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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回忆

西德尼.谢尔顿(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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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回忆》
【作 者】(美)西德尼·谢尔顿著

  第一章
  希腊,约阿尼纳——1948年7月
  每天夜里,她都从同样的恶梦中尖叫着惊醒过来。那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湖中央,一男一女正凶狠地把她的头死死按入冰冷的湖水之中,他们想淹死她。每当此时,她总是惊恐地醒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冒着大滴的冷汗。
  她已完全忘却了自己到底是谁,并对过去的一切也都毫无印象。她讲英语——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来自于哪一个国家,也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希腊这个小小的天主教修道院里的。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一种时隐时现的记忆和一些模糊的、一掠而过的印象逐渐开始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可它们总是来去匆匆地一闪而过,以致她始终没能来得及捕捉和确定。这些记忆的碎片会在她不留意的时候突然占据她的头脑,结果使她的思绪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开始,她想从她周围的修女们那里弄清有关自己的一切。但后来她发现,那些友善而体贴的修女们是不允许同外人随意交谈的,修道院里唯一不受这一戒规制约的,就是那位年老体弱的特丽莎院长嬷嬷。
  “您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不,我的孩子。”特丽莎嬷嬷回答说。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在那座大山脚下,有一个叫做约阿尼纳的村子。去年的一次暴风雨中,我们的两个姐妹在湖中的一只小船里发现了你。当时船已开始下沉,上帝保佑,她们救起了你并把你送到了这里。”
  “可是……在这以前,我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很抱歉,孩子。我也不知道。”
  她无法就此而感到满足。“从没任何人打听过我吗?也没人来找过我吗?”
  特丽莎嬷嬷摇了摇头:“从没有过。”
  她绝望得真忍不住要叫了起来。她又问道:“那些报纸……难道就没报道过有关我失踪的情况吗?”
  “你知道,修道院的戒规是不允许我们同外界有什么联系的。我们必须接受上帝的意志,孩子。我们只能感谢他的恩赐,因此你终于活了下来。”
  这些就是她所能了解到的一切。开始,由于病得厉害,因此她还无法对自己的过去思考得太多。但随着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她慢慢地恢复了体力并开始逐渐康复。
  她现在已好有了足够的体力,能在四处走动。白天,她把时间都用来照料修道院里那片平漂亮的花园;晚上,神秘的希腊夜空繁星灿烂,和煦的微风给她送来一阵炸浓郁的柠檬和葡萄的芳香。
  这里的环境宁静而优雅,但她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我迷失了,她告诉自己。但是至今还没有人问起过我,这是为什么?难道我干了什么罪恶勾当吗?我是谁?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一些模糊的场景仍然不期而至地时常在她的头脑里出现。当她在一个早晨醒过来时,发现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正在剥她的农服。这也是梦吗?还是过去确实所发生过的事情?这男人是谁?难道是她结婚的那个人?她有过丈夫吗?但她并没戴结婚戒指。事实上,她一无所有。她现在唯一拥有的财产就是院长嬷嬷送给她的那本黑色封面的修女规约和一枚金制的胸针。它的造型是一只展翅的小鸟,眼睛用红宝石镶嵌。
  在这里,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而他们对她来说也完全是陌生人。她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也没有精神病医师会对她提醒:她的精神状态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要是她再不没法摆脱可怕的过去,那将很可能导致精神失常。
  残留的记忆越来越频繁地向她袭来。她觉得自己似乎走进了一座巨大的迷宫,四周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场景。但这些颠三倒四的场景却无法拼凑出任何一种确定的涵义。她看见一个巨大的摄影棚里聚集着许多身穿军服的士兵。他们似乎正在拍一部什么片子。难道我是片中的女演员吗?不,她好像是负责筹拍这部片子的。可是我具体到底负责干什么呢?
  一个士兵走上前来送给她一束鲜花。不过这花钱该你自己掏。他打趣地笑着对她说。
  隔了两天,她又梦见了这个士兵。她正在机场给他送行。由于她将失去他,因此她伤心地从梦中哭着醒了过来。
  自那天夜里以后,她的心灵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那不仅仅是一场梦。那是她旧日的生活片断。我一定要寻回自己的过去和现在。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天深夜,一个名字突然从她的潜意识里冒了出来。凯瑟琳。我的名字叫凯瑟琳·亚历山大!
  第二章
  希腊,雅典。
  人们在妊何一张地图上都无法找到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王国的位置所在。但他那个无形的王国远比地图上那些国家要大得多,强大得多。他是名列世界最前茅的富豪之一,并拥有不可估量的影响力。他没有任何授自于官方的头衔,可对他来说,把那些首相、红衣主教、大使甚至国王作为交易买进或者卖出只是家常使饭而已。德米里斯的触角可伸及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在几十个国家都有他的势力网络。他具有领袖人物所特具的那种魅力:头脑敏锐,身材魁伟,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体重明显超常。他面色黝黑,有着猎鹰般的脸型、坚挺的希腊式鼻子和一对深橄榄色的眼睛。每当他专注于某事时,他会显得极为迷人。德米里斯能讲八国语言,并以擅长叙述轶事而闻名。他拥有世界上最珍贵的艺术收藏品和成群的私人飞机,他的各种豪华公寓、城堡以及别墅遍及世界各地。对于女人,他颇具鉴赏力。漂亮的女人往往使他觉得难以抗拒。他的风流轶事就像他的金融投机事业那样丰富多采,因此他享有“大情人”的美名。
  德米里斯—直以自己爱国热情而自豪——他在柯罗纳齐和普萨拉私人岛屿上的别墅常年悬挂着白蓝相间的希腊国旗。他从不纳税,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去遵循那些只适合于普通人的法规。在他血管里流动的是一种神圣的血液——希腊神的血液。
  德米里斯周围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曾从他那里索取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为某个商业项目出资,或为某项慈善事业捐款。有的,则仅以同他的交往关系而获取某种权益。他喜欢撩开事情的表面现象去揣摩在其背后人们所真正追求的是什么。他那善于剖析的头脑对于那种表面上的事实从来就持怀疑态度。所以他从不轻易相信他所听到的任何事,也不信任周围的任何人。他的座右铭是:“让朋友靠近自己,但让敌人靠得更近。”采访过他的记者只能发现他是一位老练而又温和的绅士。可是在那层温柔的面纱下,人们没有任何理由会猜想到他竟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一个来自于贫民区、并且自幼就能熟练地掐断对手颈静脉的斗殴行家。
  他从不饶恕对他即便是很轻微的冒犯。在古希腊文里,“公正”和“复仇”是两个同义词。德米里斯对这两种信念都深信不疑。他会记住别人对他的任何伤害,直至那些招惹他的可怜虫付出成百倍的代价为止。他丝毫不会让他的猎物察觉他的所作所为,因为他那精密的脑袋能把这种残酷的游戏安排得相当精彩而又漂亮——耐心周密的谋划,然后是复杂而精巧的陷阱,最后是精确无误的捕捉、射杀。
  每当为对手设置圈套时,他总会感觉到—种快感。他喜欢细细地玩味即将到手的猎物,分析他们的个性,评估他们的优缺点。
  某一次晚宴上,他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电影制片商称他为“油滑的希腊人”。德米里斯等待着时机。两年后,当这位制片商投入血本并同一位轰动国际影坛的女影星签约筹拍一部巨片时,德米里斯仍然没动声色。直至拍片进行到一半时,他突然设法迷住了那位女影星。她告别了摄影棚来到了他的豪华游艇上。
  “这将是我们的蜜月旅行。”德米里斯告诉她。
  她的确同他度了蜜月,但一直未能等到婚礼。那部拍了一半的影片终于不得不下了马,制片商也随之而破产。
  德米里斯内心清楚,他同有些对手的游戏比分至今还未扯平。但这并不急。他习惯加入游戏后从容不迫地部署阵容,然后给对手以致命的打击。这些日子以来,他暂时没有现存的对手,因为没人能同他抗衡。所以他开始把目光转向以前那些从他身边溜过去的猎物。
  然而,德米里斯的“正义”之剑是一柄双刃剑,就像他决不宽恕对他的伤害那样,他也从不忘记别人曾给予过的恩惠。一个早年曾经照顾过他的渔民会在一夜之间得到一支捕鱼船队,还有一个在他困难时曾救济过他的妓女,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大笔神秘的“遗产”会从天而降地落到她头上,但她至今郁无从知道这幢百货大楼究竟出自于哪位恩主之手。
  德米里斯出生在比雷埃夫斯的一个码头工人之家。兄弟15人自幼就过着那种食不果腹的悲惨生活。
  他在童年时期就显露出非凡的商业才华,他通过放学之余打工赚钱。16岁时,他已积蓄了足够的钱同一个比他年长的家伙合股在港区开了一个食品小卖部。眼看生意越来越兴隆,那个合伙人使用手段侵吞了用于他的那一半。结果德米里斯花了10年时间才把那个家伙毁掉。他内心的欲火和野心开始日益膨胀;他常常在漫漫黑夜之中睁着闪亮的眼睛直至天明。我要成为富翁。我将会成名。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这种想法是唯一能够安慰他入睡的催眠曲。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成为上等人,但他深信这一天必将到来。
  17岁生日的那天,他偶然谈到一篇有关沙特阿拉伯油田开发的文章介绍,他似乎突然看到了神秘的命运之门已经向他开启。
  他找了父亲。“我要去沙特阿拉伯干活。”
  “这也太不值了!你对油田知道多少?”
  “不知道。但我可以学着干,爸爸。”
  一个月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离开了故乡。
  大陆石油公司有一项规定,即海外劳工必须至少签约两年的劳务。德米里斯对这一点毫不在乎。因为他已打定主意:不等到发财决不回希腊。他想象着在奇妙的阿拉伯之夜历险。那是一块多么富有魅力的神秘土地!那里有充满异国风情的阿拉伯女人和源源涌出的“黑金”。然而,他后来所看到的现实却使他目瞪口呆。
  德米里斯在一个夏季的清晨到达了沙特的法迪利。他在这里所能看到的只有一座用砾石堆砌而成的粗糙的建筑物。它孤零零地坐落在荒漠之中,给人一种沉闷的感觉。在它周围,是一些简陋的木结构小屋。在这里卖苦力的约有一千人,其中绝大多数是沙特本地人。至于那些女人,一个个都盟着厚厚的一层面纱,在尘土飞扬的泥路上穿梭过往。
  德米里斯走进那幢石头建筑物。人事部经理J·J·麦金太尔先生的办公室就设在里面。
  他走进办公室时,麦金太尔抬起了头。“这么说,是国内办事处招收你的,是吗?”
  “是的,先生。”
  “以前干过这一行吗,孩子?”
  “没有,先生。”在这一刹那,德米里斯试图撒谎。
  麦金太尔笑着说:“你会喜欢这工作的。不过这是一个很荒僻的鬼地方,伙食也很糟糕,还不能玩女人,除非你想让人把你阉割掉。一到晚上,什么该死的节目也没有。然而收入倒挺不错,怎么样?”
  “我来这里是学活儿的。”他口气诚恳。
  “哦?那么你得学快点儿。这是个穆斯林国家,那就意味着绝对地禁酒。任何人要是偷窃,会被砍掉右手,第二次就砍掉左手,要是有第三次的话,那就会失去一只脚。如果你杀了人,那就会被砍头偿命。”
  “我不想杀人。”
  “且慢,”麦金太尔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声,“你才刚来呢。”
  他们的营地就像《圣经》传说中的通天塔那样喧杂。这里的人来自十几个不同国家,他们都操着各自不同的话言在交谈着。德米里斯的听力很好,很快他就学会了好几国语言。他们在荒凉的沙漠上修筑公路,营建工棚,安装电力设备以及通讯设施,还要挖埋排水道、安排伙食、供水以及医疗等等。所有这些繁杂的事情在德米里斯看来似乎都是些意想不到的额外工作。他在华氏100度以上的高温下苦干着。同时,还要忍受苍蝇、蚊虫的骚扰以及痢疾、高烧等疾病的折磨。在这片荒漠之中,人们仍然有森严的等级之分。最上层的,要数那些从事勘探的地质工程师们。最下层的,自然是他们这些被称之为“苦力”的杂工;那些办公室职员则被叫做“亮裤杈”。
  事实上,真正参与石油钻探的那些人,诸如:地质学家、勘察员、工程师或者石油化学工程师几乎都是美国人。因为旋转式钻头是由美国发明的,所以他们操作起来要比别人在危机行。机灵的德米里斯开始想方设法同这些美国人结交。
  德米里斯抽出所有的时间同那铁钻探工人整天泡在一起并且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讨教个不停,然后把得到的知识储存起来。他就像一片灼热的沙滩在如饥似渴地吮吸着水分。慢慢地,他开始注意到人们正采用着两种不同的方法在进行操作。
  一个钻探工正在130英尺高的井架劳操作。德米里斯走了过去:“我弄不懂为什么会有两种不同的操作方法。”
  钻探工向他解释说:“哦,孩子,—种是索钻式钻头,另一种叫旋转式钻头。现在人们所采用的钻头大多是旋转式的。不过它们着手使用时也没什么两样。”
  “是吗?”
  “当然啰。因为不管你用哪一种,你都得先矗起这么一个井架以便把钻探设备吊起来,然后往井里放下去。”他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充满求知砍的小伙子,“你肯定还不知道人们为什么把井架这个词叫做‘德里克’?”
  “是的,先生。”
  “‘德里克’是17世纪一个有名的绞架刽子手的名字。”
  “我懂了。”
  “索钻的应用可追溯到好几百年以前,中国人当时就用这种方法来挖水井的。他们先在地上挖个洞,然后用吊索把笨重的挖掘工具吊起来后放入洞里。不过今天,百分之八十五的井是用旋转式钻头打成的。”说完后,他就转过身去工作了。
  “请原谅,我能知道旋转式钻机的工作原理吗?”
  那工人放下了手中的活。“它的优点在于它钻起来比索钻要省劲儿。你看,我们在井架中央装上一个由发动机驱动的转台,这个钢铸的转台能夹住伸入井下的钻杆并能带它转动起来。钻头就装在钻杆的最下端。”
  “听起来好僳不太复杂,是吗?”
  “但实际操作起来要复杂得多。你得设法挖掉那些松散的土层,还得防止井壁坍塌。另外,还要从井里排水排气。”
  “要是老这么钻下去,钻头就不会变钝吗?”
  “当然会。所以到时候我们就把整个儿钻杆吊上来,然后在它底部换上一个新的钻头后才能重新开钻。你想当一个钻探工吗?”
  “不,先生。我希望将来拥有自己的油井。”
  “那祝你成功。现在我可以干我的活了吗?”
  一天早晨,德米里斯观察着那个钻探工把钻杆放入井下后,并没往下打井,而只是从井壁上钻了几个圆形小洞,搞了几小块岩石上来。
  “对不起,你能告诉我这么做的目的吗?”他好奇地提问道。
  他搁下手里的工作,无可奈何地耸了耸眉头。“这叫取岩样。经过分析后,我们就能知道其中的含油量。”
  “谢谢。”
  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着。每当那些钻探工准备在地上钻洞时,德米里斯时常听到他们幽默地喊道:“该向右转了!”后来他发现他们在这一带钻了许多直径只有2~3英寸的小洞眼。
  “请问钻这些小洞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不解地问道。
  “这叫勘探井。它能告诉我们有关地表下面的含油状况。这样能为公司节省许多时间和资金。”
  “我明白了。”
  对这个青年来说,一切都如此地具有吸引力,因此他的问题总是提个没完没了。
  “我还想打扰地问一下,你们该如何来确定打井的位置呢?”
  “公司有许多地质学家——那帮搞石头学问的——他们能勘测地层,分析岩样。然后我们这些绞刑手……”
  “等一等,绞刑手是指谁?”
  “钻探工嘛。当他们……”
  在烈日炎炎的大沙漠上,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早晚不停地拖运井塔,清洗各种设备,驾驶着货车来往于热浪逼人的峭岩戈壁,油田里没日没夜地燃烧着从地下排出的天然气。
  对于这里艰苦的食宿以及晚间的无聊,麦金太尔先生早己使他心里有所准备。但使他更为难受的是,他感到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粘满了让人讨厌的沙子。而且这地方还盛产虱子,使人根本无法摆脱。该死的沙子真是无孔不入。它们钻进工棚,穿透内衣,把他折腾得几乎要发疯。但这会儿更糟糕。
  大沙漠开始向他们袭击。整整一个月里,狂风伴随着沙子一刻不停地怒吼着,那种狂暴的程度足以把人逼成歇斯底里。
  德米里斯出神地望着门外漫天飞舞的黄沙。”这种天气我们还得出门干活吗?”
  “让你说对了,康斯坦丁。这儿不是疗养院。”
  附近地区又发现了新的油田。一个在阿布哈德里耶,另一个位于盖提夫和哈拉德一带。他们比以前更忙了。
  油区又来了两个人,他们是英国地质学家亨利·波特夫妇。波特先生已年近70,但他妻子西比尔仅30出头。要是在其他地方,西比尔只能算是一个相貌平常而又嗓音刺耳的胖女人而已,但在法迪利,她可称得上是一个让人动心的美人。亨利·波特常年外出勘探,因此,她常常被孤零零地一人留在家里。
  年轻的德米里斯被派去帮助她安顿新居。
  “这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可怕的地方。”她嘀咕不停地发着牢骚。“亨利老是把我带到这种鬼地方来。我自己都弄不懂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你丈夫正干着重要的事情。”德米里斯安慰她说。
  她试探性地瞥了一眼这个英俊的小伙子。“可是亨利没干他所有该干的事儿。你懂我的意思吗?”
  德米里斯完全清楚她话中的弦外之音。“不,夫人。”
  “你叫什么?”
  “德米里斯,夫人。康斯坦丁·德米里斯。”
  “你的朋友喊你什么?”
  “科斯特。”
  “好吧,科斯特。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那些人同我们当然没有共同之处,你说是吗?”
  “那些人是谁?”
  “就是那些中东佬。”
  “我得回去干话了。”德米里斯说着就走了。
  以后的几个星期里,西比尔老是找些借口派人去叫德米里斯。
  “亨利一早又走了,”她向他诉苦说,“又去搞那些愚蠢的钻探。”然后她狡黠地补了一句:“他该在家里多干点儿钻探活儿才对。”
  德米里斯沉默着,波特先生在公司是举足轻重。德米里斯因此不想同他的妻子搅在一起以免丢掉饭碗。他虽然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将来会如何发展,但他能肯定,他现在的工作将是一本通过日后发迹之路的护照。石油意味着他梦寐以求的宿愿、他决心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一天深夜。西比尔又派人来叫德米里斯。他进了她的宅院后在门上敲了几下。
  “请进。”西比尔身穿一条薄如蝉翼的睡裙,里面的肉体几乎暴露无遗。
  “我……是您要见我吗?夫人?”
  “是的。进来吧,科斯特。我的床头台灯好像出了什么毛病。”
  德米里斯的眼光尽力回避着她。他走到床头旁拿起台灯检查了一下。“里面连灯泡都没……”他感到自己身后有一个湿热的躯体贴了上来,同时有一双手开始抚摸他。“波特夫人……”
  她用嘴唇封住了他的口,然后把他推上了床。德米里期终于没能控制使下一步所发生的一切。
  德米里斯惶恐不安地躺在床上。我干了些什么?要是被波特发现那就全完了。西比尔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她咯咯地笑着说:“是我俩的小秘密,你说呢,亲爱的?”
  这种秘密在后来的几个月里一直持续着。德米里斯没能甩掉这个女人。在她丈夫外出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无法找到借口来拒绝西比尔的要求。让他更感头痛的是,她发狂地爱着他;
  ‘像你这种好小伙根本不该呆在这种地方,”她说;“我们该一起回英国。”
  “可我的祖国是在希腊。”
  “别说这种话,”她抚摩着他修长而精干的身躯,“你该同我一起回国。我要同亨利离婚,然后我们结婚。”
  一种恐惧感突然袭上他的心头。“西比尔,我……我没钱哪,我……”
  她吻着他的胸脯。“这没问题,我会设法让你赚钱的,宝贝儿。”
  “是吗?”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昨天夜里亨利告诉我:他发现了几个很大的新油田。你知道,这种事儿他很在行。反正,昨天夜里他兴奋得不得了,以致连夜赶写了那份勘探报告。早上走之前,他叮嘱我把他那份报告赶早班邮件寄出。现在东西还在我手里,你想看吗?”
  德米里斯的心跳开始加快。“那好,我……让我看看吧。”
  只见西比尔跌跌撞撞地冲到墙角的那个旧写字台旁,从那里取出一个马尼拉纸信封后又回到床上。
  “打开它吧。”
  德米里斯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那份长达5页的报告,飞快地看了一温,接着又逐字逐句地从头开始细读起来。
  “达份情报能值点钱吗?”
  她竟然问能否值点钱?这很可能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重大的一次油田发现!
  但德米里斯克制使自己的激动。“是的。这……这份东西能值些钱。”
  “那好,它归你了。”西比尔兴高采烈地说。“现在我们有钱了。”
  他打了个哈欠,“可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
  德米里斯解释说:“这对那些能够买下这块土地开采权的人来说当然是值钱的。可这需要本钱。”他在银行只存有三百美元。
  “哦,这依别担心,因为亨利有钱,我可以开张支票给你。5千美元够吗?”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够了。我……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好。”
  “这也是为了我们,亲爱的,为了我们的将来。”
  他坐在床上仔细地想了想说:“西比尔,你能把这份报告拖到明天或后天再寄,行吗?”
  “当然可以。我能拖到星期五,这样对你来说时间够了吗?亲爱的?”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足够了。”
  仅用西比尔所给的5千美元——不,那不是借的,应该说是借的。他告诉自己——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抢先买下了那块还不为人所知的黄金地皮。几个月后,当一座座高产的喷油井从那里拔地而起时,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一跃而成了一个百万富翁。
  他把5千美元还给了西比尔,外加—件睡裙作为对她的酬谢,随后就启程回到了希腊。从此以后,她再也没见到过他。
  第三章
  有一种被称之为物质不灭的定律,即每一种曾经发出过的声音、每一句曾经讲过的话,将始终存在于某个时空之中。也许有朝一日它们能被我们从过去的时代中召回。
  无线电发明以前,曾有人怀疑:有谁能相信我们周围的空气里竟充满着音乐、新闻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声音。因此总有一天,我们将能重返过去去倾听林肯的葛底斯堡讲演,或者莎士比亚的声音,甚至基督的山中训诫。
  凯瑟琳就听到了过去的声音,可它们听上去既沉闷又不连贯,这使她陷入了极度的烦闷之中。
  “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很特殊的姑娘,凯西。当我第一次见别你时,我就感到……”
  “一切都结束了。我要离婚……我己爱上了另一个人……”
  “我知道自己表现得很糟糕……我会努力地弥补我的过错。”
  “他想杀死我。”
  “谁想杀死你?”
  “我的丈夫。”
  各种杂乱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地响个不停,这等于是一种折磨。过去的生活片断就像一个千变万化的万花筒在她脑海里一幕幕地掠过。
  修道院本应是一座美妙而幽静的天堂,可她突然觉得它竟变得像地狱般地可怕。我不属于这里。可我又属于哪里?她自己也无法确定。
  修道院里从来就看不见镜子。只有外面花园附近的那个池塘可以照人。凯瑟琳一向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它,因为她害怕正视自己。可是今天一早,她朝池塘边走去。她走近水边慢慢地跪了下来,低头看着平静如镜的水面。水里映出了一个面色黝黑、美丽动人的女子:漆黑的长发,无可挑剔的五官,灰色的眼睛似乎饱含着一种深重的痛苦……不过折也许是水在作怪。然后她看见了一对宽厚的双唇,好像随时准备着绽开甜美的微笑,还有一个微微向上翘的鼻子——一个30刚出头的美人。但这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女人,一个迷失了自我的女人。我需要帮助。凯瑟琳绝望地对自己说。我需要有人同我谈话。她走进了院长的办公室。
  “嬷嬷……”
  “怎么了,孩子?”
  “我……想找个医生,一个能帮助我认识自己的医生。”
  特丽莎嬷嬷看了她好一会儿,“请坐下。”
  凯瑟琳在那张古老的雕花写字台对面的那张硬椅子上坐了下来。
  特丽莎嬷嬷平静地说,“我亲爱的孩子,上帝就是你的良医。到一定的时候,他会让你知道他想要你知道的一切的。再说,修道院里是绝对禁止外人的。”
  凯瑟琳的头脑里突然闪出了一个记忆片断……修道院的花园里,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向她走来,他给了她一样东西……可是它即刻就消失了。
  “可我不属于这里。”
  “那你该属于哪里?”
  那倒的确是一个问题。“我也无法肯定。我正在寻找某些失去的东西。请原谅,特丽莎嬷嬷,但是我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特丽莎嬷嬷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我理解。如果你离开这里,那你去什么地方呢?”
  “我不知道。”
  “让我考虑一下,孩子。我很快会再找你谈。”
  “谢谢你,嬷嬷。”
  凯瑟琳离开后,院长特丽莎在写字台旁出神地坐了许久。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困难的决定。终于,她拿起纸和笔开始写了起来。
  “亲爱的先生,”她开始写道:“我觉得有必要把这里所发生的事情通知您。我们那位共同的朋友已经向我表示希望离开本修道院。因此请您告诉我该如何处理此事。”
  他把纸条看了一遍后,重新坐到了椅子上。他正分析着这件事所可能引起的后果。
  原来如此!凯瑟琳·亚历山大想从死亡中复活。这太糟了。看来我得除掉她。不过要谨慎,要相当谨慎。
  第一步该做的,是把她从修道院里带出来。德米里斯决定去拜访一下特丽莎院长。
  第二天早上,德米里斯让司机开车送他去了约阿尼纳。轿车在乡间小路上穿行着,他—路上想着凯瑟琳。他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她看上去是多么地动人,并且相当地聪明、幽默。她在希腊感到又快活、又激动。她曾经拥有过一切,德米里斯心想。可后来神开始了对她的惩罚。凯瑟琳同他的一个飞行员结了婚。他们的婚姻等于把她关进了一座活地狱。她几乎一夜之间就衰老了10岁,一下子成了一个臃肿、邋遢的酒鬼。他打了个哈欠。这是多大的浪费啊。
  德米里斯坐在特丽莎院长的办公室里。
  “我本不想打扰您,”特丽莎嬷嬷歉意地说,“可是这孩子没地方可去,而且……”
  “你做得很对,”德米里斯安慰着她。“她还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吗?”
  特丽莎摇了下头。“不。这可怜的孩子……”她走到窗前望着那些在花园里忙碌的修女。“现在她在外面呢。”
  康斯坦丁走到她身旁朝窗外看去。前面有三个修女正背对着他。他等着她们转过身来。当其中的一个转过头来时,他看清了她的脸。她那惊人的美貌几乎让他窒息。在以前的那个臃肿、邋遢的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是中间的那个姑娘。”特丽莎院长提醒他说。
  德米里斯点了点头。“是啊。”特丽莎嬷嬷习惯于简明而精确地表达她所知道的一切。
  “你要我对她怎么办?”
  要逆馈。“让我考虑一下吧,”德米里斯说,“我会和你联系的。”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必须作出决定。凯瑟琳·亚历山大的外貌变化使他感到惊讶不已。她就像脱胎换骨似地换了个人。他猜想,任何人都将无法认出那会是同一个女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主意竟是如此地简单而又冷酷,以致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当天晚上,他派人给特丽莎院长送去了一封信。
  这真是奇迹,凯瑟琳心想,我的梦想竟然成真。早上晨祷一结束,特丽莎嬷嬷就来到她那个整洁的小卧室里。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孩子。”
  “是吗?”
  特丽莎嬷嬷措词谨慎地说,“这是一个好消息。我写信把你的情况告诉了我的修道院的一个朋友,他表示愿意帮助你。”
  凯瑟琳的心跳怦然加快。“帮助我——怎么帮我?”
  “我想他会告诉你的。他是一位相当仁慈而又慷慨的绅士。你将能离开修道院。”
  凯瑟琳突然感到一股凉飕飕的寒意传遍全身。她将重返外面那个已被她忘却了的世界。那么她的那位保护人是谁呢?
  特丽莎嬷嬷只是说:“他是一个相当热心的人。你会过得很愉快的。他打算星期一派车来接你。”
  凯瑟琳在这以后的连续两天夜里都无法入睡。让她离开修道院去投身于外面的那个世界,此刻,她突然有点害怕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赤裸裸地遗弃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我还是不认识自己更好。上帝啊,睁开眼看一看我吧!
  星期一早上七点,一辆豪华型轿车在修道院门口停了下来。凯瑟琳昨晚一整夜都在思索着她那凶吉未卜的将来。
  特丽莎嬷嬷陪着她一起走向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
  “我们将会为你祈祷。记住,如果你今后想回到我们中间的话,任何时候都有你的位置。”
  “谢谢,嬷嬷。我会记住的。”
  然而凯瑟琳内心清楚,她将永远一去不复返了。
  从约阿尼纳到雅典的那段漫长的旅程里,凯瑟琳被一种矛盾的情绪不停地困扰着。修道院门外的世界给地带来了空前的愉悦和兴奋,但她同时也预感到了隐伏在这个世界里的某种不祥的东西。她会知道过去所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吗?外面这个世界同一再缠扰她的那场可怕的湖中恶梦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中午过后,轿车穿过一些小村落后到达了雅典的郊外。没多久,他们就进入了熙熙攘攘的雅典市中心。这里的一切在凯瑟琳看来显得陌生又虚幻——但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又有点眼熟。我以前到过这里,凯瑟琳激动地想。
  轿车一直向东行驶着。15分钟后,她看见一座规模宏大的宅第巍然矗立在一片山坡上。他们穿过宽大的铁门,途经—座石拱门的房子,然后拐入了一条柏树参天的林荫道。他们终于在一幢白色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这是一幢地中海式的别墅,外部轮廓饰有华丽的浮雕。
  司机为凯瑟琳打开了车门。她跨出车门后发现,一个男人在正门前等着她。
  “Kalimehra。”她脱口而出地用希腊语向这人问早安。
  “Kalimehra。”那人向她回问早安。
  “你是……你就是我要见的人吗?”
  “哦,不。德米里斯先生在书房里等你。”
  德米里斯,她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为什么要帮助她呢?
  这人引领凯瑟琳穿过一个宽敞的圆形大厅。大厅的弯形屋顶采用英国韦奇伍德陶瓷作为饰面,地上则用乳白色的意大利大理石铺砌。
  起居室很大。高深的天花板配有照明光源,低矮而舒适的长沙发和一些椅子散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一幅巨大的戈雅肖像画覆盖了整整的一面墙壁。画面色泽深暗,画中人凝视着前方。到书房门口时,那个男人停了下来。
  “德米里斯先生正在里面等你。”
  书房四周饰有白色与金黄色相间的细木护壁扳,一排排沿壁而立的书柜里塞满了各种封面烫金的精装书籍。一个男人坐在一张很大的与字台后面。凯瑟琳进来时,他抬起了头并站了起来。他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某种熟悉的痕迹,但没能找到。
  “欢迎您。我就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那么您的名字呢?”
  “凯瑟琳·亚历山大。”
  他没显示任何反应。“欢迎您的到来,凯瑟琳·亚历山大,请坐。”
  他们在一只黑色的皮面长沙发上相对而坐。她在近处细看起来显得更为可爱漂亮。她的体形真优美,尽管她穿着修女服。德米里斯心里暗暗地想着。对任何美的事物的破坏都是可耻的。至少她应该幸福地死去。
  “我……我很感激你能见我。”凯瑟琳结巴着说。“不过我不本知道你为什么……”
  他和蔼地笑着解释说,“原因很简单。平时我经常帮助特丽沙院长解决一些困难。修道院一向清贫,因此我总是尽我所能地提供一些捐助。这次,她写信告诉了我有关你的情况并问我是否能给予帮助,我表示很乐意尽力。”
  “那太……”她停住了,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特丽莎嬷嬷是否向你提起过我……我己失去记忆。”
  “是的。她对此提到过一些。”稍稍停顿之后,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现在还能记住多少?”
  “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我不知道自己来自什么地方,或者说我是谁。”然后她又满怀希望地补充了一句:“也许我在雅典会碰上一些认识我的人。”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突然感到一阵惊恐。那可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想得到的最后一件东西。“那当然有可能,”他小心地回答说。“我们干吗不在明天早上讨论这事儿?真不凑巧,我现在还得去开个会。我已让人给你准备好了你的房间,我想你会感到舒适的。”
  “我……我不知该怎么谢你。”
  他摇摇手说道:“不用谢。你在这里将会受到很好的照料。一切可以随意。”
  “谢谢,……”
  “朋友们都叫我科斯特。”
  女管家领着凯瑟琳来到了一套大得难以让人相信的卧房。一张特制的大床垂挂着华贵的丝织帷幔。乳白色调的房间配上白色的沙发、靠椅以及古典式的桌子和灯具,显得柔和而又协调。浅海绿色的百叶窗遮挡着海湾上空的耀眼的阳光。凯瑟琳朝窗外眺望,蔚蓝色的海洋可以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女管家关照说:“德米里纫先生已经让人送来了衣服,你可以从中随意挑选。”
  凯瑟琳达才意识到自己至今还穿着那套修道院发的修女服。
  “谢谢您。”凯瑟琳一头倒在柔软舒适的床里,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这个陌生男人到底是谁?他干吗要对她如此关照?
  一个小时后,一辆装满各种衣、物的手控小车出现在她的房门口,管家带着一个女时装设计师走了进蕊
  “我是迪玛斯夫人。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该干点什么。请您把衣服脱掉好吗?”
  “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您能脱去衣服吗?要是您穿着衣服我就没法看清您的身材到底怎么样。”
  让她赤身裸体地面对另一个人,对她来说,那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凯瑟琳害羞地、慢慢地开始脱去身上的衣服。她一丝不挂地站在她面前。迪玛斯夫人用一种老练的职业眼光上下打量着她。她的身材给了她很深刻的印象。 “你的身材相当不错,我想我们能为你提供很好的设计。”
  两个女助手捧着一盒盒的外衣、内衣裤、衬衫、裙子以及鞋袜之类的走了进来。
  “你尽管挑你喜欢的,”女设计师说,“然后让我们试穿……”
  “我……我可买不起这些贵重的衣服,”凯瑟琳连忙声明。“我一个钱也没有。”
  迪玛斯夫人笑了起来。“我想钱不成问题。德米里斯先生会替你解决的。”
  但那是为什么呢?
  这些衣服使她隐隐约约地想起了她以前穿过的一些衣服:有绸料的、粗花呢的,也有棉织的,而且上面都印着漂亮的颜色和花纹。
  那三个女人干起事来手脚很麻利。她们只花了两个小时就为凯瑟琳设计了半打漂亮的套装,而且这都是些一流的时装。她窘迫地坐在那里,觉得不知该做什么好。
  现在我打扮得这么漂亮,可我没任何地方可去。她只有一个地方好去——进城。在她看来,雅典城就是她了解自己所有过去的一把钥匙。她对此深信不疑。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来吧,陌生人。我们会把你认出来的。
  凯瑟琳走到前厅,一个管家随即迎了上来:“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小姐?”
  “我……想进一趟城,你能帮助我叫辆出租车吗?”
  “我想这完全没有必要。我们有自己的私人轿车,随时可听候您的吩咐。我可以马上替您安排。”
  凯瑟琳犹豫着。“谢谢。”德米里所先生会因为她擅自进城而不高兴吗?他好像没说过不可以。
  几分钟后,她坐在德米里斯私人轿车的后排座里直奔雅典市中心。
  繁忙喧闹的雅典城里,那些令人神往的各种古迹和遗址使人目不暇接,凯瑟琳又感到有些眼花缭乱。
  司机自豪地为她一一指点介绍:“那就是巴底农神庙,小姐,它建在雅典卫城上。”
  凯瑟琳注视着那座熟悉的白色大理石建筑,自言自语地补充说:“它献给智慧女神雅典娜。”
  司机赞赏地笑着说;“您是读古希腊历史的吗,小姐?”
  痛楚的泪水顿时模糊了凯瑟琳的视线。“我不知道,”她喃喃地重复说,“我不知道。”
  他们又路过一处遗址。“那是古代雅典的大剧场。您看,这些残墙断壁至今为止还没坍塌,当时这地方能坐下五千多观众。”
  “六千二百五十七个位置。”凯瑟琳轻声地补充着。
  在这里,人们随处可见现代化的饭店和办公楼同不朽的古希腊建筑和谐地并存着,这是一种古今文化的奇妙的揉合。他们在市中心路过一个很大的公园。公园内的中央喷泉正欢快地荡起一片片闪亮的水花。蓝色的遮阳伞下设有一张张露天餐台,下面是绿色或者橙黄色的支脚。
  我以前见过这些,凯瑟琳心里在想。她的双手已变得冰凉。可我现在感到很幸福。
  这里几乎每一条街都有露天的咖啡座。一些街头小贩们兜售着刚从海里捕捞起来的新鲜蟹子。人们随时随地都能从五彩斑澜的花摊上买到各种鲜花。
  他们开车到了辛塔迦玛广场。
  当他们在街角路经一家旅馆时,凯瑟琳突然叫了起来:“请停一下。”
  司机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凯瑟琳觉得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我认识这家旅馆,我在那里住过。
  她激动地颜抖着说:“我想在这里下车。你能过两小时来接我吗?”
  “当然,小姐。”司机连忙上前为她打开车门。
  凯瑟琳刚一下车就感到夏季的热浪扑面而来。她走起路来显得有点颤巍巍的。
  “您没问题吧,小姐?”
  她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就像站在悬崖边上,马上就要掉进一个未知的、可怕的深渊。
  她在人群中穿行着。面对这些喧闹着的、奔忙着的芳苦众生,她感到无比的惊奇。经过修道院那种与世隔绝的宁静生活之后,外面的一切事物在她看来都是那么地陌生。她不由自主地朝市中心的雅典旧城帕拉卡方向走去。这一带尽是些弯弯扭扭的老式巷道,道路两旁的建筑杂乱无章。破败不堪的楼道通往一个个像鸽子笼一样的居室和昏暗狭小的咖啡馆。她凭着某种本能在辨认着前面的路,而且并不打算去理解或者控制这种本能。当她走到一家设在屋顶上的小酒馆时,她停了下来。她出神地眺望着在她脚下的这个城市。我曾在那张餐桌位置上坐过。他们递给我一份希腊文的菜单。我们一共三人。
  你想要点什么?他们曾这样问我。
  你们帮帮我行吗?我怕自己会把菜单上的老板名字也当菜给点了。
  他们都笑了起来,但“他们”又是谁呢?
  一个男招待朝凯瑟琳走了过来,他用希腊语问道:“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
  “不,谢谢您。”她用希腊语回答说。我想么会懂希腊语?难道我是希腊人吗?
  凯瑟琳快步地向前继续走去,就像有一个人在前面引导着,并且知道去什么地方似的。
  一切都是如此地眼熟,可是她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的上帝啊,她心中感叹着,我真要疯了。我简直生活在幻觉里!当她走过一家叫特莱弗林卡斯的咖啡馆时,她的大脑即刻又被某种飘忽不定的记忆所困扰。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应该说是重要的事情。但她就是无法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七拐八弯地终于绕出了这个繁忙异常的地段,然后她向左拐入了伏克莱修衔。这里的高档商店比比皆是。我曾在这一带买过东西。当她过马路时,一辆从街角拐过来的轿车差点让她送了命。
  一个声音开始在她耳边回响:希腊人至今还未向汽车工业过渡。在他们的观念里,他们仍愿意骑着毛驴儿生活,如果你要其正了解希腊,那你就该读一下古希腊的悲剧,而不是那种旅游指南。它们会让你真正领略到一种崇高的激情,以及一种无穷的欢乐和伟大的悲哀,它们是现代文明那种华丽的外表所无法涵盖的。
  对她说这番话的是谁呢?
  一个男人正目不转随地盯着她。他急匆匆地朝她走了过来,直到她面前才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凯瑟琳见他脸上露着一种似乎相熟的表情,但她能肯定,她以前从没见过眼前边个又高又黑的男人。虽然如此,可是……
  “你好。”他似乎很高兴能见到她。
  “你好。”凯瑟琳探深地吸了口气。“你认识我?”
  他笑了笑。“我当然认识你。”
  凯瑟琳的心开始狂蹦乱跳,她终于能够知道有关她过去的真相了。可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怎能向人提问那种“我是谁”的问题呢?
  “我们……我们能谈谈吗?”凯瑟琳问道。
  “我想最好是这样。”
  凯瑟琳有点紧张,因为她的身份之谜即将被解开。但她又感到非常害怕。要是我不了解自己该怎么办?要是我以前干过什么可怕的事情,那又该怎么办呢?
  这个男人带她到一家露天酒吧。“我很高兴能遇见您。”他说。
  凯瑟琳对此并不怀疑。“我也一样。”
  一个侍者引着他们入了座。
  “您想要喝点什么?”
  她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喝。”
  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我该从哪里问起呢?
  “您太美了,”这男人赞赏着说,“这是命运的安排,您说是吗?”
  “是的。”由于激动,她几乎在颤抖。“我们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吗?”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后问道。
  他笑了笑。“这难道很重要吗,小姐?巴黎或者罗马,也许是在赛马场上或者某一次聚会上。”他探过身去按住了凯瑟琳的一只手。“你是我在这里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妞儿。能开个价吗?”
  凯瑟琳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一时还无法反应过来。当她震惊地意识到后,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撒腿就往外跑。
  “嗨!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只要开个价就……”
  凯瑟琳沿着马路七拐八弯地一直跑道一个街角后慢慢地停了下来,眼里满含着屈辱的泪水。
  前面有一家小酒馆,橱窗上贴着“佩雷斯夫人——占卜算命”的招贴字样。凯瑟琳收住了脚步。我认识佩雷斯夫人。我以前来过这里。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感到这条黑洞洞的门道正是通往谜底的必经之路。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酒吧里的光线就像洞穴里一样黑暗,几分钟后她才适应过来:角落里的酒柜和一些桌椅之类的,在她看来都是如此地熟悉。
  一个男招待走上前来用希腊语向她招呼。
  “早上好。”
  “早上好。我找佩雷斯夫人。”
  他朝角落里的一张空位置指了指。凯瑟琳走到那张座位上坐了下来。这里的一切就像她所记得的一模一样,
  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老妇人朝凯瑟琳走来。她那张干瘪的皱脸使得她看上去活像—具木乃伊。
  “我能帮您……”她突然目瞪口呆,惊奇地看着凯瑟琳。“我曾认识你,但你现在的脸变得……”她惊讶得大口喘着粗气。“你怎么活过来了?”
  “您知道我是谁吗?”凯瑟琳口气诚恳地问道。
  这个老妇人只是瞪着惊恐的眼睛。她突然叫了起来“不!你早己死了,你给我出去!”
  凯瑟琳痛苦地轻声呜咽着,她感到毛发直竖。“请……我只是……”
  “走吧,道格拉斯夫人!”
  “我必须知道……”
  老妇人在身上画了十字后就转身走掉了。
  凯瑟琳全身颤抖着坐在那里。过了会儿,她冲出酒吧跑到了街上。她的耳畔不停地回响着道格拉斯夫人。
  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打开了。一幕幕清晰的场景一下子涌入了她的头脑。它们像万花筒一样地变化着,让人难以控制。我是道格拉斯夫人。她现在能清楚地看见她丈夫英俊的面庞。她曾发疯般地爱着他。可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什么事情呢……?
  接着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是她企图自杀的情景。她记得醒过来时已经在医院里。
  凯瑟琳呆呆地站在街头,双腿就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往事历历在目。
  由于失去了拉里·道格拉斯,她开始酗酒。可后来他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在她的房间里,拉里安慰她说:“我知道自己表现得很糟糕,我会努力弥补我的过错。凯西,我爱你。我从没真止爱过其他任何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你愿意我们再来一次蜜月旅行吗?我知道有一个很美妙的去处,那地方叫约阿尼纳。”
  后来,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头脑里浮现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
  她和拉里一起在云雾弥漫的山顶上。他正向她摸过来,然后伸出双手企图把她推下悬崖。正在这时,几个旅游者的出现使她免遭毒手。
  然后她想起了那些可怕的山洞。
  “旅馆工作人员告诉我说附近有好几个山洞。据说所有的蜜月旅行者都去那里。”
  他们去了山洞。拉里把她带入了像迷宫一样的洞穴,结果她被孤零尽地丢弃在那里,又一次差点送掉性命。
  她用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似乎想要挡住向她滚滚涌来的可怕的思绪。
  她被人救出后进回了旅馆。医生给她服用了几片镇静剂。可是当她半夜醒来时,听见拉里和他的情人在厨房里又在密谋对她进行谋害,晚风时断时续地向她送来一阵阵的低语声:
  ……没有任何人会……
  ……我告诉过你该当心……
  ……出岔了,不过他们什么也没能……
  ……现在,趁她还睡着……
  她记得自己在暴风雨小跑着逃命——他们在后面紧迫不舍——她跳进了一条小划船,幸运的是暴风雨把船吹到了湖中央。可小船开始下沉,她失去了知觉。
  凯瑟琳在马路边找了条长凳坐了下来。她疲劳得几乎无法动弹。半夜的恶梦原来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正是她的丈夫和他的情人想要杀死她。
  她又在想着那个在她获救不久到修道院来看她的陌生人,他送给她一只做工精细的金制小鸟。它正张开翅膀跃跃待飞。“现在没人能伤害你了。那个恶棍已经死了。”她直到现在仍然无法清楚地回忆起这个陌生人的相貌,
  凯瑟琳的头在抽搐着。
  她终于站起身朝她和司机约定的那条街走去。司机将会把她送回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那里。她在那里有一种安全感。
  第四章
  “谁叫你让她离开这房子的?”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质问着管家。
  “我很抱歉,先生。可你并没说过不要让她离开这里,所以……”
  德米里斯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下来。“这没什么要紧。她也许马上就会回来的。”
  “还有其他事儿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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