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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春秋——华国锋下台内幕

_10 师东兵(现代)
  五月十六日《人民日报》上,公布了由党政军群等最高领导人组成的治丧委员会名单和刘少奇的大幅照片。并发表了《恢复毛泽东思想的本来面目》的社论。社论说:"对刘少奇同志作不公正的判断和小正常的处理,是我们党所犯的一项严重错误。刘少奇同志的案件,牵扯到文化大革命的全局,中央在考虑为刘少奇平反时,不能不考虑它的后果。文化大革命期间,对刘少奇的批判曾经进行得非常广泛,非常持久。刘少奇同志的案件既然是假的。就必须宣布是假的。如果中央明知是假的,由于计较暂时的利害得失,秘而不宣,不予以平反、不予公开平反,那就背离民自己宣布的实事求是的原则,背离了毛泽东思想,就要失信于全党,失信于全国人民,失信于全世界。中央宁可承担可能由此产生的某些风险,也不能不下决心为刘少奇平反......"
  这集中体现了邓小平的思想和立场。
其实,中国的老百姓早已习惯了根据中央的决定来安排自己的命运。在采取了一系列组织措施和法律手段后,没有多少人会冒着风险来在这些与他们切身利益看来似乎关连不大的问题上说三道四。早在追悼会前不久,《人民日报》和首都其他报刊集中篇幅发表了不少刘少奇的照片,并介绍在文革期间为刘少奇鸣不平的许多群众的事迹,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和不同反响,就是明显的例证。
到了五月十七日下午,整个天安门广场是罩上了一片哀悼气氛,五星红旗低垂,-万余名参加追悼大会的群众代表和各部门领导,都胸佩白花,臂缠黑纱,缓慢地步入人民大会堂。大概是由于时过境迁的缘故吧,参加追悼会的人们并没有四年前毛泽东、周恩来逝世后那种悲痛欲绝、哭声震天的气氛,不少人若无其事,甚至面带笑容地东张西望,还有些人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万人大礼堂的正门口,悬挂黑纱制成的大幅横标,上面写着:"深切悼念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刘少奇同志!"会场主席台正中,安放着刘少奇的大幅遗像。遗像前摆着盖了中国共产党党旗的刘少奇骨灰盒,周围摆满了松柏和长青树。两旁摆放着数以百计的花圈。王光美的花圈,放在骨灰盒的前面。
  一切就序后,华国锋、邓小平、陈云、宋庆龄、徐向前、聂荣臻、彭真、邓颖超、胡耀邦、赵紫阳等人从休息室慢慢地走出来,站在主席台的前面。
  华国锋沉着脸,扫视了一遍会场的情形。除了邓小平、彭真等人老泪纵横外,他看不出有多少人是从内心感到悲痛。下午四时,他以低沉的音调宣布追悼大会开始。在哀乐声中,全体与会者肃然默哀三分钟。乐队奏国歌。
  接着,邓小平致悼词。
"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悼念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和无产阶级革命家刘少奇。刘少奇同志为共产主义事业战斗了一生。他是受到全党和全国各族人民爱戴的、久经考验的、卓越的党和国家领导人。"
  陈永贵也参加了追悼会。当他接到通知时,多少感到了一些惊奇。他已被冷落了一段时间了,甚至连华国锋也不是那么频繁地和他见面了。他们见一次面,也很难了。
  在大厅里,他和薄一波碰面了。
  "永贵同志,这一段认识有提高吗?"
  "有提高,我还在继续学习,也要准备好好检查。"
  "那好,我们党总是要给犯错误的同志留出路的。我们不会像林彪、'四人帮'那样,一整人就非要把人整死不可。"
  陈永贵想到,这只老狐狸十分清楚,我这个农民副总理对他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了,所以他的言行已经带出浓厚的教训人的味道。看来,我也得辞职,这倒无所谓,我本就是农民,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大不了再回大寨种我的地,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了不起,他自我安慰着。
  邓小平的悼词已接近尾声了:
"刘少奇同志是-位品德高尚的共产党员。"
"刘少奇同志一贯重视研究马列主义。他善于根据理论原则联系实际,周密考察,具体分析问题,具有政治上的远见卓识......"
念到这里时,华国锋想抿嘴笑:既然把刘少奇说的这么高,这么有远见,难道他就不会预料到文化大革命他要有一场陷入灭顶之灾的厄运?为什么不采取有效的手段阻止这场灾难或厄运?说来说去,他还是不行!他远远比不上毛泽东!
邓小平继续用悲痛的音调说道:"刘少奇同志在对敌斗争中机智沉着,立场坚定,他两次被捕,都坚贞不屈。在革命紧急关头,他总是不避艰险,到最困难地方去,挑最重的担子。我们要学习他这种英勇顽强的革命精神。"
这时,站在刘少奇遗像下的王光美己经泣不成声了。她由她的几个子女们搀扶着,从这种最高资格的追悼大会里,得到了一种安慰。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好象恶梦刚刚过去,一场新的生活只是刚刚开始......
"敬爱的刘少奇同志离开我们已经十多年了"邓小平充满信心地说:"林彪、江青一伙制造伪证,隐瞒真象,罗织罪名,企图把他的名字从中国革命的历史上抹掉。但是,正如少奇同志在处境最艰难时所说:'好在历史是由人民写的。'历史宣告了林彪、'四人帮'一伙阴谋的彻底破产。历史对新中国的每个创建者和领导者都是公正的,不会忘记任何人的功绩。和毛泽东同志、周恩来同志、朱德同志一样,刘少奇同志将永远活在我国各族人民的心中......"
  邓小平致悼词以后,华国锋又带领与会者向刘少奇遗像三鞠躬。乐队奏国际歌。这时,华国锋等领导人排着长队,按秩序到王光美及亲属跟前,同他们握手表示慰问。
  "光美同志,请您节哀。"
  "华主席,我们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以后,已经挺过来了,再大的困难也压不垮我们。"
  华国锋听了,觉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弄不明白她想的什么,但他没有仔细考虑这件事。
  王光美和邓小平握手时,连声说:"谢谢你,谢谢你,中国革命离不了你。"邓小平深切地凝望了她一眼,说:"是喜事,是胜利!"
  彭真握住王光美的手时,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人到老反而特别易动感情,一遇激动的事就掉泪。
转到陈永贵和王光美握手时,他只略微碰了-下便离开了。他这时才正眼瞧了王光美一眼。唉,原来也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人,为什么要把她说得那么可怕,那么歹毒,那么十恶不赦呢?唉唉,这个舆论工具呀,真能把人造成鬼,也能把鬼揑成人!离开好远了,他还忘记不了他的手指和她那双冰冻的手相触的瞬间的感觉。据王光美传出话来,刘少奇生前有遗言,他们骨灰将撒在祖国的大海里。
追悼会结束,人们缓缓地离开人民大会堂后,天上那颗红红的太阳,也像火球似的滚下了西边,晚霞映得天那一边分外好看,那云彩似五色鲜艳的衣裙,给细心观赏的人们留下无穷的怀念和思索。
五十 起草决议邓小平讲党史 否定文革华国锋唱反调
号称"党内一文笔"的胡乔木,写文章的确很快,他和邓力群分工合作,很快就写出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初稿。
肩负起草这个文件的任务,是邓小平亲自交给他们的。还在元旦刚过,胡耀邦就亲自找他,说:"现在党内的思想非常混乱,对历史上的许多问题,特别是建国以来所谓的各次路线斗争看法很乱。我们需要起草一个决议统一全党的认识,就像你在抗战即将结束时执笔起草《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一样。"提起二十五年前中共第六届七中全会通过的《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那是最使胡乔木感到难得骄傲的得意之作。尽管那是毛泽东亲自指导下起草的,但他毕竟是执笔人,那篇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起了巨大作用的《决议》的每-字、每-句,都浸透着他的心血,他的思索,他的判断。有一次,毛泽东和他开玩笑说:"你手中这支笔厉害啊,是董狐、司马迁的手笔,是在给我们党的历史当法官呀!"从此一些中央领导人见了他,就和他开玩笑,叫他"历史法官"。
胡乔木把这当作了自己的光荣。建国后的第二年,他又写了一本《中国共产党的三十年》的个人专著,再一次声名大振。
毛泽东对他的政治文笔评价很高,认为他的思索多于陈伯达,理论高于田家英。不时地帮他修改文章,甚至对他的写的诗词也格外偏爱,亲笔改了又改,连江青都感到嫉妒了。
  一九六六年七月底,在胡乔木也参加的一次会上,江青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的诗词主席费的心血太多,简直是主席的再创作。以后不许你再送诗词给主席,干扰他的工作。"
  这一回,是邓小平亲自挂帅。
邓小平说:"十一届五中全会为刘少奇同志平凡的决定传达下去以后,一部分人的思想相当混乱。有的反对给刘少奇平反,认为这样做违反了毛泽东思想;有的则认为,既然给刘少奇平反,就说明毛泽东思想错了。这两种看法都不对。所以,我主张你们写毛泽东思想形成的过程。延安时期那一段,可以说是毛泽东思想比较完整地形成起来的一段。"
在提到毛泽东多次强调过的中共党内十次路线斗争时,邓小平掰着指头说:"现在该怎么看这十次路线斗争呢?彭德怀同志那一次不能算了。刘少奇同志这一次也不能算了。这就减去了两次。林彪、江青不是路线斗争,而是革命同反革命的生死搏斗。"
邓小平点着头说:"陈独秀、瞿秋白同志、李立三同志这三个人,不是搞阴谋诡计的。罗章龙-向搞鬼,原来在铁路总工会时候就搞鬼,后来另立中央,分裂党。张国焘是搞阴谋诡计的,高岗是搞阴谋诡计的。林彪、江青更不用说了。"
胡耀邦说:"那次会议上提出要搞党的历史决议时,华国锋提出要由他挂帅。我马上就顶他:你没资格,不是说地位上不够格,而是资历上没条件。你对党的历史知道多少?党的最高层斗争你参加了多少?没有亲身经历,你怎么能有发言权?所以你挂不了帅,在这些方面,只有小平同志能胜任。我们希望小平同志能讲一讲党的历史,特别讲一讲我们大家都不熟悉的那些事。"
  邓小平笑着点着香烟,那副神情就像回味历史的情趣似的,慢悠悠地讲起来:"除了我们这几次所谓路线斗争,都证明是毛泽东同志错了外,其他的还要再思考。揭露高岗的问题没有错。至于是不是叫路线斗争,还可以研究。这个事情,我知道得很清楚,毛泽东同志在一九五三年底提出中央分一线、二线之后,高岗活动得非常积极。他首先得到林彪的支持,才敢于放手那么搞。那时东北是他自己,中南是林彪、华东是饶漱石,对西南,他用拉拢的办法,正式和我谈话:刘少奇同志不成熟,要争取我和他一起拱倒刘少奇同志。我明确表示态度,说刘少奇在党内的地位是历史形成的,从总的方面讲,刘少奇同志是好的,改变这样一种历史形成的地位不适当。高岗也找陈云同志谈判,他说:搞几个副主席,你一个,我一个。这样一来,陈云同志扣我才觉得问题严重,立即向毛泽东同志反映,引起他的注意。高岗想把刘少奇同志推倒,采取搞交易,搞阴谋诡计的办法,是很不正常的。所以反对高岗的斗争还要肯定。高岗的问题的处理比较宽。当时没有伤害什么人,还有意识地保护了一批干部。总之,高岗问题不揭露、不处理是不行的。现在看,处理他也是正确的。但是,高岗究竟叫不叫路线斗争,也难说。你们再斟酌一下。"
  邓力群说:"对这些问题怎么定都可以,起码在党内的争论不是很大。因为高岗事件毕竟离我们很远了,特别是对现在的年轻人,事件都很生疏。"
胡乔木也说:"关键是近二十年来的历史,从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斗争开始......"
"反右斗争还是要肯定!"邓小平将右手使劲往下一拍,很果断地说:"三大改造完成以后,确实有一股很大的势力、一股思潮是反社会主义的,是资产阶级性质的。反击这股思潮是必要的。我多次说过,那时候有的人确实杀气腾腾,想要否定共产党的领导,扭转社会主义的方向。不反击,我们就不能前进。错误在于扩大化,统战部写了个报告给中央,提出错划的都要改正,没有错划的不能改正。但是,对于错划的那几个原来民主党派中的著名人士,在他们的结论中也要说几句:在反右派斗争前,特别是在民主革命时期,他们曾经做过好事。对他们的家属应该一视同仁,在生活上、工作上、政治上加以妥善照顾。我看,对历史问题,还是要粗一点、概括一点,不要搞得太细。"
胡耀邦说:"这些也好办。我怕最大的困难是关于文化大革命的评价,究竟是三七开,还是四六开?或者五五开?华主席是主张三七开的,中央政治局内也有人主张四六开,或者是对半开。"
  邓小平额上那两道浅眉往后一扬,将手中的烟头一拧说;"依我看,什么开也不是,是彻底否定。直到现在,那批文化大革命中爬上来的干部还牛皮哄哄,好像有什么功劳似的。比如华国锋,他有什么本事?还是在文革中踩着别的肩膀往上爬上来的!他们用无数老干部们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帽子。所以,不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就给了他们这些人一个资本,好像他们在文化大革命中还有什么功劳似的,只有彻底否定,把它说得像日本鬼子入侵中国那么坏,华国锋才会觉得脸上无光。"胡乔木沉思了-下说:"那得从理论上找原因,找根据。要有分析、有步骤地说明文革的错误,否则太突然了,全党不那么好接受。"
  "那倒也是。"胡耀邦也点头。
  邓小平说:"那就是你们秀才们的事了。你们可以把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
  胡耀邦说:"还是你来提供历史事实啊!"
五十一 以退为进小平辞兼职 朝不保夕国锋让交椅
  几天后,又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天黑得像锅底一样。乌云密布紧紧裹住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尽管铜钱大的雨点哗哗地下着,但怀仁堂里仍灯光通明。华国锋、邓小平、李先念、陈云、胡耀邦、赵紫阳以及列席常委会的彭真围拢在一起,正在召开全党全国下一步工作的战略会议。
  由于叶剑英正在广东各地视察,所以没参加会议。但是他对会议的议题早就了解了,并委托赵紫阳转达了他对对外引进议题的意见。
  跟往常一样,华国锋主持着会议。邓小平却首先讲明了自己的意图。他说,根据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精神,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提出,由公安部受理并进行对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的侦察预审工作已经结束。按照今年生效的刑法、刑诉法的程序和条文,应该对这两个集团进行公开审判。他曾提出中央应成立一个审判工作指导小组,由彭真、彭冲、江华、黄火青、赵苍壁、王鹤寿和伍修权组成。尽管他提出这个建议后,中央许多人怀疑这样做的效果是否好。但是,他相信,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曾经有一些人,当初对他提出的一系列主张都怀疑过,但他们很快就在事实面前服气了。
  审判林彪、江青两大集团的消息传出后,引起了很多人的猜测和评论。但从统计和民意测验上看,大多数人是支持他的。
  所以,他讲起话来,总是信心十足。
"我们同林彪、'四人帮'的斗争,不是路线斗争范围内的事,所以解决的的方法也不同,不能是党内的处理,而只能动用法律。"他说:"依照法律判他们的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不是讲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嘛,现在就是体现这一点的时候了。"
这就意味着,江青、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这些人不会再由他个人来决定该怎么办,也不会由中央政治局来讨论怎么定,而是由法庭全权决定。如果那样,一旦他门真正行使独立审判权,后果将真的是不可预料的。
邓小平又说:"我们讨论起草《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时,实际上牵扯到林彪、'四人帮'的大量问题都属于法律问题,比如诬陷、迫害国家主席刘少奇、天安门广场镇压人民群众,将那么多的老干部和知识分子迫害致死,那不是都是犯罪吗?只要我们知道一些,都可以给他们定罪判刑,可是至今我们有些同志还不觉悟,还要坚持那套'左'的认识,认为文化大革命还果然有很多优点,有什么积极意义,甚至还想再搞一次那样的运动。你们说有没有那样的人呢?我看是有的!"
这时,华国锋和邓小平的眼光相撞了,华国锋心头一阵颤抖,知道他的这番话包含着极大的含义。他本想当场再解释几句,但他没敢再冒风险。在汪东兴、吴德、纪登奎、陈锡联被迫辞职以后,他就采取了更加谨慎的态度,他尽量避免与这位被尊为"绵里藏针"的老政治家发生对抗的局面。
但是,他觉得自己老那么沉默也太窝囊了,就说几句:"凡事都要具体分析。公开审判林彪、江青两案我举双手赞成,但既要审判,就要在人大会议上成立相应的机构,比如特别审判庭,特别检察庭一类的审判组织。因为这毕竟是我们国内的大事嘛。"
  这几句话果然把常委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个问题上,李先念、陈云、赵紫阳纷纷发表意见表示赞成,连彭真也认为这个主意很好。于是,胡耀邦也讲话了:"我们提出的设想,应该在全国人大常委会上讨论决定。审判江青和林彪,这是党和人民的一致要求。但是这样的事,在我国还从未有过先例。所以,干这项工作,当然要首先解决立法问题才能使审判工作合法。这点,小平同志早就估计到了。"
  陈云说:"国锋同志和耀邦同志的意见都对,我刚才想了想,就让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办理此事。"
"不,应成立审判林彪、江青这两个集团的最高人民检察院特别检察厅和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彭真说:"自从小平同志提出要对两案实行公开审判以来,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和许多同志碰头,刚才又受许多同志启发,觉得这两个机构必须成立。"
"到底是人大法制委员会主任,说出话来就在点子上。好,这个意见可以,上人大常委会上讨论通过。"李先念说:"而且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江华和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黄火青,可以分别就任特别法庭的庭长和特别检察厅的厅长。然后再任命-些审判人员。"
陈云说:"像伍修权、费孝通这些人可以当副庭长嘛。审判员、检察员多-些,代表的范围广一些,突出审判的人民性。具体的人选可以由耀邦同志全面考虑一下。"
赵紫阳说:"你们的看法都很好,我都赞成。但是林彪和江青毕竟是两案子,牵扯的人犯的案情都不尽相同,我看要分成两个审判庭来审。"
  "当然是两个审判庭。"彭真说:"第一审判庭负责审判江青、张春侨、姚文元、王洪文和陈伯达;第二审判庭负责审判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这些人,具体的工作和业务让有关专门人员去干,我们给他们提供-些具体原则就是了。"
  这么一讲,与会常委全都同意。
  每当会议开到这种程度时,人们的眼光总是很自然地转向邓小平。他已经成了这些人公认的真正的当家人。
  "大家都已说许多。"邓小平微微笑道:"晚上的会又不能开得太久,太久了老同志受不了。陈云同志受不了,我也受不了。所以这次常委会我不主张决定什么大事,但我还要提出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放手让年轻干部上的问题。"
邓小平的目光就像一只探索器,在参会者的脸上来回着,观察着人们对他意见的反映。见没有人表示看法,他又接着说:"为了不使权力过于集中,兼职、副职也不宜过多,逐渐解决党政不分和以党代政的问题,我有一个想法,就是在五届人大二次会议上,讨论华国锋同志不兼任总理,由赵紫阳同志接替;同时我和李先念、陈云、徐向前、王震也不再兼任副总理,由精力较强的同志担任,你们看怎么样啊?"
  这个主意来得太突然了,一时根本叫人反应不过来。华国锋猛然一听,以为邓小平、陈云等人也要辞职,心里一阵惊喜,马上表态道:"小平同志刚才提出辞去副总理职务,以实际行动培养年轻干部大胆的干,这种精神实在令人敬佩,我个人表示完全同意。我自己不兼总理,也同意。希望老同志们都应该向小平同志学习,把一些重要职务让出来,放手让年轻的同志们干嘛。毛主席说过: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游泳中学习游泳,总是老同志一手包办,年轻人什么时候能放开手脚?"
  邓小平笑而不语了。
赵紫阳望了胡耀邦一眼,急忙说:"这么多老同志一下子不再兼任副总理,对政府工作是一个最大的削弱。我不同意-下子退这么多,是否慢慢来。"
胡耀邦事先也没得到邓小平的暗示,更没听他提到过这事,心里也有点着急,就说:"紫阳同志说得对!老同志是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责任重大,我觉得我们党的干部正在青黄不接时期,一下子变化这么多,会使党和国家遭损失......"
陈云胸中有数,他很快就明白了邓小平的真实用意。等大家都在时,才缓慢有力地说:"老同志面临的第一项的任务,是帮助党组织正确地选择接班人。让年轻的同志走上第一线,我们给他们当好参谋,支持他们的工作,这是保持党和政府正确领导的连续性、稳定性所必须的,我完全同意这一战略措施。我在这里表示,我不宜兼任副总理的职务。"
"我也不宜再兼任副总理的职务。"李先念似乎也悟到了什么,点点头开了腔。在座的多数人都知道,根据经济统计表明,当前国民经济的状况并不很好,随时都有爆发经济危机的可能。去年财政赤字一百七十亿元,今年大约也是一百七十亿元,国家完全靠向银行借货和透支过日子。这两年,银行增发了一百三十亿元的纸币,熟悉经济工作的陈云意识到货币流通量已经接近了要引起危机的临界点。尽管如此,物价还在上涨,而且商品涨价的面相当大,人民的不满情绪已通过各个方面表现出来了。乘着这个时候撤离第一线,无疑是有经验的政治家的聪明之举。对这一点有些人并不都能认识的。
  当大家都发表完意见后,邓小平伸出手臂看了看表,说:"今天时间已不早了。我看我们也不必忙着作结论。还是到政治局会议上作决定吧。如果大家没有什么不同意见的话,我们下周开一个政治局会议,讨论这个问题。"
  华国锋想表示一下他的最新看法,但终于没有勇气公开讲出来。
徐向前没有睡好。主要原因是在晚上接到了一个让他干一件有生以来头一遭使自己十分违心的事:辞去国务院副总理职务、专心搞军委副主席的工作。
电话是聂荣臻打来的。这位元帅还说:邓小平、陈云、李先念、王震都提出了不再兼任副总理的职务,王任重因党内有重要职务,也要求辞去副总理,陈永贵也提出了辞职的请求。
徐向前没好气说:"他们干不干是他们的事,我不干我自己会讲,为什么还要别人替@!#$心?请您告诉一切关心我的人,我的身体很好,还能干几年,用不着什么人对我表示过份的殷勤!"
徐向前心里很清楚。在中央,自己和叶剑英、邓小平之间,一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关系。从文化大革命后期,他就抱着一种凭党性办事,不结伙、不入派,不和任何人拉拉扯扯,建立什么私人之间的特殊关系,保持着一种独来独往的布尔什维克的纯洁性。他似乎对党内的派别斗争和内讧、内斗已经深恶痛绝了,压根儿就不想沾边。所以,他不被有些人视为知已是理所当然的。
华国锋是名正言顺的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国家总理,他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行使自己的权力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他显然被人无端的架空了,弄得大权旁落。是的,他承认华国锋水平不高,能力有限,但对他的忠厚老实,他还是比较欣赏的。就是从一个共产党员和国家公务人员的职责出发,自己对他表示尊重也是无可非议的。
无论是在国务院的会议还是国防部的会议上,徐向前都反复强调这样-个观点:"我们应该支持华主席,他对党和国家立下了莫大的功劳。我们这些老同志都应该有良心,千万莫做忘恩负义的事。要不是华主席一举粉碎'四人帮',要不是华主席让一大批深受迫害的老干部站出来,重新工作,我们-些老同志能有今天吗?上楼抽梯、过河拆桥,从来都不是无产阶级的作风,也不是无产阶级的传统。"这些话,对有些人来说,也是他们不太爱听的。
  所以徐向前得到让他不再兼任国务院副总理的建议时,心里很不平静。对他来说,不兼任副总理也就不能再任国防部长。而这两个职务一失去,所谓的军委副主席只有空头职务而已,这也就意味着,他在党内、军内变成了一个一无职二无权的闲人。对别人,不兼副总理是提格、高升,对他则是贬弃。
  一股闷气冲上来,他愤然抓住红机子,拨通了那个几次想拨而又没有拔的电话号码:"喂,你是哪一位?"
  他听出了那位浓重的山西交城口音说话声。突然一种理智的力量使他的头脑霎时清醒了,他控制住了刚才的情绪,立刻对准话筒说:"华主席吗?你好!我刚才叫人修了一下线路,想在需要和你通话时保证线路通畅,所以试了一下。"
  "没有其他事吗?"
  "没有,我一切很好,谢谢!"
  这回,轮到华国锋思虑重重了。
  很快,他就意识到邓小平不再兼任副总理的建议,实在是一个叫人无法挑剔的计谋。这个计谋太高明了,以致一般人根本无法看出他的真正用心。
  他不知道徐向前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打这个电话。通过他调到中央六年多的时间里,深感党内的关系错综复杂,铁幕重重,扑逆迷离。即使身居中央核心十多年的政治家、军事家或者他们周围的官僚、政客及其圈内的人,讲话极有水平,极有分寸,他们大多不易外露自己的观点,一切勾心斗角的排挤和拆台,都在种种美丽动人的伪装下进行着。不到双方都认为很有把握的时候,他们都不会轻易露相。当初文化大革命的潮流,曾把党内的千支万派挤到了一起。现在这股潮流退下去了,那些枝枝杈杈便都又恢复了原状。
  秘书悄然走到他身旁,说:"陈永贵同志来了,你见不见?"
  华国锋想了想说:"见见吧。"
  陈永贵的眼睛红红的,奸像刚哭过不久。他头上已摘去了那条熟悉的白毛巾,推了光葫芦头,脸上的皱纹就像蚯蚓似的爬了个满脸。原先精神抖擞,说话风风火火的硬汉子,这一段来就像霜打了的蔫黄瓜,当初的风姿荡然无存。就连那身白布衣服,也看上去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你也写辞职书了?"
  "写了,叫秘书替俺写的。不写怎么行呢?山西到处都在揭发批判我,往日的功臣变成了祸首。我再不辞职,就等着别人往下橹我了。"
  "有人找你谈话了吗?"
  "耀邦同志找了两次了,他要我主动一些,说:只要你辞了职,不再在位上,攻你的人就会少-些。"
  "山西省委的找你了吗?"
  "找了。省委书记王谦对我说;我们实在顶不住了,大寨的经验已经变成了左倾路线的错误典型,全省各地都有人造反,我们再不检查,恐怕省委就要瘫痪了。我说:你们看着办吧,该检查就检查,该批判就批判,你们就往我-个人身上推吧。反正我已经豁出去了,我也保不住你们,你们也不要保我了。"
  "他们提到我了吗?"
  "也提到了。王谦说,从现在看,华主席在全党全国还有很大的威望的。只要他下令,全党全军全国人民保险拥护。是不是能让华主席给我们说句话呢?我说快别提了,华主席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里还能出面保你们呢?"
  "你怎么能对他们说这种话呢?"
  "不是让说实话吗?"
  "唉,你呀你,到底是个农民,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用不上!"
  "华主席,我可是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
  华国锋烦躁地摆了一下手:"别说了!我一切都已经领教过了!"
华国锋站起来,走了一大圈。大概他也觉得这样对待陈永贵有些太不公正了,为了缓和一下刚才不愉快的气氛。他倒了一杯果汁对了点开水,亲自端到他面前,低声说:"原谅我,永贵同志,这一段我也是心情不好,所以说话也不好听。"
  "这没关系。"陈永贵说:"我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但是我担心会发生最糟糕的事。过去我把政治看得太简单了。想不到政治的确是很残酷的艺术。我一个农民,犯着冒这么大的风险,所以我听从家乡人的劝告,还是急流勇退为好。"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华国锋说:"我和你有同感。但是在这些问题上,我们谁也帮不了谁的忙了。"
  "我看没有必要,咱们还能干什么呢?只有祈告苍天了。"陈永贵苦笑着说。
  "也许会有一个突破。"华国锋想了想,突然大声说"我需要的就是一个突破口。只要有了突破口,整个局势就会大改观。"
五十二、邓小平讲话锋芒毕露 赵紫阳登台意气风发
一九八零年七月三十日,经邓小平、陈云等人提议,胡耀邦报请华国锋批准,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坚持"少宣传个人"的几个问题的指示》的文件。
文件强调:"从现在起,除非中央有专门决定,一律不得新建关于老一代革命家个人的纪念堂、纪念馆、纪念亭、纪念碑等建筑。""报纸上要多宣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多宣传社会主义优越性和工农兵、知识分子为四个现代化奋斗的成就,多宣传党的政策方针决议,少宣传领导人个人的没有重要意义的活动和讲话。"文件特意规定:"毛主席像章要尽量收回利用,以免浪费大量金属材料。"
这个决定的意义和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正日益显示出来。
华国锋这几天每天晚上看几个小时的《毛泽东选集》,才上床休息。睡是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好。不到三点钟,他就完全睡醒了。常常坐起来,从卧室透过纱窗向对面房子望着,默默地想心事。
经过一系列工作后,聂荣臻、刘伯承、张鼎承、蔡畅、周建人也提出了辞去五届人大副委员长职务的请求,徐向前才同意辞去副总理的职务。这一系列真真假假、维妙维肖的政治戏剧弄得局里局外人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切妥当,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决定于八月十八日开始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专门讨论党和国家制度的改革以及进一步发展社会主义民主问题。
对这个议题,华国锋感到很紧张。
早晨起来活动了一会儿,便吃早饭。他吃得很少,只喝了一小杯牛奶和几块饼干就不吃了。时间尚早,他只得捧起书来看,但精神不能集中。一直到会议开始前的一分钟,他的心还在忐忑不安地激动着。被迫辞去国务院总理的职务远比上任接受这个位置要难受得多。他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赵紫阳踌躇满志,嘴角都兴奋得合拢了。
他都记不清自己的开场白是怎么说的,但邓小平的讲话他却听到非常清楚,他讲话的题目就是《关于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按理说,这类讲话本应都是由自己来作,但全让他邓小平越俎代庖了。
邓小平一开始就提出了国务院领导成员的变动情况,特意说明"以上这些变动,是中共政治局常委反复研究过的。这次作为中央的正式建议,提交人大会议和政协会议讨论、决定。"然后,他便重点论述中央要逐步更新各级党领导机关,实现领导人员年轻化、专业化的问题来。
他说:"有些同志担心,在提拔中青年干部的时候,也许会把一些帮派分子甚至打砸抢分子选上来。这种担心有一定道理。因为至少还有一些地区、一些部门的领导班子没有整顿好,一些帮派分子可能利用提拔中青年干部的名义,把他们的党羽提拔上来。我在今年一日十六日的讲话中说过,对'四人帮'的组织上、思想上的残余不可低估,我们在这一点上要头脑清醒。跟随林彪、江青一伙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绝对不能提上来,-个也不能提上来,已经在领导岗位上的,必须坚持撤下去。如果不提高警惕,让他们占据领导岗位,重新耍两面派,扎根串连,隐蔽下来,即使是少数人,也可能给我们带来无法预料的祸害。"
聂荣臻马上插话道:"对帮派分子和帮派思想严重的人,也不可轻信。那些家伙阴一套、阳一套,看风使舵,惯于投机。其实他们还不是骑墙分子谁都跟。他们对我们是假应付、真仇恨;明里也可能说几句恭维的话,暗里就很难知道他们要干些什么了。他们之中也可能有真想放下屠刀的,但他们也不能立地成佛。"
陈永贵孤苦伶仃地坐在那里,静心地听着。前两天,昔阳县的一大批干部和郭凤莲都给他来信,说他们都被戴上了"帮派分子"的罪名遭到清洗。他心里在暗暗的叫苦:好狠毒呀,他们不把文化大革命中成长起的这批新干部斩尽杀绝,他们是决不会甘心的。什么叫复辟?这下老子可算尝到滋味!
邓小平的这篇报告显然是经过充分准备的,对许多问题的论述不能不说是切中时弊,入木三分。
"从党和国家的领导制度、干部制度方面来说,主要的弊端就是官僚主义现象,权力过分集中的现象,家长制现象,干部领导职务终身制现象和形形色色的特权现象......革命队伍内的家长制作风,除了便个人高度集权以外,还使个人凌驾于组织之上,组织成为个人的工具。例如,党内讨论重大问题时,不少时候发扬民主、充分酝酿不够,由个人或少数人匆忙做出决定,很少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实行投票表决,这表明民主集中制还没成为严格的制度。
从一九五八年批评反冒进、一九五九年 [ 反右倾 ]以来,党和国家的民主生活逐渐不正常,一言堂、个人决定重大问题、个人崇拜、个人凌驾于组织之上一类家长制现象,不断滋长。林彪鼓吹 [ 顶峰]论,说毛主席的话是最高指示,这种说法在全党全军全国广为流传。粉碎'四人帮'后,还把个人崇拜的一套搬了一段时间。最近,中央发出了关于坚持[ 少宣传个人 ]的几个问题的指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文件。还要说到,一九五八年以后,到处给毛泽东同志和其他中央同志盖房子,'四人帮'垮台,还搞中南海地面工程,都造成很坏的影响,很大的浪费。此外,至今还有一些高级干部,所到之处,或则迎送吃喝,或则封锁交通,或则大肆宣扬,很不妥当。以上种种严重脱离群众的事情,从中央到各级不许再做了。"
华国锋坐在那里,屁股上就像扎下针似的,觉得身上很不舒服。邓小平几次提到粉碎'四人帮'以后干的事,明明就公开批评自己嘛!他皱了一下眉头,脸上露出明显的蔑笑:邓小平呀邓小平,你别马列主义枪口朝外,手电筒照人不照己,对照一下你自己,什么家长制作风,什么干部终身制,什么压制民主,什么无原则"尽忠",哪个和你不沾边?你口里反对崇拜别人,实际上提倡别人崇拜自己罢了!
  徐向前也是虎着脸,露出满脸的不悦!他感到愤恨的是,邓小平、陈云、李先念和叶剑英尽管口头上让别人往下退,打破干部终身制,他们一个个都快八十岁,甚至早已过了八十了,还要硬赖在那里不退。如此表率,如何能服从?
  "是啊,要打破干部终身制,还是先从政治局常委中带头吧!"
"干部特殊化问题不要老指责毛主席,还是看看现在的班子吧!毛主席一逝世,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人家花钱都是自己的稿费,连江青也是用主席的稿费,哪个像现在这班人!"
"这套大道理都是骗人的,他们自己从来没有想到先从自己身上作起!"
邓小平讲话的过程中,有一些列席会议的人在会议后边小声议论。有些人嘴上不说,心里并不服,坐在主席台上的这个小老头儿,只是他手中权力太大了,他手下的一批军人已经控制了中央和军队的许多要害部门,所以这些人都很害怕他。
邓小平提出的改革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要点一共有五条,他一一作了解释和说明:
"第一,中央将向五届人大三次会议提出修改宪法的建议。要使我们的宪法更加完备、周密、准确、能够切实保证人民真正享有管理国家各级组织和各项企业事业的权力,享有充分的公民权,要使各民族真正实行民族区域自治,要改善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等等。"
"第二,中央已经设立了纪律检查委员会,正在考虑再设立-个顾问委员会,连同中央委员会,都由党的全国代表大会选举产生,并明确规定各自的任务和权限。"
"第三,真正建立从国务院到地方各级政府从上到下的强有力的工作系统。今后凡属政府职权范围内的工作,都由国务院和地方各级政府讨论、决定和发布文件,不再由党中央和地方各级党委发指示、作决定。"
"第四,各企业单位普遍成立职工代表大会或职工代表会议。他们有权向上级建议罢免本单位的不称职的行政领导人员,并且逐步实行选举适当范围的领导人。"
"第五,常委要真正实行集体领导和个人分工负责相结合的制度。重大问题一定要由集体讨论和决定。决定时,要严格实行少数服从多数,一人一票,每个书记只有一票的权利,不能由第一书记说了算。"
"上述五条,都请同志们进行认真的讨论和研究,充分发表意见,包括发表不同的意见。有些问题,中央在原则上决定以后,还要经过试点,取得经验,集中集体智慧,成熟一个,解决一个,由中央分别作出正式决定,并制定周密的、切实可行的、能在较长时期发挥作用的制度和条例,有步骤地实施。"
邓小平讲话后,参加会议的所有人都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正像人们经常看到那种政治现象一样:公开的讨论和会后的议论往往惊人地产生差距。会上讨论这些条文时,政治局委员们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到人事安排上,他们关心的是那几位老政治家不兼副总理后,有哪些所谓年富力强的年轻干部取代他们。
当胡耀邦代表政治局常委提出名单后,舆论大哗,各种反响骤然而起。
胡耀邦宣布:除了提议赵紫阳为国务院总理外,增补杨静仁、张爱萍、黄华为副总理;同时提议补选彭冲、习仲勋、粟裕、杨尚昆、班禅额尔德尼·却吉坚赞为五届人大副委员长。
"天老爷,这些干部大多都是邓小平的老部下,像杨尚昆,那和他的关系不同寻常啊!"
"杨尚昆年龄也不小了,为什么还让他上?"
"把老帅拉下来,换些老将上,老将比老帅们更听老邓的话嘛。"
"清一色老邓的人,这下老邓的势力可是增强了。你看吧,华国锋的日子会更加不好受喽。他也快干不下去喽。"
这些议论都是在会议上听不到的。当然,见诸于简报和汇报中的话却是一片喝采声:
"改革是一项艰巨任务,小平同志的报告充分体现了以天下为己任的这一代共产党人的博大胸怀。他为我们确立了正确的方向,我们坚持拥护。"
"这是良好的开端......"
"这是伟大的起点......"
"小平同志高瞻远瞩,看到了未来,看到了胜利,看到了光明......"
十多天后,中共中央政治局讨论通过,决定把邓小平的讲话,作为改革干部体制的纲领性文件。
就在政治局会议将结束的时候,五届人大三次会议也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了。会议完全按照邓小平的讲话进行分组讨论,当然取得了一致性意见。会议通过了关于修改宪法第四十五条的决议、关于修改宪法和成立宪法修改委员会的决议。在人事选举上,会议毫无例外地通过了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提议,所有辞职的一律免掉,建议补选和任命的统统当选。从此,华国锋当了四年之久的国务院总理,正式让位给赵紫阳。赵紫阳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第三代总理。这是本次人代会上最引人注目的大事。
其次,会议特意爆出一惊人的消息,这就是公布因一九七七年、一九七八年经济建设上的高指标所造成的一百七十点六亿财政赤字的问题。
这不亚于爆炸了一颗原子弹。
代表们纷纷对华国锋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质问、批评,国务院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到会对提出的问题作说明、回答解释。尽管追究责任谁也没有公开点到华国锋的鼻子上,但是他的威信在这次会议上一落千丈!
会后,他愁眉苦脸地对两个部长说:"这-百多亿赤字问题本来很正常,用不着大惊小怪,叫有些人这么-渲染,把它变成了了不起的一流的政治问题,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道出了华国锋的心里话。
直到许多年后,华国锋才看出,邓小平采取的这一系列措施,没有一点不是深思熟虑后的有效手段,他既达到了目的又赢得了人心;无论从理论上还是从实践上都能说得过去,既稳妥又有手段,实在是政治家的高明之举。对此华国锋是自叹不如啊!赵紫阳接任总理后的第二天,就接待了新西兰总理马尔登。前往机场迎接的时候,赵紫阳风度潇洒,举动自若,比起华国锋的拘束、别扭来的却显得不同凡响,大有老练的政治家气魄,一点儿也不显得生疏。他主持的欢迎仪式和在会谈中的态度,都比华国锋高一等,他对马尔登说'中国正面临着改革开放的艰巨任务,我们正在从长期以来统治中国的左倾路线下解放出来,刚刚结束的五届人大第三次会议,明确了我国在政治上和经济上进行改革的方向。我们的目标是建立-个现代化的、高度民主和高度文明的社会主义国家。在对外政策上,我们以平等互利的原则同其他国家继续发展广泛的合作和交流,这是我们长期的坚定不移的方针。"
紧接着,他又接待了肯尼亚总统阿拉普·莫伊和意大利总统山麓罗·佩尔蒂尼。特别是同这位第-位访问中国的意大利国家元首交谈时,赵紫阳更显幽默、风趣,给这位外国政治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称他是"管理才能和领导艺术都是第-流的年轻总理。"
新总理上任,各项工作千头万绪,但他处理得井井有条,很多事务忙而不乱。不管多么紧张,他总要抽出一定的时间来散步、看书、打高尔夫球。
今天上午,他审阅完了一天的安排,批转完各种请示报告后,秘书通知他:"上午十点,小平同志请你到他办公室去,中午他将和你一道午餐。"
"还有其他人吗?"
"可能也通知了耀邦同志。"
赵紫阳估计着邓小平找他谈话的目的,以便作好对付的准备。他有一个传统,即无论干什么事,哪怕是出席一次很普通的会他也决不毫无准备。有条不紊,是他工作的特点。他往书记处打电话,坚持要跟胡耀邦本人讲话。
  "耀邦同志,是我。十点钟以后有什么事吗?噢?你也不清楚啊!那好,我们多准备点材料就是了。"
电话里胡耀邦说:"小平、陈云、先念同志辞去了国务院副总理的工作,可以腾出主要精力抓大事了。他找我们,肯定商量带有全局大事。他思考问题的特点我已掌握了,不抓则已,一抓到底。我估计是抓下一步政治体制的改革的。"
  "那好,我们也多在这方面作点文章。"
赵紫阳看得出来,胡耀邦多少也有点飘飘然,说话,办事显得自以为是了。他很想抽出一点时间来和他好好谈一谈,指出他性格上和认识上的一些毛病。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这回一个是总书记,一个是总理,俩人必须配合默契,才能把工作搞好,否则要给党和国家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
他刚放下电话,陈永贵来了。
陈永贵是来辞行和办交接手续的。他对新总理的态度非常友好而且很尊重。赵紫阳也觉察到陈永贵心里不是滋味,很想安慰一下这位曾是风云一时的英雄。
  "总理,我要走了。"
  "永贵同志,你可以到外地走一走,当然先别回山西,那里的运动,不,那里的工作刚有了转机,你回去不见得会有好的反应。我希望你到风景区休养一段时间,劳累了这么多年,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赵紫阳的话语很和蔼,一点都没打官腔。
"好,我听你的。"陈永贵说:"不过你放心,我会很乐观的。这点挫折对我来说,没什么了不起。我们毛主席在历史上不是多次遭受过王明、陈独秀这些错误路线的打击吗?他老人家还差点被开除党籍。能大能小,都是为人民服务,职务的高低不是主要的。我当农民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到过要当副总理。我要骗你就不是人。"其实,不要起誓,赵紫阳也相信他,一个吃苦耐劳,中心耿耿跟着共产党走的庄稼汉!本来,赵紫阳还想再跟他多聊几句,一看手表时间到了。
而且,陈永贵也没有多谈的表示。
他们的握手道别,只是两只手轻轻碰了一下,时间非常短暂。
五十三 胡耀邦火力侦察 邓小平部署总攻
  邓小平的秘书彬彬有礼地对赵紫阳和胡耀邦说:"请你们先稍候一下,看看这份报告,小平正和陈云、先念商量工作,待会儿就来。"
  他俩被引到邓小平的书屋里坐下来,阅读秘书递给他们的报告。那是中共山西省委关于农业学大寨问题的检查请示,里面揭发了陈永贵许多骇人听闻的错误。报告看完了,邓小平和陈云、李先念也先后出来了。"看到了吧,连他们的大后方都顶不住了嘛。"邓小平说,"人就怕输了理,一旦人们看透了他们,他们马上就会陷入孤立,陈永贵还有他的后台--老华已经丧失了群众基础,可以对他们展开总攻击了。"
  当这一前景展现出来的时候,赵紫阳和胡耀邦兴奋得脸膛都红了,但他们都默不作声。他们知道,现在还不是他们说话的时候。
  陈云笑着走到胡耀邦身边,拍拍他的手背说:"这一回还得你们俩打冲锋。"
"你们才真是我们的接班人。"李先念说:"华国锋靠不住,毛主席说:'你办事,我放心',我看他办的都是他老人家不放心的事。这个人,将会成为很大的隐患,如果还继续呆在主席的位置上的话,"
"所以,现在我们要研究请他挪挪位置的事。"邓小平翘起二郎腿,弹了弹手中的烟头,身子往后一仰,说:"我看首先要解决的一步是让他由主席变成副主席,理由很简单,他不熟悉中央工作特别是对军委主席这一重要职务很不胜任。"'
在坐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让华国锋离开现任的宝座易如反掌;他苦心经营的一套又一套班子相继陷落;他提出的各种方案及会给他带来无限荣光的计划已完全与世隔绝;他们不发-枪一弹已经控制最整个中央和中国的政权。问题是,他们研究如何采取一条更稳妥、更能深入人心的措施来迫使华国锋和平让权,并能得到全党全国的拥护。
赵紫阳说:"只有一个完美的行动方案,那就是先召开-次政治局生活会,先给他提提意见,系统地分析他主持工作以来的错误,启发他有点自知自明,同时也让政治局的同志逐渐认识到他已不能继续留在现任职务上了。"
  "即使我们不主动召开这样的大会的话,那他也会提议召开生活会的。他的错误已是证据确凿,没什么可辩驳的了。我们希望他能抱着负责的心情洗耳恭听,再不要有非份的天真希望。"赵紫阳说完后,胡耀邦又补充了他的看法。
  他们看出这三位政治老人眼巴巴地等待他们的态度时,毫不犹豫地亮出他们手中的牌。
"你们是不是以为华国锋会自动败阵,甘心让位?"邓小平那双明晃晃的眼睛转向他们,在他们的脸上跳动着:"不会的,如果你们那样认为,同样是天真的。我虽然不是理论家,但我懂得,当我们采取手段争取马克思主义统治的胜利时,无论如何要避免招致愚蠢的冒险而危及前进的步伐。你们首先要考虑,当他不愿放弃他的既得利益时,我们怎么办?"
陈云伸出一个指头,认真地说:"中央主席和军委主席这两个职务,就是华国锋的既得利益。"
"当初解决那四个人的问题时,他之所以愿意和我们配合,是为了保护他的利益。而我们为了实现最初的目标,也给了他一定的许诺",邓小平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现在我们要触动他的既得利益了,他或许也会替他们说话的。"
"如果这样,我们不排除武力解决的可能。可以事先和他谈判,劝他接受现实。于此同时,可以在政治局常委会上或政治局会议上列数他的罪状。这两个会,我们都有决胜的把握。"
李先念说:"我们同华国锋的斗争可以说成是党内路线斗争,他有一条路线,那就是'两个凡是',推行思想僵化、教条主义那一套。其他人,都谈不上路线斗争。应该说,华国锋同志在粉碎'四人帮'的斗争中是立下大功的,这点必须肯定。不然党内大多数同志也不会服的。这一点决定了我们解决问题时应慎之又慎。"
"请陈云同志再谈谈你刚才的想法。"邓小平把目光转向了陈云。
陈云严肃地说:"我们不是要很快审判'四人帮'吗?这是打骡子惊马的好办法。记得我第一次向华国锋提出这个意见时,他并没有马上接受。他脸一白,问道:'那样好吗?我们党内还没有开过这样的先例。'我说:没有开,我们可以开嘛。'四人帮'是党内有史以来最大最凶恶的反革命集团。我们和他们的矛盾是你死我活的矛盾,所以解决的方法也不同于党内历次斗争,只能用法律的手段解决同他们的矛盾。我这么-讲,他都感到恐惧了。"
陈云的话说得不错。自从党内许多人提出要审判林彪、江青两集团的意见后,华国锋更感到了一种危机的来临。江青在党内所干的事,不但和毛泽东的活动、意见紧紧相连,而且也和自己的活动,特别是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和天安门事件中自己的活动紧密相连。如果要公开审理江青一案,她开口说话必然要把自己端出来,而且事实求是地讲,许多文件、书信上的签字,都是自己的笔迹,那将是非常难堪的。
  公开审判江青,会对自己带来不信任的后果,华国锋想到。如果他输掉这一轮的话,那种不信任表决随后就要来。现在党内一场分歧或斗争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两年来,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楚地感觉到,他现在是为自己的生存而斗争、而挣扎,包括一定的让步和后退。如果他败下阵来,那将会和吴德、汪东兴、陈永贵一样,别墅和特权都保不住了。如果自己要采取极端措施,那失败的后果将更加可怕,像江青、林彪那样的毁灭就会在自己身上重演。他已大汗淋漓了。
  "华主席,你好!"
  胡耀邦从邓小平处出来后,奉命要和华国锋进行一次火力试探,这将决定他们究竟要采取什么方案来使眼前这位党的主席就范。
尽管华国锋非常讨厌胡耀邦,但在他面前还是表现得非常客气。而胡耀邦也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对他尊敬关心。政治上的这种反差有时往往会弄得令人啼笑皆非。胡耀邦这时理解了江青为什么要在林彪即将垮台之前对他突然大献殷勤,又是给他拍照,又是接受他的西瓜。这不正是为了灭亡他之前而稳住他、麻痹他、使他产生错觉的一种手段吗?
"唉,陈永贵同志想不到在山西还干了那么多的错误,真令人痛心。"胡耀邦说:"当然我还是倾向于对他采取保护态度的。他毕竟还是有功的,有成绩的嘛。"
"是的,我们不能对同志采取一棒子打死的态度。"华国锋若有所思地说:"对有些材料还要进行大量的核查工作。前几天我见了永贵同志一面,他对我说,山西的揭发有许多是不真实的。我们要在一定的场合允许他作一些解释工作。"
"那好啊!"胡耀邦马上说:"我们可以在合适的时候召开一次生活会,在政治局委员之间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促进党内的新的基础上的团结嘛。"
华国锋说:"文化大革命以来,在山西省内推广大寨经验的错误以及由此造成的严重后果,主要责任在中央,应由中央来负。应当肯定全国各地学大寨的农业先进典型,绝大多数在生产、建设上都是有成绩、有贡献的。同样,大寨和昔阳县,在农业战线上也作出过贡献。现在,有人想全盘否定大寨,这也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我认为教训在于,对于先进典型,我们要努力从政治上、思想上给以正确的指导,尽可能使其避免失去先进性以至垮台,但是当他们的主观和客观条件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以致不再继续成为先进典型的时候,就不应当人为地去'保'。"
  "那也不能眼看着他们去垮掉。"
  "教训就在这里。"胡耀邦说:"任何先进经验和典型,都有一定的条件和历史作用,当条件发生变化时,滥用职权,动用国家财力、物力和人力去支撑所谓'先进典型'的门面,甚至弄虚作假,欺骗上级,欺骗舆论,把大寨的作法模式化、绝对化、永恒化的做法,是完全错误的,有害的。大寨和陈永贵同志之所以走向了自己的反面,不能说同这种指导思想没有关系。"
  华国锋被这种铁嘴钢舌的反辩震住了。他不愿意纠缠下去,就说:"好,你说的也在理,就按你的理去办吧。"
  "你看中央政治局的生活会什么时候举行才好?"
  "过了国庆节再说吧。"
  "书记处草拟了一个关于在人大常委会下成立特别审判庭和检察厅的提案,是不是你批一下。"
  "这倒不必,由彭真同志批准就行。他是中央审判指导小组的组长嘛。这件事既然要搞,就一定要搞好。"华国锋说:"审判庭的同志要有党性,要保证这次审判不致于使党和毛泽东同志的形象受到损害。你看呢?"
  胡耀邦说:"审判工作由那些专家们去讨论吧。我们也高质量提意见,但那要在法律的范畴中进行。"
  "要先审定哪些事可以审,哪些事不能审,我们要先定个框框。其次,要保证被告人不能在法庭上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胡耀邦哈哈大笑道:"嘴巴长在他们的脑袋上,你能管得了?"
  "我就担心江青。"
  "担心也没有用,你不能把她的嘴巴封起来啊!只要是严重犯罪的事,我们都要追究。"
  "那也要看谁嘛,总不能一刀切。"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啊,华主席!"
  胡耀邦暗暗佩服陈云的判断,审判江青一案,确实能起到打骡子惊马的作用。
  以凉爽、清新宜人而闻名全国的北戴河、是历来的避暑胜地。它位于秦皇岛西南,南临渤海,北靠联峰山,海滩漫长曲折,沙软潮平,海水清澈;冬无严寒,春无风沙,夏无酷暑,秋无干湿。每当傍晚,万缕霞光像金色的凤凰展开五彩的羽翼,载着和谐悦耳的歌声、笑声、水声组成的交响曲在温馨的晚风中飞腾。
  这里的楼房区弯弯曲曲,星罗棋布,周转穿梭而过的小轿车的码牌表明汽车的主人都是享有特权的。
  叶剑英来到这里休息已好几天了。
每天的活动安排得并不多,除了看些文件、有趣的诗书、报告外,就是和党、政、军的要员预约谈话。谈话的人都是经邓小平提出来的,内容大致是帮助他们转变立场,或劝他们早点退下去,也有耐心听取他们意见,才采取对他们的方案的,不过很少。这个不愿在前头指手划脚的老人,静悄悄的以另一种特殊的手法帮助邓小平完成着意义重大的历史转变。
当秘书把发表在《伦敦邮报》上的邓小平同意大利女记者奥里亚娜·法拉奇的谈话拿在他书案上时,他几乎是以一口气的速度看完的。他早听过介绍,奥里亚娜·法拉奇是位足迹踏遍全世界、访问过多名政坛首脑的著名作家兼记者。她善于抓住关键时机采访风云人物。她以提问尖锐,言辞泼辣而著称。因此她的人物访问记别具一格。十几年来,她先后采访了各国政府和政党的著名人物四十多人,其中有美国原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巴勒斯坦解放运动主席亚西尔·阿拉法特、约旦国王候赛因等人。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她又采访了邓小平。
  法拉奇习惯于用录音机录下访问中的全部回答,然后一字不漏地以原对话形式全文加以发表,但加上一个占一定篇幅的前言。她说这样才能做到真实,避免断章取义。一个有经验的记者为了表明自己的"客观公正",常常要努力在他报道的内容中倾注自己的观点,而在形式上隐蔽自己的观点。法拉奇在这方面的智力有她自己的特色。她以问答全文的形式来表明她的客观公正,其实,这并没有妨碍她表达自己的政治见解。相反,尽管她没有修改或删节被访者的谈话,哪怕是一个字,但她却通过她的提问,尤其通过每一篇的前言,尽量地表达她的观点。
  叶剑英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邓小平的几个精彩段落:
  奥:据说,毛主席经常抱怨你不太听他的话,不喜欢你,这是否是真的?
邓:毛主席说我不听他的话是对的。但也不是只指我一个人,对其他领导人也有这样的情况。这也反映毛主席后期有些不健康的思想,就是说,有家长制,这是封建主席性质的东西。他不容易听进不同的意见。毛主席批评的事不能说都是不对的。但有不少正确的意见,不仅是我的,其他同志的在内,他大都听不进了。民主集中制破坏了,集体领导破坏了。否则,就不能理解为什么会爆发文化大革命。
奥:在中国有这么一个人,他在任的时候都没有碰倒过,这就是周恩来总理。为什么周总理-直在台上,一直在掌权,虽然有的时候他也处在很困难的地位,他又不能纠正当时那些错误?
  邓:周总理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工作的人。他一天的工作时间总超过十一小时,有时在十六小时以上,一生如此。我们认识很早,在法国勤工俭学时就住在一起。对我来说他始终是一个兄长,我们差不多同时期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他是同志们和人民很尊敬的人。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所处的地位十分困难,也说了好多违心的话,做了好多违心的事。但人民原谅他。因为他不做这些事,不说这些话,他自己也保不住,也不能在其中起中和作用,起减少损失的作用。他保护了相当一批人。
  奥:很显然,只有在毛主席逝世以后才能逮捕'四人帮',到底是谁组织的,是谁提出把'四人帮'抓起来的?
邓:这是集体的力量。我认为首先有四五运动的群众基础。'四人帮'这个词是毛主席在逝世前一两年提出来的。一九七四年、一九七五年,我们同'四人帮'进行了两年的斗争。'四人帮'的面貌,人们已看得很清楚。尽管毛主席指定了接班人,但'四人帮'是不服的,毛主席去世以后,'四人帮'利用这个时机,拼命抢权,形势逼人。'四人帮'那时很厉害,要打倒新的领导,在这样的情况下,政治局大多数同志一致的意见是要对付'四人帮',要干这件事,一个人、两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
奥:你说'四人帮'是少数,全国很多人反对他们。他们这些人怎么可以控制中国,甚至整老一辈的革命家?是否他们当中有一个毛主席的夫人,他们的关系太好,你们不敢动她?
  邓:有这个因素。我说过,毛主席是犯了错误的,其中包括启用他们。但应该说,他们也是有一帮的,特别是利用一些年轻人,拉帮结派,有相当的基础。江青打着毛主席的旗帜搞,毛主席干预不力,这点毛主席是有责任的。江青坏透了、怎么给'四人帮'定罪都不过份。'四人帮'伤害了成千上万的人。
  奥:对江青你觉得应该怎么评价,给她打多少分?
  邓:零分以下。
  奥:你对自己怎么评价?
  邓:我自己能够对半开就不错了。但有一点可以讲,我一生问心无愧。你一定要记下来我的话,我是犯下不少错误,包括毛泽东同志犯的有些错误,不能都算成是毛主席一个人的。所以我们对毛主席的评价要非常客观,第一他是有功的,第二才是过。毛主席的许多的思想,我们要继承,他的错误也要讲清楚。
  叶剑英看完这份资料,微笑地往后一推。
  他佩服邓小平的思维,灵敏而又机智,胆大而且心细,极善于对各种突如其来的问题作出反应。就从这篇谈话中,他的这个特点再一次得到证实。
  相比这下,自己无法同他的这种政治手段相比拟,所以他们已经提出自己退下来,但邓小平坚决不同意。
  "现在还不到你退的时候。"
  "我实在是力不从心。"
  "退也可以,得等到华国锋下台。"
  叶剑英笑着点点他的脑袋:"你呀,真是鬼精灵。"
  邓小平也笑了:"我早就说过,这一次你无论如何得和我同进共退,我就是失败也得拉上你作垫背。不能再像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那样,老是我孤军深入。"
  现在,邓小平他们采取一系列行动,已经把总攻击的时候搞得更成熟了。
  叶剑英刚合上文件夹,桌上的电话响了。"我是邓小平,请让叶帅和我谈话。"
  "真巧!刚看完你和法拉奇的谈话材料,就又听到了你的声音。"
  "世界上的事总是无巧不成书嘛。"
  叶剑英哈哈大笑:"你又冒出什么鬼主意来了?"
  "不是鬼主意,而是神主意。"邓小平幽默地说,"我和在京的几位常委碰了头,他们也都希望在国庆节前夕人大常委会召开十六次会议,通过对特别法律和特别检察厅的组成人员的任命。这个会议还是由你来主持好啊!"
  "这是大事,义不容辞。"
  "我看只有利用这次审判的东风,才能促动那个人自觉-点革命啊!你看他还在公开场合下演戏,好象他有多大功劳似的,让江青这人在审判中狠狠咬他几口吧!"
  "预审中的材料都看了?"
  "我听了公安部同志的几次汇报。那个老太婆还是威风不减当年,又是讲理论,又是讲功劳,把她当作是代表全党意见的英雄。"邓小平的话语里充满蔑视:"不过有个最大的好处是她把华国锋紧紧咬住了。说他才是许多事件的重要策划者,口口声声要和他、汪东兴对证。"
  "她听到汪东兴已经下台,不知有何感想?"
  "据看管人员汇报,江青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甚至说她早就料定他们会有那样的下场。老太婆就是没有想到她自己的下场。"
  这时,俩人同时放声大笑。
  邓小平接着说:"我打算在审判林彪、江青的同时召开政治局生活会,系统解决华国锋的错误,给他施加点压力。"
  "为何操之过急呢?"
  "现在正是政治上最好的时机。-来他在经济上的失误已引起了人们普遍不满;二来许多刚站出来的老干部对他的怨气正在火头上;第三少奇同志刚平反,审判江青的士气非常高涨,形势对我们正处有利之机。我就怕热情冷下来,-冷下来,特别当新上任的这些同志弱点、缺点开始曝露的时候,我们再动他就不那么容易了。"
  "好,我同意你的看法,一定要和大多数同志取得一致意见,否则,容易出麻烦。"
  "那么,人大会议就靠你妥善安排了。"
  "明天,"叶剑英犹豫了-下,果断地说:"你让彭真同志找我一次,汇报一下组成审判庭和检察厅的事,具体时间,我们定吧,你看呢?我的首长!"
  "好,就由叶帅定吧!"
五十四、人大会通过决议案 聂荣臻病中吐心声
九月二十六日,五届人大常委会第十六次会议在人民大会堂举行。
当全国人大秘书长杨尚昆指示工作人员把厚厚一叠提案材料分给每个与会常委时,人们立刻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感。尽管一切都是事先早已决定好的,常委们也许只是例行公事,但他们还是感到了-种压力,这种压力是重大的压力。
当年那几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显赫人物,似乎已经坐到了对面的审判椅子上,被迫倾听由他们以前的同事对自己的审判,从而成为-些身败名裂的人;过去这样处理中共中央高级领导人的事件从来没有发生过。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这样的事都是第一次。但是,如果开了先例,那就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因为总会有人步这种结果的后尘的。有些有远见的专职常委们已经考虑到这种后果了。
  秋高气爽。虽是上午,但叶剑英已经穿上了厚厚的衣裳,一路上他看到轿车外的路旁萧瑟的秋风正在卷走着发黄的落叶,就要标志着另一个季节的来临,心里浮现-种难以名状的心情。
在休息室,他见到了早已到达的彭真,问:"成员名单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事先征求了宋庆龄副委员长的意见了吗?"
彭真笑了:"她还是老说法,尊重大多数人通过的决议。"
"那好吧,大多数委员一定会通过我们的决议的。"当叶剑英由彭真、彭冲、习仲勋、粟裕、杨尚昆、班禅额尔得尼·却吉坚赞等副委员长们陪同坐在了主席台前,扫视着全部到会的委员们时,发现会场里出奇的安静。他们各在各的位置上坐下来,打开了各人面前的那些提案材料。
"大家都看到了吧?"叶剑英由于对江青、林彪两案的成员怀着一种刻骨的憎恨而显得形容憔悴:"我们这个会只是审议和任命审判 [四人帮 ]两案的特别法庭和特别检察厅,共由三十五人组成,其中有八名是各民主党派的代表,是很有名的法学家和社会学家费孝通这些人。这是一件很有历史意义的大事。我们要看到我们党有史以来最精彩的一幕戏,题目叫:审女皇。"
与有些人闷闷不乐的样子相反,彭真始终显得兴高采烈,他眯缝着眼睛说:"这里,对江青的审判的确会引起全国、全世界的关注。已经有人纷纷打听我们究竟会怎样处理'四人帮',我看我们还是独立审判,不受法律之外的任何人的影响,当然,今天主要讨论两个特别审判机构的组织人员问题,其余的问题将交给他们去考虑。"
大概是激动的缘故吧,他的讲话显得有点罗嗦,他一遍一遍地介绍这两个机构组织人员的姓名和简历,强调特别法庭分为第一审判庭和第二审判庭,第一审判庭审判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和陈伯达五人。第二审判庭负责审判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和江腾蚊五名原军人主犯。还再三说明,此次审判只审理林彪、江青等人的刑事罪行,不涉及党内的路线是非问题,否则就会把党内的路线是非同他们的反革命刑事罪行混淆了。
当讨论开始后,许多委员们对组织这些机构的人员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太大的关心,而对江青这些人现状十分关心,兴趣极大。
史良问彭真:"如果让江青认罪,那比太阳从西边升起还要难哪。看来她是一个要抱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人。我问过监狱和审理她的案的人,她从被捕到现在,没写过-个字的检查,也没有承认过一个罪行。她还是当年的派头啊。一开口就讲她的功劳和文化大革命的意义。看来她要重新上了台,我们这些人统统都杀头。-个也剩不下。"
人们哄地笑起来。
史良又问:"她吃得怎么样?"
江华说:"她吃得还是不错的,起码比普通犯人强多了。前一段我还到关押江青等人的秦城监狱看了他们一次,当然江女皇是不知道我这个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在观察她的情况,是通过观望镜看她的,她坐在她的床铺上,用手不住地摩平自己裤子的褶纹,不时地站起来,作作深呼吸,像条老狼似的嗅嗅牢房的什么气味。看来她的嗅觉很灵敏,发觉我们正隔着一堵墙观察她。"
"那么张春桥呢?"
彭真说:"这个人的态度也是极其顽固、极其恶劣。他从被捕那天起,就不再说话,拒绝办案人员对他的任何询问。他好象还是特别清高,公然蔑视法庭、蔑视党的和国家的领导人,也是从不交代任何问题。他们那一伙人,就数他胖,养得肥头大耳的。"
"不过,他是讲了不少问题的。"江华说:"他坚持他认错不认罪的防线,一直说他犯了错误,但不认为他的问题是触犯了刑律。这里面,态度最好的是王洪文。看来他的精神是完全垮了,一点抵抗能力也没有,问他什么他就讲什么,用他们自己的话讲,就是没骨气。这就是他们那伙人的基本情况。"
彭真又说:"这些在押犯的生活待遇一直比较好,伙食上从来没有亏待他们。如果拿他们迫害我们时的情况相比,简直是把他们捧到了天上。当然,到审判他们的时候,还会将他们的伙食标准再提高-些,让他们吃得好好的,穿得暖暖的,以保证其充足的营养和健康,好有足够的精力来出庭受审。"
会议整整讨论了三天,到了九月二十九日下午,在叶剑英主持下,人大常委会第十六次会议通过了如下决定:
1、成立最高人民检察院特别检察厅,对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进行起诉、任命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黄火青兼特别检察厅厅长。
2、成立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审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主犯,特别法庭设两个审判厅任命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江华兼特别法庭庭长。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曾汉周兼第一审判厅审判长。
3、特别法院公开进行审判。
4、特别法院的判决是终审判决,对已死的各犯不再起诉。
表决以后,叶剑英徐徐吐下一口气,对彭真说:"全国人大的历史上,从此又翻开了一个新篇章。"
在朝西通过向玉泉山的路上,轿车呜呜地开了很长时间,但公路是笔直的柏油马路。从北京城方向开来的这三辆轿车飞驰着,只用一个半小时,就到达了军队核心首脑人物的办公地。一路上,胡耀邦仔细地视察了广袤无垠的庄稼地。秋光分外凉爽艳丽,如海的高梁和远处的枫叶连成一片。地里的豆类作物喷着芬芳,给锦秀壮丽的大地铺陈得更加有滋有味......
政治家只在这种心情下,才有心思遐想连篇。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两个人等三辆轿车停稳后,亲自迎了上来,同最先跳下车的胡耀邦和赵紫阳紧紧握手。
"聂帅怎么样?"
"身体不太好,可能参加不成会议了。"
胡耀邦和赵紫阳跟着他们,走进了聂荣臻的卧室,看见他正躺在床上,由身旁的护士给他输液。但是,他的气色很好,神智也很清楚。看到总书记和总理进来,他好象很激动,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护士按住了。
"真遗憾,这么重要的会议,我不能参加了。"
"这是意外的事,"胡耀邦说。"政治局委员中除了你和刘伯承同志请了病假,赛福鼎和陈永贵我们不计划通知他们到会外,其余同志我们都通知了。此外,中央书记处的书记们也将列席会议。为了能开这次会议,中宣部和纪委都将在此期间开会,特别法庭也将在政治局生活会期间开庭。里外配合、上下配合,争取会议开得有声有色。"
聂荣臻嘴角露出笑意:"怪不得小平同志一直推荐你,看得出你确有组织才能。"
赵紫阳说:"这一段来耀邦同志里里外外,跑前跑后,作了大量的工作。"
"这都是大家在努力嘛。特别是小平同志,基本上天天都在找-些同志谈话,争取为这次政治局生活会奠定基础。"胡耀邦说:"我们这次来,也就是为了进一步征求一下你的看法和意见。"
聂荣臻说:"有一件事我-直有怀疑,那就是刚刚粉碎 [ 四人帮 ] 时华国锋自己大肆宣扬的所谓毛主席给他写的条子:[办事,我放心] 。到底有没有这件事,我心中无数。你们见过吗?"
胡耀邦摇摇头:"我是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赵紫阳说。
聂荣臻接着说:"我曾经问过叶帅,他也是说他没见过。这么一来就奇怪了,为什么这么一件事吹得神乎其神的证据,竟不交给中央保存,也不在历次的政治局中央全会上公布,这难道不发人深省吗?"
"过去说此人怎么怎么怎么老实。"胡耀邦说:"我看大大的不见得。这个人其实是很狡猾的,通过这么一段来的历史可以看出,他极心眼里作事。那个条子很可能是伪造的,是他自己或指使他的人伪作。"
赵紫阳说:"人所周知,当时毛主席病得已经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可能给他写什么字,而且主席又没有签字,没有写明日期,根本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聂荣臻示意护士给他枕头垫高了些,然后继续地说:"我们刚刚粉碎 [ 四人帮 ] 后,华国锋名义上强调 [ 大治 ],实际上是 [ 不治 ] ,他本身的许多事情就和 [ 四人帮 ] 有牵连,叫他清查和 [ 四人帮 ]有牵连的人和事又怎么能查得下去呢?所以,许多 [ 四人帮 ] 的帮派体系不但没被摧毁,而且还受到了保护。这场斗争的软化,与华国锋的错误有很大的关系。现在,为什么各地会有那么多治安问题,反革命分子猖狂活动问题,以及一些干部的政治不能与中央完全保持一致,不能不说祸根在此。"
胡耀邦连忙点头:"讲得好!讲得好!聂帅的这几句话完全说到要害处了。我们同华国锋的矛盾根本在此。从本来的意义上讲,华国锋和[ 四人帮 ] 及其帮派体系的思想基础是一致的,毛泽东同志的错误观点在他们的脑袋中都占有上风。"
"这也是我们这次生活会要重点解决的问题。"赵紫阳说。
聂荣臻完全同意地说:"对了,这下你们算找到要害了,对华国锋的错误,要一条一条地揭,一条一条地批,要让他听了吓一跳,这才能触动他的思想。如果能让他知道,还按老皇历走,就一天也混不下去了,这样就达到了我们的目的。"
"不,这一次也计划从组织上采取措施,动员他辞职。"胡耀邦小声地说:"这也是小平的意思。"
"那就更好!"聂荣臻双手使劲地一拍床铺,几乎要坐起来,慌得护士和众人赶紧扶住了他。
   五十五 政治局开生活会 华国锋成众矢的
华国锋一进会场,就感到了异样,心里立刻忐忑不安了。
  以往政治局开会,作为中央主席的他,总要坐在主席台上或者会议桌的中央,显示出独特的身份。但是今天完全变了样,就像国际上召开圆桌会议似的,整个会议室的沙发被围成个大圈,象征着所有的人一律平等。他和叶剑英一块走进去时,先来的人纷纷和叶剑英招呼,而把他硬梆梆地凉到一边。
  华国锋一下子收起了他那长形脸膛上曾讨人喜欢的露齿笑容,这种音容笑貌曾使政治局委员们把他选为中共党内至高无上的人物。
  如果从他左边数,紧挨着他的是与他私人关系最为密切的叶剑英,他这样认为。叶剑英是他在政治局内的知己,再过去是韦国清、乌兰夫、方毅,后者长得瘦小,白皙,轮廓分明,有些知识分子厌恶他,却从未有人低估过他。
  许世友和彭真凑在一起是不可思议的,何况一年前许世友还在华国锋面前大骂过他,说:"和彭真这号叛徒坐在一起吃饭都感到恶心。"华国锋同样很赏识他。许世友极为忠诚可靠,且无任何超越自己幻想之外的任何政治野心。他和耿飚、徐向前一样,对厌恶的那几个人持同样态度。现在,不知为什么,他们竟搞到一起去了。
  坐在对面的是邓小平。赵紫阳、胡耀邦分坐在他的两边。和赵紫阳相挨的彭冲、陈慕华和李先念、李德生。排在胡耀邦那边的余秋里、张廷发、王震、邓颖超。书记处的万里、王任重、谷牧、宋任穷、杨得志、胡乔木、姚依林也坐在另一边,他们是被通知列席会议的。
  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里各摆着一张小桌子。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两位速记员,他们是特地负责这次会议记录的。
政治局的委员们核对了人数后,胡耀邦报告:"刘伯承、聂荣臻同志因病未能参加会议,陈永贵和赛福鼎未通知到会外,实到政治局委员二十一人,政治局候补委员一人。中央书记处书记七人列席了会议。"
  这时,华国锋按照政治局常委会上的定的调子宣布会议开始,他说:"根据十一届五中全会上通过的《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的规定,共产党员要忠诚坦白,对党组织不隐瞒自己的错误和自己的思想、观点。对人对事要开诚布公,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批评,摆在桌面上,不要会上不说,会下乱说,不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要口是心非,阳奉阴违。今天,我们按照这个精神来开个政治局生活会,重点谈一下党的十一大以来的思想,同志们交换一下意见,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以便在新基础上达到更加巩固的团结。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这次开会要解决一两个实际问题。"邓小平强调说:"不要吞吞吐吐,不要钝刀子割肉。揭问题就要有脱裤子的决心,来个一针见血。如果再顾及情面,我们这个党就不会有希望了。"
  这下,会议室的空气立刻变得沉闷起来,人们都屏息静观着谁先开炮,谁都没有率先发言的意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几分钟没有人讲话。
  "我看,还是我这个总书记带个头吧!"忽然,胡耀邦开了口,他大声说:"现在我们党再一次到了一个关键时刻,这就是:我们是继续按照党的十一届三中、四中、五中全会指引的方向走,还是在此基础上原地踏步,甚至开倒车,往后退的问题。"
  一下子人们目瞪口呆,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胡耀邦呼地站起来,激动地说:"在全国人民意气风发,决心大干四化的时候,作为中共中央主席的华国锋同志,还是因循守旧,坚持'两个凡是'的教条主义路线和左倾错误,迟迟不能从错误的泥坑中解脱出来,严重影响了大多数同志的情绪。"
"在这个问题上,我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愿意检讨。"面色苍白的华国锋,骨碌转动不停的眼珠子扫了与会者一圈,解释道:"从粉碎'四人帮'起,许多老同志建议要我赶快解放小平同志,当然如果马上解放小平同志,会使党的工作减少损失。但是我考虑到我们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刚刚去世,毛主席的威望正在高涨时刻,我们党中央的弯子一下子转得太快了,会使党和人民马上接受不了,就会出现大的问题。当时,国内外都有人称我们是右派政变了,这个情况希望同志们予以理解。"
  "我看华国锋同志还是不忙解释吧。"陈云扳着面孔说:"耀邦刚刚开口说话嘛。像你这么解释,天底下就没有错误这一说了。因为任何错误都有它存在的理由。你的理由头头是道,还要别人提意见干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怎么又开口呢?看来你是根本不想让别人开口,这就是你对待大家批评的态度?简直是岂有此理!"
  "华国锋同志-贯作风霸道,根本听不进去群众、干部的意见!"
  "他还有个完没有呢?让耀邦同志讲!"
  这一下华国锋感到众怒难犯了,连连招手:"好,还,我认错!现在请耀邦同志继续讲,继续讲!"
"华国锋同志在各种讲话和谈话中,都口口声声地说粉碎'四人帮'是他的功劳。他完全夸大了他的作用,利用这一事件把自己摆在了非常不恰当的地位上。当然,华国锋同志在粉碎'四人帮'这一事件中是有功劳的。"胡耀邦伸出一个指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弧形:"这-点应当肯定,但是,对这一事件应作历史分析,不应把功劳只归于个人。"
韦国清说:"粉碎'四人帮'时,叶帅、先念同志,还有许许多多的将军、老帅都是立下了大功的嘛。就是你华国锋不粉碎'四人帮',别人也要粉碎,你要阻碍,说不定连你也一块粉碎了。"
"话虽说得难听,但反映了当时的历史事实。"李先念说:"邓小平同志同'四人帮'斗争了整整两年多,积累了广泛的群众基础。为什么周总理逝世后,反'四人帮'的怒潮会火山爆发那样冲天而起?为什么天安门四五事件能够赢得人民群众的坚决支持?就是由于邓小平同志深入人心!他们为我们粉碎'四人帮'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实事求是地讲,你华国锋同志在毛主席没有逝世之前,是同'四人帮'遥相呼应的,是和他们搞在一起的。要不是江青、张春桥反过来企图收拾你,也可能会和'四人帮'站在一起的。"
  "完全可能!"赵紫阳说:"你还记得吗?华国锋同志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份,你召开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打招呼会议时,我就对你说:'国锋同志,慎重一些,小平同志的一些作法是政治局会议上研究过的,小心别伤害了大多数的感情。'你马上就训我:'你这种提法根本就是右倾翻案风,邓小平在政治局内造谣言、放暗箭,攻击江青、春桥同志,是彻头彻尾的反对毛主席!'你华国锋不仅当着我的面这么批我,而且把我的话报告了江青。"
  "紫阳同志,不是我报告的!"
  "不是你是谁?当时再没有人知道!"
  "也可能是工作人员干的!"
  赵紫阳来气了:"像你这样推责任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在你批我后的第二天,江青擅自召集几个省的负责人开会,在会上大批各省的右倾翻案风,其中点了我给华国锋同志讲的话作例子。江青见我还是无动于衷,就冲着我喊:'赵紫阳,你知道这是批谁吗?就是批你!直到中央要召开批邓的打招呼会议之前,你还敢给中央负责人提意见,让别人慎重,我看你一点都不慎重!请问华国锋,这不是你打的小报告,又是谁干的?"
  "太明显不过了,华国锋同志不老实!"
  "这点小事都不敢承认,何况是大事呢!"
  "这点他根本推不过去!"
王震指着华国锋的鼻子吼起来:"这事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帐都得往你头上记。天安门事件发生以后,镇压群众的一系列行动都是你亲自指挥的。中纪委已经查了档案,镇压的电话是你打的,命令是你签发,人是你下令抓的!所有这些,你能事事赖掉吗?"
华国锋红着脸说:"我并不想推卸责任,我只是想说,当时有当时的历史条件。政治局会议一致通过以后,才由我去执行。"
"这不能说你没有责任!"王震似乎是咆哮了:"这种诡辩和'四人帮'没有什么两样!张春桥、姚文元,包括江青都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执行了中央决定的,事实会那样吗?你抓哪一个人也都政治局批准了?华国锋呀华国锋,我过去对你的面貌还有点不清楚,现在才发现你极不老实!"
"许多同志都要求你为天安门事件平反时,你为什么迟迟不平反?这也是政治局会议决定的吗?"彭真也沉下脸来,词语非常严厉:"我看你的态度直到粉碎'四人帮'的两年之久后,你都迟迟没有转变观点!"
  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提问的时候,华国锋作了解释。他说他之所以那样做,一是政治局会议委托他全面指挥;二是江青、张春桥,特别是王洪文亲自监视着他,他不那么做就根本保不了自己;第三,毛泽东已经定性天安门事件是反革命事件;灾难已经造成,谁也扭转不了历史现状。但那并非是他情愿干的,他并不想为自己找些不站住脚的借口。房间中的沉寂像是腥风血雨一般。
  陈云发言了,尖刻的言辞叫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大多数政治局委员都能避免犯错误,比如剑英、先念、李德生、倪志福等同志,他们都是党的九届、十届中央委员,有的也是政治局委员,而你不会像他们那样呢?"
  "我分管安全工作嘛。"
  "我看不是,而是胸有向上爬的野心,所以要踩着别的人肩膀往上走。很明显,那个时候不坏良心是上不去的。"
  "不,我没有野心。"
  "陈云同志,如果你硬要这么讲,我完全可以辞职。我不在乎当主席不当主席。我可以当个普通公民。"
陈云冷笑道:"早在八月十八日到二十三举行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以后,有少数同志已向中央领导同志提出,你华国锋不适宜继续担任中央主席和军委主席。在讨论《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上问题的决议(讨论稿)》的过程中,无论中央直属机关、中央国家机关或军队系统,都有多数同志提出要对建国以来历史的第四阶段进行认真的总结,指出你华国锋同志在粉碎'四人帮'至一九八零年这四年特别是这四年的前两年工作中的一些重要错误。很多同志要求对华国锋同志所担负的职务进行调整。刚才他也提出要求辞职,我认为改变他的现在职务是完全必要的。"
  华国锋的脸一下子成土色。他几乎带出了哭腔:"我再三再四地作自我批评,一再对大家的意见采纳接受,你们就是不谅解我嘛,你们一再表示不相信我,我不辞职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些人低垂下了头,再不敢和他那双潮润的、含着某种渴盼目光的眼睛相碰。
华国锋又把目光转向了叶剑英:"叶帅完全可以作证,我在粉碎'四人帮'后哪一点不是采取了集体领导?我所干的每一件事都是和叶帅研究过的!让小平同志站出来,粉碎'四人帮'不到一年就让他站出来了嘛。这并不是算太慢嘛。"
  叶剑英有些不耐烦地说:"国锋同志,今天政治局会议是给你提意见,是对你批评帮助帮助并不是给你评功摆好嘛。等哪一天在给你评功摆好时,我看大家也能讲一大筐子嘛。如果国锋同志不愿承担责任,那我来担好了。我早就提出要辞职,今天在这个会议上我再提一遍,我请求中央让我退休,起码把我的名字排到小平后边去,这是我主动的意见。"这么一来,弄得华国锋在政治局会议上更加孤立。他就像上帝将倒霉的手指指向了他一样,不管他怎样辩解,也没有多少人听他的;也没有人敢站出来支持他。当初还有汪东兴、吴德、纪登奎、陈锡联、陈永贵等人敢于替他说话,如今则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一副举目无亲的境界了。
  他想放声大哭,但是哭不出来。
华国锋只得以守为攻:"同志们,既然大家对我还有这么多意见,那么索性大家把心里话就都倒出来吧。这个会,今天开不完,明天继续开,明天开不完,接着后天开,一直到把意见都说完,凡是属于我错了,我坚决改正,凡是属于中央的,我承担第一位责任。因为我是中央主席嘛。"
"你说了这么多。"乌兰夫开口说话了,他叹了口气,很不满意地说:"都是解释、说明,我就没听见主动检查过一句属于你的错误。'两个凡是',大家说了这么长时期了,是你的发明吧?这已被实践检验是反马列主义的观点,你长期坚持这个口号,而且是在实践中推行这个路线。"
  "这点我承认,我是多次讲过'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同志们,刚刚粉碎'四人帮','左'的思想倾向占统治地位,我们不提这个口号就争取不了群众啊!"
  "你看看,你看看,他又在辩护是不是?"
  "这是事实呀!"
  "他根本听不进去群众的意见嘛。"
  "国锋同志,你承认不承认'两个凡是'是反马列主义的?"
  "是不恰当的言词。"
彭真火了,将沙发扶手一拍大声说:"什么不恰当言词,完全是违反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你提出'两个凡是',实际上是要把毛泽东同志晚年'左'的一套继续照搬下去。在三中全会以后,你的思想有所改变,但在-些原则问题上还是没有根本的改变。"
"但是我在组织上保留了自己的意见,服从了党的纪律,在行动上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我尽了一个党员应尽的义务。"
陈慕华开口说道:"你是党的主席,你不能仅仅是以一个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呀!如果只是一个党员,怎么能率领全党、全国人民建设祖国的奋斗呢?或许你是一个好党员,但却不是成熟的、合格的党主席!你可以是个好公民,但却不是一个好总理!"
  华国锋感到一阵昏眩,眼前立刻一片漆黑,他不由得用双手捂住了脑袋。就连陈慕华这样的并不多谈政治人事的女领导人都指责自己了,我还能再在中央呆下去吗?这种局面太惨了!他被解放出来。安排到政治局内,最后落到了这般境地!朦胧中,他忽然觉得自己驾车在道路上顺着悬崖爬向了一个深不可达的谷底。在谷底又是一连串的山丘,中间有一条深深的狭缝,道路从中间通过。道路两旁一片葱茏茂密。在平坦的谷底,点缀着成千上万农家小屋,屋周围有禽舍、牛栏和玉米田、庄稼地。有些小屋建在坡上,屋顶中央的烟囱冒出袅袅的炊烟,甚至在如此高远的地方,也可以看到满山的羊群,还有妇女和儿童弓着在田间劳动。这多么像自己的家乡山西交城县的山水。记得有一次,华国锋和汪东兴一块到大寨视察,路过这片土地时他开玩笑在说:"假如我老了,就回这片土地上种耕田园,这里的一山一石多么亲切啊!"
  "难道你不想把这里彻底改变一下?"
  "怎么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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