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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其实很有趣儿

_8 雾满拦江(明)
  詹仰庇回家后,关起门来写奏章,我知道,这封奏章写了,那我的小命就算是完蛋了,可如果不写的话,真的憋得难受啊,与其憋得难受而活,不如图个痛快而死,一句话,皇帝你到底想不想再和皇后那个什么了?不想你也得想,不干你也得干。因为这是你的责任、你的工作、你的人生义务、你的历史使命。一句话,你到底干还是不干吧?
  奏章递上去,朝官们都吓坏了,看詹仰庇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终于奏章批下来了,大家冲过来,抢到手瞪眼一看,只见朱载垕的批复是:“我们两口子的事,你他妈的少管……尔不晓宫中事,多言!姑不究。”
  朝臣们长长松了一口气,都有点提心吊胆,朱载垕连打死詹仰庇的心思都没有,是不是他的身体……
  确实是这样,朱载垕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呢?
  这个事大概是一个姓吴的书生最是清楚。此书生原本正在进京赶考的途中,看到一幢庄园,就过去要求歇息。庄园主请书生入内,坐下奉茶,就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出来,问书生的籍贯来历,书生一对答。稍倾,又有一老太太出来,说这户人家有个绝顶美貌的姑娘,尚未许配人家,问书生是否愿意。书生半信半疑之际,早被一群人拥入,不由分说推进一间屋子里,进去后书生仔细一瞧,果然有一个羞涩的美少女,正坐在床边上,书生大喜,一个饿狗扑食扑了过去……
  从此书生就醉卧于温柔之乡,时日渐久,终于弄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般好运。原来,最近听说皇城使者来到,附近三乡五里,举凡容貌漂亮的少女,一律入宫,所以当地的人家惊恐万分。家家派人上街绑架男人,一旦逮到,管你有无老婆,立即关入洞房。更有搅混水、闹轧猛的老娘们儿,也趁这工夫瞎起哄,趁乱上街捉一个书呆子来,自己的后半辈子就有靠了。这个书生是运气好的,碰上了一个真正的美少女,许多男人被捉入洞房之后,发现里边埋伏着一个母夜叉……
  总之是形势一片大好,而且越来越好。
  没多久,这支由大太监张进朝带队的捕人队,经江南进入了湖广,在当地又掀起一股乱嫁狂潮。最离奇的是几个受到了朝廷封赏的皓命夫人,年纪老大了,却硬趁这机会绑来几个男人,不由分说,先享受一下美好的生命再说……
  乱局在曼延,地方官看不下去了,就有胆大的突然冲出来,先将选妃的大太监张进朝一通暴打,这一打可不得了,打出一桩惊天诈骗案来。
  原来这支选美小分队,纯粹是民间自发组织的,跟皇帝朱载垕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是比较早期的民间私募吧,张进朝这厮把挑选来的美女,一部分赠送给了朋友,还有一部分卖到了妓院,套现了资金……
  消息传到朝廷,朝臣顿时大闹起来,众口一词,纷纷指责皇帝朱载垕不注意影响,擅自和皇后分居,导致了上骗子有机可乘,祸乱民间。朱载垕,他必须要对此事做出解释。
  朱载垕真的很恼火,先传令把假传圣旨的张进朝剁碎了,然后回到后宫,坐下来叹息一声,就死掉了。
  朱载垕死得实在是太突然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听到这个消息,内阁首辅高拱放声大哭:“我靠,皇帝咋就跷了辫子呢?他留下来的太子,才刚刚十岁啊,这他妈的以后可咋整啊……”爱咋整就咋整,大明帝国第十四任皇帝,年幼的朱翊钧,他已经做好了出场的准备。
  第十一章 神宗朱翊钧——国家的敌人
  (1)仇恨的种子要发芽
  早在大明帝国的第十二任皇帝朱厚熜晚年的时候,出于对“两龙不相见”的恐惧,在皇太子朱载壑死后,就对无可争议的太子人选三子朱载垕起了杀机。他严令禁止上报有关朱载垕的任何正面消息,一心一意地期待着这个倒霉儿子死去,以便于将儿子的寿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当时的朱载垕,陷入了绝顶的恐惧之中,他每天在府中东躲西藏,哪怕是听到门外的野狗奔过,都以为是父亲派了锦衣卫来夺他性命,因而吓得不停地尖叫。心理生物学家告诉我们,在这种绝望状态下的生物,繁殖欲望空前的强烈。因为个体的基因感受到了灭顶之灾,一门心思的想找个冤大头,以便在自己死前,将基因传承下去。
  话说有一天,朱载垕正躲藏在一间小黑屋子里颤抖。因为极度的恐惧,他就扒到门缝上向外偷看,恰好看到一个侍女经过。这时候朱载垕体内绝望的基因趁机搞怪,猛得分泌出高剂量的肾上腺激素,让朱载垕顿觉身体绵软而崩紧,竟然忘记了恐惧。打开小黑屋的门,悄悄地向那侍女招手:“过来,你过来……”
  那侍女懵懂地走了过来:“啥事啊老板?”
  朱载垕猛一把拉住女孩的手:“你进来,我让你看样东西,保证你从来没见到过……”随着那侍女一声惊叫,只听哐啷哐啷,小黑屋激烈地摇晃了起来,不长时间,就见朱载垕舔着嘴唇,心满意足从小黑屋子里走了出来:“靠,老爹,你有种杀了老子,老子不怕你……”
  为什么他突然不害怕了呢?
  因为他的基因已经在小黑屋子里找到了新的宿主,他这个载体,基本上来说已经没啥用了。
  于是一个小生命就开始了在那侍女的肚子里孕育,十个月后,一个呲牙咧嘴的小东西,哇哇大哭着来到了人间。
  这小东西出生的时候,嘉靖皇帝朱厚熜仍然活着,儿子朱载垕不敢将孙子出生的消息上报,导致了这孩子好几年过去了,连个名字都没有。
  但是后来,这孩子还是有了个名字——朱翊钧!
  然而这个孩子,他生来就背负着宿债。父亲朱载垕,在性交配的过程中,将他心理的恐惧与怨恨,尽数地种植于孩子母亲的子宫里,这种仇恨是通过生物腺体的分泌,凝结在遗传基因的核苷酸链之中,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再解开这孩子那生命深处的怨毒与仇恨。
  从一开始,这个孩子就成为了国家的敌人。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挟带着仇恨而来的,他体内那旺盛的淤毒,将会把大明帝国熏染得乌黑透烂。
  朱翊钧历史档案
  姓别:男
  姓名:朱翊钧
  出生:1563年
  籍贯:北京城裕王府
  属相:猪
  星座:不明
  血型:不明
  身高:169公分
  体重:72公斤
  相貌特征:阴沉、悒郁、满脸是绝望与愤怒。
  职业:出任大明帝国第十四任皇帝。
  特长:找麻烦
  社会关系
  父亲:穆宗朱载垕
  母亲:李氏
  妻子:王氏
  儿子:8人
  心路历程
  0岁前10个月:在仇恨的滋养中萌生。
  0岁:于绝望中出生。
  5岁:由大学士张居正起名,始有名字。
  10岁:生父朱载垕死之,登基为帝,是为大明帝国第十四任皇帝。
  10岁:神秘男子王大臣持刀入宫,欲行谋刺,追究其因,未明。
  10岁:宦官冯保逐走内阁首辅高拱,从此张居正独霸朝政。
  16岁:册立王氏为皇后。
  19岁:与李太后身边侍女王氏发生了甜蜜的婚外恋情。
  19岁:内阁首辅张居正死,冯保下狱。
  20岁:侍女王氏生子朱常洛,但朱翊钧拒不承认此事,直到宫中翻出皇帝性生活日记,才被迫承认。
  21岁:籍没张居正之家,满门死绝,拷掠无度,天下人无不侧目。
  24岁:宫人郑氏生子。
  26岁:正式宣布罢工,从此不上朝二十六年,朝臣莫知其面。
  35岁:被迫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39岁:太子朱常洛结婚生子。
  39岁:朱翊钧病重,以为将死,传旨行仁政,不料次日病愈,后悔,取消仁政,继续坚持恶政不动摇。
  45岁:太子朱常洛母亲囚死。
  52岁:黑社会打手张差混入慈宁宫,欲谋害太子朱常洛,未果。
  52岁:因为梃击案的发生,正式宣布结束大罢工,接见朝臣,副相吴道南生平头次面见天子,因为惊惧过度,当场大小便失禁。
  53岁:女真部落奴尔哈赤建立后金。
  55岁:后金奴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下,正式宣布与大明为敌国。
  56岁:萨尔浒战役爆发,大明四路人马,号称四十七万人,进剿后金,为奴尔哈赤一一击破,明军被斩首者四万五千人,从此大明帝国由辉煌走向没落,由攻势转为守势。58岁:卒。
  看看朱翊钧这厮,看看这厮,他真的是一个扫帚星啊,好端端的大明帝国,就因为摊上了他,马上就要散板完蛋了。他的个人简历告诉我们,这厮生下来,就是为了摧毁大明帝国的。他所做的每一桩事,无不正是踩在帝国的命门上,让帝国想不死也难。他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长达二十六年的大罢工,让整个国家陷入瘫痪之中。重病之前明明已经忏悔,病好之后却又故态萌发,铁下心来要跟大明帝国过不去,若非是潜藏于基因之中的毁灭冲动与怨毒,你根本无法解释他的反常行为。
  但史书上也不讳言,一开始的时候,朱翊钧也并非是这样一颗扫帚星,在他少年时期,至少还表现得像个人样,并促成了张居正的变法,对此,我们又该怎么说?
  (2)美食的争逐战
  我们还记得,当穆宗朱载垕死时,内阁首辅高拱大放嚎啕,曰:“我靠,陛下,你咋说走就走呢?你走了,留下一个才刚刚十岁的小兔崽子,这可怎么治理国家呢?”嚎啕是要大放的,但不厚道地猜测,此时高拱的心里,应该正是心花怒放的季节。
  为啥要心花怒放呢?
  因为小皇帝这时候才十岁,屁事也不懂得,而且幼年间又患有严重的心理创伤。如果这时候把这个孩子控制在手中,那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吗?哈哈哈……正在窃喜之际,忽有一个太监来到内阁传旨:“圣上有旨,大太监冯保富有智慧,思想深遂,识见广明,决策果断,慈任命冯保与内阁大臣共同处理国家政务,钦此……”
  钦此你个头啊!当时高拱一听就火大了,明摆着,这又是后宫的小太监假传圣旨,想挤进朝臣队伍里捞油水。愤懑之下,高拱斜眼看着那小太监,冷笑道:“闭嘴,少他妈的胡说八道!小皇帝才十岁,他懂得啥叫圣旨吗?跟你说你们这伙太监再敢胡搅,信不信老子把你上面也阉了?”
  叱骂之下,那小太监眨巴着眼睛,没敢吭声,又退了回去。高拱把小太监臭骂了一顿,心里说不出来的爽快,就对坐在对面办公桌前办公的张居正说:“小张,你好好听话,听我的话,这大明王朝以后就咱们俩说了算。不听话,那么,这大明王朝就我一个人说了算,你想要哪一个?”
  “听话,我听话。”满脸花白胡子的张居正点头哈腰:“我张居正还缺乏经验,还要跟在领导身边多多学习……”
  高拱笑道:“小张你也别太谦虚,你的能力是足够了,只是经验上稍微欠缺了那么一点点……”
  正说着,忽然有内侍出来,大声喊道:“朝官听令,立即前往会极门,传旨宣诏……”高拱好不郁闷,边走边对张居正说道:“啥事啊这是?传旨哪有这么个传法的?应该是我口述,你记录,咱们两个拟定圣旨,叫后宫盖了章,下发给各级领导干部学习就是了,怎么还要去会极门……”
  张居正猜测道:“……兴许……或者……有可能……领导你说对不对?”
  高拱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你啥玩艺儿也没说啊,满嘴净是虚词……”说话间,两人赶到了会极门,就见朝中官员数百人,黑压压地都聚集在那里了。高拱和张居正走到最前面,就见宫门一开,一个神气活现的小太监走了出来,高拱一见这太监,勃然大怒。
  此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宫廷秉笔太监冯保。
  就见冯保那双小眼睛凌厉地闪过高拱的脸上,突然地尖喝一声:“跪下接旨。”数百名官员齐齐跪下,高拱也忙不迭地跪下,心里顿生一种不祥之感。只听冯保那非男非女的尖利嗓音宣布道:“圣上有旨,现命高拱回原籍闲住,即刻肩程,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家厚恩,如何竟阿附权臣,蔑视幼主?从今后要洗心革面,如蹈往辙,典刑处之。”就在高拱的目瞪口呆之中,早有两排锦衣卫拥上,不由分说,架起他来就走。高拱拼命地挣扎着,扭头对张居正喊道:“小张,还说你经验不足,你早就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我把当年被我赶走的恩师徐阶的一句话送给你,瞧你那无耻的样子,真有乃师当年的神韵……”张居正讪讪地摸了摸脸:“老领导你看你……真会开玩笑……”
  正所谓,金风暗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这张居正和宫内的太监冯保是铁哥们儿,两人早就琢磨好了,找个茬子赶走高拱。此后张居正居外,冯保居内,乘小皇帝才十岁屁也不懂的时候,赶紧过把瘾。
  这一次他们的谋划,端的毒辣,那高拱突如其来被赶走,要求即刻离京,不得有片刻停留。那就得马上出京,连家都不许回的。当时高拱大哭着,出了宫门逮住一匹路过的叫驴,一把拉住,骑上驴背匆匆向城外走。两面是杀气腾腾的锦衣卫,只要他敢稍留片刻,一刀砍下,让你再也无头可回。
  此时路上的百姓,忽然见到国家第二号领导人,骑着驴背上嚎啕大哭而行,两边则是杀气腾腾的锦衣卫,顿时全都吓坏了,以为必然是发生了天塌地陷的可怕事件。有胆小的就立即收拾金银细软,马上出城跑路,至于为什么要跑这事暂且顾不上想……连国家第二号领导人都这个样子了,不跑还等什么?
  北京城中,一片大乱。
  察觉这情形的朝官们,凑成一堆纷纷议论起来:“张居正够狠,还真看不出来他啊,正所谓大英雄黑手段,厚脸皮狠心肠,这厮硬是要得……”闲言碎语传入张居正的耳朵里,让张居正说不出来的别扭。只好再悄悄找冯保商量,别让高拱走得那么丢人了,就给他找辆车吧,反正他是注定了一去不复返的……
  (3)人格裂变的张居正
  从此张居正独霸朝廷,乾纲独断。
  要实现自己的人生政治理想,为皇帝做点实事,那就必须要牢牢地把握权力,松一点儿也不成。于是张居正亲自出任小皇帝的老师,教导小皇帝读书,一边狂搞经济改革,大弄“一条鞭法”,也就是将所有的农业税赋全部打包统称农业税——他这一手可缺了大德了。他只想到在他这里减轻农民负担,却不说想想你这边把农业税精减了,数千种税费并为一个称呼,这样的后果,是隔不了几天,就会有一群家伙出来:“嗯,农民的税赋太少了,怎么才一项呢,再加上八千八百八十八项,高额赋税是低收入者的光荣嘛。”
  有关张居正的改革,至少有几千本书讨论这事,众口一词说好好好,减轻农民负担,这还不好吗?但所有的评论都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改革的非制度性,以及张居正蹬腿之后所引发的帝国崩摧。任何事情的评价一旦回避了最终的恶果,结论当然是好好好。但实事求是地讲,张居正当为大明帝国毁灭第一人,原因就是他的改革太好了,好到了上前踹一脚,整个帝国就灭亡了的程度。
  要客观地评价张居正的改革,就要追本溯源,历说中国改革家对历史的影响。单只是在这个领域里,中国历史上有四个人大名鼎鼎。
  头一个,就是商鞅。
  商鞅时代的中国,还不存在着皇家权力这可怕的怪物,当时的国君权力也很大,但却受到臣属的制约。大臣们拥有自己的封建领地,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还拥有在自己势力范围的立法及司法权力。总而言之,在商鞅之前,中国处于标准正宗的封建时代,所谓封建者也,封邦建国是也——比如说周天子取得天下,就要大封诸侯,一个诸侯就是一个国家,拥有着合法的国家政权结构及组织。这种封建社会,权力架构形成了天然的相互制衡,一国之内,不是你国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你必须要拉选票,争取大多数臣属的支持。反之,如果缺乏了臣属的支持,国君的号令就如同个槌子,没人理你。也就是说,在商鞅之前,秦国还不是专制集权国家,是一个权力体系比较松散的封建邦国。但是秦国国君超讨厌这种相互制约的权力架构,于是他向广大知识分子发出了热烈的号召——你们谁能够帮我实现权力的独裁,让我想杀谁就杀谁,想玩多少女人就玩多少女人……谁愿意帮我这个小忙?
  理论上来说,应该没人乐意干这缺德事。噢,你帮助一个野心家实现独裁的欲望,让他尽可以蹂躏天下民众,而你自己在其中却得不到丝毫的好处,典型的损人不利己,怎么可能会有人干这种事呢?
  然而这种人硬是有——商鞅——突兀地跳出历史,从此抢了世人的眼珠,让人对此人的智力,产生了永恒的困惑。
  这种困惑就是——商鞅其人的智商,到底是高还是低?
  如果有人敢说他低,那绝对是一个错误的评判。要知道,为了帮助秦国打造一个完美的独裁体制,商鞅绞尽了脑汁,想出了无数的办法。他首先摧毁了民众的自由移居权力——在他之前,民众是有权力自由移动的,但从商鞅而后,民众的这个权力取消了,实现了郡县制,所有的人都按照军营的结构,分排成列地居住在一起,而且十户人家,只允许拥有一柄菜刀——在此之前,民众同样是有权拥有武器的。民众拥有武器,即可以保护自身,更是用来反抗暴政的,但是商鞅成功地废除了民众的自我防卫权力,导致了皇家势力一头独大,从此民众沦为了鱼肉,由任官府肆意宰割,而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连武器都没有,你抵抗个屁啊。
  对于商鞅的恶搞,大批的自由知识分子是坚决不同意的。商鞅也有办法,把这些知识分子统统杀掉,极权体制,需要的是又傻又蠢的民众,而知识分子是启蒙民众的,所以知识分子是权力天然的死敌。杀掉,统统杀掉。
  《资治通鉴》上说,商鞅特别仇恨反对他变法的自由知识分子,杀这些知识分子的时候,他不辞辛苦地亲自操刀,杀得河水血红,尸体堵塞了河道。
  知识分子都是有智慧,有思想的,可商鞅一个人能够杀光秦国的知识分子,你还敢说他智商不高吗?
  知识分子终于杀光光,秦国成功地实现了独裁——且慢,好像还有一个知识分子给漏下了。
  是谁?就是商鞅本人。
  史书上记载,商鞅杀光了知识分子之后,秦国独裁权力出现,专政之刀首先奔他砍了过来。这老兄仰天长啸:“知识分子们呢?面对如此不公道的事情,难道不正是你们应该站出来的时候吗?”说过了,他已经把知识分子杀光了,死人没办法再站出来了。
  于是商鞅星夜逃亡,可是他已经成功地将秦国改造成为了一个特大号的监狱,就是他长八条腿,也逃不出去的。没逃多久,就被火眼金睛的人民群众发现,当场扭送了司法机关。
  秦国的独裁者正在享受着极权的快感,对于商鞅这种人的贡献,独裁者是打心眼里感激的。如何一个感谢法呢?弄五辆马车来,一辆马车拉商鞅的头,两辆拉胳膊,两辆拉腿,五辆马车向着五个不同的方向,就听“嘣”的一声,独裁帝国的总工程师商鞅,就这么四分五裂了。
  商鞅被车裂,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成语——作法自毙——说的就是像商鞅这种缺心眼的人,帮助邪恶的统治者打造权力的铁笼,最终在葬送了民众福祉的前提下,也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按说有作法自毙这个成语放在这里,有商鞅的下场警醒着世人,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他这样犯蠢了吧?
  没那好事!人类的天性之中,偏偏就有一种犯蠢的天性,越是于民无益于已无利的事情,就越是来情绪。到了西汉景帝年间,又有一个叫晁错的怪人,忙不迭地跳人历史之中,步商鞅之后尘,重演人类愚蠢之极致。
  话说西汉帝国,乃汉高祖刘邦所创建,吸取了暴秦一头独大,权力没有制约的经验教训,有限度地恢复了封邦建国制度,也就是在大汉帝国一头独大的情形下,还有一些拥有着独立行政权力的刘氏小邦国。说起来这些小邦国也都是刘氏一脉,权力又极有限,对中央帝国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但尽管如此,当时的汉景帝还是感觉到极度地不爽。他大声疾呼:“要独裁,要没有任何制约的权力……向商鞅学习,你们谁来帮我建立一个独裁体制?”
  一听汉景帝这个要求,群臣都忙不迭地躲了。只有一个叫晁错的人,突兀跳了出来,拍着胸脯大叫曰:“陛下,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不就是个独裁嘛,小意思,你看我来帮你摆平……”
  于是晁错就开始了“削藩”,意思就是取消由刘邦所建立的诸小邦国的行政、立法司法及军事权力。诸邦国怒不可遏,纷纷破口大骂晁错。结果这事被晁错的父亲听到了,老头就颤悠悠地拄着拐杖,来找儿子,说:“小错子,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人家刘氏一家人的事情,你跟着瞎掺合什么?让人家骂你八辈子祖宗?”
  晁错说:“爹,你老糊涂了,不懂的事别跟着瞎说。我这是帮助皇上建立独裁体制,你想想,一个拥有着独裁权力的皇帝,多威风啊。”
  晁错的爹气得破口大骂:“我怎么生下你这么缺心眼的儿子?宁不惜让全家被人家杀光宰尽,只为了帮别人建立独裁体制,你你你……算了,我先服毒了,也免得跟你一样,让人家喀嚓一刀……”
  言讫,晁老头仰药自尽。
  见老头服毒了,晁错好不悻悻然:“你说你这老头,我不过就是帮皇帝建立一个没有约束的独裁政权,你服什么毒呢?”正在郁闷之际,忽然宫中来人,说是景帝请晁错过去,商量商量如何独裁的事儿。
  晁错兴冲冲地出了门,行至半路,却见马车掉头,直奔刑场去了。晁错很是诧异,问道:“我们去刑场干什么?”对方回答:“老晁,你不至于这么缺心眼吧?上刑场,当然是要宰了你啊。”晁错不明白:“为啥要宰我?”对方告诉他:“你不是在帮皇上打造极权吗?极权是干什么的?就是皇帝想杀谁就杀谁,想宰谁就宰谁,现在皇帝就是想宰你,难道你还敢有意见吗?”晁错:“……我没说有意见。”对方道:“没意见正好,看好了,这是刀……”喀嚓,晁错就被腰斩了。
  秦国的商鞅、西汉的晁错,这两个帮助帝王实现独裁权力的怪人,从此就成为了历史上的警示灯,任何人想到他们,心里都会“咯噔”一下。所以此后很长一段时期,晁错后面的人选始终是空缺,直到北宋年间的王安石横空出世,才算是勉强地将这段历史空白填上。
  但是,王安石和缺心眼的商鞅、晁错却是有明显区别的。商鞅和晁错致力于实现权力的绝对集中和垄断,算是政治改革家。而王安石的改革却是集中于经济领域,最多只能算是个经济改革家。
  但是王安石的经济改革,也是遭受到了名臣司马光、苏东坡等的严厉抨击,指责他与民争利。
  然则王安石何以会受到如此指责呢?
  这是因为,王安石的变法是在北宋帝国出现经济危机时的政策。当时北宋的财政出现了严重的赤字,全部的税赋收上来,还不够给国家公务员发工资的。于是王安石就建议说:“要不咱们改革吧,嗯,这么个改法,国家弄点粮食,贷给老百姓,让老百姓去种地,等到秋收的时候,国家收回本贷,再让老百姓支付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你们大家看看这样行不行?”
  王安石的这个搞法,在历史上有个名堂,叫“青苗法”。
  那么,这个青苗法,到底好不好,管不管用呢?
  客观评价起来,这个法子真是太好了,真是太管用了。时至今日,欧美许多大牌国家还在偷偷地抄袭王安石的办法,却死活没付过一分钱的专利——但是有一点,王安石的法子,谁都可以用,百用百灵,唯独是中国人不能用,尤其是北宋年间,更不能用,用了铁定会坏事。
  为啥呢?
  这是因为,极权态势下的中国是一个权力社会,而不是如西方那样的经济社会。权力就意味着不平等——平等就意味着权力的失效。而经济社会是平等的,契约式的。简单说来就是这样,经济变革是匡建于平等基础之上的法则,这种法则在经济社会里通行无阻。一旦落到权力社会里,就好比鸟儿跌进了海中,鱼儿落到了沙滩,再也没咒可念了。
  反应到现实生活之中,王安石的经济政策,在西方社会里运用,是契约式的,平等式的,制订政策的政府与民众是平等的,依据法律行事的。如果政府敢乱来,老百姓就会让你立即下台。而在权力社会里运用,任何经济政策都会变成官府巧取豪夺的借口,因为官府可以随时改变游戏规则,怎么赢就怎么来,让老百姓哭天抢地,无处说理去。
  所以,王安石的经济政策,在西方国家运用,是越用越灵光。而用在北宋中国时代,却只见旷野中一望无际,是数之不尽走投无路的百姓悬死于树上的尸体。而这个意思就是说,王安石的经济改革,怎么说怎么正确,怎么听怎么有道理,就是现实的实践不灵光——改革失败了。
  王安石变法失败之后,朝廷追究其责任,把他流放出了京城。出京后他向前赶路,看看天黑,就找了家客栈住下来。这家客栈的老板是个胖女人,家里还养着一口猪。当王安石住下之后,就见胖女人拎一桶泔水,走到了猪圈前,大声叫道:“王安石,王安石,日你娘的吃泔水了……”就见那头猪发出欢天喜地的叫声,狂奔过来,呼噜呼噜地喝泔水。
  原来这头猪的名字也是叫王安石。
  当时王安石心里那个气啊,心说这位胖大嫂,我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犯得着这么糟踏我,把一头猪起我的名字吗?强忍着气,问道:“这位胖大嫂,你家的猪,为何叫如此奇怪的名字啊?”
  就听胖大嫂嗤笑道:“你觉得这个名字奇怪吗?我却觉得正合适,你看当朝的那个王安石,他岂不是比我家的猪还要笨吗?我家的猪再笨,最多不过是吃得肥肥地再挨一刀,这也就笨到头了。可是王安石呢?他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起五更,睡半夜,把自己累得人不人,鬼不鬼,就为了帮助皇帝一家肥吃海塞,逼死了多少善良无辜的百姓?现在皇帝一家吃饱了,他王安石落得个什么下场?还不是跟我家的猪一样,噗哧就是一刀……喂,你说说看,这王安石是不是比我家的猪更要笨上三分?”
  听了胖大嫂一番话,王安石呆呆地望着胖大嫂,一言不发,却见他的胡子头发,就在霎时之间,忽然全都变得雪白。
  直到被人家卸磨杀驴,王安石才知道自己为人作嫁衣裳的枉然。
  都知道替权力卖命是最蠢不过的事情,从此王安石而后,历史又是好长时间的空白,不见有改革家跑来添乱。但等到了大明万历年间,张居正冲出历史,把自己定格在一个模糊不清的时代之中。
  在以商鞅、晁错、王安石及张居正这个四人改革委员会中,论名头,是王安石最大;论影响力,是商鞅最大;论悲情,是晁错以他的愚蠢独占鳌头。无论是怎么个排名次,张居正都只能排在最后,无缘进入三甲。
  然而,张居正的措施,却是包容纳蓄,统为我用的。简单说来,张居正的改革,是承袭了商鞅的精神,晁错的思想,以及王安石的措施——总而言之一句话,张居正他一个人,把商鞅、晁错和王安石老哥仨的工作,全都给做了。
  都做了些什么呢?
  张居正的做法,也不过是商鞅、晁错、王安石的效果,就是进一步强化皇家独裁权力,再把老百姓碗里的食物,统统倒进皇帝老倌的盘子里——表面上说是减轻农民负担,实行费改税,但最终的结果,无非不过是让老百姓更多地掏钱。
  就是这么简单。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商鞅也好,晁错也罢,王安石也好,张居正也罢,这些人为何要不惜身家性命,为了让皇帝一家活得滋润,就要剥夺老百姓的利益呢?
  原因说出来很是乏味,只是因为他们懂这个,而且能够把这些事做成——这就好比一个具有歌唱天赋的人,不管他是蹲在洗手间里的马桶上,还是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喉咙却总是发痒,非得哼哼几声,否则就会不痛快。
  张居正他们,正是这样一种人,他们知道如何盘剥老百姓,让老百姓愁苦得哭天抢天,恨不能一头撞死。所以他们就按捺不住,要看看最后的结果,是不是跟自己想得一样有趣。
  的确有趣!
  为了改革,张居正发了狠心,他刻意将自己扮演成一个严厉的父亲形象,小皇帝读书时,但凡读错了一个字,他都会毫不留情地修理小东西一番。目的就是为了强化自己在小皇帝心中的权威,强化对小皇帝的影响。然而他只顾自己玩得高兴,却全然忽略了小皇帝心里的忧伤。
  史官不懂心理学,拿个小本瞎记一气,闭着眼睛硬说小皇帝对张居正的教导非常感激,还亲赐手书给张居正,上面写着:“精忠大勋,言则不尽,官不能酬。”意思是说,张老师,你的功劳太大太大了,你的教育责任心,太强太强了,不管给你个啥官,都对不住你的辛劳付出——于脆你来当皇帝得了,如此明确的言外之意,史家硬是看不出来,真是怪事一桩。
  要知道,小皇帝朱翊钧,早在他四岁人格形成之初,在裕王府里是作为一个死人喂养着的。他的父亲朱载垕,每天生活在灭顶之灾下,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嘉靖皇帝丹药吃到神经错乱,一声令下将他们全家都掐死。可以想象朱翊钧所生活的环境充满了怨恨与恐惧,绝望与仇恨如同灌了铅的毒汁,将他幼小的心灵浸得透彻。当四岁的时候,这个孩子第一次人格形成,这时候他居然连个名字都没有。也就是说,朱翊钧注定了是一个孤魂野鬼,他活一辈子,始终无法弄清楚自己是谁!
  孩童四岁时所形成的人格,是界定他与这个世界的分隔线,从此他将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并产生强烈的自我意识。而朱翊钧的情形则是,他的自我必然会因应着年龄而产生,但他却无法确定自己是什么。裹胁在他的人格之内的全部因素,只有恐惧与仇恨,仇恨!
  朱翊钧恭敬地坐在书案前,眨巴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张居正的瞎掰。然而这只是他在苦难生活状态下所形成的条件反射,如果他不是强迫自己这样乖顺,他早就被爷爷嘉靖活活掐死了,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他已经活下来了,他还想继续活下去,这就是他让自己表现得温顺乖巧的唯一原因。
  心理学告诉我们,如果一个人打小承受着朱翊钧这种强大压力的话,那么人性的本能就会让他选择逃避,逃避到另一个人格中去。也就是说,可怜的朱翊钧,经过张居正一番科学规范的调教,最终人格分裂了。
  从此朱翊钧的灵魂一分为二,在张居正面前,他是一个异常聪明,对经史子集有着独特见解的少年思想家。有一天,张居正在讲课的时候,朱翊钧深有感触地说:“国家之宝,就是贤士能臣,如金玉之类,对于国家有什么用处?”张居正听了,当时就感动得落泪了,曰:“孩子啊,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我就放心了。”
  朱翊钧恭送张老师出门,“老师您慢走。”转过身来,他手中已经握住一柄锋利的宝剑,雪亮的剑刃,直指一个小宫女:“过来过来,给老子把衣服脱了。”那小宫女吓得呆了:“陛下,你要干啥啊?”朱翊钧把眼睛一瞪:“干啥?老子想干啥就干啥,你他妈的管得着吗?”不由分说,当头一剑劈下,砍向那小宫女。
  那小宫女也不是吃素的,应变神速,立即施展凌波微步,“哧溜”一声,逃得远远的。朱翊钧咬碎钢牙,圆瞪怪眼,在后面穷追不舍。这时候一群宫女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朱翊钧架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劝解:“小陛下,你个小王八蛋干吗要生这么大的气?她小丫头不懂事,该罚,就罚他……把头发割下来赔你好了,行不行?”
  朱翊钧人单势孤,打不过这么多的大妈大姐,就愤懑地做出了让步,没有要小宫女的脑袋,暂且割发代首充数。
  有分教:小皇帝人格分裂,老教师心灵受伤。此事发生之后,太后李氏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要求帝师张居正立即写检查,跪在地上反省自己的错误。张居正检查写了,跪也跪了,错误也反省了,就是站起来后有些迷糊——这小皇帝脑子有毛病,关老子屁事啊,居然让老子做检查!
  算了,不跟这群怪人生气了,抓紧时间回去改革。
  (4)闭锁于黑暗之中
  张居正之所以能够大刀阔斧,推进这项旨在于毁灭帝国的系列改革措施,得益于大太监冯保的鼎力支持。
  尽管在私下里,张居正和冯保好到了两人合穿一条裤子的程度,但为了避人耳目,防范言官们的攻击,两人在表面上保持一定的距离,必要时还要作态相互攻击一番。
  冯保批评张居正,用奇技淫巧引诱小皇帝……这个攻击明显在暗示小皇帝朱翊钧的兴趣爱好,这厮对奇技淫巧喜欢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
  张居正则批评冯保,对家人管理不严,居然在闹市中横行不法,恣意杀人,这肯定是不妥当的,建议冯保以后不要再搞了。
  总之,张居正和冯保默契配合了十个年头,直到有一天,张居正病倒为止。
  张居正的病,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吓出来的。
  累,那是因为天底下之事,最难的莫过于改革。夫改革者,利益调整是也,说明白了就是砸人的饭碗,把你碗里的肉,夹到别人的碗里去,这你能乐意?所以在改革的过程中,有人嫌占到的便宜太少,有人说自己损失太惨烈,方方面面,找不到一个满意的,满耳根子听到的都是怒骂。
  张居正的改革,就意味着他每天要同形形色色的怒骂做工作,别人骂他是性情中人,而他非但不能还嘴,甚至连脸上微笑都不能丝毫的变形,你想这该有多累人?
  吓,改革就意味着砸一部分人的饭碗,哪怕是三岁的孩子,你敢摸他手中的烧饼一下,他都要哭天抢地找爹妈来K你,更何况你明目张胆地砸人家饭碗了?结下来的仇家,可谓是车载斗量,数不胜数。这么多的仇家,只要有一个发了狠,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再加上张居正为了推进改革,架空小皇帝,诸多手段,小皇帝现在不敢吭声,可迟早有一天,他会要你好看。
  这么多的顾虑,就像一座大山,终于将张居正压跨了。
  1582年,张居正在忧惧中死去。
  他死之初,朱翊钧还有点不太适应。这孩子已经习惯了被压制、被威胁、被恐吓,在安全的环境下,他还没有学会应对,更缺乏足够的评判权力的能力。但是经过短时问的磨合,这小东西终于醒过神来了。
  他自由了——不,大太监冯保还在,这是堵在他人生面前的最后一个敌人了,此前他无法对抗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但是现在,他揣摩自己的实力,拿下冯保应该不成问题。更何况,冯保又面临着那么多的敌人——所以被张居正压制的力量最终都将宣泄到他的头上。
  猜猜圣明天子朱翊钧是如何玩弄冯保的?
  小皇帝将一柄扇子藏了起来,满脸苦相地对冯保说:“保保,我的扇子不知哪里去了,你帮我找找……”
  冯保满脸严肃,立即去找,这里掏掏,那里捣捣,弄得满手满脸都是灰。而小皇帝则和一伙小太监们躲在后面偷偷地乐,开心啊,典型的孩子游戏。
  然后是更好玩的,冯保穿了件大红衣服,小皇帝就故意叫冯保过来:“保保过来过来,我看看你的衣服……”说话的工夫,故意把糖抹在冯保的衣服上,存心戏弄冯保。这也是非常典型的孩子气表现,典型到了不能再典型的程度。
  然而可怕的是,当朱翊钧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他已经十九岁了。
  他已经是个青年了,却刚刚开始他的幼龄恶作剧——他居然始终未能长大,和他的前几代先祖一样,他的自我人格,被闭锁在一个黑暗而压抑的时代。
  那是他父亲朱载垕惶惶不可终日的年代,是比死亡更为可怕的危险随时会降临的年代。此后的朱翊钧,终其一生再也无法走出这个时代。
  同样的,他会把雄伟的大明帝国,强行拖到这个时代。
  仅仅是因为,他的心里充满了怨恨与恐惧。
  (5)缺乏感觉的人生
  张居正死的当年,宫内小太监进谗言,言称冯保专横多年,家财无数,明神宗朱翊钧抄其家,果然得到数之不尽的宝物。
  已经二十岁,但其心智模式却依然定位于四岁的朱翊钧大喜,从此以后就迷上了抄家。
  下一个抄谁呢?
  当然是张居正,这是毫无疑问的。
  张居正的独断专权,早已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每一个人都在心里怨念不已,恨不能将他从坟墓之中再拖出来,挫骨扬灰,以泄其愤。
  朝廷的抄家令未到,张居正老家的知府和知县,已经抢先一步,将张居正的家全部封了起来,不给饮食,也不许走动。等到朝廷的大员赶到,打开门,就见叽哩咕辘,数十具生生饿死的尸体,滚了出来。尸体滚出来没关系,里边不还是有活的吗?刑讯人员使出手段,将全部活人黑巾包头,先用大棍子砸碎骨头,再逼问家里的浮财何在。由于刑讯手段过激,张居正的大儿子张敬修忍受不了,悬梁自尽,三子张懋修“扑通”一声投了井,被捞出来又是一顿狠打,打得这孩子从此连自杀都敢了。
  说起来这地方官员,都是受过张居正无无数恩惠的人,正所谓大恩成仇,又有个说法叫亲不亲,路线分,谁让你张居正失势了呢?这时候不用酷毒的手段对待你,岂不是让人说自己和张居正同为一党?
  朝官们一个个杀气腾腾,拼命表现自己的忠心,却不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们所面对的足一个缺乏认知能力的婴幼儿,朱翊钧唯一的知觉与感受,就是喜恶,其他诸事,不可能有丝毫的感觉。
  朱翊钧是真的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感觉的,就在张居正死的当年,朱翊钧自己在宫里闲逛,恰好遇到了一个姓王的小宫女,于是朱翊钧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趁小宫女吓得呆了,举手不敢乱动的工夫,他冲过去,嘁哩咔嚓,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宫女给幸御了。
  未及多久,小宫女有了身孕,于足向太后报告,太后大喜,小宫女怀孕,皇家有了后嗣,这是大好的消息啊,就把朱翊钧叫过来问他。却不曾想,朱翊钧态度严肃,满脸真诚,断然地把脑袋一摇,拒不承认曾有这么一桩事体。
  ——诺大的皇宫之中,就他一个男仔,如今小宫女肚子大了,除了他岂会还有第二种可能?
  史家只记载了朱翊钧摇头的频率与周期,却忽略了这个动作所隐含的深层次心理。
  一个哪怕是稍微成熟一点的人,只要知道自己是皇帝,知道自己尽可以为所欲为,那么他就没必要否认这事。而朱翊钧之所以否认,是因为他缺乏对事情评判分析的能力。他丝毫也不清楚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不清楚前因,也不清楚后果,他只知道一件事——无论发生了什么,受到责骂的总是他,所以他才掩耳盗铃地否认。
  最可怕的是,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否认是无益的,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三四岁的孩子,才会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摇头否认,这种否认一是源自于他们不具备对这世界基本认知的能力,二是源自于责任能力的缺失。总之一句话,朱翊钧,虽然他已经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但大脑的思维却不过是个四岁孩子的见识。
  所以当时朱翊钧只是摇头,坚决不承认小宫女的肚子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最后逼得太后无奈,只好拿出来一本《万历内起居注》,这本书是由太监记载的皇帝性生活日记,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某年某月某日,朱翊钧搞了姓王的小宫女,诸如此类。
  证据确凿,朱翊钧这才无话可说。但从此,这件事情就注定了小宫女王氏及儿子朱常洛的不幸命运。因为以朱翊钧的智力,他无法理解小宫女王氏的肚皮与他之间的逻辑关系,更无法理解儿子朱常洛与自己的关系,但有一桩事却记他铭记在心——这个小宫女曾经当众让他难堪过。
  这就够了。
  (6)坏孩子需要哄
  她就是郑贵妃。
  郑贵妃是北京大兴人,入宫成为了朱翊钧的妃子,我们无法知道她是如何探索到朱翊钧的思维特点的。但从理论上来说,一个洞察孩子思维的人,其思维应该是非常成熟的。也就是说,郑贵妃的智力比宫中诸人,都高了那么一点点,她很快就发现了,朱翊钧这人责任意识淡漠,思维迟钝,看待事情缺乏逻辑与条理,完全是骄纵任性的孩子特点。
  所有人都把朱翊钧当作一个成年人,只有郑贵妃知道,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内部,躲藏着的是一个满怀诡诈之心的坏孩子。
  坏孩子需要哄。
  于是郑贵妃就以声色犬马来诱惑朱翊钧,因为她知道,朱翊钧的智力,只能玩得了这些本能性的玩艺儿,高于本能之上的智力活动,他是真的搞不来。她为朱翊钧所准备的弱智游戏,让这厮欣喜若狂。这孩子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个能够适应他的弱智游戏。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
  于是那倒霉的小宫女王氏,就被关进了冰冷的宫狱。而郑贵妃也不失所望的,迅速地生下了一个孩子,然后郑贵妃吩咐朱翊钧:“立咱的孩子为太子,快点。”
  朱翊钧立即兴奋地行动起来,但这一次行动很快受挫,朝中后宫,一片大哗,从满脸褶子的太后老太太,到花白胡子的御史老爷爷,众口一词,质问朱翊钧:“你的大儿子朱常洛,现在还什么也不是呢,没有封王,也没有被立为太子,天天傻傻地在门口站着,母亲又被关押起来,此乃货真价实的有爹生没妈养啊。这个老大的历史遗留问题还没有解决,刚刚出生的老二你着什么急?”
  朱翊钧眨眨眼睛,回去问郑贵妃:“他们不同意,咋整?”
  郑贵妃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你出去告诉他们,生下朱常洛的那个老娘们儿,是个没有身份的宫女,是他当时欺骗了你……”
  于是朱翊钧再出来,对众人说:“我被人欺骗了,朱常洛他妈是个宫女……”此言一出,险些没把朱翊钧他亲妈活活气死,就见老太太戟指朱翊钧,厉声吼道:“你敢骂你妈妈?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孽种……”
  朱翊钧被这架式吓坏了,匆匆逃回郑贵妃的卧房,问道:“咋的了,外边那老太太为啥生这么大气?”
  郑贵妃琢磨了好半晌,忽然醒悟:“想起来了,那老太太是你老妈,她跟姓王的小宫女一样,也是被你老爹强暴的女服务员……”总之,眼下这事有点不好办了。
  事情确实不好办了,朱常洛,神宗皇帝朱翊钧的大儿子,虽然他出生的环境一样的险恶,但比之于父亲朱翊钧,却要正常的多。所以这个孩子的心智,也比他亲爹稍微那么正常一点点。
  于是这个孩子在太后及大臣们的支持下,就勇敢地站出来,挑战他亲爹,说:“我要看看我妈。”
  外边那小孩是谁?他为啥跟我说要看他妈?朱翊钧问郑贵妃。郑贵妃探头向外一看,知道事情麻烦了,就说:“你别管他是谁了,他爱干什么,就让他去干,你等我替你想个法子,干掉这小王八蛋。”
  史载,到了朱常洛三十岁的那一年,他终于争取到一个探望生母的机会。当他走入冷宫的时候,发现冷宫大门上的锁头已经锈死。钥匙也早已丢失,被他一脚踹开门,走进去,看到了一个蜷缩在冰冷地上的老女人。
  她一直没有死,心里还惦念着儿子,不看儿子最后一眼,她死不瞑目。然而当儿子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她双目失明已久。
  用手摸着儿子强壮的身体,王氏大放悲声,含恨死去。
  (7)罢工是皇帝的权力
  如果我们了解了朱翊钧的心理,那么我们就能够知道他为何要举行长达二十六年的大罢工。
  所谓二十六年的大罢工,是说朱翊钧在任期间,整整二十六年未出深宫一步,不处理政务,不与朝臣见面。有的朝臣老了,不给办理离退休手续。有的朝臣杀人了,放火了,拐走了同事的老婆,也没有人来处理。有的朝臣正办着公,扑棱棱一声栽倒在地,死掉了,他留下来的空缺位置,也不补充新的官员。还有的朝臣干脆把老婆孩子带到衙门来吃,啃光了衙门也没人理会。
  总之,就是国家陷入了彻底瘫痪的状态。
  史书上记载,神宗皇帝朱翊钧,不视朝,不拜祖,不祭天,天天躲在郑贵妃的裙子下面不出来。导致了兵部有十五年没有尚书,也就是没有国防部长的意思。礼部则是十九年没有一把手,工部十六年无人管理,刑部的情况还算好,才刚刚六年没有司法部长。总而言之吧,各地呈上来的报告,在各部门堆积如小山,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下面则是打洞的老鼠窜来窜去。
  一边是朝官缺失,数量不足,另一方面,则是大量的举子滞留京师,每天都有活活饿死的书生。为什么他们会饿死呢?因为他们是按了老习惯,赶到北京城等待选官任命,来了之后,却苦等也无消息。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是等不到二十六年的,盘缠用尽,流落街头,或是饿死,或成乞丐。那年月,讨饭的嘴里都念叨着子日诗云。
  书生饿死,倒也正常。万历二十九年时,巡抚御史马永清巡视边关,到达紫荆关马水堡附近,忽然嗅到一股恶臭,令人作呕。马永清觉得这臭味蹊跷,循迹找去,到了前面一看,却看到了一幅泣鬼神的凄惨场景。
  就在前面,有两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老兵,正光着身子,蹲在沟边吃烤肉——他们吃的肉来自一具人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上面还落满了苍蝇。直到这时候马永清才知道,因为朱翊钧举行了大罢工,导致整个国家的经济运作停滞,不论是官员还是军人,工资统统停发二十六年,更没有人替前线将士运输粮草。守护关隘的士兵,有的活活饿死,还有的正在食饿死的战友的肉……太凄惨了,不忍卒睹啊。
  就是在这种背景之下,爆发了萨尔浒战役。后金奴尔哈赤,率七万八旗兵,举重若轻地击溃了大明四路人马,从此大明帝国大踏步地开始下坡,再也没有机会振作起来了。
  我们在此前分析过,有一种仇恨深植于朱翊钧的基因之中,这是对整个世界的仇恨,对外部社会的仇恨,仇恨源自于他父亲朱载垕内心的绝望与恐惧。同样是这种仇恨,分泌出了一种可怕的毒液,侵蚀了朱翊钧的大脑,让他的智力从此停滞在四岁的孩童状态之前,再也无法向前发展。
  这种智力的停滞,并非是智商的绝对下降,而是表现在朱翊钧无法逻辑性地思考问题。比如说,他没办法把自己的行为与小宫女王氏那大了的肚皮联系在一起思考,也没办法理解朱常洛和自己的关系。只是因囿于一种习惯,别人强迫他的事情,他只能无奈地屈从。
  同样的,他长达26年不上朝,固然有着与群臣赌气的因素在内,但最主要的是他无法理解这件事情本身。
  他的思维认知能力受逻辑缺失所限制,就很难理解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比如拿他和小宫女王氏的事情来说,他无法理解小宫女的肚子大了,与他此前所做的事情有着直接的关系,因此他对任何事情的看待只有喜欢与厌恶这两种不成熟的情绪。但这种情绪摆在朝堂上是没用的,处理国家政务,总还是需要一点点脑子的。而对朱翊钧来说,朝堂之上,就是他最厌恶的地方——厌恶那就不去了,反正也没人管得了他。
  这就是他举行二十六年大罢工的真相了。
  他不喜欢,就这么简单。
  朝政陷入瘫痪,带来的是盗匪横行天下。最凶的一次,是有一支超过万人的流民队伍,人皆手持长棍,气势汹汹地直奔北京城扑了过来,吓得守城士兵急忙关门,等了两天,外边的强伙因为没饭吃,不得不退去。
  但退去的是大股人马,小型的突击队却早已潜入京师,一伙十几个人的强盗帮伙,明火执仗洗劫了北安门酒醋局,尽掠银两,呼啸而去,无人敢于阻拦。
  更离奇的是,神宗皇帝朱翊钧从江南搜掠来的十余车金银珠宝,行至卢沟桥,忽然一声呼哨,就见无数江湖兄弟于路边闪出,不由分说,牵了骡车就走——由于没有哪个江湖组织站出来,声称对此事负责,所以此案始终未破。而未破案的原因,是因为衙门里的人手久已不足。
  终于有一天,神宗皇帝起床的时候,忽觉身体不适,急忙叫来太医,太医诊断过后,说道:“陛下,你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人固有一死,有的轻于鸿毛,有的重于泰山。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你不要害怕成这个样子,刚才那句话,我是对别人说的……”
  万历三十年二月初,陛下病危。
  (8)暗夜的呼声
  见皇太后朝南站着,神宗皇帝朱翊钧在太后的东面,脸冲南坐在地上。见到沈一贯进来,就听朱翊钧以微弱的声音说道:“过来,你过来,不用怕成那个样子,我眼看就是成为一个死皇帝了。我跟你说啊,自打我当皇帝以来,就没干过一件人事,朝政事务一概不理,却派了大批的太监出宫,到处设收费站,还垄断了国家所有的矿业和基建工程。总之吧,我活着的时候,是有多少钱也不够花的。不过这事也真奇怪了啊,我虽然横征暴敛,可是最后钱不还是花在自己国家了吗?按理来说拉动消费,促进GDP增长,国家的经济理应蒸蒸日上才对啊?怎么说崩溃就崩溃了呢……不说这事了,崩溃就崩溃吧,现在我吩咐,派出宫的所有太监,统统回来端尿罐,不许再在企业拿干股,出任什么董事长之类的职务,更不许把自己炒成地王……”
  沈一贯流着泪,把这些话记了下来,然后出宫,等待着朱翊钧死。
  可万万没想到,沈一贯前脚走,朱翊钧的身体后脚就恢复了健康,他立即下令:“昨天我说的,统统都不算,你们马上去找沈一贯,把他拿走的圣旨给朕再追回来。”
  司礼太监田义却说:“皇上,不是咱家说你,你脑子不是有毛病吧?这整个国家可都是你的啊,你做了三十年皇帝,好不容易才发布了一道像样的命令,说到底也只是改过你自己的错误而已。这是对你有利的事情,你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朱翊钧大怒:“你个王八蛋,竟然敢顶撞领导,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田义把脖子往前一伸:“陛下,朝这砍,老子要是眨巴一下眼睛,算你没长卵子!”朱翊钧伸手去拔剑,却忽然醒悟:“差点上了你这厮的当,老子脑子不够用是真的。可老子小时候,被张居正老头强掐着脖子,也曾读了不少的书,知道有许多大臣,故意和昏君顶撞,让昏君杀了他,也好青史留名。你小子不就是想千古流芳吗?我呸,你做梦!”
  说罢,朱翊钧扬长而去。田义摸着自己的颈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唉,老子现在是真的糊涂了,你说这个皇帝,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呢?”
  说不清,这事真的说不清。
  你说这厮脑子清醒吧,他却在处心积虑地弄死大明帝国。你说他糊涂吧,他的临终遗言却又是那么地清醒。而当他一清醒过来,就又糊涂了……没错,朱翊钧就是大明帝国的敌人,根植于他基因深处的恨,让他在下手搞死帝国之时,丝毫也不留情。反倒是当他糊涂的时候,产生仇恨的腺体分泌剂量降低,反而达到了普通人的智力程度。
  这个就是帝国的宿命了。权力的争夺,从朱氏子孙的婴幼儿时代,直接漫入了基因的核苷酸链条之中——愿生生世世,勿生于帝王之家。这种自古以来的人性冲动与呐喊,始终在主导着帝国的进程。
  简单表述一下吧,大明帝国打一开始,就是在朱元璋的不情不愿之下,被迫建立起来的。于朱元璋而言,蹲在寺庙里做一个秃头和尚,更符合他的口味。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把他逼到了或者成为皇帝,或者身死名败的绝境之地。他拼争,他奋斗,他成功地成为了当时唯一的赢家。然而这却是违背他本人意愿的,也是违背所有人意愿的。
  此后自朱元璋渐次而下,每一个登上帝位的人,都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形之下,残酷的博弈游戏,决定了这个家族的人。或者成为帝王,或者死于非命,根本就找不到中间的路可走。相信这种竞技游戏让朱氏皇族的每一个人,都承受着莫大的压力与心灵的痛苦。在暗夜的睡梦中,必然会有一个声音从他们的心灵深处,洞穿黑暗幅射出来——该结束了吧,这让人无法忍受的一切,应该结束了吧?
  皇权博弈,是一个没有赢家的游戏。结束这让人绝望的状态,是朱氏皇族内心深处不敢大声说出来的愿望。
  如果有谁,仍然不能够理解朱翊钧罢工二十六年做法的话。那么,现在你就应该明白了。
  他只是尽自己的努力,试图终结这一让人难以忍受的状态。
  结束帝国。
  (9)皇帝是个傻大爷
  帝国。他那诸多自相矛盾的行为让人无法理解,但当时没有人顾得上理解他,权力仍然在起作用,而争夺权力的社会博弈力量,至此愈发地激烈起来。
  权力争斗之中,最先爆出来的是妖书奇案。
  这妖书奇案,又分为前半身和后半身,前半身又称前妖书案,后半身则称为后妖书案。
  前妖书案是郑贵妃搞出来的,这小娘们儿天天琢磨让自己生的儿子继位,忽然发现山西按察史吕坤,写了部图文并茂的《闺范图说》,翻译成现代语言,也就是《三八红旗手先进事绩选》……诸如此类。当时郑贵妃一看此书,登时心动,对自己说:“我郑贵妃才是大明帝国的女劳模,三八红旗手,十大杰出女青年之首啊,我照顾皇帝吃,照料皇帝穿,还要抱着皇帝睡,普天之下的女人,谁有我的贡献更大?可这上面怎么把我给漏下了?”
  郑贵妃很郁闷,遂自己掏腰包,重新翻印此书,并将自己的感人事迹统统加到了书里边。结果此书一出版,朝中百官大哗,有人声称这部书是大毒草,更有人指责郑贵妃想掀起宫廷战争,公然夺镝。还有的人扇阴风,点鬼火,假作批判原作者吕坤,却夹枪带棒,恶毒攻击朱翊钧最亲密的战友郑贵妃。此事让朱翊钧非常地郁闷,传旨让大家闭嘴,前妖书之案,就算是彻底结案了。
  不久,后妖书之案应时爆发。万历三十一年的冬天里,那一天早晨,百官起来出门,准备上朝,忽然在门前发现了一本书,书的名字超怪,叫什么什么《继忧危闳议》,打开来,却发现这玩意儿压根就不能说作书,从头到尾只有三百字,充其量只是张宣传小册子。
  该小册子的风格文体,是用两个人对答的方式来完成,大意如下,一个人问:“皇上立大儿子朱常洛为太子,是真心诚意的吗?”答曰:“真心诚意个屁,是不得已而为之,最多不过三天五月,皇太子就要改选换人。”问:“何以见得呢?”答曰:“你傻啊你,看不出来皇上最近重用一名阁臣,名字叫朱赓吗?你动脑筋想想,赓是什么意思?赓者,更也,就是要更换太子的意思啦。”问:“那皇上打算改立谁为太子呢?”答曰:“你缺心眼啊,你看看皇上最喜欢的女人是谁?郑贵妃也。皇上最喜欢的儿子是哪一个?郑贵妃生的福王也——”郑贵妃生的儿子叫福王,简称为郑福成,而最后这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名字,就是该宣传手册的作者了。
  谁是郑福成?
  大臣们见了这本书,一个吓得心惊胆战,东张张,西望望,见四周无人注意,赶紧抓起这本宣传手册,飞奔到垃圾堆前,赶紧扔到垃圾里。然后长舒一口气:“好啦好啦,老子压根就没看到什么反动宣传手册,所以这事,跟老子无关,上朝了去也。”
  大多数朝臣,都把书藏了起来,但却有一个官员不敢隐藏。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官员,就是内阁中的朱赓。在那本反动宣传手册上,赫赫然就有他的名字,你就算扔了也没用,一旦被人告到皇帝面前,皇帝一看,嗯,朱赓的名字怎么会在书上?明摆着,就算这事不是你干的,那于这事的人,也肯定跟你有一腿——没一腿他怎么不写别人的名字?
  当时朱赓拿着这本反动宣传手册,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一边哭一边骂:“你娘的那幕后之人,老子招你惹你了?还是抱你家孩子跳井了?你平白无故地把老子写到书里去,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吗?”
  咋办呢?
  没法办,真的没法办。朱赓能够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案,就是大哭着跪在宫门之外——自首,将这本书交上去,并详细说明发现这本书的具体情况,同时递交辞呈,并表示随时准备配合锦衣卫的调查工作。
  锦衣卫出动了,开始展开调查。
  怎么个调查法呢?
  简单,就是看谁不顺眼,先逮起来,皮鞭铁铐老虎凳,外带辣椒水一灌,没个不招的。既然横竖是要随便乱抓,与其抓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莫不如抓自己的仇家,抓自己看不顺眼的人。
  锦衣卫都督王之祯,与同为锦衣卫的周嘉庆关系向来不睦。于是王之祯抢先一步,先指控周嘉庆。于是周嘉庆被逮起来用刑。刑讯期间,周嘉庆的岳父,吏部尚书——相当于组织部部长李戴,被要求共同参加审案。李戴坐在审判台上,眼看着自己的女婿被剥光衣服,数百种刑具哗啦啦地往身上用,眨眼工夫周嘉庆就成了个血人。李戴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来退席。
  刑讯官王之祯见李戴走了,很是愤怒,就去朱翊钧,控告说:“陛下,这个组织部长李戴有问题啊,他在大是大非面前,立场不牢靠啊,你看他这个样子,不就是个弄死他女婿嘛,他有啥不服不忿的?竟然不开心地看下去,而是愤怒地退席,如果任由这种歪风邪气继续下去,以后我们锦衣卫的工作,那就难开展了。”
  “有这事?”朱翊钧从谏如流:“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先把李戴的组织部长撤了吧,然后再慢慢查他的刑事责任。”
  而内阁沈一贯与同事沈鲤不和,就趁机栽赃说此书是沈鲤写的。锦衣卫也不问是非好歹,有人告就抓起来刑讯。事情越闹越大,闹到了人人自危的程度,闹到了最后,人们早已忘记了妖书这茬事,单只是提心吊胆,生恐不明不白地被锦衣卫捉了去抽筋剥皮。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帝国领导人朱翊钧不能不出来说句话了。
  他说了什么呢?
  你简直无法想象这厮的过人智慧——
  妖书初起,神庙即召皇太子至,大声谕曰:“哥儿,你莫恐,不干你事,早些关门,晏些开门!”
  又遣司礼太监田义口传圣谕到内阁云:“我今日朝圣母回宫,就宣皇太子到启祥宫面谕慰言。我的慈爱教训,你也知道。你的纯善孝友,我也尽知。近有逆恶捏造奸书,离间我父子,动摇天下,已有严旨缉拿正法。我念你必有惊惧之心,我着阁臣安慰教训你。今日宣你来,面赐予你。还有许多言语,因忿怒动火,不能尽言……”
  ——《先拔志始》
  这篇原汁原味的史料,让我们震惊。震惊的原因,至少有仨。
  头一个,朱翊钧绝对是一个性情中人,听听他说话:“……早些关门,晚点开门……”这番谆谆教诲,非对世道人心洞若观火,是不会作为最高指示发布的。
  第二个,朱翊钧绝对绝对是一个有着大智慧的人,尽管他的生命本能,务须以毁灭帝国为能事。但是他的理性意识,却远远地高过当时的太多人。他最清楚妖书案是为何而来,所以先安抚太子,也免得再让别人说三道四。
  第三个,朱翊钧绝对绝对绝对是一个……与我们的描述一模一样的人,就连他说话的语言风格,完全不类于我们对于古书堆的想象,他更想住在我们隔壁的傻大爷,遇到自己的事,则精明透顶,遇到别人的事,则糊涂透顶。实在是让你拿他没得法子。
  帝国最高领导人已经被惊动,后妖书案,是应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10)妖人大举入京都
  话说神宗朝中,有个叫郭正域的大臣,此人学识渊博,曾经被请入宫给皇太子朱常洛讲课。当郭正域入宫之后,竟发现太子朱常洛正蜷缩成一团,哆嗦打颤,郭正域一打听,才知道宫中的烤火费都被太监们贪污了,所以就取消了皇太子冬天取暖的特权。
  当时郭正域怒发冲冠,立于宫中,戟指着太监的鼻头破口大骂:“丢你娘亲,还不快替太子端火盆来?你敢不端,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郭正域的凶狠模样,吓坏了宫里的小太监们,急忙将自己的火盆端了过来,太子凑近火盆,顿时泪流满面。这盆火燃烧起了他的人生希望,现在他才知道,在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关心他,爱护他……
  正在感动之余,太子朱常洛突闻噩耗。内阁沈一贯栽赃说,妖书是郭正域写的,此时老郭已经被锦衣卫拖走拷打中。太子一听就急了,冒激怒父亲朱翊钧丢掉太子丢性命的巨大危险,立即派了身边的人去解救郭正域。开始去的人,锦衣卫还不买账,要走程序,上手段。朱常洛索性一咬牙:“丢你老母,老子也豁出去了,连续派了多名内侍,要求锦衣卫立即无条件地释放老郭。锦衣卫见太子认了真,也不敢搞得太过份,就把老郭放了出来。”
  老郭是放了,那这事往谁的头上栽呢?
  忽然之间,众人眼睛一亮,发现了一个倒霉蛋。
  此倒霉蛋,名叫皦生光,乃一介生员尔,大致相当于副主任科员这么个级别。这厮品德超差,经常在街上拦截小商小贩小朋友,敲诈勒索:“站住,把你手上的棒棒糖交出来,不交出来打你屁股……”正在欺负小朋友,不幸遭遇到兼职城管的锦衣卫,将此人收入狱中。值此朝臣莫不松了一口气,都认为此案扣在这老兄头上,应该是正合适的。连小朋友手里的棒棒糖都不放过,这种人,肯定干得出写妖书的怪事!
  扣是可以的,但目前证据不太足。于是群臣献策献计,琢磨比较可靠的证据,最终由御史余懋衡找到了证据。
  什么证据呢?
  且说余懋衡一日上朝,举证说:“我发现证据了,这事就是瞰生光干的。证据就是我昨天做了个梦,梦到观音大士对我说,‘老余啊,你们猜不到妖书是谁写的吧?来来来,我来告诉你,此妖书的作者,便是瞰生光也……’”
  离奇的是,锦衣卫居然就拿了余懋衡的证辞,去宫里向朱翊钧汇报。当时朱翊钧正在吃饭,听了后“噗”的一声,喷得满屋都是饭粒子。
  锦衣卫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你看这证据……是不是再补充一下?”
  朱翊钧冷笑道:“补充个屁,这么扎实的证据还不够吗?”
  锦衣卫长松一口气,回去让瞰生光在死刑书上签字。瞰生光叹息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啊,无非不过是想冤枉了老子,好快点结案,结吧结吧……”遂签字画押,拉到街市上,让刽子手慢慢地将他切割零碎。
  按说这事就应该结束了,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边皦生光明明已经被剐,可是文华殿中书舍人赵士须,下班回来正要睡下,忽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走过去扒着门缝,往外一看,就看到瞰生光堵在门口。当时赵士须很纳闷,就问:“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就听皦生光回答说:我是死了不假,可我死得冤啊,明明这事是你干的,却把我千刀万剐,姓赵的你自己说,这合适吗?”
  赵士须回答说:“什么叫合适?什么又叫不合适?就算是朝廷冤枉了际,那也是属于母亲打孩子,打错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儿不嫌母丑,先要谢国家,打你你白打,宰了你白宰……你快回去吧,别血糊拉拉地堵在门口,这要是让别人看到,影响多不好?”
  外边的瞰生光一听,顿时气哭了,说:“姓赵的,你还有点天良没有了?明明是你写的妖书,却栽在我头上,还说什么母亲打孩子,打了也白手打,我告诉你,别说这个朝廷根本就不是什么母亲,就算是,打了孩子也得负刑事责任,你明白吧?”
  赵士须:“不跟你个死人抬杠,有本事你活过来……”
  却说那赵士须磨破了嘴皮,软硬兼施,对瞰生光的鬼魂做工作,可是那死心眼的鬼就是堵在他家门口,不肯离开,搞到最后,眼看知道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赵士须一生气:“好,皦生光,你不是死活不肯走吗?你不走,我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死了。有消息说他是去找皦生光讲道理去了。
  很显然,阴魂不散的皦生光,强烈地刺激了朝臣的神经,果然就有个锦衣卫百户王曰乾发了神经,他冲出来揭发郑贵妃,说:“郑贵妃找了妖人王三诏,要用妖术取皇太子朱常洛性命,此外,据王曰乾透露,郑贵妃还打算找来刺客,一并将神宗天子朱翊钧搞死。”
  史载,王曰乾在他的揭发信中,详细表述了妖人王三诏的黑魔法。据说那王三诏有一支黑瓷摄魂瓶,通体透黑,只要王三诏剪两个纸人,再披发仗剑,登坛作法,届时两个纸人就会“嗖”的一声跳将起来,腾云驾雾,精确制导,杀奔目标处,展开斩首行动。其成功率百分之百,从未曾失手……
  看到这封揭发信,可怜的朱翊钧发出了狼在垂死前的绝望挣扎与呼嚎——救命啊,这帮家伙摆明了是不想让老子省心,非得让老子一家打得你死我活,他们才过瘾吗?
  将揭发信转内阁处理。
  因为朱翊钧罢工二十六年,内阁成员有的老死,有的被锦衣卫捉走打死,有的正在被锦衣卫拖走的路上。诺大的内阁,就剩下一个老头叶向高。朱翊钧要求,叶老头必须要从快拿出个解决问题的法子来。
  过了一天,朱翊钧派内侍去内阁,找叶老头问情况。就见叶老头憨憨地看着来人,说:“啥玩艺儿?揭发信?没听说过……啥玩艺?王曰乾?啥叫王曰乾?没听说过……啥玩艺儿?妖人王三诏?啥叫王三诏?没听说过……”居然是一问三不知。
  内侍气愤已极,跑步回来报告。朱翊钧听了这情形,呆怔良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说:“我靠,一直以为我是天下第一有智慧的人,原来真正有智慧的是叶向高这老不死的,难怪他在内阁呆了这么久,锦衣卫居然找不到理由弄死他……高啊,叶老头这招太高了。这封揭发信如果追究起来,不光是让我和郑贵妃翻脸,和儿子朱常洛的关系也会弄僵,搞不好就是个你死我活。现在让叶老头这么一摆弄,全当就没这么回事,从此我父子之情,和郑贵妃的感情,就全部周全了……高,高,这招真他妈的高,老子还得再学学……”
  史书上记载,老头叶向高以其绝顶的智慧,压下了这起事件,避免了朱翊钧一家的家庭矛盾与权力斗争升级爆发。不唯是当时的人,就连后世之人,也对叶老头钦服不已。
  朱翊钧确然聪明,他很快就学到了叶向高的这一手,并应用到了实践当中。
  (11)宫中铃响刺客来
  结束了朱翊钧长达二十六年大罢工的,是一位名叫张差的神秘人物。
  张差又是何许人也?
  此乃彪形大汉一名,胳膊粗力气大,胸前一一挤,嘿呀呀,整整是八块大肌肉。他突然出现在历史中的那一天,是万历四十三年五月,第一个发现他的是东宫守护皇太子的一个小太监,正要问这彪形大汉找谁,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小太监已经被木棍击倒,四仰八叉地躺下。
  “冲啊,杀啊,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大汉怒吼着,冲入太子宫中,指东打西,忽南忽北,惊得皇宫侍卫们丢了刀枪,忙不迭地抱头鼠窜。彪形大汉发出胜利的欢呼,尾随追来,不留神“哧溜”一声,闯入了一大群小太监之中,只听吱哩哇啦,呜哩叽咕,大汉被七八紧贴在身边的太监们死死抱住,夺下了他手中的木棍。
  有分教,出师未捷先被逮,长使疯子泪满襟。不法之徒竟公然冲击皇太子居住处,这是历史上独此一桩的恶性大案,皇城御史刘廷元急忙登堂审案,这一审,刘廷元就哭了。
  刘廷元说:“这个歹徒啊,他是个疯子,但他并不是个傻子。”
  啥意思呢?
  通常情况下,人们会把疯子和傻子混为一谈,因为这二者都是思维上出现障碍的残疾人士。但实际上,疯子和傻子是有严格区别的。
  有啥区别呢?
  这区别就是……总之吧……然而……但是……不然……他奶奶的……如果这个区别那么容易就能说明白,刘廷元至于急得嚎啕大哭吗?
  于是刘廷元上奏说:“陛下,这个叫张差的歹徒,他是个疯子,但不是个傻子……”此言一出,群臣大哗,都认为刘廷元是在瞎扯蛋,什么叫是个疯子不是傻子?你疯了的话,能不傻吗?你傻了的话,能不疯吗?
  说不清楚了。
  但却有一个小人物,非要让歹徒张差把事情说清楚不可。
  这个小人物名字叫王之采,他的职位超低,不过是大明帝国监狱的一名小小狱警。但这位小狱警却看不惯有人欺负太子,居然敢杀入太子东宫,明摆着,此事背后隐藏着大人物。于是王之采先将歹徒张差关进一间特殊的号子里,号子的旁边,是味道最鲜美的食物,王之采和朋友们就坐在桌边,幸福地大吃大喝,却不给张差一口,如此饿了张差几天之后,张差终于又疯掉了——他原本就是个疯子,现在又疯,疯上加疯,负负得正,于是他的神智就清醒了。
  疯上加疯,导致神智清醒的刺客,写了一份供辞:
  有马三舅,李外父,叫我跟不知姓名老公公。说:“事成与几亩地种,够你受用。”说罢,老公公骑马到不知街道大宅子,一老公公与我饭吃,说:“不要饿了他,也休得多了。”又说:“你先撞一遭去,撞着两个,打杀一个,打杀了我有力量救得你。”老公公与我枣木棍,领我从厚载门进到宫门口,守门的手打我一巴掌,被我一棍打倒。里边的老公公多了,就被拿住。
  哦,明白了,原来是宫里有太监把刺客带了进去,欲行谋害太子。
  这个太监是谁?
  再一追查,可了不得。这太监赫赫然竟是郑贵妃身边的庞保。这下子事情闹大了,群臣汹汹,在皇宫门外游行示威,高呼口呼:“打倒郑贵妃!揪出幕后黑手!皇太子朱常洛万岁!”血债要用血来偿!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千万不要忘记权力斗争!……事情闹大了,郑贵妃吓得抱住朱翊钧,放声大哭:“老公,你怎么这么窝囊啊,听不见外边的人在喊反动口号吗?快让锦衣卫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朱翊钧苦笑一声:“傻老娘们,还你妈的犯糊涂呢,你难道没听说过众怒难犯吗?你以外在外边高喊反动口号的人是谁?就是那些锦衣卫啊!所以这时候的锦衣卫,绝对不会再听从命令的,相反,他们会强迫我把你交出去,拖到刑讯台上,先剥了你的衣服,再拿开水慢慢地往你身上浇,浇不死你,你来找我……”
  郑贵妃吓呆了:“陛下,陛下,我对天发誓那刺客不是我派去的,求求你救我一命,我发誓!”
  朱翊钧惨笑:“傻老娘们儿,这时候求我,真的没有用了?”
  郑贵妃哭道:“你是皇上,都救不了我,我还能再找谁?”
  朱翊钧凑近她的耳朵,“现在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救得了你,他就是……”
  (12)稳定压倒一切
  听到皇上兼亲爹宣召,太子朱常洛疾跑如飞,赶了过来。一进门,就听“扑通”一声,郑贵妃已经跪倒在他的面前,双手一抄,已经将朱常洛的双腿抄住,一头抵在朱常洛的两腿之间:“太子宝宝,太子宝宝,你知道那个刺客不是我派去的,是不是?求你了太子宝宝,看在你福娃弟弟的份上,快帮我一把吧。”
  当时朱常洛应变神速,也“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儿子岂敢得罪于天地……姨娘,你有话起来说……”
  未得到太子的承诺,郑贵妃岂肯起来?只是望着太子砰砰地磕头:“太子宝宝,你千万别昕外边那些别有用心地挑唆,千万不要啊,你知道我是冤枉的……”
  当爹的就坐一边笑咪咪地看,朱常洛哪有胆子让郑贵妃冲他磕头?可是郑贵妃的头已经磕了,而且还磕了不老少,怎么办?眼下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再把头磕回去了。所以太子也忙不迭地向郑贵妃磕头,两人对磕,距离又太近,只听砰砰砰,脑壳碰脑壳,磕得两人头晕晕,却谁也不敢先停下来,只能忍泪咬牙,坚持不懈地把头磕下去。
  神宗皇帝朱翊钧,看到这一幕感人的场景,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渭水,说:“多么和谐的大家庭啊,为什么总是有人要挑唆我们这家人的和谐关系呢?我早就说过的了,稳定,要稳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儿子,你先起来。”
  朱常洛哭道:“父皇,儿子不敢。”
  朱翊钧道:“有啥不敢的?还记得吗?你从一个指头那么大一点点,长成了现在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若然是你爹或你郑姨娘对你不好,你能活到今天吗?你说爹说的对不对?”
  朱常洛道:“爹爹所说的句句是真理。”
  朱翊钧道:“好,你现在去,把你的三个儿子叫来。”
  霎时间朱常洛魂飞魄散,什么意思?这老头莫非是想斩草除根?把儿子连带孙子们一并宰光光?心里害怕,可是却不敢有丝毫的犹豫,立即出了门,将三个孩子带了过来。见到三个孙子,神宗皇帝大喜:“孙子们,跟你爷爷一块上朝……啥?不知道啥叫上朝?你以为就你们这帮孙子不知道?你爷爷我照样不知道,爷爷已经有二十六年拒绝上朝了,可是今天,你爷爷我是舍得一身剐,带着儿孙敢上马,走喽……”
  于是,历史上头一次,神宗皇帝率皇太子朱常洛,三个孙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一出门,就看到了黑压压的朝臣游行队伍,朝臣们有的正在散发反动传单,有的正在慷慨激昂地演讲,有的趁机兜售饮料水果,管你天塌地陷,老子先做笔小买卖再说。此外就是现场的口号响彻云宵:“打倒万恶的郑贵妃!誓死保护皇太子朱常洛!谁反对朝廷就打倒谁……”那边还有文艺宣传队,正打着竹板,发动群众:“当哩个啷,当哩个啷,说一说贵妃郑娘娘。郑娘娘,太猖狂,手持凶器入朝堂,打得太监满地爬啊,吓得太子直叫娘……”诸如此类,总之是热闹非凡。
  角落里边,还仨一伙五一群地散布着许多锦衣卫,有气无力地在做大家的工作:
  “请大家立即解散,立即解散,千万不要被一撮坏人所利用。要稳定,稳定,请各级领导回去抓好维稳工作……”
  “看到了没有?”神宗皇帝朱翊钧悄悄地对郑贵妃说:“这是一起公然地反朝廷爆乱,眼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恢复局面的稳定,先承诺决不秋后算账,然后等到秋后再算总账……儿子,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解决问题?”
  “是,亲爹。”太子朱常洛上前一步,大声喊道:“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我是皇太子朱常洛,现在请大家服从我的命令,立即解散,立即解散……”
  就听“哗”的一声,群臣全都拥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太子,太子,你没事吧?不是说你被刺客打得半死吗?这是谁造的谣啊?太子啊,这事是以郑贵妃为首的反朝廷集团干的,一定要把他们全都揪出来,批倒批臭,再踏上一万只脚……”
  朱常洛道:“不许乱讲话,我们一家人,父亲慈爱,儿子孝顺,郑后妈……那是个绝对标准正宗的后妈……我的意思是说,刺客人东宫之事,目前已经查明,那是一起孤立的案子,与郑后妈没得关系,你们大家快点散开……”
  群臣当然不肯散去,有人大声喊道:“太子你太缺心眼啊?这时候还替他们说话?就不怕郑贵妃生的福娃篡了你的位?”
  朱常洛还未说话,皇帝朱翊钧已经怒不可遏地冲了上来:“放你娘的狗臭屁,他福娃……我是说福王远在自己的封国,距离京师有千里之遥,他怎么回来篡位?难道飞回来不成?”
  这时候历史上的一个超级大BUG出现了,由于神宗朱翊钧整整二十六年大罢工,不上朝,所以群臣压根就没见过他。这时候见他气势汹汹说话,早有御史刘光复冲了上来:“闭嘴,这里最小的官,也是副部级的,你个不明真相的群众多什么嘴?再敢多嘴老子打死你……”
  人多汹汹,噪音太大,朱翊钧听不明白御史刘光复说什么,就抖了抖身上的龙袍:
  “你们眼睛瞎了,认不出老子就是皇帝吗?”
  此言一出,刘光复大骇,忙不迭地高呼道:“陛下一家父慈子孝,真乃世间楷模啊。”朱翊钧还是听不清楚刘光复说什么,就问身边的一个锦衣卫:“喂,那家伙说什么呢?”
  锦衣卫也没听清楚,就猜测道:陛下你看他的口唇,分明是在说:“日你娘亲陛下……”
  朱翊钧一听就火了:“我好不容易上次朝,怎么出来就挨骂呢?锦衣卫,你们给老子把那家伙揪出来,狠狠地打。”
  锦衣卫冲入人间,强行将刘光复拖出来,就当着大家的面,扒了他的裤子,按倒在地,一板一眼地打板子。打得刘光复咯咯直乐,当这么多人指皇帝鼻头骂,居然只是打板子,早知道就多骂几句了。不管怎么说,这个圣上……真他娘的圣明。
  这次大规模的群体事件,终以刘光复屁股被打得稀烂,而宣布胜利结束。
  (13)夺宫之战
  史家分析,梃击案的发生,让太子朱常洛,赚到了盆满钵满,成为了这起事件中唯一而且是最大的受益者。
  在此事发生之前,朱常洛虽然身为太子,却更像是一条架在炭盆上烤火的鱼,父亲朱翊钧与郑贵妃的亲密情感,如一座山时刻悬浮于他的头上。说不定哪一天就“轰”一声,砸落下来——徜若废除他的太子职位,不过是朱翊钧一句话的事,纵然是群臣不服不忿,终究也解决不了问题。
  然而铤击案的爆发,却将朱常洛一下子突凸了出来。他和父亲以及三个儿子同时登台,向群臣展示朱氏皇族幸福而团结的家庭。这就意味着,他的地位已经由父亲确认,并深刻地撼人到臣属们的心中。朝中至少有一半的臣子,已经转由向他效忠。这就意味着他作为皇家继承人的法统,已经明确了下来,如果父亲朱翊钧再忽发奇想,想撤销他的太子职务的话……除非朱翊钧嫌这个皇帝当腻了,不想再混了。
  总之,朱常洛赢了。
  赢归赢,但有一个悬疑,在此时突兀地漫入了群臣的心中,那个手持枣棍冲入东宫的刺客,到底是谁差遣的?
  会不会是……朱常洛本人?
  猜对了,正是这厮!
  那么这种猜测有没有证据?
  证据……这个事,这么说吧,历史学家没有找到皇太子朱常洛的私人日记。上面记载,今天,我真高兴,我吩咐了疯子张差……没人能够找到这本日记,但此后发生的事情,却是说不尽的吊诡。
  先是最早闲极无聊,非要追查这个案子的狱警王之采——当时王之采负责监押疯子刺客张差,于是王之采采取了饥饿战术,多日不给张差饭吃,最终逼出了一份口供。我们不太清楚王之采这么做的深层次心理动因,想来或许是实在没事可做吧?不管怎么说,他插手管了这桩事,付出的则是惨重的代价。
  王之采被收押,罪名是捏造假口供,敲诈勒索正直的官员两万两银子。然后上数百种刑具统统用到他的身上,测试他身体的抗虐待能力,王之采咬牙顶了很长时间。然而他的耐力终有极限,而后面排队等着派上用场的刑具却是无限的,就这么一天天地拷打着他。终于有一天,就听王之采大叫一声,已经被拷打得七零八碎,再也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了。
  再以后,事情变得更加诡异起来,神宗皇帝朱翊钧重新退回深宫,和郑贵妃躲进一间屋子里,又不露面了。朝中群臣以杨涟,左光斗为首,派出了抓舌头的侦察部队,埋伏在皇墙之外,见有太医打此路过,就一跃而起,将其捉住。“老实交待,皇上是不是快要病死?快回答说皇帝要死了,不说就要你的命……”很快从太医嘴中挖出了内幕,神宗皇帝,真的已经病危了。
  于是杨涟和左光斗匆匆跑到东宫门外,招呼太子朱常洛的同学——东宫伴读王安:“王安,你马上吩咐太子殿下,让他别在宫里傻傻地呆着了,快点去老爷子的房间,快,千万别耽误了。”
  王安问:“这事……”皇上也没吩咐太子过去,如果硬过去的话,是不是得需要个理由呢。
  左光斗道:“理由还不是现成的?就说太子要给皇上奉药……”
  王安回来一说,朱常洛心里惶急万分。去吧,万一朱翊钧的身体压根没什么事,就这么突然闯进去,这岂不是明摆着盼老头快死吗?可如果不去的话,万一老头真的突然蹬腿咽气,到时候郑贵妃拿出来张遗诏,硬说立了她家福娃登基,这可怎生是好?
  想了很久,朱常洛一咬牙一瞪眼:“拼了,大不了老子不过了……”掉头怒气冲冲,径直闯入朱翊钧的房间。
  他来的正是时候,这时候的朱翊钧,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尽管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但确实不能算是个活人了。
  哈哈哈!太子朱常洛仰天长笑:“终于轮到老子玩了,哈哈哈……”
  从这一天开始,朱常洛终于品尝到了权力的美味,为了这一天,他苦苦等待了三十九年,终于如愿以偿。
  他一口气下了三道诏书:
  头一道,打开父亲朱翊钧偷偷藏匿起来的金银库府,补发边关将士积欠了多年的工资,第一笔款打下去,就是一百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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