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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商沈万三

_12 吴恩培(现代)
  正在这时,马皇后走了进来:“皇上!”
  朱元璋抬起头:“皇后,有事找我?”
  “听说皇上将一个苏州商人沈万三……”
  马皇后的话还没说完,朱元璋就打断了她:“又是这个沈万三!”说着他站了起来,“为什么这个沈万三朕还没碰他,你们就都来为他求情?难不成他的钱都使到你们身上来了?”
  刘伯温淡然一笑,可马皇后却动色了:“皇上,你惩罚沈万三,不就是因为他兄弟侮辱了我么?我怎么能不说一句话呢!再说,我和你夫妻多年,难道别人花点钱,我不帮自己的男人会帮了别人不成?你已是九五之尊,我已是皇后。我帮了别人,难道是图别人给我比皇后更大的荣耀么?”
  朱元璋自知语重,低头不语了。
  马皇后极有分寸地说着:“古人云: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大王新得天下,不施仁政,倒是听了那班霄小之徒的话,要想做个不仁不义之君么?”
  刘伯温知道朱元璋的贫寒出身给他心中所投下的阴影,不由劝解地说:“现在皇上刚刚登基,国力财政匮乏。沈万三这种巨富,不能贸然动之。”
  朱元璋猛然抬起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抓了他起来,他那些财富,就都是我的了!”
  “事情可不那么简单!”刘伯温知道这位皇上,是眼红得发急了,难免露出当初乡间的那副穷相来。他心里这么想着,可嘴上却不说,只是摇摇头:“据臣所知,沈万三的商号不只是在苏州,应天有他的分号,西至陕甘荆襄,南至两广、福建,北至大都、山西,都有他的分号。他在江南开设收购蚕茧,缫丝、织绸的一条龙产业,在陕西关中开设收棉织布的产业,在甘肃他收购皮毛加工皮货,同时还收购中药,加工制造成品药材,在浙江加工生产茶叶制品。他的财产分散于全国,皇上抓沈万三易,可要想抓他那些财富就难了。”
  刘伯温的话,似乎击中了朱元璋心中的痛处,他下意识地问了声:“怎么?”
  “皇上想想,他一被杀,沈家的资财必然散去,皇上充其量只是砍下沈万三的一颗头颅而已!”
  他妈的,我要他那颗头干吗?我要的是他的财富。朱元璋眯起了眼,没想到,这才过了十几年,沈万三居然分号遍及全国,也就是说全国到处不但有他的店,还到处有他的人。想到这里,他看着马皇后和刘伯温说:“这种人,愈加危险!”
  刘伯温知道朱元璋想些什么。他不想强行转变他的想法,只是听他继续说。
  朱元璋此时考虑问题的最大中心点又移到巩固自己的政权上来:“你们想想,这到处有他的分号,到处有他的人,他手上又有着钱财。这要是招募起人来造反,朕这皇上,哼!”
  刘伯温微微一笑,劝慰他说:“皇上,这种商人,只是意在经商赚钱而已,皇上要是逼之太甚,那倒是不可收拾。要是皇上对之抚慰并加以诱导,他的财力不是可以为皇上所用么?再说,万一他下面那些人被逼急了,真的如皇上所说,以手中之财招募起人来,那天下不是又乱了么?”
  朱元璋无奈而又顾不得身份地骂着:“他妈的,朕一个皇上,难道倒斗不过这个沈万三?”说着,他回过头大声地喊着:“来人哪!”
  一个卫士走了上来,聆听吩咐。
  第十六章 江雨霏霏 六朝如梦(2)
  朱元璋看着这个卫士,一挥手:“将那个沈万三,给我放了!”
  马皇后满意地一笑,走入了后宫。刘伯温也感到意外:“皇上,你这是……”
  “朕不杀他,是为了削其财力,慢慢地凌迟他!”朱元璋缓缓地说。看着要走出宫的卫士,朱元璋又连忙喊道:“卫士,回来!”
  卫士转身回来,跪拜:“皇上又有何吩咐?”
  “那个沈万三没放他之前,先给朕带到勤政殿去,朕要见他!”朱元璋说。
  卫士应答了一声:“是!”接着走了下去。
  刘伯温更感意外,以为皇上又要变卦了:“皇上,你这是……”
  “朕无意变卦,只是想得知他是怎么富起来的。十几年工夫,居然富可敌国!嘿!”
  “外面传说沈万三家中有只聚宝盆……”
  “什么?聚宝盆?”朱元璋立刻想起当初在淮西,那位老妈妈送给沈富一只瓷盆的情景。难道老妈妈真是个异人?她送给他的瓷盆难道真的是聚宝盆?朱元璋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否定了。他知道自己当了皇帝,完全是争斗杀伐的结果,哪里是那老妈妈不着边际的一句话呢!同样,那个原来叫沈富,现在叫沈万三的家伙,也应当和自己差不多吧。不同的是,自己是在兵战的战场上,他是在商战的战场上而已。
  刘伯温不知道朱元璋在想那些,继续说:“但是即使有聚宝盆,也得有起家最初的第一桶金子。有了这第一桶金子,就会一变二,二变四。”
  朱元璋:“我听说,他做生意曾大亏,讨饭回的家。可后来,他什么地方得到了第一桶金子?”
  刘伯温一笑:“这,大概就是这些商人所谓的发财诀窍,商家秘密了!”
  正在这时,那个卫士走来,跪拜说:“禀告皇上,沈万三已带往勤政殿候驾!”
  朱元璋站起来,说:“好,启驾勤政殿!”
  刘伯温不知道朱元璋在勤政殿接见沈万三干什么,只是望着朱元璋离开乾清宫的背影。
  被带到勤政殿上的沈万三,四周看看,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种沉沉的皇家气氛压着他。这时,他才感到什么叫皇帝的威势。和那个死去了的张士诚相比,这个小和尚出身的朱元璋显然会摆谱得多。正当沈万三在想这想那时,他听到了脚步声,赶紧又低下了头,毕恭毕敬立在一旁。
  朱元璋一个人走了进来。
  见是朱元璋,沈万三赶紧匍伏在地上。朱元璋看着匍伏在地上的沈万三,一下子想起那时睡在土地祠旁的沈富。他捋了捋胡须,脸上掠过一丝笑,接着弯下腰扶起沈万三:“兄弟,这儿就我们俩,还像当初在江淮古道时,你是一个小叫花子沈富,我只是一个小和尚朱重八……”
  沈万三站起侍立着,依然低着头:“皇上,小人不敢!”
  朱元璋亲自给沈万三从殿旁端来一张椅子:“兄弟,你请坐下说!”见沈万三一副既不敢又受宠若惊的样子,他和颜悦色地说:“来,坐!坐啊!”
  沈万三不敢再推辞,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的一只角上。
  朱元璋一手按在沈万三肩上哈哈一笑:“沈老弟,你我可是在一起共过患难的人呢!”
  沈万三被朱元璋从身后按在肩头上,也不敢回头看,只是小心而又不解地说:“那,那天……”
  朱元璋哈哈一笑:“那天,嘿,那是在朝廷上啊!唉,我当这个皇上也不自在着哪,那朝廷上的规矩可大呢!不能多说,不能多笑,整天要板着脸,否则就是乱了礼数。”说着,他看着沈万三:“唉,哪比得上你们这些平常百姓自在呢!”
  沈万三有些松弛下来:“唉,当个平常百姓也不自在呢,要应付这个应付那个!”
  朱元璋回过脸:“没想到,十几年后,我俩又见面了。这么些年来,我好不容易得了这天下,兄弟你成了财神爷,在商界,惊心动魄、勾心斗角之处,想必也不比我少呢!”
  见朱元璋如此地念及旧情,沈万三放松地大笑起来:“唉,这倒是真的不容易呢!”
  “还记得那个老妈妈的话么?”朱元璋笑眯眯地问沈万三。
  沈万三抬起头,他想这位皇上说的老妈妈,当是那个草棚棚旁的老妇人吧。但他又怕说错,说不定又会惹得这位皇上龙颜大怒,因此试探地问着:“哪个老妈妈?”
  “啊呀,这你都忘记了呀!”朱元璋倒是毫无嗔怪之意,“就是送你那个讨饭盆,你说要当做聚宝盆的那个老妈妈!”
  沈万三装着一副猛然想起的样子:“哦,是她老人家哪!记得,记得!”
  “她说我俩都非平常之人,会是有福有财的!这老妈妈的话可真灵验啊!我是有福当了皇上,你是有财,成了巨商。”朱元璋一副胜者为王的气派。
  沈万三也笑了起来:“小人哪里敢和皇上相提并论!”
  “唉,我整天公务繁冗,否则真想和你一同去江淮古道,再去看看那位老妈妈!也不知她老人家现在还在不在世上了。”
  沈万三听着朱元璋的话,心头一阵惭愧。这些年,从那老妈妈送的青花瓷盆上,自己曾受到种种激励。老妈妈给了这样一只聚宝盆,可自己却一直没去看过这位老人。想到这里,沈万三叹了一口气:“老人家想必已是过世!”
  第十六章 江雨霏霏 六朝如梦(3)
  “哦!你去看过她老人家?”朱元璋看着沈万三,神情感动。
  沈万三看着朱元璋,结结巴巴地:“没,没去过,我只是猜测而已!”
  朱元璋不高兴起来:“你长年在外经商,顺道去看看她老人家一下,也不费你什么的呀!”
  沈万三挨着朱元璋的训斥,心头不服气起来。你是在淮西起家的,靠在你边上,你怎么没去看哪?倒说起我来。他这么想着,可是却不敢说出来。
  朱元璋看着沈万三脸上掠过的一丝不服气,心头一阵不快。不知不觉中,脸拉长了许多,话音重了起来:“这个老妈妈,是朕的恩人,也是你这个巨商的恩人哪。老妈妈当时将福给了我,将财给了你。因此,我这才当了皇上,你也成了巨商豪富。老妈妈那么贫困,还将聚宝盆给了你。你这个大富翁发了,难道反哺她一下都不行?朕现在当皇上,可是要养天下那些孤苦伶仃的老妈妈们呢!”
  沈万三一吓,不由得跪了下来,浑身颤抖着:“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说着他抬起头:“皇上,养,养天下的老妈妈,如要小人我出钱,小人愿,愿意!”
  朱元璋站了起来:“哼,也不怕你不愿意!”他本想接着说,你们当初给张士诚出钱,为什么要那么起劲啊!后来想想,还是不说了。
  朱元璋又缓缓地坐到了座上,他看了下依然跪着的沈万三,心头轻贱地“哼”了一声,但嘴上却说着:“兄弟,站起来说吧!”
  听到这一声“兄弟”,沈万三心头一阵温暖,但还是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朱元璋又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你过去曾想贿赂我手下人来救张士德,这次,你又纵弟侮辱皇后,朕给你全赦免了。只是,你将如何报答朕啊?”
  沈万三抬起头:“小人讨饭时与皇上共过患难,今日富了也愿和皇上共享福!”
  朱元璋发出一声奇怪的“哦”,这里面的情感极其丰富,是惊讶,是鄙夷?是高兴,是不高兴?也许在这一声“哦”里都兼而有之。只是在他的脸上却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好!好!共享福!”
  一会儿被放到冰水中,一会儿又下到了油锅里,沈万三已搞不清有几次了。此时,沈万三又是而且只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像个白痴似的笑着。
  2朱元璋清算苏州富户的意图日渐明显,可沈万三此时却无奈地感到,家大业大,想退也退不下来了
  被释放的沈万三,一离开皇宫,就绝不受宠若惊了。于他而言,这最要紧的就是逃离应天城。他怕朱元璋一觉醒来,又改变了主意。
  像上次一样,他这次也是急匆匆地离开应天,所不同的是,他从秦淮河畔上了船,船是绕着从下关外的长江上走的。
  王信和陆丽娘的到来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料到素琴也来了,尽管是后来来的。走的时候正是个雨夜,陆丽娘搀扶着沈万三上了船。沈万三从船的小窗中朝岸上的刘玉招着手,王信和素琴也在船内向刘玉招着手。
  船桨拨开了水面,悄悄地开向前方。
  船舱内点着一盏油灯。
  昏暗的灯光下,王信、素琴、沈万三和陆丽娘分列坐着。船上的气氛极压抑,丝毫没有逃出虎口的愉悦。
  王信看了看沉默的众人:“啊呀,这次也算是个大难不死,嘿,那可是必有后福!”
  素琴看着沈万三:“姐夫,你这次获救,多亏了丽娘姐,你今后也该把心放在丽娘姐身上了。”
  沈万三低头不语,他理解王信和素琴所说的。
  “我这次回去,就准备再回戏班子里去了。”素琴说着,低下了头。
  沈万三和陆丽娘都意外地抬起头。“你……”沈万三想说什么。
  素琴一下子打断他的话:“我意已决,请别再劝我留下了!”
  沈万三怔怔地看着素琴,他既搞不清她跑来应天干什么,也搞不清她又为什么要走。只有陆丽娘懂了,动情地抓着素琴的手。
  当沈万三讲起十几年前和朱元璋交往的旧事,大家都惊讶极了。
  陆丽娘更是一脸惊讶:“你和这位朱皇帝过去就认识,那后来怎么没再找过他?”
  沈万三摇摇头:“哎呀,我怎么会知道,当初的那个小和尚朱重八,后来改名叫做朱元璋呀!”
  王信想得倒比较深:“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看不是坏事,要不是那天他在殿上认出了我,我早被他杀了!”沈万三自信地说。
  “那刘玉她去找马皇后说情,也没用?”陆丽娘有些惊讶地说。
  “没用!”沈万三摇摇头,“这个人身上的霸气,十几年前,我就领教过了!再说,他也不是那种容易被人左右的人。”
  天亮时分,船进了长江。宽阔的江面上,江雨霏霏。近处这龙蟠虎踞的六朝古都和远处的紫金山都笼罩在一片茫茫之中。站在船头看着这眼前这一切的沈万三,蓦地产生了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他回头看看,那金陵王气正盛,谁说“金陵王气黯然收”啊?他想起了唐诗人刘禹锡写这应天大江的《西塞山怀古》。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他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唉,真个是‘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啊!”
  第十六章 江雨霏霏 六朝如梦(4)
  夜,明寝宫内。
  朱元璋也没睡着,正半躺在床上,凑在灯下看着《汉书》。
  “陆贾时时在高帝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得之,安事《诗》、《书》?’贾曰:‘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倘使秦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朱元璋看到这里,点头称是,马上得之,又岂能马上治之?勘乱用将,治世用相。历观各朝各代,何代不然?他又接着看了下去。
  “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
  “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抽卖必倍……亡农夫之苦,有仟佰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朱元璋久久地看着这几段话,立刻眼前出现了皇宫前那老家凤阳灾民叫喊的情景。朱元璋感到浑身燥热,他从床上爬起,烦躁地在寝宫内踱着步子。未几,他走到书桌前,坐到座上,拿起笔批阅起奏文来。
  远处宫墙下,响起敲更声。朱元璋听着敲更声,放下笔揉了揉眼睛。眼前,他当初在江南私访时所见情景又出现在眼前:
  酒楼内,灯红酒绿,富豪们在宴请;
  这些富户们一个个醉醺醺地由美丽的少女们搀扶着;
  日头已高,卧房内,富户老爷犹偎着两个少女在睡着;
  ……
  朱元璋仿佛备受刺激地站了起来,猛敲了一通书桌,接着拿起笔在一张白笺上写着:
  百僚未起朕先起,
  百僚已睡朕未睡。
  不及江南富翁家,
  日高五丈犹堆被。
  朱元璋写完,将笔猛地掷去。在掷笔的一刹那,他决定了,将苏州的富户,迁居凤阳。他又走过去将笔从地上捡起,在墨上蘸了蘸,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了“命徙苏州富民实濠州”几个字。
  濠州——凤阳。
  朱元璋的诗很快传到了苏州。为怕命徙富户实濠州事在苏州引起不测和事端,朱元璋命关帷筹办此事时,特意关照,要严加保密。
  然而,就是那首短短的诗,在苏州也已引起了种种波澜。沈佑从茶馆中听说了这首诗,回来抄给沈万三看。
  百僚未起朕先起,
  百僚已睡朕未睡……
  沈万三读到这里,眼前浮现了朱元璋那未老先衰的面容,他才比自己大一岁啊!这个小和尚出身的皇上,诸事经心,言行法随,为的是怕臣子们欺蒙他。因此事无巨细都要过问。每天弄到深更半夜的,这也太辛苦了。不知怎么,沈万三有些可怜起这个皇上了。可当他读到下面两句“不及江南富翁家,日高五丈犹堆被”时,沈万三诵读的声音骤然而止,他感到了那诗的象外之旨——一种磔然作响的钢刀声。
  沈万三放下手中的诗笺,心里想的却只是一个问题:这是说的我吗?
  站在一旁的沈佑指着诗笺说:“皇上对江南富户欲予清算之志已见端倪,磨刀声已是霍霍。万三啊,你或许是该急流勇退了。”
  沈万三还在回味着诗句:“日高五丈犹堆被……我想我不是那种日头已高,还睡在被窝里的人哪!皇上这里说的不是我!”
  沈万三尽管感到那诗中所表述出的一种并非文学的力量,然而他还是不愿相信这是说的自己。那个皇上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他经历过了。看来只要咬一咬牙,总还能挺过去的。
  沈佑看沈万三似乎并不把这放在心中,心中倒焦躁起来:“做官一蓬烟,做生意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是归家种田,这可是万万年哪!”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作为一个商人,沈万三本想离开国内这是非地,再出南洋去做生意。可听说刘家港以及长江口朱元璋都派了水师查禁货船,“片版不得入海”。眼见得要再想搞海上贸易,已是大不易了。看看今日的情形,他这才知道,他过去的出海是在一个多么适宜的时机——元朝廷内外交困,顾不上商人的出海,几路诸侯在互相绞杀,也顾不得什么海禁不海禁。可如今,大明一统,海上私人贸易的春天已经过去,机会只怕已是再不会有了。
  王信也了解此时沈万三的种种处境,劝着说:“老爷,俗话说,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坏。我们的事如今做得太大,只怕树大招风。还是刚才老太爷说的是啊,急流勇退。”
  “如今这家大业大,想退也退不下来了呀!”沈万三无可奈何地说。
  沈佑看着沈万三,冷笑一声:“我看你,生意场中精明过了头,可这日常之事却是迂腐至极。我看不让朱元璋把你家全抄了,你是退不下来的!”说着沈佑拂袖而出。
  3刘伯温劝皇上如要筑城,可借沈万三这些人的财力。朱元璋却火了起来,这天下都是朕的,可钱却让他们管着,朕要用,倒要向他们借
  朱元璋对沈万三并非不耿耿于怀。各处的奏章所说的赈济灾民,军方将领伸手要的军饷等等都归结到一个字:钱!可天下初定,他这个皇上手中却是拿不出几个子儿。
  可那沈万三手上却有钱无数,号称富可敌国。
  富可敌国?!
  有福的没钱,哼,他有钱的也别想有福!朱元璋时时难抑住那种卑劣的想法。
  第十六章 江雨霏霏 六朝如梦(5)
  那天在应天城墙前,他看着那一处处低矮的颓墙,心里终不是个味儿。这可是皇城的城墙啊!
  朱元璋对同往察看的刘伯温说:“朕未登基前,朱升为我献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其时朕就想筑此城墙,奈何财力不够。现朕虽已称帝,但这高墙还是不能不筑啊!”
  刘伯温点头:“是啊,张士诚为什么能拒我军十月之久,还不是因为恃仗苏州城墙坚固。”
  刘伯温的话,无意中燃起了朱元璋心头的火:“哼,可恨那些江南富户,当日助张士诚守城,大把地花钱。可现在,朕要筑这京都城墙,却是库府虚乏……”
  “不知皇上有何筹措?”刘伯温试探着问。
  “他妈的!这天下都是我朱元璋的,可这天下的钱却由沈万三他们这些人管着,朕想用却用不着。”说着他看着刘伯温,恨恨地说:“天下土地兼并于少数富豪之手,这些人凭借财力,难免要兴风作浪。而百姓不得安居乐业,也就难免要铤而走险。因此……”
  刘伯温知道朱元璋要说什么,连忙打断:“皇上,砍树容易种树难,树长得这么大也不容易!”
  朱元璋看着刘伯温,叹了一口气:“是啊,不容易!我马上得这个天下,容易吗?不容易!要扫清一个个对手。平心而论,沈万三他们那些富户能聚敛如此多的财富,也是谈何容易,也得要扫清一个个的对手。惺惺惜惺惺,英雄惜英雄。在这点上,我倒是极钦佩他们在商业上的手腕和成功。”
  刘伯温看着朱元璋:“据说沈万三和南洋的生意做得很大。如果皇上能让他这么去做,那,倒也使老百姓地有所出,物有所用,人有所劳,于国库亦有裨益。”
  朱元璋不假思索地:“不!朕已下令海禁,片版不得入海!即使是开放海禁,这也只能使他们赚得更多,变得更富,朕却还是得不到一个子儿!”
  刘伯温知道,在建国的方略上,朱元璋只是用一个小农民的眼睛来看世界的。因此他对朱元璋说:“民富则国强,这并非是坏事啊!”
  朱元璋哼了一声:“既生瑜,何生亮?这是三国中的老话。我反其意而用之,则是这个沈万三为何与朕生得同时?我不能不为这好不容易打下的天下着想。当今天下一统,这些富豪若不加斧削,终是个后患。再说,不除去他们,那些钱也到不了我口袋里。”
  “皇上为何非要除去他们?皇上如要筑城,本可借沈万三这些人的财力么!”刘伯温缓缓地说。
  “借?”朱元璋睁大了眼,一下子忿恨起来:“哼,这天下是我的,可天下的钱倒让他们管着!朕要用,倒要向他们借?”
  刘伯温也感觉到了朱元璋那狭隘的胸怀,劝谏道:“皇上,平天下是惟德是崐辅,宽以待民!”
  “宽以待民可不是宽待他们这些富豪。”朱元璋犹不解气,“我还是那句话,削其财力,先弄光他们那些老本钱,再来收拾他们。哼!”
  刘伯温知道再说也没用,于是缄默无语了,可朱元璋却感到奇怪起来:“军师如何不说话了?”
  刘伯温淡然一笑:“下官知道皇上少时贫寒,曾备受这些富户压榨,仇恨难免已是刻骨铭心。再说皇上主意已定,小臣不敢左右皇上的决断,惟有聆听皇上指教而已!”
  朱元璋大笑起来:“知我者,真是军师也!朕已钦令关帷去苏州,把苏州那些豪富们给我迁居凤阳。让他们也到我过苦日子的地方去过过日子!其次,朕下诏召沈万三来应天,先让他为朕造廓庑楼堂,建一条苏州街,然后么……再让他出资筑城。”
  都说胖子怕热不怕冷,可肥胖的陈泰,兴许是在色上淘虚了身子,一到冬天,却是格外地怕冷。房内的火炉和被窝内的铜炉,郎中说会火气大,给他出的方子是使用两个人炉——用两个年轻的小女子,每天赤身先给他焐暖了被子,然而陈泰再睡进被窝里去——这既去除了寒气,又不会有火气。这陈泰上了床,冷是不冷了,可一边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女子,反倒觉得热了起来。于是先折腾了这个,再折腾那个,久之又是淘虚身子,更觉得怕冷。这两个后来成了他小妾的小女子,也似乎是在陈泰身上使尽浑身解数地争着宠,把个五十多岁的陈肥商整天弄得摇摇晃晃、疲疲软软的。昨日晚间,陈泰又被那两个小妾折腾了半夜。这日头已高了,他还搂着她俩在熟睡着。
  突然卧房门外,有人在急急地敲着门喊:“老爷快醒醒!”
  陈泰睡梦中被惊酲,头昏沉沉的,不由恼火地大骂起来:“妈拉个巴子,你要上杀场了呀!”
  门外的家人也不管陈泰的怒骂,大声说:“皇差送皇上的诏书来了!”
  陈泰一听,赶紧爬起,接着又推了推身边那两个光着身子的小妾:“快起来,帮我穿衣服!”两个小女人也揉揉眼坐了起来。
  在陈泰正在穿衣的当儿,关帷领着几个军校走进了陈泰家中的客厅。
  关帷看着他熟悉的这一切,想着此刻自己手中握着生杀予夺大权,心中充满着一种快慰。正在这时,陈泰匆匆走进客厅,他看见身穿官服的关帷和手握明晃晃钢刀的军校,不禁一愣:“关,关大人,是你?!”说着,陈泰跪了下来。
  关帷看了跪在地上的陈泰一眼,打开圣旨宣读:“皇上诏曰:‘命徙苏州富民实濠州。’”
  第十六章 江雨霏霏 六朝如梦(6)
  “什么,什么濠州?”陈泰没听懂。
  关帷看着陈泰,不耐烦地加大了嗓门:“皇上有旨,将苏州富户全部都迁至凤阳。”
  “什么,让我们全家去那儿?”陈泰大惊,声音发颤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就因为你们太富太肥!皇上可是从小给人放过牛的,他见了你们这些富户,可不会那么喜欢!”关帷看着跪着的陈泰,轻蔑地说。
  陈泰哭丧着脸:“小人可是奉公守法的呀,为什么要小人全家去那种苦地方呀?”
  关帷一声冷笑:“给你说了,你还要问为什么?嘿,你要弄个明白,那就问皇上去呀!我关帷只是奉旨行事!”
  陈泰着人将那几个军校弄到轩内去喝酒时,将关帷单独请到了内室。内室的几上,当日陆德源家的十六只金罗汉,依然灿灿有光。关帷看着那金罗汉,惊异起来:“这是吴江陆德源家的旧物,怎么会到了你这里?”说着,他一只只地点了起来:“怎么少了两只?还有两只哪里去了?”
  陈泰的心思,哪里还在这上面,他哭丧着脸:“这是沈万三着人在我这儿当了,后来留下来的。”说着,他又哀求起来:“关大人,帮个忙吧!”
  关帷把玩着那些金罗汉,看到陆家的旧物,他总勾起一阵对往事的怀旧情绪。那时,他毕竟还在做着娶陆丽娘的梦。他做过陆德源和陈泰两家的管家,相比之下,他对陆德源总怀有一种对父亲的歉疚的感情。然而对眼前的这个陈泰,他几乎毫无故主的情感。此时,听陈泰缠着他要他帮忙,他只觉得不耐烦:“要我给你帮忙,怎么个帮忙法哪?”
  “把我从富户的名单中除去,”陈泰结结巴巴地说着。接着,他指了指那十几只金罗汉:“如果关大人喜欢,那这些你都拿去吧!”
  “把你从富户的名单中除去?!嘿,那苏州谁还称得上是富户哪?”关帷不说金罗汉他要还是不要,尽管出于对旧日的怀念,他很想得到这个被沈万三败家败到陈泰手中的不成套了的金罗汉。
  陈泰又给关帷跪了下来:“关大人,请念旧日的情分……”
  旧日的情分?关帷抬起眼看着陈泰,当日陈泰骂他时的情景一下子仿佛出现在眼前。“别提旧日情分,我倒肯帮忙,一提起旧日,哼!”关帷冷笑了一声。
  陈泰知道,奴才一旦成为主子,那份刻薄是远远有甚于主子的,但此时,全家的命都攥在他的手里,他不想和自己全家的命较劲,于是跪步上前,一手紧抱住关帷的腿,另一手抽着自己的嘴巴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关大人,你就给帮个忙吧!求求你了!”
  关帷坐了下来:“我在你家时,就听说你家有件宝物,能识天之阴晴。当时就想见识见识,可你从来秘不示人!”
  陈泰一愣,接着站起,从柜中取出一天然水晶球,双手呈给关帷。
  关帷接过,看着。陈泰在一旁介绍说:“这个水晶球中有一朵花,晴天,花呈艳红色。若是阴雨天,则花变成暗紫色。”
  关帷看过,将水晶球递还给陈泰。
  陈泰连忙推过:“如大人喜爱,也乞望笑纳!”
  关帷听着陈泰使用了一个极聪明的“也”字,会意地一笑。接着又矫情做作地将球递还给陈泰:“君子不可夺人之美!”
  陈泰连忙将手推了过去:“小人可是真心送给大人的!”
  关帷一笑,将水晶球藏在衣内。陈泰见状,连忙朝站在门外的那两个小妾呶呶嘴。两个小妾会意地点点头,走了进来。
  陈泰轻轻地关上了门,还呆在门外悄悄地听了听里面,然后喜孜孜地走开了。
  这两个“人炉”是关帷离开陈泰家以后陈泰才弄进门的,关帷不认识她们。此时见她们一副淫荡的样子,他当然知道了她俩的来意,因此半躺在床上,目无表情地看着她俩。
  两个小妾进了门后就脱起衣服来,未几,都脱了个精光,两人都像条泥鳅似的滑到床上,接着就帮着关帷除衣脱帽,然后两人都紧紧地搂抱起关帷,在他身上下起功夫来。
  关帷心中一直拒绝着,然而正如他自己说的,过去曾帮着他抵御过多少女人诱惑的陆丽娘的身影已然模糊。不!是死了,消失了。那曾经有过的欲望,也悄然逝去。
  两个小妾本以为关帷是个年轻些的,总比陈泰要强,可未料却也是个半斤八两,手下不由得怠慢起来。此时,关帷感觉到了那急风暴雨后的舒缓。尽管他仍觉得受不了地闭上了眼,但慢慢又悄悄地睁开了眼。看着那两个小女人失望的眼神,他心中忿恨起来。此时,那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洁白如玉的乳房,像是一个无言的诱惑,他突然使劲地用手指钳住,接着又吮吸起来。也许这吸不出乳汁的行为本身,唤起了他童时的回忆。很快他就又想起了自己母亲的去世,想起自己没有父母的儿时。一阵说不出的怨恨,使他发泄一般狠命咬着口中的那颗略有弹性的乳头。那个小妾像杀猪似的叫了起来。关帷听着那凄惨的叫声,却兴奋起来。
  另一个小妾吓得跪在床上:“大人,饶了我吧!”
  意识模糊的关帷,像头野兽似的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猛地向床上揿着。接着,他嘴里松开那颗乳头,唇边已全是血了。
  第十六章 江雨霏霏 六朝如梦(7)
  “饶,饶……”关帷像发疯似的喊着:“我饶了你们,饶了你们全家!”接着他又疯狂地咬着他抓住头发的那个小妾的乳头。
  这个小妾也叫了起来。
  关帷走了。
  陈泰的两个小妾,正向陈泰哭诉着,并将自己身上被抓、被咬的地方一一撸起衣服让陈泰看着。看着她们那被咬烂的乳头和身上一处处的青紫斑痕,陈泰显然并不关心这个。这两个“人炉”,是他花几百两银子买来的,不就几百两银子么?只是当他听这两个活物说起关帷要饶了他们全家时,这才真正地高兴起来。
  “这好啊!苏州好多富户都要迁到凤阳去。看来只有我,呆在这儿不会走了!关帷这种小人,嘿,只要给他点小恩惠,他就会放你一码!”
  一个小妾娇嗔地靠在陈泰身上:“老爷,我们被他折磨成这个样子,这才让全家人都幸免于难的!”
  陈泰摸着这个小妾的脸:“好,好,我疼你,疼你们俩!”
  这个小妾愈加得劲起来:“老爷,下次别让我们再去陪这个不是人的野兽了。”
  可陈泰倒是高兴起来:“在我身边,你们不是嫌这个,就是嫌那个的。我对你们再好,你们也不觉得。这下好,让你们尝尝别人的滋味,看你们今后还想不想再去跟别人了!”
  另一个小妾尽管疼痛难忍,但还是做出一副害羞的样子:“老爷让我们和别人睡觉,这叫我们都难为情死了!谁想到他是这么又咬又抓的呀!为了老爷,我们只得忍受呗!”
  “呸!”陈泰望着她俩,心底里啐了一口。他妈的!你们俩,我还不知道!我不给你们找,你们只怕自己也要找了呢!
  4关帷代皇上召沈万三进京,又把他昔日的主子陈泰打发到凤阳去了。应召的沈万三,第三次来到了京城应天
  关帷来到沈万三家,端坐在厅堂中。
  “关大人,沈万三早在这里等候着大人了!”沈万三对关帷拱手说道。
  关帷也拱手还礼:“沈万三老爷,应天一别,只是走的时候都没辞行一声哪!”沈万三站立一旁,无语。他什么都不好说。
  “没想到,我们在苏州又见面了。啊,哈哈!”关帷一阵得意地说着。突然,他脸色一变,大声地说:“沈万三,接皇上诏书!”
  沈万三赶紧跪在了地上,听着关帷宣读诏书:“苏州富户,朕已着他们迁徙濠州。惟沈万三宣召来京城,建苏州街及廊庑、酒楼、桥梁等。”
  六月债,还得快。跪在地上的沈万三,分明知道上次在勤政殿里和朱皇帝讲的那些,朱皇帝可要他立马兑现了呢!
  关帷宣读完毕,屈尊地将跪于地的沈万三扶起:“皇上召见你,可是对你的格外垂青呢!想必你也知道,苏州的其他富户都要迁到凤阳。惟独对你……嘿!这可是皇恩浩荡呢!”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沈万三又受宠若惊了。
  与其同时,一队军校走进了陈泰家中。
  陈泰慌忙走了出来,他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大人,你们这是……”
  军校看了他一眼:“关大人已向你宣读了皇上诏书,现我等奉命,押你全家即刻迁往凤阳!”说着他挥了挥手,几个卫士上来架住陈泰。
  不是说要饶了我们全家么?怎么还要我们去凤阳?陈泰愣住了。顷刻,他清醒过来,接着就大叫起来:“你们关大人呢!他说……”
  卫士们也不搭话,只是架着陈泰向外走去。
  被架着向门外而去的陈泰,这才知道昔日管家的手腕。他愤愤地骂着:“关帷狗日的,你拿了东西得了人,还这么心狠手辣。你不得好死!”
  骂归骂,可陈泰和他全家人还是被架到了门前河畔停着的一只大船上。
  船上的舱内,挤满了昔日在苏州有头有脸的富户和他们的家眷们。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在这舱里早已是哭成一片。
  木然的陈泰和他的两个小妾以及人们挤在一个角落中。船开了,船上的哭泣声、呜咽声更是乱成一片。陈泰看着扑在他怀中哭着的小妾,呆若木鸡地从舱中望着船外。船外,苏州的古城墙渐渐远去,只剩下那微微倾斜着的虎丘塔,像柄剑似的刺向蓝天。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陈泰想到世代经营着的陈记商号如今已颓然倒下,自己也充军似的被远放到安徽那十年倒有九年荒的地方,不禁潸然泪下。
  陆丽娘从外面回来,神色紧张而匆忙。正在家中算账的沈万三抬起头:“丽娘,你怎么了?”
  “外面现在是哭声一片,苏州许多家富户都已强行被迁往凤阳,有好多人家已避往外地。我们是不是也要未雨绸缪……”
  沈万三胸有成竹地一笑:“皇上和我共患难过,他现在对我,可是另眼相看呢!”
  陆丽娘见沈万三情绪如此大变,惊异地“哦!”了一声。
  正在这时王信听说关帷来过,匆匆地走了进来,打探情况。
  “关帷是来传皇上诏书,皇上让我去应天侍候。”沈万三喜滋滋地说。
  “关帷他来了?”陆丽娘闻说,不放心起来:“官人,有关帷在掺和,我说你还是小心点,最好是隐藏起来吧!”
  沈万三不以为然:“夫人多虑了!再说,这皇命可是难违啊!”
  第十六章 江雨霏霏 六朝如梦(8)
  陆丽娘担心地:“我这哪里是多虑?历史上许多饱学之士,不愿出仕侍候皇上,都是隐居林泉。官人不过一商人,朱元璋要你去侍候什么?这不明摆着要你为他花钱么?”
  “花钱?”沈万三嘿然一笑,“花钱买个太平,这也值!你想想,陈泰那些家伙,想花钱买个太平,都买不到呢!”说着他叹起气来:“那些读书人,想隐居,说走就走。可我,这么大个家业,能都带到山中去隐居么?”
  一直在旁听着不开口的王信,此时说:“老爷,不要太受金钱之累,夫人说的可是至理名言啊!”
  沈万三看着王信,无语。他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总是怀是一种侥幸。此刻,他甚至认为,皇上和他是患难的弟兄呢。
  王信继续说着:“古话说,伴君如伴虎,朱元璋此人霸气太盛,老爷如果以为花两个钱就能守住这个家业,守住自己的富贵,那当火烧到肚脐眼时,可就太惨也太迟了。”
  “伴君?”沈万三哈哈大笑起来,“伴张士诚,我不也是伴过来了么?现在伴朱皇帝,大不了也是花点钱而已,再说朱皇帝要杀我上次就杀了。如今,他对我这个患难之交,可算另眼相看着呢!”
  苏州那些富户迁徙凤阳,使沈万三产生了一个错误的错觉——他以为皇上念着旧情因而对他另眼相看。
  陆丽娘忿忿起来:“官人,你怎么这么容易把别人都往好处去想哪?”
  “不往好处去想,那往哪儿去想哪?他下了诏书来召我,我能不去么?不去,那样不是更给了他口实么?”
  陆丽娘还想说什么,沈万三阻止道:“我意已决,请别再多说了!”
  陆丽娘:“那你就这么跟关帷去应天了?”
  沈万三点点头:“明天一大早就动身,随关帷去应天!”
  算来,这是沈万三第三次来应天了。前两次都是仓皇逃离的,但愿这次能有个善始善终。
  应天驿馆门前,沈万三和关帷的马车停下,沈万三下了马车。
  关帷在车上拱手:“沈老爷,一切都安排好了,请沈老爷进去安息吧!关某这就去禀告皇上,恕不送了!”
  沈万三也对着关帷拱手:“不用,不用!”
  关帷的马车转过身,向远处驶去。沈万三看着马车渐远,转过身来,向驿馆内走去。
  沈万三在驿馆内住下了。这几天,一直没人来找他,他也不敢贸然乱走动,只是在馆内看书。这天,他还在午睡,忽然门外驿馆的人大声地喊了起来:“沈老爷,皇上诏书到,快起来接旨!”
  皇上的诏书,内容沈万三早知道了。不过是要在应天建一条苏州街,另外建廓庑一千六百五十四楹,酒楼四座,还要造一座铁水桥而已。
  应天的百姓听说苏州来了个财神爷,造这造那的要花几十万两银子,都不知道这个大富翁哪里来那么多的钱。很快,沈万三家中有只聚宝盆、钱用都用不光的传说,又从苏州搬到了南京。其间经过一道道流传者的加工,沈万三被加上了或是神或是妖的神秘色彩。
  5关帷献策,朱元璋将手伸进了沈万三的聚宝盆里。取了钱后,他又要沈万三和他一起修筑应天城墙。沈万三说愿与皇上对半而筑
  建这么一条商业街,对现在的沈万三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廊庑、酒楼、铁水桥,几处建筑都在同时进行着。工地上,工匠们在忙着。不远处,朱元璋与关帷在察看着。
  看着那一座座建筑已初步成形,朱元璋不由得暗暗地吃惊,此人财力真是好生了得。他回过头问关帷:“建这几处廊庑、酒馆和桥,可要多少钱哪?”
  关帷粗粗地算了一下:“大约不下五十万两银子吧!”
  “五十万两?”朱元璋只知沈万三富,可到底富到什么程度,却一点数都没有。因此,他问关帷:“你是从苏州来的,这个沈万三到底富到什么程度哪?”
  “据臣所知,他可是从贩私盐起家。后来张士诚进苏州时,店主们纷纷抛售,他又赚了一大笔。他的商号遍及全国。后来,据说他又做起了海外的大生意。起初他被称为苏州半城之巨,后来又被称为一城之巨。老百姓中盛传他家有一只聚宝盆,放金生金,放银生银。至于他富到个什么地步,只怕是财富不下头二十个亿。民间传说他这个东吴巨富,富可敌国!还说皇上也没他富呢!”
  朱元璋脸色阴沉了下来:“哼,我没他富!”说着,他咬牙切齿地:“但我可使他穷!”
  关帷脸上掠过一丝笑:“我说皇上,他有聚宝盆,倒不妨见识见识!”说着,他从衣袋中掏出一枚铜钱。
  朱元璋狐疑地接过那枚铜钱:“如何见识?”
  第二天,朱元璋就在明皇宫内召见沈万三了。
  见着皇上,沈万三照例俯拜着。
  朱元璋似乎宠爱地说:“沈爱卿平身!”
  沈万三喜滋滋地站了起来,他以为是他建苏州街既快又好,皇上要嘉奖他了呢!
  朱元璋看着沈万三说:“沈爱卿,还记得当初在淮西古道上,那位老妈妈将福给了朕,将财给了你吗?”
  见朱元璋又说起那位老妈妈,想起上次皇上的震怒,沈万三小心起来:“小人不敢有忘!”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唉,朕,只是有福当皇上,却没有财,贵而不富啊!”说着他看着沈万三:“你呢,有财当了巨商豪富,然却是没有福的,正所谓富而不贵。”
  第十六章 江雨霏霏 六朝如梦(9)
  沈万三心头“咯噔”一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皇上这句话的意思是……”
  朱元璋一笑:“哦,我说的意思是,我只是有福气当皇上,但手头却是太穷!”
  沈万三奇怪地:“这天下物产,难道还不够皇上一人的用度?”
  朱元璋嘿然一笑:“我一个人能用多少、吃多少?我是说,我当了这个皇上,可这天下,东面的饥荒,西面的变乱,北面的天灾,南面的人祸,这些都要钱,可我这个皇上,却没有!”
  沈万三抬起头:“小人上次说过,小人讨饭时与皇上共过患难,今日富了也愿和皇上共享福!皇上如有用得着小人处,小人当肝脑涂地!”
  “哦,是么?”朱元璋笑笑。
  沈万三点头,不敢再言语,他不知皇上又要怎么了。
  朱元璋看着沈万三笑笑:“民间盛传你家有聚宝盆,放金变金,放银变银。我不知是不是老妈妈送的那只讨饭盆子,兴许是真的得了个宝贝吧!”说着,他从身上取出一枚铜钱:“这可是我铸的洪武钱,我这个皇帝穷,身上只有这一文钱,我想借你那个聚宝盆放放,也好给我生一点利!”
  沈万三知道,皇上又要向他讨钱了:“不知如何生法,请皇上示教!”
  “我只要以一个月为期,今天是初一,也就是说到三十为止。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等等,每日取对合利。”说着朱元璋朝丹墀下的沈万三扔下一枚铜钱。
  沈万三小心地从地上捡起那一文钱。
  朱元璋出的实际上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用现代数学的表述,就是求2的29次方。在皇宫里时,一来沈万三紧张,不及细算。二来,就是算出了也不敢不答应。他回到应天分号的丝绸店中,拿起算盘算了起来,这时从苏州来到应天管着建苏州街一应事务的王信,也站在一旁看着。
  沈万三停下拨算盘的手,看着算盘上的珠子,吃惊了:“乖乖,一个月后要变得这么多!”
  王信看着算盘,轻声地:“五万三千六百八十七万零九百一十二文。”说着,他拿过另一把算盘算着:“这洪武钱一百六十文重一斤,那就是一万六千文为一石,以石计元,那这笔钱就是三万三千五百五十四石四十三斤。”
  沈万三苦笑笑:“这应天分号十多个店铺所有的钱全都凑起来,也凑不出这个数哪!”
  王信看着沈万三:“老爷,皇上这是在算计你哪!”
  沈万三愁容满面了:“唉,我已答应下了,这也悔不得。”
  “那这笔钱,期限可只是一个月哪!”老成的王信也不禁有些着急了。
  事到临头,沈万三倒是镇静下来:“着人立即就近从苏州、徽州、扬州等分号提款来应天。”
  各个分号都是作为特别提款,将这笔钱星夜送往应天。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沈万三终于为皇上在聚宝盆里放的那一文钱,连本带息地付银了。
  他雇了几十个民工做挑夫,将各处运来的钱,一一挑到皇宫里去。
  “一百二十五筐,一百二十六筐……”关帷和沈万三在一旁逐一清点着。
  沈万三如数付讫,朱元璋少不得要召见一下子。
  明皇宫内,沈万三对着朱元璋跪拜下说:“皇上放在小民这儿的一文钱,每日取对合利,小民已连本带息付讫,请皇上查点!”
  朱元璋看着宫前堆放着的一筐筐的钱,心头倒是愈加忌恨起来,可他依然不露声色地说:“好,沈爱卿真是有信有义,不愧是富可敌国的大商家。”
  沈万三不知皇上这话里面的一丝不快,却面露喜色,高兴地应酬起来:“皇上如还有用得着小民的地方,请只管吩咐!”
  朱元璋一下子抓住他的话头:“沈大官人,此话可当真?”
  沈万三一惊,知道这客套话说漏了嘴,倘若皇上又要放一块金子在自己的聚宝盆里,或者是他又拿一文钱取对合利地要放一年,那自己倾家荡产也付不出了。可话已说出,这又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说:“小民在皇上面前,怎敢信口胡言!”
  朱元璋一笑:“那好,这应天府的城墙太破旧了,你愿意和寡人一起修建么?”
  沈万三倒一下子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修城墙而已。他看着朱元璋,磕了一个头,说:“小民愿与皇上对半而筑!”
  “噢!对半?”朱元璋的眉头一下子皱紧,渐渐地竖了起来。这个竖子,竟是这般狂妄。很快,他又抓住这个机会,一拍桌子:“好!”
  第十七章 残梦万里 云散水流(1)
  1沈万三意欲在天子前先完工筑好城墙,那些筑城的士兵闹事。沈万三嘱王信给他们多发银子,朱元璋听说后,感到沈万三在用金钱挤兑自己
  沈万三回去以后和王信说起与皇上对半筑城墙事,王信大为嗔怪,说老爷是头上没蚤子,要抓几个蚤子痒痒,莫名其妙地做了个冤大头。沈万三也感到自己孟浪了一些,立刻被皇上套住了。但是,即使不筑城墙,皇上大约也会想别的办法来掏自己的钱袋的。沈万三能意识到这一层,可说是洞悉了世事。只是他不晓得,要他出钱筑城墙,早已是朱元璋的既定方针。即使他不主动提出,朱元璋也会打他的秋风的。只是皇上打秋风,可不容你讨价还价。
  沈万三与皇上对半而筑城墙的事立即开始进行。
  这天,在一土阜前,朱元璋带着一帮官员与沈万三勘察着地形。其实,这对半的工作量,下面的人早已分好了,只等皇上和那个巨商来认了。
  朱元璋随手指着一方说:“朕从这边,你从那边,如何?”
  天子的话,本是圣旨,沈万三当然无话可说。
  朱元璋接着说:“我们各自向一方筑城,同日开工,看谁先完工。如果你先于朕之前完工,朕当在宫殿之上,亲自为你摆宴嘉奖庆祝。”说着,他并不看沈万三一眼,就向土阜下走去,一应随从官员也跟着下了土阜。
  沈万三跪送着朱元璋离去,接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王信说:“王管家,来,我们也要商议一下,立即从各分号调集资金,找人烧窑烧城砖以及采购其他筑城物资,还有,要组建工匠队伍!”
  “这工匠队伍,皇上调了一队士兵给我们筑城!”王信说。
  “这,人够不够?”沈万三问。
  王信摇摇头:“差得远呢!你想这几十里的城墙,少说也得从十几处地方同时开工。”
  沈万三一副不屑的样子:“那,多招些工匠吧!”
  王信看着沈万三诧异起来:“看老爷的架势,是意欲在天子之前先完工了?”
  沈万三奇怪王信怎么这么问他,不由得说:“是啊!”
  “老爷,千万不要在天子之前完工。一时逞能,只恐后患无穷!”王信规劝地说。
  “此话怎讲?”沈万三看着他的老管家。
  “老爷,我这话一直想对你说,也一直怕你听不进。在我们这个国度,历朝历代,哪一个皇上都是奉行农本商末的制度,哪一个朝廷都不会忍容一个商人的豪富。皇帝要枪打你这个出头鸟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个圣旨,能让你顷刻间倾家荡产,几十年挣来的家产被抄没。你商人有钱,虽然有些朝代可以买官做,但在官场上,那些靠花钱买得来的官,仍然要受到那些走科举考试这条道上来的读书人的鄙视。民间说起商人,也是说他们是无商不奸。那些读书人写的诗词小说,更是把商人写成惟利是图,不讲情义、不讲信义的小人,而同情那些被耽误了青春的商人妇。老爷上次也说起春秋时的范蠡,后叫做陶朱公,陶朱的意思是逃了越王的诛杀。我说这些,是想让老爷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否则,我真为老爷担心……”王信几乎是掏心掏肺地说出了他想了一段日子的肺腑之言。
  可沈万三听了,却是一阵不以为然的哈哈大笑:“王管家,你过虑了!我现在是大把大把地为皇上花钱啊,他诛杀我,有什么好处呢?再说造这城墙,后天子而完工,那不是要当受天子之责么!只有比他造得快,那才会受到天子的嘉奖。”
  王信无语。
  修筑城墙的事比起建一条苏州街来说,那可就繁杂多了。勘察实地、动迁住户、定制城砖、购买材料、挖掘土方、组织工匠队伍、搞土石运输甚至所有民工们的伙食,事无巨细,真个是要放上一百二十个心。可对主管此事的王信来说,最伤脑筋的却是要算服侍朱元璋派来的那队士兵了。
  这些兵们,平素征战时,打到哪吃到哪,还好偷偷摸摸地抢点东西,玩玩女人。这仗打完了,一个个地都想回家,可却被皇上派来干这苦役。对上面,他们不敢有怨,可却把这股怨气统统地发泄在了沈万三身上。他们砸工具,搞怠工,聚众寻衅闹事,欺压其他民工,甚至半夜爬到民工中的妇女们住的工棚内……因他们是皇家的人,沈万三和王信甚至搞不清皇上派他们来的真实目的,故此也不敢得罪,只是一味迁就。迁就愈加助长了他们,他们当然也就益发得劲了。
  他们的工钱,原是说好了由沈万三直接与官家结算,再由官家发给他们饷钱。这次他们不知怎么没按时拿到饷钱。当天,在筑城工地前,那个大胡子的头目将手中的工具一扔:“他奶奶的,为皇上干,还要发军饷呢!我们为他干活,他连工钱也不发,老子们饷钱也没有了,不干了!”
  这个兵头目一撂挑子,那些兵士们更是一个个地都躺倒不干了。
  “听说这个沈万三家可有聚宝盆,钱用不完呢!”一个士兵说起了沈万三的发家传奇。
  那个兵头目听了,却火冒三丈地嚷了起来:“这家伙这么有钱,还要跟我们这些穷当兵的抠门儿。走,去找他去!”
  当王信见这些兵不兵、匪不匪的壮汉们气势汹汹找上门来时,吓得找个借口从后门逃走了。他跑到沈万三下榻的驿馆,找着了他。
  第十七章 残梦万里 云散水流(2)
  沈万三听了王信所说,也惊讶起来:“这些士兵是真的要钱,还是皇上怕我比他造得快,或是让我造不成,故意地让他们这样子做的?”沈万三的思维依旧在与皇上的较劲上。
  “这,难说!”王信也吃不准。
  “那,就先试试,给他们发工钱!不妨多给点!”沈万三说。
  王信以重金买得了太平。
  筑城工地前,当兵头目和那些士兵们从王信手里接过沉甸甸的银包,一个个都眉开眼笑起来。这干起活来,也比往日卖力多了。平素里的各种事儿,也明显地少了。这些兵毕竟都是农民出身,能在这里赚着大钱,当然也知道珍惜。再说,能赚着钱,今后回家也好派各种各样的用处。何苦再这么作贱别人,也作贱自己呢!
  沈万三的筑城进度,明显地加快。
  别人的快,当然显出关帷主管的皇家这边城墙进度的慢了。
  明宫内,当关帷将沈万三给士兵们发大钱的事儿禀告朱元璋时,朱元璋也吃惊起来:“什么?他用钱收买我的士兵?”
  关帷极留有余地:“沈万三不知是为收买军心,还是为了和皇上较劲,他给士兵发的钱比民工要多几倍。臣别的倒不怕,只怕这么一来,我们这边筑城的士兵,心倒乱了!”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反了!”他知道,他不可能发那么多钱给他的士兵。他毕竟有上百万的军队。
  关帷烧起了朱元璋的火,又开始悄悄地为自己开脱:“现在,他们那边的进度明显地比我们的快!”
  朱元璋的脸阴沉起来。他无法责备关帷他们这些官员的无能,更无法禁止沈万三给他的民工乃至在他那儿服劳役的士兵们发钱,只感到自己这个皇上,窝囊得被别人狠狠地挤兑着。
  关帷又慢声慢语地说:“还有,听说沈万三他们修筑的南城门,数次颓塌。”
  朱元璋一下子警觉起来:“怎么,他们是为了和朕较劲争先,而偷工减料地草率筑城?”
  关帷摇摇头:“这倒不是!只是臣闻说,乃此处有邪,需要以宝物镇之,方能保永久无虞。”
  朱元璋冷笑起来:“宝物?嘿,他沈万三家倒是有只聚宝盆……”
  2 沈万三筑的南门,因屡屡颓塌,朱元璋令他以聚宝盆镇之。沈万三也感到皇上在用皇权挤兑着他,他不敢不从
  在驿馆中,当皇差对沈万三说:“你们筑的南门,屡屡颓塌。今需以宝物镇城门。皇上说你家有聚宝盆,请即派人去取,以作镇城门之用!”
  沈万三为难起来,聚宝盆?自己哪有啊?外面盛传的什么聚宝盆,那只是淮西那位老妈妈送的青花瓷盆啊!老妈妈送时,皇上当时也在身边呢。自己称它是聚宝盆,只是想让自己不敢忘却梦断京华的生意惨败,以致乞讨当叫花子连只讨饭盆都没有的窘况啊!可后来民间的种种传说,自己既不想辩,也无从辩。再说作为一种传说,多少可给自己壮胆壮声势,以从财力上压倒别人。皇上上次要从聚宝盆里给他生钱,自己已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可现在看来,这打落牙齿和血吞,倒吞出事来了。事到如今,自己既不好说没有这聚宝盆,说了那就是欺君,不是这次,就是上次。可不说,这哪里又能拿得出聚宝盆来?要是拿出那只青花瓷盆,皇上可是这底儿知道得一清二楚。要是他翻起脸,给自己定一个欺君的罪名,自己只怕连辩一声都不可能。可现在面对着皇差,他不敢说这些,只是小声地嗫嚅着:“是!”
  沈万三不知道皇上有被他用金钱挤兑的感觉,可他却分明感到皇上在用皇权狠狠地挤兑着他。
  实在想不出法子,他只有派人到苏州家中取来了那只青花瓷盆。
  他也想好了,万一皇上说怎么会是这只盆时,他只有说当日在淮西,老妈妈给他这只盆时,他那时就对皇上说了,要把这只盆当做聚宝盆的。至于生金生银的说法,那只是外面的讹传,自己实是不知。若皇上说起上次生钱的事,自己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可朱元璋却什么也没有说,然而老百姓却知道这从苏州来的财神爷要将家中的聚宝盆用来镇城门了。
  这一日,应天城内,几乎空无一人。人们都拥到南城门的筑城工地上了。平日里人并不多的工地上,四面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人们的眼睛都盯看着工地上的一个小坑,财神爷的聚宝盆就要放在那里面,然后再填土筑城门。
  预定好的吉时到了,沈万三双手捧着那只青花瓷盆,从一个工棚内走出,缓缓地向那个土坑走去。
  静寂无声的人海中立刻发出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这不是一只大花盆子吗,我家里也有一只呢!”
  “这只盆真的能放了金子生金子,放了银子生银子么?”
  “他会不会是用一只假的呀?”
  “不!那可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
  “这个聚宝盆,放到地里,那太可惜了。”
  “不这样,这个城门镇不住呢!”
  ……
  沈万山缓缓地走着,一步一步的,他走得沉重极了。四周嗡嗡的议论,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全身的精气神都贯注在双手捧着的这只青花瓷盆上。青花瓷盆好重啊!在自己生意场上的一次次惊涛骇浪中,这只青花瓷盆曾给了自己多少精神的力量啊!可如今,皇上似乎要抽去自己的灵魂似的,非要自己将老妈妈送的这只瓷盆埋入土中。尽管自己不愿,但皇命并不可违。
  第十七章 残梦万里 云散水流(3)
  沈万三缓缓地走着,淮西那位老妈妈仿佛站在前面看着他叹气。也许老妈妈真的是位神人!要不,她说的话哪会那么灵验啊!可老妈妈为什么要把这皇上之福给了那个小和尚呢?沈万三和张士诚打过交道,相比之下,让他感觉到的是,这个小和尚是那种不让别人安稳睡觉的人。第一次和他相识在淮西的一座土地祠前时,他沈万三就有这种感觉了。唉,为什么要让这种人当了皇上呀?不!老妈妈不是神!外面不都传说自己也是神——财神吗?可自己哪里是个什么财神哪!
  沈万三缓缓地走着,那咫尺外的小土坑,仿佛是遥远的万里海天。不!万里海天并不遥远,为做生意自己也曾去过。可这小土坑,实在是远不可及啊!一时间,他仿佛从朱元璋的“片版不得入海”中,看到了他和朱皇帝的缘——孽缘。不!不是自己个人和他的孽缘。为什么要“片版不得入海”呢?这是国之不幸啊!
  沈万三终于站到了小土坑的边上。他舒了口气,看了看四周。四周尽管是人山人海,但却静极了。沈万三再一次地看了手中的瓷盆一眼,接着弯下腰,将盆放入了坑中。
  沈万三静静地看着土坑中的青花瓷盆,蓦地瓷盆上放出一阵异彩。他感到有些炫目,定神一看,瓷盆中映现出老妈妈的脸庞。老妈妈看着他一笑,只是笑得有些苦。
  沈万三跪了下来,对着土坑内的瓷盆磕了三个响头。其实,他说不清他到底是给那有着聚宝盆之称的青花大瓷盆磕头,还是给老妈妈磕头。磕完头,沈万三站起,向后走去。
  小土坑四周,早已站立在那儿的人纷纷用铁锹等往坑中填着土。
  沈万三当然不会想到,这座南城门六百年后还屹立在南京城南。当日沈万三以聚宝盆镇之而修筑的应天南城门,就是今日中国的第一大城门——南京中华门。沈万三建造的这一城门,因筑城时埋有聚宝盆,故旧称聚宝门,1931年改称中华门。该城门城高二十点五米,南北长一百二十八米,东西宽一百一十八米,城门内有二十七个藏兵洞,可容六千人。其庞大的规模,复杂的结构,均为全国及世界罕见。
  也许,沈万三当时并非刻意,但他确实给自己树立了一块丰碑,无意中更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上面了。只是那日沈万三亲手将那只青花瓷盆埋在土下后,回到驿馆,他一直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做什么事都觉得是恍恍惚惚的。苏州那边又来人说,今年蚕花不好,丝绸买卖只怕是个小年。另外,那沈字商号在各地的分号,也都来和总号说,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沈万三听了心里愈加烦了起来。
  沈万三恍恍惚惚了一段日子,这日觉得好些了。然而也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地怀疑起来,那老妈妈给他的兴许就是只真的聚宝盆。否则,这瓷盆失去了后,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出这些事了呢!想到这里,他愈加心疼起那只失去的“聚宝盆”来。这时,刘家港的大姑也带信来说,他的那些出洋的船,老藏在浏河里,只怕总有一天会被官府发觉,问他如何办?
  如何办?这些船,有些是当日方国珍送来让张士诚给元大都送粮的船,有些是沈万三后来添置的船。因为要走海路,船身都造得特别大、特别长。此时,皇上严加海禁,卖给谁谁也不敢要,要了也没用。可在内河,这些大船又不太好用。沈万三的心情糟透了,只好让人捎信给大姑,让她着人将那些海船改成小船,以便在内河里航行。
  那送信的人一走,沈万三蓦地感到,那蔚蓝色的海洋也许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了。还有那远在万里海国的晓云,只怕也是音讯难通了。
  他益发相信,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失却了聚宝盆的缘故,心情愈加地忧郁起来。这些日子,那筑城的事,沈万三都交付给了王信,他整天在驿馆里,呆呆地看着那曾经放着那青花瓷盆的红木盒子,一言不发。直到城墙竣了工,并且他承担的这方城墙造得比皇上那方造的要早三日完工时,他也没高兴起来。这日一个宫人奉皇上旨意,说要请他到皇宫里参加庆贺应天城墙竣工的宴席。
  3朱元璋为沈万三先完工而摆宴庆贺,微醉的沈万三说要为天子犒军、养兵,朱元璋勃然大怒
  皇宫内,朱元璋在摆宴席宴请沈万三,刘伯温、关帷也在一旁陪着。
  朱元璋端起一杯酒:“筑城之前,朕曾有言,如果卿先于朕之前完工,朕当在宫殿之上,亲自为你摆宴嘉奖庆祝。此番筑城,卿果不负朕之望,先于朕三日完工。朕亦不食言。来,为应天城墙的竣工,喝!”说着,朱元璋一仰脖子喝下。
  进宫以后,一直沉默着的沈万三无言地喝下手中的一杯酒,陪同着的刘伯温、关帷也干了手中的杯子。
  朱元璋抹了抹嘴,看着沈万三:“古有白衣天子,号曰素封,哈哈,万三卿诚如此谓也!”
  沈万三不知皇上说的这“白衣天子”是褒还是贬,只是一个小民被天子称为“天子”,他有些怕,因此小声地嗫嚅着:“小民不敢!”
  朱元璋并不理会沈万三说的敢不敢,只是举起杯子,大声地说着:“喝啊!”接着,他又将杯中酒喝下。
  沈万三也被动地跟着将杯中酒喝下。
  朱元璋吩咐宫人:“给沈卿看酒!”
  宫人给沈万三又倒上一杯酒。
  第十七章 残梦万里 云散水流(4)
  沈万三拿起,一饮而尽。几杯下来,沈万三头涨了起来。可他身旁,宫人又给他倒得满满的。
  朱元璋看着脸红红的沈万三:“万三卿,你现在还有财力来为寡人做些什么?”
  这一阶段一直心情忧郁的沈万三,几杯酒下肚,把王信关照的“多吃菜,少喝酒,尽量少开口”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微醉的他,神情兴奋了起来,似乎刚刚感到在这皇宫中,皇上亲自为自己在摆宴:“皇上,我,我有!”
  朱元璋“哦”了一声:“你还有?有什么呀?”
  皇上这么看得起自己,如此地问着自己呢!沈万三一下子感到了皇恩的浩荡:“皇上这么看得起我,我请为皇上犒军!”
  朱元璋面色不快,重重地放下酒杯:“噢,怎么个犒法呀?”
  沈万三依然不觉,手舞足蹈地摆弄着双手:“我,我给他们发钱,发饷!”
  朱元璋眯起眼看着沈万三:“你给他们发钱发饷,嘿,我有百万军队,一个士兵发一两,可就是百万两哪!”
  沈万三打断他:“百万两,这算什么?我有那么多分号……”
  朱元璋不快地打断:“这……天子的军队,你敢犒?又犒得起吗?”
  沈万三喝了杯酒,放下酒杯,大大咧咧:“敢!再有百万我也能犒得起,养得起!”
  朱元璋猛地一拍面前的桌子,愤怒地站起:“天子的军队要你犒什么?要你养什么?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沈万三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低着头不敢复言。
  朱元璋缓缓地坐了下来。
  关帷:“皇上,臣闻说沈万三在苏州筑观前街时,曾违反礼制而以茅山石为心。‘茅心’者,‘谋心’也,此乃是叛逆之举。”
  朱元璋看着沈万三,猛地一拍桌子:“沈万三,可有此事?”
  沈万三懵懵懂懂地不知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当初在苏州建观前街时,是曾从茅山买过一批石头。可这石头跟“谋心”有什么关系哪?再说,当时苏州是张士诚主政哪,要“谋心”也不会谋到朱皇帝头上哪!真没想到,关帷怎么会知道并还牢牢地记得这事儿,居然选择了这个时候发起难来。面对着朱元璋的皇威,他不敢说,不敢辩,只是小声地嗫嚅着:“这,这……小民不知不好用这种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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