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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禅日记

_5 金满慈(现代)
  今天星期日,一早楼上楼下的电唱机此起彼落,好不热闹,我在坐中知道而已,并不相干。我现在,可以说这几年来就学到了这一点,无论任何环境之下,都能打坐或看书。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九月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在外面玩,一个不认识的人走了过来,对我“嗨”了一声,我也只得回了一声“嗨”。我一眼就看到他手里拿着我的批回的日记。他说,因为他去过台湾,他也和台湾朋友通信,所以邮差送给他,他也没大注意地签了字。可是拆阅之后,愈看愈不懂,他才注意封面,写的是六零九,所以送了过来。他和我们是隔一家的邻居。在他道歉的是拆错了信。而在我却是非常感激物归原主。如果他不送来,我又能怎样呢!天下的事怪得很,有时候绝对不会掉的也会掉,而有时候已经掉了的又会回来。回屋后带小妞看电视。
  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八日 雨
  晨六时打坐。
  我最喜欢坐中听雨声,似乎那雨水能洗净心垢,清爽异常。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这时外面天已渐晴,小妞要出去,我告诉她外面地上都是水,不好玩沙。只要一出太阳,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于是她不时看着窗外。电话铃响了,是合作社的人叫他们去拿米,因为糙米普通店不卖,有也很贵,合作社是大批地买来再分,既便宜有省事。记得去年还有一块地谁喜欢种菜可以种,这家男主人也去参加过种菜,可是成熟了,没人去收,据说收很吃力。女儿说,毕竟不是种菜的人,今年谁也不去了,那块地也就荒废了。
  晚饭后,他们带小妞去拿米。我看了《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一早他们才出门,我听到外面有动静,接着有人敲门,我已知道是谁了,果然那位中国老太太又来了。她是来隔壁洗衣服的,一进门就喘,我忙给她一杯果汁。我说:“何以不等天晴再来?”她说:“等不到呀!孙子一天换一件。出来也顺便走走,在家闷得慌!”人生就是如此,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总觉得那山比这山高,其实等他到了那山之后,他又会觉得那山并不一定比这山高了。人最好是能随遇而安。各种环境,各有好处,当你在逆境中时,可以借它了解人生,锻炼心性,未尝不是好事。人若在顺境,是永远长不大的!(怀师批示:可惜世人大多是长不大的,一笑!一叹!)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二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就听到小妞的笑声,电话铃声,他们出门,关门,他们走后送牛奶的来,都清楚知道,但却坐的很好,不起一点杂念。就是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着。下午带小妞玩。她很会盘腿,小人骨软,小腿一盘就盘的很好。我想如果这么大就学打坐,不知会有什么境界?(怀师批示:如知此,即转凡成圣。如不知此,凡夫而已。在此知与不知之间,究竟如何,试参究之。)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二十分,打坐。
  九月二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最近坐中,除了净境之外,没有什么进步。
  九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电视上正介绍一种气功。那些人是从台湾来的,装束类似戏台上武打的小生,能在肚子上尽力用刀砍而不伤,或一掌打断几根木棍之类。我觉得这种东西为锻炼身体是对的,但打打拳,或学学瑜伽也就可以了。要学得这样,似乎一掌就能打死个人,那有什么意思呢!据说学气功的人死的时候不易断气,如果如此,那就更没意思了。记得有人说过,一个修行的人,他说他能履水如地,旁人笑了说,如果修了半天只能如此,那又何必费那么大的事呢,坐个船不是一样地过去,浮根木头也过去了。现在差不多的人都会游泳,还用得着去修行呢!(怀师批示: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可是历来许多修行人,一心只想履水如地,或临空飞翔呢!可笑!可怜!)
  晚间我看笔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二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将下坐,门铃响了,我知道是谁,果然是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我照例先给她一杯果汁。她往沙发上一坐,看上去很疲倦地说:“在家实在太闷,出来又没地方走,女儿家又远,孙子一上学,一个人做什么都不是!”我听了很奇怪,为什么不看点书呢!于是问她要不要看点书?她问:“有什么书?”我就带她去书架边,由她自选,结果一本她都不要看。我说:“如果我是你,有那么多的时间,正好学点东西,可以研究一种学问,既打发了时间,又能学到一点什么。”她说:“学什么呢,本来是准备学点英文,可是那个印度太太不行。我也去了几次,但学了半天,我觉得,我会的还是那些,我不会的还是那些,甚至于都教错了,还学什么呢!再说我们现在哪儿还是学东西的时候,最好就是几个人坐在那里打个小牌,才是办法。”我一看话不投机,就说了一点家常。奇怪的是,我不会话家常,我就能作听众,但又听不进去。奈何!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九月二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一早楼上一片响声,想必是有人乘上班之前,来为她搬点东西。她搬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会常住,因为她没有用搬家车,只是随便搬点东西来,不是个定居的样子。再说她并不常住在这里,每逢假期或周末,她一定不在,平时每夜如果回来总在一两点钟,房租并不便宜,楼上楼下一样,她一人住一层楼,又不常在家,自然是住不常了。据说这房子漏气,冬天暖气消耗太大,似乎说房子太老了。我们住了三年,楼上换过三家,而以第二家的收获最大。那个非洲人搬来之后,就有几个美国女孩子来找他,每每半夜吵架,摔门,吵得一塌糊涂。一年之后,一个胜利者抱着一个婴儿,出出进进大有打胜一仗的满足。我这个听众反倒每见到她时,就感到一分尴尬。不久他们买了房子,搬走了。现在女教练又搬走了。不知再来的芳邻又是何等人物了!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二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楼上看房子的人愈来愈多,尤其是一早一晚,因为平时大家都忙,所以一早就听到楼梯响。我现在打坐不太怕吵,可以它吵它的,我坐我的,各不相干。有时就把它空掉,我可以在锣鼓声中,歌舞声中打坐,而且反而觉得愈吵愈容易静下心来,愈静反而心愈易浮。(怀师批示:须动静不二方是。)
  记得多少年前,中副有一篇文章,是一个速记员写的。他说,当他应征的时候,主管约他在一个热闹场中应试,他简直无法落笔,他抱怨说,为什么不约到一个静的环境去应试呢!后来就有人答复他说,这是故意如此,才能求得真才。所以如果一定要静才能打坐,那是僧尼的打坐方式。要能动静如一,不为境转才行。话虽如此,我还得继续努力!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三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午饭后他们带小妞去百货公司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因为它们要到隔壁洗衣店去洗衣服,小妞也就跟着跑。每次洗好的衣服,她也帮着收拾,看来将来是一个能干的女孩。其实她妈妈小时候也是如此。但我认为做家事比读书容易。以我自己为例:从小我就没进过厨房,因为家里佣人多,而且厨房里都是听差、车夫之类,连丫头都不准在厨房多站。至于抗战期间,一直是职业妇女的身分,都吃包饭,好吃多吃点,不好吃就少吃点,或以零食补充,也无所谓家,更不懂何为家务。及至到了台湾,才开始学做饭、烧菜,自己做衣服,还可做棉袄,最多是人家一小时做的事,我用两小时一样做得好,而且熟能生巧,不要多久就和人家并驾齐驱了。总之我不赞成一个女孩为家务牺牲,所以我鼓励女儿读书第一,从不以家事为帮我的忙而分她的心。她在考大学那年病得九死一生,正值考期,我已准备叫她不要考了,不料她坚决要去试试,结果考取第二志愿。现在来检讨一下,她读书的成就固然我不能比,但家务方面,她却比我更糟。当然在台湾我是非做不可,而现在的她,是可做可不做的。我想如果她非做不可时,只要她用心地去做,不会比读书更难!
  晚间我看笔记。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满慈夫人左右:
  第九次日记收阅,并已批注,今寄影印本归还,请查收。
  圣凡皆由当人之一念转化,所谓善知识者,应一先知示后知,先觉照后觉,既知既觉矣,无所谓先后,亦无有师恩道业之可授受也。我生幻寄,幻人语幻,浪死虚生,何足道哉。祝
  平安
         南怀瑾八月二十日
老师:
  八月二十日手谕奉读。古云师徒如父子,因为父母生我以幻身,老师生我以法身,幻身无常,法身永存!饮水思源,师父者,法身之父也。所以弟子当视师如父。
  第十次影印本差点遗失,清清楚楚写着六零九,不知何故竟送到隔邻去了,而那家人虽不识中文也能签字收下。等到拆阅之后,才知道收错了。因为是挂号邮件,他签了字,只得照门牌号数送了过来,也不知在他家放了几天,我是昨天收到的。如果不是挂号,就难说了!虽然如此,我仍旧感激他,万一他真给我丢了,我也拿他没办法!专此敬请
  道安
            昆韦给老师请安
          及门满慈敬叩九月四日
满慈夫人左右:
  九月四日函及日记均收到,今批复寄出,请查收。
  来书倍加恭敬,在夫人之进德修业言,足见起日臻玄阃,方克有此省察,益自谦诚,极为可喜。但在我而言,人间游戏,充演善知识之一角,实不得已也。山中无大树,蓬蒿当杖杆,岂可真得自以为是矣。匆此即复,并颂
     禅悦无量
              南怀瑾九月十二日
  十月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真怪!电视上的孩子们,跳绳,跳房,跳皮筋,捉迷藏,小妞也学他们玩。她说,她在学校也玩这些。我记得我小时候就玩这些,到女儿那个时代还玩这些,现在小妞他们也玩这些。怎么时代变了多少,这些还是这些呢?怪了!中外风俗习惯完全不同,何以孩子的玩意又会完全一样?是谁学谁的呢?(怀师批示:都是自己学自己的,是曰天然。可惜后来都被世俗累积的尘劳染污了,这便是一般的凡俗人生。)
  电话铃响了,是加拿大来的,我请他五点以后再打来。女儿他们回来后告诉我说,这家男主人的姐姐夫妇月中来美度假,在此可能住一星期。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中午正带小妞玩时,电话铃响了,接到一个长途电话,也是个老邻居来的。她提到她的读中学的儿子成绩还不错,她说这并不是她儿子的进步,而是美国的中小学的学生都不兴读书。在台湾受过严格训练的学生,在国内成绩不是万红丛中一点蓝,就是满江红的,在美国都是前几名,因为美国要到大学才兴用功,实际上是读博士才啃书本,普通读大学,或读个硕士都不需要用什么功的。不像国内从小学一年级就要为五年级分班而准备,如果成绩不好,分到低班,升学就成问题。到初中又得为考高中而准备,到高中更要为考大专而准备,大学四年更要为毕业后的出路着想。男生有兵役关系,还能缓和一下,女生则忙不及待地考虑读研究所还是留学的问题。从小学就忙到大学毕业还忙不完。在美国读书,不知要轻松多少倍,简直不成比例!
  晚间我写了几封信,看了一点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十月天气已有凉意,大太阳就好一点。下午带小妞在后院玩,我站在她身边,看她玩沙玩水。一个蜜蜂过来,小妞大叫,我忙把它撵开。据说蜜蜂并不轻易蛰人,因为它放射之后,它就会死。记得在波士顿时,从暖气管进来无数蜜蜂,一直向那两扇大落地窗上扑,我想推开窗子,但不敢靠近它们,我把房门大大打开,它们又不懂得出去,最后都掉在地上死去。那次死了一堆堆的蜜蜂,我不知道其古在谁!(怀师批示:各就自身业力而生死。)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
  雨天不能出去,除了带小妞看电视之外,只有设法哄着她玩。她很乖,但必须顺着她。其实这点小人,顺着她又有何不可呢?何必一定要给她认真!看着她常使我记起我的童年。记得有人说过一段话:“已逝的日子,总是使人来不及叹息,当真正能够用一种比较深厚的感情,去体验窗外送进来的泥土芳香和植物野味的时候,童年的列车,已经匆忙驶过生命的轨道。”一个人的童年,是最宝贵、最值得回忆的!我家女少于男,四房人,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女孩,妹妹常被四叔家接去,而我则总是在二叔家玩。叔父爱我不啻己出。由于祖母和叔父对我有限度的纵容,使我在童年的白纸上留下许多鲜丽活泼的色调。我一生最大的遗憾,也就是对祖母、父母、叔婶未能尽到一点孝思!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小妞的爸带她在外面吃午饭,回来已十二点。我等她们时,偶然掀起客厅窗帘的一角,瞥见一个老妇人,不知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总之似曾相识。想了半天,对了,她很像一个看庙的老妇。那是抗战期间,我家住在昆明乡下,是一个美军情报网电台,在一个庙子里面,看庙的是一对老夫妇,那位老婆婆常煮豆子,我就常常把火腿皮骨,或肉骨之类送她。我们的厨房正在大殿外面,她们就住在大殿里面。这地方虽设电台,并未把紫金娘娘搬出去,那娘娘身上全是童男童女。每当庙会,远近都来敬香挂彩,据说有求必应。我虽没求,但也有了这个女儿。当我离开那儿的早上,老婆婆坐在门口地上哭着送我。我安慰她说:“也许还会再调回来。”她摇头抹泪说:“不会了,这么远的地方,我也老了,看不到了!”她那种真诚的情感流露,绝非一般世俗人情可比,那是一分真实的感情!我正出神,小妞回来了。(怀师批示:这不回来了吗?一笑!)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有两家学生来吃饭,这学生不是正式学生,是旁听生,因为老师有权准或不准,或收不收学费等等。就为没要他们的学费,所以他们也来请老师吃饭,有时又送小妞衣服,因此也请请他们。美国的学生可不比国内,他们既不讲礼貌,更不管称呼,如果你是博士,他们叫声某某博士,或某某太太,这就是天大的礼貌了。在我们中国,这种称呼等于朋友,老师就是老师,连称伯父都不可以。中国人的尊师重道,是没任何一个国家可比的。这两家来了四个人,一直到夜间十点才散。
  我看了笔记。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十月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送信的来了,收到一些广告之类的东西,没什么正经信。小妞靠在玻璃窗上往外看,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时来往车辆正多,一个中年人正走在那些车辆中间,看他不慌不忙地走到车边一站,车子过了,他又进一步,有时遇着好人,也会挥手叫他过去,否则过不去时,他就站一下,连站几次,就顺利地过去了。我在想,他能在往来不断的车辆当中,走得如此从容,实在靠平时训练有素,才办得到。固然我们学的这门太难,但既有前辈走路,就证明仍是有路可走。当然开始时是要费一番力气的!(怀师批示:好说,好说,应作如是观方可。)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月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今天有个电台有个特别节目,是专题讨论儿童问题,观众不少,似乎是个重要节目。这在美国是一个大问题,譬如父母都忙,孩子没人管,请人照顾又太贵。虽然美国的法律规定不准把儿童单独留在家里,如遇意外事件发生,家长要负全责。话虽如此,还是有些家庭主妇外出,把孩子关在家里的。至于打伤儿女的事,时有所闻。再有一种母亲,每天一早把孩子赶到外面,中午丢一些面包给他们,晚间才许回来,孩子在外面做什么,既不知道,也不过问。这些都是问题。她们讨论一小时,并无具体结论。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这两天,男主人的姊姊、姊夫来作客。
  上午陪客人去百货公司转了一圈,回来我们煮好了饭,他姊姊要自己做菜,因为他姊夫非他姊姊做菜不能吃饭。他们的菜简单得很。譬如他们说吃三个菜,在我们看来就只有一个菜,如一个酸辣汤,一个芒果辣酱,就如中国的豆瓣酱,再炒一个茄子之类的素菜,就够了。汤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酸辣之外,没有任何菜。据说他们每家都会做这种酸汤。印度人爱吃酸,但没有醋,他们有一种类似树根的东西,泡水煮汤。我吃不来,女儿却可以吃,这叫:“不是那家人,不进那家门!”这家男主人一顿也离不了这种汤,似乎他们南部人都离不了这种汤。幸好美国有各国商店,如去台湾,就过不了。夜间如昨。十二点一刻,打坐。
  十月十五日 晴
  今天他们带小妞出去了,我补写这几天的日记。除了煮饭之外,也不能做什么,女儿能吃他们的东西,我也就跟着随便吃点了事。晚间他们回来,仍是自己做菜,他们连美国的水果都吃不来,什么果酱都不能吃,吃面包只能抹黄油。他姊姊说哪儿都不如印度好,当然谁都爱自己的家乡,但没有他们那么离不开家,对外面的一切,太不能适应了。晚间仍是十一点半把小妞抱出去了。
一九八一年一月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十分恬静,但觉头部与眉心发胀。今天是阳历新年,我知老师不过这个年,等旧年再给老师拜年。至于这家人,从不过年节。一来人少不热闹,二来两国年节不同,过谁的好呢!都过又太麻烦。下午带小妞看电视。有一家的孩子被邻家孩子打伤了,那家大人又不讲理,于是这家父母就叫孩子天天练拳,最后把邻家孩子打伤了事。美国的教育是强权胜于公理,当然学点护身法是对的。如果我要学,我只要学定身法,遇强权之际,但把对方定住,就可以了。记得有人说:“有本事的人到处惹事,惹了事就无本事。无本事的人到处息事,息了事也是本事。”
  一月二日 晴
  晚间我看笔记,看到清朝曹树龙为姐妹峰写的两首诗。其一:“翠黛云鬟绝世容,联肩秀立两芙蓉,二乔都得英雄婿,不信名山老住依。”这首已经不成话!其二:“云里七贤偏冷峭,天边五老太龙钟,彭郎可嫁无媒说,待字年年姐妹峰。“这首把七贤五老都拉了进去,文人恃才欺人,为什么不能让人家雅洁一点呢!姐妹峰是多么脱俗的命名,可怜不会说话,只好让文人自造口业(文字业)了!
  一月三日 晴后云
  晨六时打坐。坐中一片虚空之中一团金光,好亮,好亮。金光散去不久,接着前后两次白光出现,先是一团光芒,一瞬就如花开一般,光芒四射。我有点飘飘然,只觉得金光是出于目,白光则出于心。而金光亮如火,白光如闪电,实在难以形容。总之这一坐,时间并不太久但觉舒畅无比!最有趣的是我似乎摸到了一点窍,人家说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我却如同吃到一块糖,却无法形容它的甜。如果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其实自己也不太知。若用下面这几句话来解释,似乎还有点谱:“我有一首诗,天下人不知,有人来问我,连我也不知。”
  一月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发现一个从来没注意到的情形,那就是当人心无所住,或是心空一念之际,呼吸之气极微,几乎忘了还有呼吸这回事。近来坐中常常打呃,有时由胸部上达脑际?总之舒畅无比。晚间我看《指月录》,我觉得它除了机锋转语之外,可看之处还很多,至少我看得懂之处还不少,我不一定要钻牛角尖。况且我看书常常是抓住一句,甚至一个字就够了。我没耐心也没智慧去读长篇大论的东西,只好以不求甚解来遮羞了。
  一月六日 晴后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证到妄想缘起的成因,如果在现量境上,当触境遇缘之际,立时一觉,即不依他起,自然就无遍计所执。其实内缘法尘比外缘色境更可怕,所谓家贼难防,我确实证到了这一点。总之都是缘起所生,它是彼此互为因缘,互为因果的。此事糟就糟在用能随缘,好就好在体自不变。虽说空境易为空心难,我想天下无难事,只要随时警觉,但能对境无心,则无事不办了。(怀师批示:注意另一句:莫道无心便是道,无心更隔一重关。“)
  一月七日 晴
  我看《指月录》。圭峰禅师的禅源都诠,说的非常清楚。至于他欲匿李训未成,及被捕,他说:“与训游久,吾法遇难则救,初无爱憎,死固吾分。“我觉得很对。何以又说他被理障?是不是他的偈语处处欲透脱情景,反而被理障?(怀师批示:有此嫌疑。)
  按:圭峰密禅师有偈曰:“做无义事,是惺悟心。做有义事,是狂乱心。狂乱随情念,临终被业牵。惺悟不由情,临终能转业。“《林间录》引师前偈曰:“阅唐史李训之败,被绿衣诡言 [左黑右出]官,走终南依密,密欲匿之,其徒不可,乃奔凤翔,为zhouzhi吏所执。训死,仇士良捕密诘之,怡然曰:”与训游久,吾法遇难则救,初无爱憎,死固吾分。“予谓比丘与唐士大夫交者多,或见传记,多犯法辱教。而圭峰独超然如此,为史者亦欣然点笔疾书,盖其履践之明也。观其偈,则无不欲透脱情境。譬如香象,摆坏铁锁,自在而去,岂若蝇为唾所污哉。智证传引此偈曰:朝奉大夫孙于之嫂,年十九而寡,自誓一饭终身,诵《法华经》,不复嫁。于守高安,嫂年已七十余,面目光泽,举止轻利。政和六年夏六月,忽收经帙,料理服玩与侍妾。于问其故,笑曰:我更三日死矣,果如期而逝。韩子苍问予曰:人之将终有前知者,何术致之。予曰:“譬如牛乳,以[ ]发之,虽缘缘之中,无有作者,久而成酪,非自外来,生乳中故。非自能生,以[ ]发之,故缘缘成熟,忽然成就,乃有偈。其略曰:”酪出乳中无别法,死而何苦欲先知。“如某夫人,年华休息,白首见效,凡五十余年,心心无间,自然前知化日,酪出乳中也。然观圭峰偈语,恐于死时,未得自在,以其皆理障故。如本朝太祖皇帝,将问罪江南,后主遣其臣徐铉入对,欲以舌辨存国。既见曰:江南国主,如子事父,以事陛下,奈何欲伐之。太祖曰:父子异居可乎?铉愕然无以对。今平生知诵圭峰之偈语,至于临终为徐铉之愕然是也。
  一月八日 阴
  我看《指月录》,虽然我看懂之处并不少,但对古人悟道因缘,我抓不到要点尚乞老师开示。看这种书应当如何看法?要注意些什么地方?(怀师批示:你应如每公案中的主角,照他一样,观证一番,参参看。读此等书,要以心眼读、法眼读。不以世俗心目头脑去理解。否则,即牛头不对马嘴了。)
  一月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头顶发热,却很舒适,过一会觉得身上有些凉意,才知道头顶好冷。犹如把头顶埋在雪地里,或浸在冷水里一样,冷得透骨,但并不痛。今天收到李同学的信和十二月上半月日记批复。急忙拆开来,看见师谕:“若执著无梦即是,亦是大梦,梦即不梦,不梦即梦,莫更说梦话了!”我不觉好笑。此次日记批示虽不太多,我却得的不少。
  一月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静定如常,在下坐前忽然想到这个悟字。我认为人间许多事情,不可思议的地方太多,既说不明白,也写不清楚,更不能用思想去分析。那一点妙窍,只有靠悟,但这个悟,犹如哑子做梦,只许自知,有时候就是那么一知,犹如拨云见日。等到要想如科学家写出一篇报告来时,却无从下笔。我想如果大澈悟了,也许可以,但古人多以诗来说明,或如林酒仙的长歌之类。实际上也只是说个大意,究竟如何,还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晚间仍看《指月录》。(怀师批示:譬如病中苦痛之除去。)
  一月十三日 阴
  我看笔记。见四十五次日记批示,我问佛说的空,师谕:“此空非如世俗唯物见者之断灭空,以真空涵容妙有,大有意思,证得者,生死齐了。”我似乎已得真空妙有之旨,我认为证到此,就得意生身了。但不知是否仍是意识身?(怀师批示:荷叶荷花莲蓬藕,糯米糯谷醪糟酒。)
  一月十四日 晴
  到后门外一站,见钉在柱子上的温度计二十度,仍是很冷。冬天的太阳温温的,想到国内南部冬天的太阳,又颇动思乡之感,立时一觉,现在的觉已很自然,似已成熟路了。一觉即休,还我本来清净。现已觉生路渐熟,熟路渐生之概!晚间看《指月录》,看到“青青翠竹,无非法身,郁郁黄花,悉是般若。”我想如果说郁郁黄花悉是法身,青青翠竹无非般若,不可以吗?因为黄花也不出于法界,翠竹也不越于色。由此类推,则无一而非法身,无一而非般若了。(怀师批示:“清早起来贼咬狗,拣个狗来打石头。从来不说颠倒话,阳沟踏到足里头。”)
  一月十七日 阴
  人的烦恼要靠慧力解决,我认为普通的小事,思想清楚的人就可以,不一定要大智慧。譬如有人丢了一只鸡,就咒呀,骂呀。其实吃的东西,谁吃都一样。虽说别人吃饭,自己不饱,可是失去一只鸡,自己也不饿饭呀!如果失去一只鸡,自己又生一肚子气,究竟谁划得来!大小事都是一样。如能在现量境上,不起分别作用,不依他起,不成遍计所执,不就平安无事了吗?所以必须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我们母女闲谈的机会不多,因为各忙各的,似乎总忙不完。晚间我看《指月录》,黄檗这章我看得懂。
  一月十九日 晴
  晚间我看《指月录》。我认为日本禅受此书的影响最大。据说,经云“菩萨有意生身,不知是哪种意生身?是不是真空中的妙有之身?(怀师批示:真空妙有之意生身,也即是转识成智后之意生身。若细论之,程度亦大有差别。)
  一月二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又摸到一点窍,是小窍,也说不清楚。晚间看《指月录》,香岩击竹而悟道,其实就是在他工作的时候,心不在焉地一抛瓦碟,击竹声恰巧触动他一点灵机,插头插中一次而已。正如有人被狗咬,忽然打失布袋一样。这种经验我有过,可能悟的程度深浅不同,实际上这种境界非言语文字解说得清楚的。就如读过香岩悟道的颂,也是知者自知,不知者仍是不知也。(怀师批示:说得好。)
  一月二十二日 阴
  近来脚下飘飘的,走起路来有脚似浮起的感觉,不知是否冬季衣服穿多了的缘故?可是往年棉袄早上身了,也没有这种现象?(怀师批示:不是的。如着意修神足通,久而久之,可以凌虚空漫步。)
  晚间我仍看《指月录》。我真羡慕那些说走就走的人。如无业禅师,皇上屡召不去,却从别道走了,多么自由自在!其次如隐山(龙山)和尚的两首偈。其一:“三间茅屋从来住,一道神光万境闲。莫把是非来辨我,浮生穿凿不相干。”其二:“一池荷叶衣无数,满地松花食有余。刚被世人知住处,又移茅屋入深居。”似这种可算地仙了。(怀师批示:你给的分数恰倒好处。)
  一月二十三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证到在无边虚空中,能上达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层地狱,纵横自在,来去自如的,只是一念。记得师曾谕示:“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我不知道这一念是妙有,还是妙用。(怀师批示:妙有妙用,何须分别!)
  晚间看《指月录》。当禅师圆寂后,常有寿多少,腊多少。何谓腊?(怀师批示:出家为僧后的年资。腊即一年腊月尽头的简称。出家比丘的僧腊,以每年结夏安居的四月为准。)
  一月二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昨夜五点前去浴室回来,又睡着了。这一睡就做了个梦,梦中我正要上楼梯,觉两手滑,把不住扶手,我就想到最近脚下不稳,立刻打住。及至回屋,屋内不见一人,方才屋里的人一个都不见了。我想怎会这样乱七八糟的,一定是做梦。心里一明白,就醒了,时整六点。坐中我想到梦境确是意识作用,而梦中的意识身,恰如坐中的意识身一样,真是妙不可言。(怀师批示:应留意神识出窍之事。)
  一月二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头顶跳动。下坐在后门外一站,空气清新舒畅。女儿说:“有一位美国太太喜欢寒山的诗。”我说:“外国人读中国诗,当然是翻译的喽?!我认为这种诗不能翻,一翻就走样了,因为古人用字很有研究,英文不一定有恰当的字。“她说:“虽然如此,总比没有东西读好。”我觉得诗不比文,有些境界连国人都讲不清楚,全在心领神会。当然,人都有灵性,但译者不易把那种意境译得出来,读者就难心领神会了。
  一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头顶开始时仍有一股如线的气体,长长地细细地扯动,有轻微的痛,及至扩展开后,忽觉一股凉意,透过全顶到额下波及眉间,舒适无比。晚间我仍看《指月录》。我不懂密宗的观想与禅宗的观照有何不同。(怀师批示:云月因人自异同。)
  一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似乎两眼被一片阳光照住,有热度,不严重。慢慢地全身被笼罩其中,温暖舒适。身体有飘起的感觉,楼上楼下的声音,都听得清楚,同时也知道自己在打坐,心如虚空,却没有空空洞洞的感觉,一点念头都没有,又不想下坐。这种境界非言语文字所能表达。我不懂这仍是一种过程呢,还是室内温度高了之故?(怀师批示:是过程,谓“化城”,非“宝所”。与温度无关。)
  今天外面温度三十度,不算冷。晚间我仍看《指月录》。法融禅师说:“境用非体觉,觉罢不应思。因觉知境亡,觉时境不起。前觉及后觉,并境有三迟。”何谓三迟。(怀师批示:迟,即寻伺、等待,及到了之意。古人因作诗偈,为了不离韵脚,故特用此字,并非别有内涵。)
  一月二十九日 雪
  晨六时打坐。昨夜将上坐,目光一扯,如同闪电,不久头顶满头波动,下坐时整一点。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被惊醒,朦胧中知是气机发动,但不知从何处发动的,最后只知这股气由额下来,往眼、鼻、口、喉、心、腿至足,同时臂及两手也有感觉。这次鼻骨的感觉最重,其次是口腔及喉内,似乎一股气由眉心通过鼻骨内部而下,仍是任脉路线。记得过去都是上行气,现在最近两次都是下行气了。(怀师批示:升降任卷舒,任运自在可也。)
  一月三十日 晴
  晚间我看笔记。我不懂瑜伽所谓的灵蛇是什么?(怀师批示:即海底,女性是子宫以下发动之气机。)
  一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静,舒适异常。今日周六,他们带小妞出去转了一圈。电话铃响了,原来是那位有禅味的美国太太,住院无聊来个电话,她说出院后,想学打坐。唉,这都是快嘴菩萨惹事。今天接到四十九次日记批回。老师又附赠两首近作:
  其一《庚申冬夜》:层楼极目望天涯,望极天涯不是家。
    收拾太虚归掌握,寒灰重拨自烹茶。
  其二《辛酉阳春》:吹晴风劲撼窗棱,坐拥书城意乍胜。
    一念关情天下事,尘心不了滞飞升。
  二月二日 雪
  春天了,语云:“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勤。”我一黔驴技穷了。老师何以教我?晚间我看笔记。我认为自性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但这一通,也就是它的动。就就虚空中的风,只是借物以显其相,借用以显其能。我不太懂祖师禅与如来禅之别。(怀师批示:黔驴遇到技穷时,必然完全放下,无道、无佛、亦无禅,大休大歇去矣!你说黔驴是不是如此?遇贤——林酒仙《禅师歌》曰:“长伸两脚眠一寤,醒来天地还依旧。”无涅pan可住,无生死可了。何来定慧等种种寤语耶?又:“如来禅有道可以修,有佛境界可成。祖师禅吗?吃饭屙屎,无往而不中。)
  二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昨夜一梦,非常有趣,也没上山,不知怎么,从山上抛了下来,犹如抛个皮球一般,顺风而下,站在一片青草地上。我想这一向脚不稳,幸好落在草地上。正在这时被狗咬一口,却不痛。我记得小时侯,被狗咬猫抓,一想是梦就醒了。如此一觉果然醒了。我认为梦中被抓被打都不会痛;至于高处跌下来,据说心脏会瘫痪,其实那是恐怖所致。如果心不畏惧,顺其自然,不会怎样的,一切唯心造。(怀师批示:因你“青天忽起浮云障“,疑障起了,故梦下坠被狗咬一口,岂不宜哉!一笑!《心经》云:“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pan。”岂非自然而然乎!)
  二月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他们都走了,不知怎么忽然一下,心空如洗,时而皓月当空,时而阳光高照,总之万里晴空,但觉心物一体。这条路实在太长,太难,置身此种美妙的幻境之中,犹如一个跑长途的人,到此身心都疲乏了,实在不想再走。唉!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呢!于是莫名其妙地悲从中来。就在此时,忽然一觉,正念一提,宛若做了个梦。下坐时已九点半矣。(怀师批示:如真到疲乏之地,何妨就地安眠,大休大歇了。既说无量无边,何有固定目的地,如有目的地,仍有前去路。岂不见法眼禅师偈曰:“理极忘情谓,如何有喻齐。到头霜夜月,任运落前溪。果熟兼猿重,山长似路迷。举头残照在,元是旧居西。”若人到了山长似路迷境地,往往有不知所从而兴悲感。昔日吾亦如此经过来者。如你手边有金圣叹批《西厢记》,不妨翻阅。他在前言中一切都是消遣一段话,大可发噱!)
  二月五日 晴
  今天是农历新年,我在此给老师磕头拜年。(怀师批示:谢谢厚意盛情!)
  日前曾奉师谕,今年有四个星期的进修法会,要到正月初八九才告结束。那么大年初一也包括在这段时间。我不懂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如禅七一样,还是有讲经之类的穿插?我已神往了。(怀师批示:经云:但有言说,都无实义。可望不可即,故会神往。其实只是无事多事而已。)
  二月八日 阴
  晚间我看《指月录》。我不懂何谓“向上一路,千圣不传“。是否指真空妙有而言?可是在《楞伽大义》上,老师说:“修行的人们,如果证得无生法忍后,对意生身转身一路,必须要亲近最殊胜的善知识,诚敬学习,自然会得到他的悲心垂照,授予方便法门的。”可见意生身的转身一路,也是可以传的,那么究竟到哪儿是向上一路呢?(怀师批示:古德云:“向下觑看!其实,向上向下一切皆无实法,如论实法,乃修为上事,确非片言可尽。所谓千圣不传者,不是不传,实因非其人而不传耳。此二语,在本地风光言,皆是方便语,不足论。如在修为上言,则方便有多门矣。所谓意生身的转身一路,正为此方便而立论也。)
  二月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出现一块白如珂雪的雪幔,上面缀满了亮片。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简直无法形容。我只懂闭起眼就黑,是眼障,应该是闭起眼睛,前面一片光明远景才好。但我平日都是似云似雾的,白茫茫的如虚空。(怀师批示:初由眼根色尘障起,实则识变自境而已。即使闭目而见法界光明,亦属识境——现量境之识变。何执何舍,皆是自心幻自心,非幻生幻法也。)
  晚间我看《指月录》。心,灵明一念,其实都是为那一点,无法表达的东西强名而已。我现在看《指月录》颇有心得,但仍说不清楚。(怀师批示:一落言诠,皆非实义。不落言诠,亦滞空相。如此而已。)
  二月十日 阴
  上午收到《未来预知术》。谢谢老师!我记得小时侯在家里卜金钱课,虽然占法不同,可是我还依稀记得卜辞相似,不知是否同一种东西。(怀师批示:不尽相同!)
  二月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偶尔作次顶法,忽然一股热流由顶发出,通过全身,似有微汗,很舒适。午后在等小妞的一段时间,我看了一下《未来预知术》。我想一种法术也可说是一种学问,能够流传下来自然有它的道理。记得在成都时和一位好友,两人都准备动身离蓉,但不知动得成否?她一时高兴,约我去卜卦,我向来不信这些,只是附会而已。结果卦上说,她暂时还不能动,而我则有贵人相助。后来果然如此。因此我对这种事的看法,我认为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总之天助自助者,再能配上机缘,就无事不成了。晚间仍看《指月录》。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怀师批示:此话确为至理名言,可惜世人不自信不自知。)
  二月十二日 晴
  看《指月录》。何以当时的侍者都叫维那?(怀师批示:维那是梵语转译,是执掌纪纲的执事,非侍者。侍者是服勤务、转司侍侯方丈大和尚者。)
  二月十三日 晴
  近来我感到从头到足周身气动,每餐只用平日饮食的半量,总让体内空一点,以便气机打转。似乎这气,眼、耳、口、鼻无处不在,耳内偶尔会响,鼻骨尤其会胀,至于气冲到哪儿,哪儿就有痛的感觉,但痛得越凶,过去的越快,。不算病,也不苦。最近囱门常痛,尤其坐中。(怀师批示:是过程景象,勿恐。)
  二月十四日 晴
  我看笔记,在四十九次日记上,我问反应快慢是否即现识与分别意识的交变过程迟速的关系?师谕:“对。”在此我又有了问题。既然因为交变过程太快,所以不容易证到现量境,那么慢的人不就正好了吗?可是一般来说,都认为反应越快越聪明,这该怎么说才对呢?(怀师批示:不然,快是现量境,慢也是现象境。知一切皆现量,不执不住,快慢皆如。知此,则动名现量,静亦现量。诗人白居易诗云:“执静是禅禅是动,不静不动即如如。”此即是“理即佛”境。)
  二月十五日 晴
  下午有位美国太太来电话。因为她将出院,医生嘱她要休息两个月,她想在养病期间学学打坐。我问她什么病?她答是子宫生瘤,割除了。我一听,有点害怕。我再证实是否整个子宫割掉了,她答:“是!”我想打坐不是好玩的,会打出什么境界来,很难预料。第一她才动手术,第二在第一次气机发动时,子宫会跳。虽说禅是心学,但初开始时,心身的影响很大。于是我坦白地告诉她:“你才动过手术,不适宜打坐。据我的经验,像你这种情形,是否可以,我不懂,等我代你问问我的老师再说。”我记得有人说,盲人不能学道,又有人说可以。我也认为可以,因为道在心,不在目。当然,道也不在子宫,可是我总觉得不同。(怀师批示:只要能忘身而空心静坐,不理会生理变化则无妨。若做不到这一点,你还是告诉她,专心一志信仰祈祷。或专心一志念佛或观世音菩萨即得,不须学禅坐。)
  晚间我看《指月录》,佛果禅师这一段。此书很多川黔土语,想来定会有人看起来感到别扭。像我这种南生北长的读者,就有此感觉!不是不懂,只是很不习惯。当然如果不是到过川黔,而且住过相当时间,那就更是不懂了(怀师批示:不错。禅宗各师语录,每多家乡土语,或当地当时土语,故谓之语录。)
  二月十六日 阴
  我看《指月录》,佛果禅师那一段。何谓“若踏正脉,诸天捧花无路,魔外潜觑不见”?何谓上地、下地?(怀师批示:正脉,指正统祖师禅而言,不立文字,直指性地圣凡无别也。菩萨分十地,由初地到二地,二地即为上地,初地为下地,例此即知。)
  二月十七日 阴
  我奇怪灵感是什么东西?来时五彩缤纷,去时了无痕迹。若是当时把握不住,过后再想都想不起来。据我的经验,灵感多在无意中来,想是想不来的。不知它是否即是灵觉?(怀师批示:悟自性地生而无生,即为灵觉。不悟者,依然属于意识领域,是名一般之灵感。)
  二月十八日 阴
  晚间我看笔记。据说未开顶的人死后,识神就会从九窍之中的任何一窍出去,不但转入轮回,甚至会流入畜牲道,所以一定由顶门梵穴出去,才能上升。那么说,识神就在体内了。可是元神是不在内外中间的,识神既是元神之用,何以又是分开的呢?体和用应该是不离才对。(怀师批示:此乃藏密及道家依身起修之说,甚为重要。但真澈悟者不尽然。然真澈悟者,顶门梵穴必通。故此二说可互为定论。换言之,顶门乃中脉直径之正门也。未证道体元空者,是谓识神,亦可称之为阴神。证悟元空者,方谓元神,亦可称阳神。)
  二月十九日 阴
  脚始终不稳,一不留意,就会倾斜。我也知道是过程,但不知要多久才会好。最近耳朵有毛病,常听到有人叫我,或在一片喧闹声中,还能听到细微之声。但当门铃响时,我要注意才能听见。(怀师批示:此乃无始耳识根源,因气机将贯通头轮及耳鼻目等气脉,故引发耳识闻声之根识作用。不随不执,可明天耳通妙用,执之着魔。总之,魔佛统由一心自造。)
  二月二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小妞何时走的,我都不知道。只觉得好静,忽然楼上的暖气响了,在寂静中,只有这股响声,似乎虚空中一架飞机的震动一样。在此我又有个问题。当人面对境物之际,立时一觉,不起分别心,保任现量境,何以也能清楚地了解事物呢?是下意识仍有分别作用呢?还是所谓“真如无知,无所不知”呢?(怀师批示:此乃意境之现量!意境现量,串通三界,当然能觉照,而且觉照之妙用更大。所谓下意识,亦意境分别现量之一层而已。)
  二月二十一日 阴
  我看笔记,师谕:“如着意修神足通者,久之可凌虚漫步。”可是我并没有修呀,脚站不稳,易跌跤,若真是凌虚漫步,那要惹多少麻烦。(怀师批示:此时气未全通两足,更未充盈,因被上行气冲顶轮所提起。升则降之,降则升之,须知颠倒互用以调治之为要。)
  二月二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有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渐渐地全身都浴在其中,温暖舒适。忽然一念从顶门而出,似乎顶门盖子被它冲起,就恰恰浮在这一念上面,随念转动,而坠不落,越升越高,虽无妨碍,始终不太方便。而这时的头顶就犹如一个切去了顶的瓜,不痛、不痒,只有点软兮兮的感觉。于是我试把一念收回,它慢慢地降下,直入脑际,盖子正正地落在头上。其实也很好玩,每当诸如此类的事,我总静以待变,还好从来都平安无事。(怀师批示:此时乃真正开顶冲关超越梵穴轮。如能不随境转,舍四大之身而勿把捉,忘时、空观念,即立地圆融。如着意修神识,即有阴神出窍现象,大须仔细。顶软乃实境,会如婴儿未封顶时现象。但应随时注意两足涌泉穴,使回互而充盈四大色身及全部气脉以溶化四大,进而可修此色身矣。大要关头,实非笔墨可尽意也。)
  二月二十四日 阴
  最近感觉鼻和脑很通,如果眉心至鼻梁处稍有阻碍,就能妨碍呼吸。这是我过去不曾注意到的。(怀师批示:此是顶轮和眉间轮气脉将通之现象。)
  晚间仍看《指月录》。我不懂心无所住,能不能算是心体离念?无心是否即真空?(怀师批示:心无所住,亦即心体离念。念本无住,何须你离,你又落理障了!既云真空,何有无心?凡情无心,实乃大昏沉、大失念也。心即无心,无心心乃是真心。真亦不立,何处觅心?)
  二月二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将醒未醒之际,不知身在何处,但并不迷。外面的声音闯进来时,一知即了,知而不随。可是时间一久,就要靠一觉维持了。兢兢业业,一点松懈不得。我现在才真正了解学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的道理。下午发了两封国内朋友的信。因为地上的雪都化了,如果不再下雪,以后的信就可由我自己去寄。晚间我看《旷代光华》,连读三遍,找出重点。《金刚经》的重心在“善护念”。性宗是由形而上本体,探讨现象界的事物和作用。至于相宗的代表作是《楞伽经》,它是由形而下现象界中的事物、作用去体认本体。我现在想想也确实是如此。这两部经可以对照来看,一个往上看,一个往下走,很有意思。而这部智慧经典——《金刚经》,借须菩提和佛的问答,已经很清楚。再加上老师这一别讲,我似乎有了深入的理悟。老师说:洋洋洒洒一部《金刚经》到此收场了,它说出了什么,我们又得到了什么?恰似“太湖三万六千顷,月在波心说向谁”?我想说向谁都一样,只要读过的人都会得益。日记写到这儿,忽然一个太湖的景色出现在我的眼前,水清月明,恬静极了!此时心境广阔、平静,尤其那碧波中的月光,恰与我的心光相映,一刹那间,似乎我已与太湖合一了。
  三月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太湖的景色一直留在我的意境上,恬静而舒适。外面气温二十度,天阴沉沉的,但我意境上的月光水色不变,空气清凉无比。晚间我看《指月录》。据说学禅一定要有次第,可是我怎么认为最好不要有次第,因为一注意次第就会分心。譬如人家打坐都要守种种规则,我既不懂,我也不管。一面修,一面证,证到多少才算得到多少,证不到的不算。我想任何学问都有它的重点。抓住重心,犹如上树,不论枝叶多繁,树有多大,只要不攀岔枝,认明主干,顺着主干往上攀,总有一天会达树顶。老师说呢?(怀师批示:“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法门,岂有次第。试看吾师盐亭老人诗:“与人有法还同妄,执我无心总是痴。”便可知矣。又:上乘禅定,亦无成规。有法有为,皆落下乘矣。你说的都对了!但须再下一转语,即此无法、无次第、无成规者,便是涵盖诸法,及种种次第、种种成规也。)
  三月二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意境仍是太湖的景色。我是不取也不舍,听其自然。反正我可以在这种宁静的心境上做工夫。我认为烦恼是业力,真性平时是寂然不动,遇事则感而遂通。世间一切事物都是仗因托缘而生,生已还灭,不能常存,更不能把捉。人是被业力转迷了方向。修道者无非是要以智慧剑破除烦恼网,脱除业力的重围,保住这点真性,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己得救之后,再以大悲心救度众生。书上说处顺境难摆脱诱惑,处逆境只须一个忍字。我认为行的人就是行,不行的人就是不行,如果说诱惑难摆脱,其实忍字又谈何容易!(怀师批示:顺逆两难,忍岂容易!《金刚经》所说修行中心重点,只一忍字,佛以忍字立一榜样,试取而读之,谈何容易。顺境不被迁,亦正一忍字工夫也。)
  三月三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证到心念动和身体动,同样地会使呼吸气粗,所以要靠外呼吸吸氧气来帮助。如果身心静下来,外呼吸就没那么重要。这事过去我只知道身动会累,却不知心念动一样会累。(怀师批示:身动劳而不累。心念动时,劳而且累。如非大圣,谁能大休大歇去哉!)
  三月四日 阴
  晨六时欠十分打坐。昨夜写完日记,觉满腹气胀,起身活动一下,打坐仍不舒适,今晨坐中,察觉满腹的气都归于脐下丹田,除了丹田气满,由暖而热之外,别处没有气的感觉,慢慢地盘起的腿脚都由暖而热,很舒适。似乎我已进入一个新阶段。(怀师批示:好了,你在顶上盘桓一阵子,到此才沉降于丹田。从此可循正脉归元一路,任运自在去矣。但观照而不做之主,自然别有妙用。所谓奇经八脉,所谓三脉七轮,皆一关一关自开。结解心通,成就无量净土矣。倘不是你,或非其人,此时一着欲界之爱欲,或情关上之见惑思惑一些些,则下降反成渗漏。)
  下午见有孩子拿着木棍玩雪,忽然一个镜头出现在我眼前。那是小时侯和几个小同学约早起上学,一次路遇几个野孩子,都是七、八岁的小人,当然我们也不过七、八岁。这时迎面来一辆马车,赶车的高高坐在车上,一手执鞭,一手牵着缰绳,口里吆喝着“哦!哦!哦!”那群孩子大叫:“王八是谁!”赶车的又听不见,只是挥着鞭子,一路吆喝着“哦!哦!哦!”地过来,那群孩子鼓掌大笑,一哄而散。等赶车的回味过来时,哪儿还追得到人。(怀师批示:一切世事,皆如群儿戏笑怒骂。无奈历史上偏有些人专门好充历史上赶驴车的车夫,累得半死,还要去赶一般群儿的嬉笑,其智可及,其遇亦不可及也。)
  三月五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昨,丹田气满,觉腿脚发胀。我忽然觉得头顶与丹田是通的,顶上一股气可以直通下去,我又说不清楚了。下坐做瑜伽。我认为道虽在心不在气,但气粗了不易伏,坐中不易太静,所以运动适可而止,不使太累。(怀师批示:此是中脉将通境界,勿执自通。道不在气,用不离气。凡尚在修为中途,岂能舍气而言道哉。)
  我记得老师曾谕示:“莫谓无心便是道,无心尚隔一重关。”而此次师谕:“无心更隔一重关。”我想尚字与更字是有区别的,究竟如何呢?(怀师批示:尚字与更字同义,勿被文字障了。)
  三月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体会到这东西,确实是自然而到。记得过去一开始就希望气沉丹田,可是不是气散就是气胀,总不能收于一处,现在忽然自然而到,也很有趣,也就证明这东西不可强求。当然,有为法我想可以,不过我毕竟喜欢自然。下午小妞又去看病。她病中不要别人,只要爸妈,所以我也无法插手,只好做点别的。看她妈愁眉不展,使我忆及女儿小的时候从不生病,后来因为昆明气候太好 ,一到四川不能适应,一直都在病中,而且多在深夜病重。我常常整夜不睡,随时掀开窗帘盼天亮。那段日子我过怕了。我对世上的英雄豪杰都不佩服,唯佩服孟母三迁而使孟子成就。那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只可体会,不可言传!(怀师批示:此论确是无上真言。唯“事非经过不知难”)一般人未经历世途的艰苦辛酸,又不知孤儿寡母的灾难岁月,哪里识得其中况味。此圣母之所以为圣,较之圣人之圣,更有进也。)
  三月七日 阴
  我看《指月录》,记得道家称男的为道士,女的为道姑,何以《指月录》上称女的为道人?道人是否是男女通称?(怀师批示:古时,男女修道者统可称之谓道人。)
  三月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似乎远景在望,人却仍在一边打转,不知是勇气不够,还是机缘未到,只好转转再说吧!(怀师批示:岂不见法眼禅师偈乎?“果熟兼猿重,山长似路迷。”其实路不迷人人自迷。脉脉行去,自有通途在望矣。)
  晚间我仍看《指月录》。有人大澈悟时会汗流夹背,我是气机发动时才会如此,从头到足,如落汤鸡。不过每当参禅不会时,就常常如患流行性感冒发高烧一样,全身发烫。但也不是每人悟道时的情形都一样,不知是悟的程度不同,还是怎么?(怀师批示:个个宿业宿缘不同,身心禀赋也不同,成就时的自相感受也不同。总之:“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不必顾念其异同也。)
  三月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得很好,下坐做瑜伽。小妞因病吵闹不堪。我问她还发热不,正准备用手摸摸她的头部,她大叫,好像被人绑票一样,她妈妈一面打呵欠,一面哄着她,我是爱莫能助!小人不可常生病,病来病去,就把身体病弱了。我记得去年小妞常警告我说:“你不能再老了,要再老就会被人家把你丢在垃圾箱里。”她妈妈大笑着说:“她问菜为什么丢在垃圾箱里?我说太老了。”晚间我看《指月录》。“[ ](此字为葵字去草头,下去天)”这是什么字?也许《佛学辞典》上找得到。但我不知该查哪一部?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怀师批示:古人印经,在封面经题的框格上,画写一个[ ](此字为葵字去草头,下去天)字。等于中文的[ ](发字的繁体)字头。所谓八字不像,[ ](发字的繁体)字未成。你说是一个什么字?像个什么?我说:它本来便是一个什么都不像的东西。在没有开经以前,便应知“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但却要你真无一切心,方知其事实矣。此乃经题头上的当空照了也。)
  三月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不觉时间过去多久,忽听小妞母女讲话,由声音知道小妞病已渐好,咳嗽减轻不少!下坐做早饭。小妞已两天没吃什么,除了水果之外,一叫她吃东西,她就吵。晚餐时我们就叫她爸去照顾她,因为小妞怕他,也服他。果然乖乖地吃了半碗饭。女儿说据心理学家说,这么大的孩子,女孩爱爸,男孩爱妈,所以有一位美国同事的儿子说他长大要娶他妈妈。(怀师批示:此是一般世俗心理学的见解,也有理。)
  但我的看法是这样:小妞怕她爸,是因为我和她妈对她爱护备至,从不碰她一下,而她爸竟能拍她两下,她觉得此人要稀奇一点!(怀师批示:你说的对。古人所谓“恩里生害,害里生恩”。即此妙用。)
  晚间我看《指月录》。我最近简直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每餐都不饱,饱了就不舒适,满腹是气。这不知到了几禅?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怀师批示:未得气足前,须要世俗的饮食营养以培养后天气。如已得达气足时,世间饮食反而害了先天真气。孔子曰:“食气者寿,不食者神明而不死。”即此理也。)
  三月十一日 雪
  晨六时打坐。昨夜一觉醒来四点半,去趟浴室回来,又睡了。也不知有多久,忽于将醒未醒之际,觉头顶似花开一样,又似放烟火似的,从火光中爆出一幕景来。那一刹那的我,完全忘身忘心,与景色合一了。我只想到不能动念,以静应之,在过一阵,如梦醒觉,睁开眼睛,天已大亮,意境上仍留下头顶如开花一般的那一刹那。(怀师批示:此乃正开顶境象,可喜可贺。过此以往,则可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但前途景象成果正多,你但无心无着无求以应之即可。)
  三月十二日 晴
  收到第五十二次批示发还的日记。老师又抄示近作诗两首:其一《春梦》:
     春风吹绿梦平芜,云月溪山似有无。
     窥阙篝灯夸一统,渡河筹策犹三呼。
     长途疲马惊新辔,短鬓催人号老夫。
     行遍天涯真倦矣,童心揽镜愧今吾。
     其二《惆怅》 :
     惆怅前因莫奈何,为贫游戏到娑婆。
     不堪五浊终难忍,拔脚迟疑忽脚过。
  三月十三日 雪
  第五十二次日记的批示中,师谕:“如真到疲乏之地,何妨就地安眠,大休大歇了!”我不懂如果现在就大休大歇,何日能得意生身呢?(怀师批示:真正意生身,正须在大休大歇处,而得其回身一转也。)我认为真空妙有之后,还要能去来自如,才能算数。(怀师批示:说得似矣。)
  三月十四日 晴
  晚间我抄下五十二次日记的批示,我抬头看看贴在床头的一张画,一个人骑着一头驴在广阔的沙漠地上走,画上有两行字:“当日崎岖君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这张画是从《人文杂志》上撕下来的,一直贴在我床头上。它正是我心情的写照。这是一段艰苦的过程,我是知难不退,我觉得看这张画,能使心量广阔。我想山虽长,而路只是暂时的迷,所谓山不碍路,路自通山。无论如何,爬也要爬过去!(怀师批示:壮哉斯言也。可嘉。苏东坡诗 [寄其弟诗]:
     人生踪迹知何是?应似飞鸿踏雪泥。
     雪上偶然留爪迹,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何由觅旧题。
     昔日崎岖君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三月十五日 晴
  我看笔记,何谓“空为即有之空,有为即空之有“?是不是说空中含有,有中含空?所谓有自空起,空自有立?事理无碍者,是否空是理,有是事?(怀师批示:你这一节知解都对了。)
  三月十六日 雪
  冒雪去寄五十四次日记。沿途地面上一层薄薄的雪,我现在脚心是软的,雪上不用说,就是不管水泥地、木板地,都是软软的。也实在说不清楚,我也不想管它,总之色身随时有变化,说也说不完。我认为这些不关紧要,不是重要关键。晚间我仍看《指月录》。大觉法庆禅师谓侍者曰:吾化后,汝可唤之,若能回是有道力也。“他不但预知报谢,而且真能唤回,这种才算真正的成道者。他回来还作一首偈:“七十三年如掣电,临行为君通一线。铁牛[ ]跳过新罗,撞破虚空七八片。”何谓新罗?可惜没记载他悟道的经过!(怀师批示:是有道力,但不能以此衡一切也。唐宋时称现代之韩国为新罗。韩国本有朝鲜、新罗、百济三境。禅诗中常有引用新罗之词,等于说东天、西天之寓言,喻其廖廓高远而已。)
  三月十八日 晴
  张无尽为泐潭和尚作塔铭:“若梵行精洁,白业坚固,灵源廓彻,预知报谢,不惊不怖,则依正二报,毫厘不失……。”其实一个久病的人,只要心灵纯净,都能预知报谢。可是预知报谢又怎样呢?又不能叫它不报谢,舍利流珠,诸根不坏,又如何呢?(怀师批示:涅pan生死等空花。”舍得流珠,诸根不坏,亦皆儿戏而已。岂不见今人常有掘得千年以上之人的墓尸,也是诸根不坏,何足道哉!)
  三月十九日 阴
  我看《指月录》。大慧禅师叩参有句无句(这句我不会讲!)如藤倚树,他在闷葫芦里闷了半年。(怀师批示:即如说,是有也好,是无也好。不管是住空着有,都还如藤缠树,纠葛不了也。)后来从五祖答圆悟禅师的问:“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树倒藤枯时如何?曰相随来也。他于是悟人。我想他是每天在闷葫芦里打转,转来转去,六七意识都解决不了,一股勇气跳如八识海中。记得在四十九次日记上,我问真空中的妙有,是否仍是意识身。师曾谕示:“此意乃真意,即全八识而用。”(怀师批示:这节见解很对。但仍须转身八识田中,踏破毗卢顶上行,方知真意之旨,亦属方便说法也。)
  三月二十日 阴
  看《指月录》。此书未曾提到开顶的事,那么悟道之后,又怎样出入呢?(师云:《指月录》等禅宗汇书,大致皆记载禅门悟理之事迹。理极事圆,故不论功用[工夫]行履。开顶等境象,统属功用——工夫一边的事。太着相,故不述。一般外道学者,只重功夫,修到顶门开者也不少,但理——见地、事——行愿不圆,乃非圆满菩提之道也。)
  三月二十二日 晴
  今天是星期日,下午带小妞在窗口玩,见门外男女老幼走过不少。我想起来了,附近有一个教堂之故。记得有一位美国教授说:“每个人在刚祷告起来时,都是好人,过一会又忘了。”我想中国人就不会如此,因为任何宗教,都不离做人之道,而中国人自幼就懂孝悌仁义,每天学的是这些,听的是这些,都不外儒家的传统思想,底子好。所以说大乘佛法在东方,佛教传入中国,一拍即合。外国人只有到教堂才听得到这些,所以容易忘。(怀师批示:这是你我一辈及往昔家庭等教育不同之处,而今却未必尽然。“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岂其然乎?其不然乎?)
  三月二十三日 晴
  下午收到二月下半月的日记批回,内附有老师的近作《春夜辛酉仲春》:
      四壁诗书压剑尘,星河春水月初新。
      三生踪迹思前度,一代虚名累后身。
      事到无为方脱俗,情如有寄失天真。
      炉香乍[ ](上为草字头,下为热字) 慈云现,稽首空王忽入神。
  每见老师的诗,就使我想起当年父、叔的诗都是有名的。叔叔一次教我做诗,我只写过一首《思亲》。以后因事就放下了,越想越可惜。
  三月二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怎么觉得我证得乱七八糟的呢? 师谕:“大澈悟者,顶门梵穴必通。”但不知是先通,还是先澈悟,或是同时?似乎我证得没有次第?(怀师批示:梵穴通否是功用——工夫边事,不必一定执著之。先悟后通,先通后悟,无定法也。)
  晚间仍看《指月录》。我觉得实相虽无相,却能体会,体会来体会去,就会觉得它就是我,其所以找不到它,就如眼能见万物,而不能见眼一样。何谓圆顶?何谓普说?普请?(怀师批示:我非我,见非见,本来无物,遍处觌面。圆顶,指剃发出家也。普说,对众公开演讲也。普请,请大众共同服务也。)
  三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昨夜一觉睡醒,去趟浴室回来,又睡着了,于是做了个梦。这次的梦与过去不同。过去的梦是一个模糊的记忆,醒来只记得做了个梦而已。此次则境界、人物都清清楚楚,醒来还能记得梦中的对话,以及别人的表情等等。由此梦我又想到人世间有多少不可思议的事。譬如闭起眼睛还什么都能看见,如果说给一个从来没做过梦的人,会相信吗?因为大家都会做梦,所以不以为怪。试想那个无中生有的境界是怎么来的?梦中人在那种境界里忘了一切,忘了现实。一个人的个性,在梦中的表现是最真实的。(怀师批示:我平生遇见两个人,一生不知梦是何事。他实在未做过梦。只可惜他不知正此开眼时,即是梦境也。)由此我最相信所谓的意生身,及真空中的妙有之身,确有其事。我认为真空中的妙有比《楞伽经》所说的意生身要高一等。(怀师批示:同是意生身,见觉有差别而已。即今此身,亦是意生身也。此须切知切证方好。)
  三月二十七日 晴
  下午有人从图书馆带来一份过时的刊物,也是研究佛学的,其中重点大家讲得都差不多,没有太大出入。只可惜我总觉得理论是讲不完的,尤其这个一套,那个一套,各说各有理,对时间充裕的人,多学些理论,也未尝不好。但对一个笨人来说,就不太适合。譬如一个重要的电话号码,我一定要把它背一下,才能放心。学禅也不例外,证不到的,就觉得没有把握,失于空泛。(怀师批示:浩浩古今中外,一切圣凡都在造口业。只是善业者有福报,恶业者得祸害而已。)
  三月二十九日 晴
  看《指月录》,有一篇解释心和知,它说心是名不是知,知是心不是名,犹如水是名,不是湿,湿是水,不是名。我怎么认为知也好,心也好,水也好,湿也好,都是名?因为要立名才能解释。至于定名,如果当初人命名为仙,仙命名为人,不是一样?(怀师批示:岂不见香岩悟道偈乎?“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于此,应参看《指月录》卷二十四,温州瑞鹿寺上方遇安禅师一节便知。)
  三月三十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似有雷声,下坐问女儿她们,都说没听见,不知是不是第一次春雷不太响,还是近来我的耳朵不对劲。(怀师批示:此乃功用上内身气脉震动之雷声也。所谓:“阴阳生反复,平地一声雷。白云生顶上,甘露洒须弥。”即此之寓言也。)
  晚间仍看《指月录》。提起方言,也真有趣。记得我家初到北平,来了一个朋友,临别他说回头见,主人以为他一下就会回来,忙忙为他准备了菜饭。不料他一去不返,后来才知道回头见,就是再见。我们江浙人说话黄王不分,说王叫三横王,黄叫草头王;山东人说不知道叫知不道;云南人说不晓得叫不认得;贵阳人说完了叫归一了。四川话其实比别省的方言更多,但所谓的四川官话,很容易懂。我在东北时间较久,尤其是童年时代。有人说我的国语不错,但内行一听,就说带东北腔。无论如何,却不会家乡话。
  三月三十一日 阴
  午间的新闻报告:美总统在讲演出场时胸部中弹,他的秘书、保镖各一,当场死亡。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怀师批示:一有生命,即是赌注。英雄事业,无非赌局。)
  晚间我看《指月录》。大颠和尚不许首座扣齿,何故?韩文公请他在佛法省要处示一语,他为何不答?三平侍者敲禅床三下,师文故,曰:“先以定动,后以智拔。”是他有意叫侍者回答?还是他真的门风高峻?(怀师批示:大颠的教育法,是迫韩文公自省,所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是也。三平的定动、智拔二语,出典于大智度论。)
  四月一日 雨
  看《指月录》。是不是五祖弘忍大师以《金刚经》传六祖惠能?以《楞伽经》传神秀?《金刚经》是祖师禅?《楞伽经》是如来禅?可是《金刚经》的四果,不也是禅定的四种境界吗?(怀师批示:假设不是!此二经仍是如来禅。祖师无禅亦无祖师,然后可言祖师禅,即非祖师禅,是名非禅非祖师。)
  四月二日 晴
  晚间看《指月录》。有人问招贤禅师,向上一路请师道。师曰:“一口针,三尺线。”问如何顾念?师曰:“益州布,扬州绢。”又有僧问:“祗如百尺竿头,如何进步?”师曰:“朗州山,沣州水。”曰不会。师曰:“四海五湖皇化里。”我不懂以上这一类,请老师开示。(怀师批示:如说破了,你会走错路。)
  这本书上常有默然代答话,如问南泉迁化向什么处去?师默然。秀曰:“谢谢答话。”但《传灯录》上载僧问南泉迁化向什么处去?师曰:“东家作驴,西家作马。”问此意如何?师曰:“要骑即骑,要下即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怀师批示:你久后都会自知答案。)
  四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体内如虚空,丹田气满而不胀。外呼吸在静中似很微,开始时内呼吸很重,有窒息的感觉,不太舒适。我有意深入试探,大约一小段时间,我不能决定是多久,当我感到缓和了时,我决定实验下去。这时外面一切声音闯进来,如入虚空,立即消失,这时我已能适应了。似乎从头到底,大气团内没有任何东西,而这团气体,也不很浓,只是轻烟一般,有趣的是,不似它在我体内,而是我在气团里面的感觉。将下坐前,我用手在鼻边试试,一直到手掌接近鼻孔,才觉有息。(怀师批示:尚未到气住脉定地。)
  四月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喉头发紧,忽然忆及《习禅录影》上老师说过,譬如装过牛奶的杯子,里面会留下一层东西,我们饮食之后,喉头也会留下一层东西,所以最好少吃。我不觉有所警惕!晚间我看《传灯录》。顾名思义,此书是传慧灯的记载,与《指月录》不同,它对历代每位禅师的法嗣及旁出法嗣,共多少人,有多少人见录,都记得很详细。最初我以为法嗣犹如皇家的嗣子,应该只有一人,不料有的禅师竟有四十六位法嗣,只有一人见录,据说无机缘语句者不录。那么又何谓旁出法嗣呢?(怀师批示:如俗人外室养子。)
  四月五日 阴
  今天在国内是清明——民族扫墓节。提起扫墓,高祖父墓地左右耸立的两根石滑标,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是抗战时期在贵阳,随家人去金家花园扫墓,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两根高高耸立的石滑标,上面记载的是高祖父为平苗太守的事迹,这就是我家和贵阳人的一段因缘。记得父、叔常常训诫子侄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所以我辈必须特别努力!这些事弟弟们不一定能记得多少,随手记上一笔,以后我也会就忘了。今天恒兄的墓地,也早拜托朋友去参加公祭了。
  四月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做瑜伽,在后门外见邻家墙下蔷薇又发不少新芽。忙到后院一看,见墙角边也发新芽了。就如此花开花谢又是一年,这如何得了!时间的脚步太快,道力的进步有限。气沉丹田也不一定是好,以后更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最怕的是动意气。伏气这道功夫,实在是一种最大的考验。何况饮食方面,大意一点就不对劲。(怀师批示:气沉丹田,也只是过程,小小景象而已。所说甚是。)
  晚间仍看《指月录》。有僧问:“学人乍入丛林,乞师指示个入处。”师曰:“宁自碎身如微尘,不敢瞎却一僧眼。”这是什么意思?问个入处有何不可?(怀师批示:此是教授法,岂不闻“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四月九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得很好。下坐后见后门外都是水,原来在下雨。下午收到批回的日记,还有老师赐的一本《第六才子书》。此书我闻名几十年,才获一见。它的序,表面看来非常好笑,细思颇有深度。我喜欢里面的几段如:“……何其甚不仁也,即已生我,便应永在,脱不能尔,便应勿生。如之何本无有我,我又未尝哀哀然丐之曰尔必生我,而无端而忽然生我。无端而忽然生者又正是我。无端而忽然生一正是之我,又不容之少住。……”似乎他对其结局有种莫名的预感,我想他犹如《后西游记》中崔判官再世,是来应劫的。往往应劫的人不是天折,就是不得善终。中间一段如“……天地之生次芸芸也,天地殊不能知其为谁也。芸芸之被天地生也,芸芸亦皆不必自知其为谁也。必谓天地今日所生之是我,则夫天地明日所生之固非我也。然而天地明日所生,又各各自以为我。则是天地反当茫然不知其罪之果谁属也……”下面说他既然前听其生,后听其去,在这中间暂在的时间内,于无法消遣中随意自作消遣。然后他把任何事都算作消遣。这样也好,他早走一步,亦一消遣法也。晚间看这本书,可惜一代才子,就如此消遣了也。
  四月十日 晴
  我看《指月录》。文殊令散财童子采药,曰:“药能活人,亦能死人。”其实亦如手能救人,亦能杀人。一念亦然——能救人也能害人。(怀师批示:固然如此。)
  四月十一日 阴
  我看《指月录》。僧问马祖:“请和尚离四句,绝百非,直指某甲西来意。”祖叫他去问智藏,智藏又叫他去问百丈和尚,丈云:“不会。”僧回举马祖。祖曰:“藏头白,海头黑。”藏是不是指智藏?海是不是指百丈?(怀师批示:不错。)何谓头白、头黑?(怀师批示:黑头白头都是头,莫从黑白觅烦恼。若人欲问西来意,问取东村水牯牛。——我随口诌偈一首,参去。)
  四月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说不清楚。下坐做瑜伽,外面气温五十度,无风不冷。小妞渐好,只是不吃东西。我最怕病人不饮不食,这样就会觉得严重,所以我哄着她吃了半碗饭。(怀师批示:有病以减食为良药,你应稍加改正。)
  晚间我看《指月录》。何以古人学生对老师自称某甲?(怀师批示:某甲二字,是记载上表示那个问的人自称本名。例如你自金满慈,记载上只用某或某甲。)
  在写日记之前,先抄下五十四次日记的批示。师谕:“前途景象成果正多……”何谓景象成果?景象还有成果?(怀师批示:成果何须景象,倘有景象何妨?景象即是成果,成果景象相当。——参去。)
  四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一直无法处理突如其来的灵感,不理吧,又可惜,理吧,又怕妨碍打坐。问题是灵感之来很妙,譬如平时不懂的、想不通的,现在忽然通窍,而且过了这一下,就再想也想不起来了。就只一点灵机,我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此等灵感,亦属非量境中之相似智,非真现量之正智也。)
  晚间我看《指月录》。禅师常说:“丧我儿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知见与知解之别?(怀师批示:此话即是绝后代之意。正知正见是证智,知解是比量,非证智。)
  四月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见后门外都是水,才知道正在下雨,无风,颇觉凉爽舒适。下午和小妞玩了一阵,哄着她吃了一盘空心粉。晚间我看《第六才子书》。此书前面金圣叹的序中,在那些消遣法以前几段,有些地方很与我的想法相似。后面正文,才子书也只有才子批,才能传神。而书中的人物,那个处在复杂环境中的丫头,任劳任怨,还要演得乖巧活泼,颇不容易。自古丫头坏事,其实是小姐无能!至于双文母女,都是温室之花,优柔寡断,经不起波折,既不能审慎于前,又不善处理于后,也许是业力所累,不由自己也。小生部分写得太弱,像个脓包!这本书文笔优美,不愧出于才子的手笔。至于读者,各人看的角度不同,自然结论也不一样,所谓见仁见智是也。想来现代的读者可免坠拔舌地狱也。圣叹也真可笑!(怀师批示:你是说现代书生与读者,本来就在拔舌地狱中,更不须再坠一层拔舌地狱,是吗?一笑。)
  四月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如常。下坐后去发五十六次日记报告。走下木梯,晨风拂面,马路上车辆不多,还没行人。因为美国不兴走路,行人多半是这一条街的居民,不是去附近洗衣店洗衣服,就是去邮筒丢信。当我转身回来时,见一片晴空,朝阳高照,不觉忆及昔年梳两条小辫,踏着晨曦去上学,冷风吹在脸上的感受完全一样。曾几何时,当年的家人亲友一个都不见了。而这些年来,国事、家事的变迁,也绝非昔年所能预料。好在我现在又有新的前途在望,人总是活在希望中的,所以也不烦恼!
  四月十七日 雨
  我看《指月录》。志公云:“本体是自心作,哪得文字中求,如今但识自心,息却思维,妄想尘劳自然不生。”可是禅那是静虑——思维修。息却思维,又用什么修呢?也许他说的不是禅那,是什么呢?(怀师批示:志公说的是祖师禅。本自如然,不假修证。)
  四月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一如往昔,下坐做瑜伽。外面天气虽晴,白云满天,忽明忽暗。下午和女儿带小妞去公园玩。园内到处是水,孩子也少,风太大,太阳时隐时现,有点冷,只得回来。这几天不思饮食,却思睡,觉头倦,又不知是什么过程?(怀师批示:真气混在色阴中而不透脱。此即是滞壳迷封者之一昏昧境象也。)
  晚间我看《指月录》黄檗一章:“一切法本空,心即不无,不无即妙有,有亦不有,不有即有,即真空妙有。”我觉得他说真空妙有说得最清楚。(怀师批示:诚如所论。)
  四月二十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如恒,下坐做瑜伽。见客室窗外飘着雪花,掀开窗帘见满地是水,外面气温二十度,天气是比较冷些。下午带小妞玩,我站在电视前面,她站在后面沙发上,不提防她往前一仆,双手落在我的两肩上。我正担心我会朝前或往后倒,结果竟站得很稳,我才注意到我的脚已飘了。
  四月二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上坐不久,忽觉心目之间,一片白色,宛若天亮。这时平静如止水的心上,没有一丝杂念,恬静异常。忽然也不知是哪儿震动起来,我感到是内心深处,由里面向外震,白光随着闪动。那种震动很怪,颇不平常,似乎是波动,震幅愈大,白光愈广、愈亮,刹那间从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控制的恐惧,比地震还可怕!我没奈何,只好强自镇定,仍以不动念,听其自然为原则。我知道是定慧力不够!经不起考验。但不知这是什么毛病?晚间看《指月录》,写日记时仍觉有轻微的地震。(怀师批示:不是病,是色阴四大的气机,静极复动,动止复静之自然现象,一知便休,不生怖畏,不喜不忧,不取不舍,如是而已。)
  四月二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今天宾州鹿教授夫妇要带一位女生来水牛城开会,,顺便来看我们。我负责做了两个中国菜。六点客人到了,他们都是学印度教的,吃饭的时候照印度教的仪式,两旁邻座互相握手,成一圆圈,由这家男主人默祷。说来也好笑,他们这儿各种宗教的客人都有,来什么教的客人,就行什么教的仪式。今夜我让出卧室招待客人,我搬到女儿屋里去睡。日记是次日补写。
  四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异常。下坐做瑜伽,外面气温五十度,有太阳,但白云漫漫,太阳时隐时现。今天星期天,我们带小妞去公园转了一圈。回来我去厨房,觉得煤气味太重,想开窗吹一下,但平日这种窗我开不动的,于是我扭扭看,不料轻轻一扭就扭开了,觉得并不费力,我又一次证实手力有进步了。
  四月二十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得很好。下坐见外面晴空如洗,空气清新,很舒适。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在二十五位实地修持实验方法的自述中,普贤菩萨心声闻听的修法上,老师的注释中有:“为了发心修习大乘道的人有合法的修持,现在融会显密修法的道理,述说他简单的规范。凡是真实发心修习大乘佛道的人,首先要熟读普贤行愿品,当念习纯熟以后,要深思他的意义与意境。譬如在禅静中起意敬礼十方诸佛时,自己忘记身心的感觉,在意境上构成一个没有时间空间的广大无边的境界,意想十方诸佛都一一显现在面前,每位佛前都有一意境上化身的我。每一行愿,都要构成一种意境上实际的境象,久而久之,意境上形成妙有的实相,即有普贤菩萨的实相庄严,乘坐六牙白象,也宛然显现,如在目前。但意境上一念收回,即如这些所有现象,也完全寂灭不生,身心都不执著,自然归于了无所有的寂灭性相之中。至于其中的真空妙有,缘起性空之至理,也就可以在这种修法上去体会印证了。”我已参看过《净土五经》上普贤行愿。在此我有一些问题,敬乞老师开示!
  一、 意境上形成妙有的实相,不算着相吗?是否因为收放自如,就不算着相?(怀师批示:如所问答。但自至诚显相而不执,即相而非相也。)
  二、 意境上形成的实相,是否即是妙有?(你说呢?)
  三、 可否把灵明一念,形成妙有的实相?我想灵明一念也就是妙有。(怀师批示:喔!)
  四、 在禅列中忘记身心,意境上构成一个没有时空的广大无边的境界,算不算真空?其中的灵知是否即是妙有?(怀师批示:如如空相。你说呢?)
  五、 修性空缘起的妙有法门,是否可完全用这种办法,还是有不同之处?(怀师批示:如珠走盘,何拘一隅!)
  六、 真空妙有,性空缘起之至理,体会容易,但不知如何印证?(怀师批示:既云性空缘起,缘起性空,岂非即此用,离此用?)
  七、 意境形成的实相,是否所谓的“即幻有空为真?”(怀师批示:非幻非有!)
  四月二十八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心空如洗,也没有空的感受。心不在外,也不在内和中间,却也不离内、外、中间,我也都能体会。但仍说不清楚。(怀师批示:只因你尚有求弄清楚之一念在!)
  晚间我看笔记。忽然记起女儿说,那天我在她屋里睡时,她半夜醒来,觉得我的呼吸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经我审查之后,确实自气沉丹田后,呼吸似乎不太顺,又似乎气有内行的趋势,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非也,慢慢你会清楚的。)
  四月二十九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气不顺,有点气塞,似乎出气少,气出不来,丹田内有轻微的动,这是最近的毛病。(怀师批示:非塞住,实停住。出少入多,正合财经原则,做生意赚钱,有此现象,求之不得。知否?一笑!)
  下坐后,电话铃响了!是那位中国老太太打来的,她说闷得慌,人都要爆炸了,天气又不好,说来说去,又怪我不会打牌。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只好安慰她一番,请她天晴了过来玩。女儿说:“她最好回国。”我说:“她回国又想这儿的家人,两下比较,还是家人重于打牌了。”人间事在不能两全之际,就是受考验的时候了,哪有那么简单!晚间我看《指月录》,我忽然想到禅是讲明心见性的。《金刚经》上的禅的四果——禅定的四个阶段,不知哪个阶段与明心见性有关系?(怀师批示:道是无关却有关。)
  四月三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感到肺部呼吸不畅,似乎气接不上来,外气进不去,内气又出不来很不舒适,实际上是呼吸很轻而已。丹田热似有气动?不严重。总之只有胸、肺之间及喉头部分呼吸不畅,犹如被气塞住不通,很想用口帮助呼吸才好,但我始终没这么作。(怀师批示:如此情形,似有外感间杂。)
  下坐在后门外一站,见连日雨后,到处皆绿,一点雪迹都没有了。地面上被雨水洗得好干净,明天只要不下雨,或者说不下大雨,我发日记报告该不成问题。外面气温五十度,阴天有点凉意,但空气仍很清新,可是吸进的清气不能深入,于是我深呼吸几次,只觉鼻腔内清气直入,凉爽异常,究竟是入脑还是入肺,就没感觉了。不似过去,一股清气从鼻直入脑际的清凉舒畅。(怀师批示:如此现象,可以断定略有外感——感冒。)
  晚间仍看《传灯录》。这本书青原的法嗣最多,也最长,何以旁出之外,又有别出?又如神秀、惠能两位大师,同出五祖门下,当然六祖是传衣钵的不说,神秀大师也该是法嗣,何以又叫旁出?(怀师批示:譬如国王传位太子,其他弟兄,但封王,不称帝。其实这种情形已非佛制,应属祖制了!所谓别出,犹同世法所谓的私淑弟子。)
  再者古人都从师多位,以什么根据算那位老师的法嗣呢?(怀师批示:以印证得正知正见者为法嗣。但大都以初心证入者为嗣法之师,如世法之不忘本也。例如释迦、以燃灯佛之授记为嗣法。后世道衰德薄,满盘世俗,大多重人不重法。你问到此事,近日我也恰作一联,录给你同博一粲:
     阅世五千年,求术者众,求道者寡。
     修行三大劫,感德者少,抱怨者多。
     入世出世诸法诸事,莫不如斯,抑何可悯!)
  五月一日 阴
  好几天不见太阳,觉得阳光特别可爱。在外面站了一下,觉得呼吸已不是那么不畅了。只是仍有吸气不能深入的感觉。呼吸的气似乎都在鼻边打转,始终很不正常。
  五月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昨夜上坐很倦,于是干脆睡觉。一觉醒来两点,虽仍想睡,记起睡前没有打坐,我知道不能因循,必须要控制才成。强打精神上坐,后来愈坐愈舒适,精神也好了。我觉得睡足了再打坐也不错,只是大意不得。如果一觉睡到天亮,或是半夜醒来又忘了这一回事,那就上了睡魔的当!我发觉近来坐中不如过去心静,有时会心悸,头倦思睡,幸好我很能自觉,也很会警惕自己。每于坐中不想坐的时候,我仍旧勉强坐下去,我不相信自己不能克服自己!最多睡一觉再打坐。今晨仍坐得很好。
  五月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一片晴空,天是那么蓝,一切是那么静,小鸟掠过天空,不时有鸟声传来。我想是受了昨日公园内晴空的影响。晚间我看《传灯录》,佛眼曰:“欲了生死,必求妙悟。“ 何谓妙悟?是否无心忽悟?(怀师批示:依教理言:是谓智证无上菩提之证悟。亦即所谓了因之所了,非生因之所生。依事相言:所谓“向上一路,千圣不传”之证自证智。)
  五月六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恬静异常,不想下坐。听到小妞走了,又过一会,睁开眼睛,九点差一刻,急忙下坐,似有寒意。掀开窗帘一看,才知正在下雨,这儿是一年有半年的雪景可赏。有人说:“雪景虽美,毕竟不如交通方便来得重要。银色世界看多了也会腻。”其实雨天比雪天更糟,因为雪不沾身,一抖即脱故也。晚间我看《指月录》郭功甫一章,记得小时侯和我同龄的孩子都会诵:“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仕,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我记得是化三千,七十二?也不知出处,也不懂何谓上大人,孔乙己?何谓佳作仁?因为当时自己没读过,只当耳边风,现在在《指月录》上见着,如同梦中相识。我现在对师谕“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大梦”已能深深体会。(怀师批示:以“化三千,七十士”为正确。此由唐末起作初学发蒙童生习字记诵之课外必读小品,不知始作者谁?我幼时亦念过写过。“上大人,孔乙己”者,即尊孔子之谓。“佳作仁”就是好好地学做一个仁人之意。)
  五月八日 晴
  晚间我看《指月录》。又看到《雷长芭蕉,铁转磁石,俱无作者,而有是力,心不取境,境亦自寂,故如来藏不许有识。“ (怀师批示:正如《楞严经》所谓:周遍法界,无有方所,循业发现,随众生心,应所知量,非因缘,非自然之说互同。)
  过去我认为参话头,如我是谁?生从何处来,死向何处去?这一类讲得通,是可以参的,如干屎橛,庭前柏树子,怎么参呢?现在懂了,怪不得说不准下注脚、不准讲理,又不准思量、卜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当然是有理无理,都是一样地参了。
  五月九日 晴
  有位老太太问我说:“她们都不在家时,你如何消遣?”我说:“我有看不完的书。”她问:“什么书?”我说:“《西游记》。”她笑了说:“那有什么看头。”说真的,即使我真的每天看《西游记》,我也过得,那我就随着三藏师徒去西游了。我是会出神的,只是出阴神非我所愿而已!那么如果说我看《指月录》,那会讲到驴年也讲不清楚。晚间看《传灯录》,所谓心能转物,这个物字,是否指色身而言?(怀师批示:岂只涵盖色身,同时亦含融万物。如经所述,诸佛世尊,各各自愿圆成另一佛国土者,即此究竟之义。)
  五月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恬静如常,下坐做瑜伽。今日星期,下午和女儿带小妞去公园玩。天上浮云流动,太阳时隐时现,坐在草地上看孩子们玩,看松鼠,听鸟啼,也蛮有趣。此地松鼠不多,也许是气候太冷,可是波士顿的雪地上都常见到松鼠呢。记得有些地方是把松鼠关在笼子里当玩物的。晚间我看《指月录》,我想我现在没走错路,似乎找到了方向。表面上看来,似乎同时走两条路——《楞严经》和《金刚经》。其实最后同归一条路。觉得有了一线生机!我又说不清楚了。
  五月十一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好,下坐在厨房见窗外正下着雨,无风很舒适。炒完菜,我叫女儿来洗锅,那口大铁锅太重,我拿不动。我说:“人又不多,买如此重的一套大小铁锅何用!”她说:“这是宝锅,用坏了,抹层油烤干了,又是新锅,可以传宗接代呢。”我说:“如果传宗接代的人像我,一定不要。”她笑了说:“也许小妞会要。”母女笑了一阵。唉!这个时代能够忙里偷闲,母女偶有机会说说笑笑都不容易。人生究竟为何来!
  五月十二日 雨
  晚间我看《传灯录》,金华山俱胝和尚一章:凡有参学僧到,师唯举一指,别无提倡。有一童子于外被人诘曰:“和尚说何法要?”童子竖起指头,归而举似师。师以刀断其指头,童子叫唤走出。师召一声,童子回首。师却竖起指头,童子豁然领解。师将顺世谓众人曰:“吾得天龙一指禅,一生用不尽。”这是怎么一回事?妙在何处?童子居然领解,是何解?(怀师批示:万劫疑情,随指顿断,妙在不妙处,唯证自知。但此亦只是一类悟缘之榜样,并非人人可用断指而得也。)
  五月十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体会到当万缘放下之时,并无空空洞洞的感觉,只有无边无际的虚空,这时也没有身心的觉受,唯有一点知觉之性,也不知它在何处,只是当外面传来什么声音时,它立即升起觉知而相应。所谓用之即有,舍之即藏,找不到也丢不掉,我忽然想到这不也是真空妙有吗?下坐做瑜伽。外面温度四十度,并不冷,因天晴故。晚间我看笔记上有这么几句:“但以空寂为自体,莫认色身。以灵知为自心,莫认妄念。”这不正是说的真空妙有?(怀师批示:差不多。)
  五月十四日 晴
  外面嗡嗡有声,掀开窗帘见有人在前院剪草,这就是租房子的好处。若是自己的房子,就靠自己整理,常常把周末的时间都消耗在这上面。晚间我看《传灯录》,陈尊宿一章,师谓众曰:“汝等诸人,未得个入头,若得个入头以后不得辜负老僧。”时有僧出礼拜曰:“某甲终不敢辜负和尚。”师曰:“早是辜负我了也。”在此已是丈二金刚了。(怀师批示:此处错在有法可得。)师又曰:“老僧在此住持,不得见个无事人到来,汝等何不近前。”时有僧方近来,师曰:“维那不在,汝自领去三门外与二十棒。”(怀师批示:此僧随人足跟后转,更是不堪。)僧云:“某甲过在何处?”师曰:“枷上更著[ ](左木右丑)。”何处是枷?何处是[ ](左木右丑)?(怀师批示:法执不尽,悟迹不除,已是披枷带锁之苦。复加多此一问,岂非枷上加一个死[ ](左木右丑)?不可救药。)
  似乎每个人的身边满布着错误的棋子,使人动辄得咎?当然后者也是不太灵动,由于前者的情形,就当知道这位师父的作风不太普通,又忙忙地挤上前去作么生呢!(倘照你此解,还只是世间聪明辨智的境量而已。)
  五月十五日 雨后晴
  坐中我体会到,清净自性犹如虚空,它是空而不空的。本体中的那点灵知,犹如虚空含藏的电,也就是能,它是用之即有,舍之即空,也就是即空即有,非空非有。这东西找不到,也丢不了;而且用之不尽,取之不竭。聪明的人类竟能把触着就死的电储藏起来,而且利用它,使整个世界都成为电气化。如果我们能把那点灵知找出来,和它合而为一了,来去自如,不就行了吗?
  五月十六日 雨
  晚间我看《指月录》陈尊宿一章,有僧问:“如何是向上一路?”师曰:“要道有什么难。”云:“请师道。”师曰:“初三十一中九下七。”这是什么话?是不是说初是三十一。中是九,下是七?我还是不懂。请老师开示。(怀师批示:七七原来四十九,不是理数当然吗?如我说初十八,中十三,末后五,可是什么?参参看。如要扯到工夫层次,或气脉程序上去,也可以统同通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要道有什么难?)
  五月十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觉内缘不断地袭来。我对妄念之来,总找不到它的起源,我认为它是从清净心上一飘而起,无所从来,亦无所去。除非是随着它转,它不会自住的。这东西都是前尘影事,不像六根门头,要有外境才起作用。我又想到如来藏不许有识,是不是说那里面一切都是自然的力量,没有些许意识作用?(怀师批示:说一自然,已是识心分别思维边事。)但我想意生身转身之后,仍难免有意识作用,当然可以说是转识成智后的智了,这就是所谓转其名不转其实。(怀师批示:识智两个名相,统是随众生心,应所知量,循业发现,都无实义。)
  五月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修性空缘起的妙有法门。我知道本性空无所有,犹如虚空,但能生万法。万法之生,是由因缘而生,生而不生,起而不住。因为万法都无自性,生已还灭,自性本空,所以空是真空,有是妙有。这些理论我都懂,但虽能体会,毕竟没用。实修方面,如何下手?有何步骤?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既云缘起性空,何须又问步骤?此所谓转缚转坚也。如论无次第中之次第,唯有摩诃止观乎!不止止,不观观,庶乎近焉!)
  五月十九日 时阴时晴
  晚间我看笔记,忽然想到人不要看不起自己,圣贤仙佛不都是人成的?每个人都不少那点灵明自性,在圣贤不增,在众生不灭,一般人都把它用在世俗的聪明才智上,如果能转个方向发展,不是就能成为智慧?据说最聪明的狐要修仙,必先经千年修成人形,再从人起修。所以说人身难得,如果不能即身成就,就要靠不住了,谁知道来世会是什么呢?何谓首楞严?何谓全提、半提?(怀师批示:楞严乃翻音和意译双重混合名词。即谓巅扑不破,泊然本定等意义。首,是至高无上的顶颠。全提,是全盘统收之提示的别语。亦可谓是全副、全挑之意。明了全提之意,半提不必说便可知了。)
  五月二十日 阴
  我看《传灯录》,温州上方安遇禅怀师批示寂说偈曰:“不是岭头携得事,岂从鸡足付将来。自古圣贤皆若此,非吾今日为君裁。”前两句我不会讲。(怀师批示:岭头,指六祖逃返广东,惠明追及大庚岭,提不起衣钵的故事,参看《坛经序品》即知。鸡足山,即佛经称世尊在灵山会上,传心印与迦叶尊者。尊者奉命在云南的鸡足山入定,待弥勒转世成佛而付授衣钵的故事。)
  五月二十一日 晴
  晚间我看过去的批示。一次我问:“天地一指,万物一马。”师谕:“此出庄子所说的譬喻,整个天地宇宙都在一指之间,宇宙万物等于一匹马,有马毛、马头、马尾。故又有金狮子之喻,唐代华严宗大师著作。”我不懂即出庄子,何以又是华严宗大师所著?(怀师批示:庄子有马喻。到了唐代,引申变易此义,作金狮子之喻。换言之:天地万物,如一金狮子,举一毛可概全身也。)
  五月二十二日 晴
  坐中很静,但觉气在体内轻轻转动,最后仍沉丹田。可是我没弄清楚,不知丹田的气升起来,还是另有一股气又沉入丹田了。不知打转的气是怎么来的。下坐在后院站了一下,空气清新无比。(怀师批示:升降浮沉,各有自律。此时应让它“宾作主”。但有时亦浑和。唯无论如何,气脉种种层次,仍属色身受阴边事。是宾非主。所以有时须“主中宾”、“主中主”。如单论气脉变化,又属一门深入事,至繁非简说可知。)
  五月二十三日 阴晴不定
  晚间我看《指月录》,[ ](左虫右见)子和尚何以能住在纸钱中,什么纸钱?(怀师批示:就是世俗烧化的冥钱堆中。)华严静禅师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遽答曰:“神前酒台盘。”这是什么意思?(怀师批示:那不是眼前易见很平常现成的事吗?古人神佛台前常常摆着的。)
  五月二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似乎在《指月录》上已得到一些重要的答案。有人说看这种书就是要看机锋转语,否则看什么呢?我何以觉得这种书虽多半是机锋转语,但真正的窍门并不在机锋转语上,只能说既看了它,应该多懂一些机锋转语之道而已。过去我也不懂何谓转语,有一次的日记批示中,老师谕示:“在此当再下一转语——”之后,我也懂何谓转语了。(怀师批示:你真可为此下一转语了!)不过翻公案我还不懂,以后再多研究一下。总之我在这方面野心不大,懂了就了事,但能多懂一点,可以触类旁通就好。我不想专在这方面下功夫。(怀师批示:是极。德山云:“穷诸玄辨,似一毫置于太虚。”有何用处?)
  晚间我看《传灯录》。我不懂元性是否即元神?何谓正受三昧?(怀师批示:这都是名相注释的涵义问题。一知便休,何须太过劳神。除非你要作博士论文,则可死叮一口。)
  五月二十五日 阴
  晚间我看《指月录》。上面常有某某问:“如何是佛?”师召曰:“某。”某应诺,师曰:“是什么?”某于是有省。我认为这种有省谁都会,有何用?(怀师批示:你说得中肯极了!多少人都在此等处误了平生,去自妄认为平生悟了,可叹!)
  五月二十六日 阴
  晚间我看笔记。先德云:“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还业债。”放眼一看,人间何处不是业债!我但愿是我欠人的,今生能还清,如人欠我的我不要了。只要无拘无束,还我自由,什么我都不要。
  五月二十七日 雨
  晚间我看《指月录》。木平山善道禅师初偈洛浦,问一沤未发以前,如何辨其水脉。浦曰:“移舟谙水脉,举棹别波澜。”师不契。乃参蟠龙,语同前问。龙曰:“移舟不别水,举棹即迷源。”师从此悟入。(云峰悦云:不平若于洛浦言下悟去,犹较些子,可惜许向蟠龙死水里淹杀。)这些都是什么意思?(怀师批示:洛浦所答,是念前会得,体用全彰。蟠龙所答,是从无念处讨理会,固然力弱。但也可说是全无意思,因意思尽在你那里。)
  五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体内空空的,呼吸的气可直达腹内,而腹内也有轻微的波动,似乎过去只到胸部,又说不清楚了。下坐去发了两封回国内朋友的信。晚间我看《指月录》,嵩岳破灶堕和尚。有僧问:“如何是作恶行人?”师曰:“修禅入定。”僧云:“请师直指。”师曰:“汝问我恶,恶不从善,汝问我善,善不从恶。”良久又曰:“会么?”僧云:会。“师曰:”恶人无善念,善人无恶心。“当然善恶如浮云,俱无起灭处,是对的。但我以为恶人也偶有善念,善人有会偶有恶心。(怀师批示:善人起恶心时,便是恶人。恶人起善念时,便是善人。善恶到头都不着,方知此是本来人。望强记我此二语。)
  五月二十九日 阴
  晚间我看《指月录》。四禅和尚,有僧问:“古人有请不背,今请和尚入井还去也无?师曰:“深深无别源,饮者消诸患。”(怀师批示:去住无定,都是慈悲之用。)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会得底人意,须知月色寒。”这些都是何意?(怀师批示:平常现成景色。)
  很多人都喜欢问老师的家风。我不知我们老师的家风是什么?(怀师批示:我是“穿衣吃饭一忙人”,又是无中生有偏多事,吃饭穿衣忙煞人”。哪里有什么家风!你试问人看。)
  五月三十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在远处出现一种亮光,那种光非日光,灯光,也非电光。就是说比什么光都亮,它的光芒从天边一直射下来,照亮了整个宇宙,太妙了。虽然平时也偶有这种光芒出现,那只是一闪即逝,这次却停留了暂短的时间。妙极了!也美极了!似乎人间没有这种光,又似乎由白光透过一些黄色的云彩。我实在说不清楚。下坐后,那光亮一直留在我的意境上,久久才散。(怀师批示:此亦是“宾中宾”的光。不过,可当照亮用,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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