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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记事

_8 佚名(当代)
表面,全是那一种奇妙的东西。那个广场,在我们的飞船,渐渐接近的时候,
才发觉它的面积,远在我们的想像之上,它几乎占那星表面的八分之一!
试想想,那就等于在地球上,大过整个美洲了,整个南美洲,只是一
幅铺满了晶体的广场,这多么难以想像!
要在那么大的广场上降落,并不是一件难事。
尤其是飞船是操纵在革大鹏这样一个熟练的驾驶员手上,因之飞船停
在广场上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震荡。
飞船停下来,我们几个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我们在作跨出
飞船,探索这个奇妙的星球,作遇到一切奇妙而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准备。我
们沿着飞船的走廊,离开了主导室,但是却不立即离开飞船。
我们根据仪器测得的资料,作了一切准备,我们带上了特殊的防寒设
备,又戴上了氧气罩,这才由革大鹏打开了飞船的大门,我们利用个人飞行
带从飞船的大门出去,落在那广场之上。
那广场无疑是“人”为的,因为它全是十尺见方,平滑无比的一块一
块结晶体铺出来的,比起这个广场的建筑工程来,地球上的七奇,等于只是
孩提的积木而已。
我们还未来得及俯身去观察一下,我们所站着的那晶体,究竟是什么
东西,但突然之间,我们每一个的面上,都现了愕然的神色来。
我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个星球的表面,完全是死寂的。
但是,在我刚一站定的那一刹间,我的脑中,却“感到”有人在说话。
而只是“感到”。这是一种奇妙而难以形容的感觉,似乎是在梦境之中一样,
但这种形容,当然也是不贴切的,因为即使在梦境中,我们总也是“听”到
人家讲话,而不“感到”的。
但这时候,我却的的确确,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是“感到”有人在
说话。而且,从别人的脸上的神色来看,他们当然也“感到”有人在说话了。
我所“感到”的话是:“欢迎你们来到永恒星上!”我和白素失声道:“永
恒星!”我们两人讲得是中国话,而且是家乡话。
革大鹏和格勒也叫道:“永恒星!”他们讲的是他们的语言。
迪安也叫了一声,我听不懂,但我敢断定,他叫的那声,如果通过传
译机的话,那么一定也叫的是“永恒星!”这表明我的猜测不错,我们都“感
到”了同样的一句话:“欢迎你们来到永恒星上!”这又是十分奇妙的,如果
是“听”的话,那么就存在着语言的隔膜,对方所讲的,如果是一种你所不
懂的语言,那么你就蝗不懂,就像我和迪安之间一样。
但如果不是“听”,而是“感到”,事实上根本没有语言,也没有声音,
那就根本没有言语上的隔膜了,每一个人所“感到”,当然是他所知道的,
要不然,就不会“感到”什么了。
我们几个,几乎是同时叫出来的。
接着,我又“感到”有人在说话了:“是的,永恒星欢迎你们来,你们
可以说是永恒星上的每批访客,我们当然欢迎。”法拉齐忍不住叫道:“这是
怎么一回事?有人说话,你们听到了没有?”革大鹏粗暴地道:“胡说,什
么声音也没有!”法拉齐道:“是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但是有人在讲话!”
我大声道:“我们无意中来到这个星球,如果表示欢迎的话,你们在哪里?”
我最后一句话,鼓足了勇气,才讲出来的。
因为随着这一句话所出现的,可能是不知什么形状的怪物。
我们都屏气静息地等待着。
但是我们却没有见到什么,我们也没有听到什么,只是“感到”一阵
笑声,一阵十分好笑,也可以使相信毫无恶意的笑声。
在“感到”了这阵笑声之后,我们每一个人的神色,都不禁松驰下来。
但也就在那一瞬间,我却又感到了极度的恐惧:我们已来到了一个地
方,在这个地方,我们见不到任何生物,但我们却可以“感到”有人在“讲
话”,有人在“笑”,而且,那“讲话”和“笑声”,还那么容易操纵我们的
情绪!
我们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要“他们”是有着恶意的话!
我的恐惧感,迅速地传给了别人,每个都感到,在这个星体之上,我
们实在连一丝一毫,最低限度的安全感都没有。
然而,也在这时候,我们又感到了一些“话”:“你们放心,虽然你们
脑电波的频率,是如此之低,如此之容易受影响,但是你们绝不会受到伤害,
因为我们是永恒的,我们在一个永恒的星球上,永恒地存在,任何东西,只
在怕被人伤害,已被人伤害的情形上,才会伤害别人,我们既是永恒的存在,
绝不怕有人来害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伤害人?”我喃喃地道:“永恒的?
那是什么意思?”革大鹏道:“永恒的生物?”白素扬起了双眉:“你们自称
是永恒的,我不信宇宙间有永恒的东西!”白素在讲完了那句话之后,脸上
突然红了一红。
我们都可以知道白素脸红的原因,因为我们在同时,都“感到”那讲
话的人在说:“你对宇宙的事,知道多少呢?”革大鹏道:“既然没有恶意,
那我们不妨可以见见面,为什么还躲着呢?”我们立即又感到了回答:“我
们全在你们的周围。”我们大吃一惊,四面看去,什么生物也没有。老实说,
我不是没有想像力的人,我已经想到,这个星球上的高级生物,或许小得像
蚂蚁一样。我们都被地球上高级生物大小的概念束缚了,便自然而然地以为
其他星球上的高级生物,也必然要和我们一样大小。
所以,我立即向地上看去,希望发现一些微小的生物。
但是,我却仍然未曾看到什么。我虽然有想像力,但我却难以想像,
一个星球上的高级生物,会是我们肉眼所难以见到的微生物。
革大鹏几乎是在怒吼,他道:“你们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们?你
们的身子有多大,你们是什么样子,你们是什么?”我们都得到了回答:“我
们实在不是什么,也没有什么样子。”这时,连革大鹏也不得不以手击额,
怀疑自己是在噩梦之中了。
我们可以接受时间上的颠倒,但却没有法子接受有一种“没有样子,
不是什么”的生物概念!
白素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表现出她女性特有的镇定:“解释得明白一点
好么?我们是属于两个不同的星体的,请原谅。”回答来了:“当然可以,先
请你们相信,我们绝无恶意,然后会给你们看一些东西,并且希望你们,不
要吃惊。”我苦笑着道:“我们已经吃惊够了,只怕也不能再继续吃惊了!”
我又立即感到对方的反应:“当然你们会吃惊,正如刚才那位小姐所说,我
们属于两个不同星体,对所有的一切,具有不同的概念,当你们看你们从来
也未曾见过,而且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像的东西时,怎么会不吃惊呢?”革大
鹏道:“好,我们准备吃惊,你们要给我们看的东西在什么地方?”我们感
到的回答是:“在我们博物院中,这博物院是在..照你们地球上的所谓光
阴来说,是一亿多年以前所建造的了,你们等着,有飞艇来了。”我们才“感
到”那句话之后不久,一艘香蕉形的东西,便无声无息,快到极点地来到了
附近,停了下来,那“飞艇”十分大,足有四十尺长,一停下来之后,像打
开了一扇小门,出现了一个小洞,那个洞,大约只有一尺半见方,我们们不
禁为之愕然。
就在这时候,我们的脑中又有了感应:“对不起得很,这种飞艇是一两
千万亿之前的东西,那时候,我们已进化得十分小,所以门也开得很小,要
请你们挤一下,才能进去。”我们之中,怕没有一个明白,“进化得十分小”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我们在那个“博物院”中,看到了这个永恒星上生物的“进化史”,
我们才明白,然而当我们明白了的时候,我们只觉得身子烘烘地发烧了,一
种如梦的感觉,几乎令我们感到自己并不存在。
我们进了那飞艇,飞艇中并没有人,但是飞艇却立即起飞了。
革大鹏在飞艇的前部,略为看了一下:“他们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飞
艇是接受一种极其微弱的无线电操纵的。”我们又感到了笑声。
然后,飞艇停了下来,我们被“请”出飞艇,来到了一堆奇形怪状的
晶状体之前,我们又被“请”在一个小洞之中,进了那个闪闪发光,形状怪
得难以形容的“建筑物”之内。
里面十分空洞,用来建筑那座建筑物的晶体,是半透明的,所以内部
十分光亮,我们只看到有几条长长的通道,不知道向何处。
我们被“请”坐,当我们坐下来时,我们都得警告:“请不要吃惊,你
们所看到的,完全是模型,虽然他会动,但那完全是假的,你们第一个所看
的,将是七十六亿年之前的我们,那时,我们的星球是在银河系的边缘,距
离你们地球有五十万光年,但是我们已觉察到地球上有发生生物之可能了。”
我们的心中都苦笑着,当这个星体上的高等生物,已然可以知道五十万光年
之外的地球上的情形之际,地球上的原始生物,只怕还未曾发生!
他们比我们进步多少倍,我们实在是没有法子估计得出来的。
我们屏气静息地等着。
在一条通道中,无声无息地滑进了一块方形的晶体来,在晶体之上,
“坐”着一个怪物。
说“他”是“坐”着,这未免是十分好笑的。我们地球人的概念,是
屁股接触实物,承受了身体的一种姿势,便称之为“坐”。可是,那怪物的
全身,只是紫酱色的一团不可名状的东西,“他”是坐是立,实在是没有法
子分得清楚的。
我们六个人,在不由自主之间互相间都紧紧地握住了手。
那个已可以知道五十光年之外的另一个星体的“人”,实在是难以形容,
如果一定勉强要形容的话,那么各位试试将一只跳虱放在一百倍的显微镜之
下,那么所看到的形象,或者可比拟于万一。
那“人”有两排眼睛,充满着灵气,闪耀着紫色的光芒。
这种眼睛,表明这种生物,的确是一种极其高级的生物,绝不是普通
的怪物。
大约一分钟,那“人”退了回去,另一个通道中,又滑出了一个“人”
来。
我们所“感到”的解释是“这是五亿年之后的我们,以后,每交替一
个模型,便是五亿年,请你们注意我们形体上变化。”第二个来到我们之前
的模型,和第一个大体上差不多,但是却少了一些须状的东西。
以后,每出来一个,形体便小了许多,而且“他”的形状,也越来越
简单,唯一没有变更的是那两排眼睛--我说两排,是因为它们的确是两排,
而不是若干只,那显然是科学越来越发达,一些不必要的器官,完全退化了。
到了第十二个模型时,变化得特别显著,那种高级生物,已经只剩下
了一个圆形的“身体”,“身体”之上,便是那两排眼睛。
我们又同时感到了有人在作说明:“生物的进化,便是表现在器官的退
化之中的,如果举地球上的例子,我想你们比较容易明白,猿人进化到人,
尾巴退化了;软体动物中,头足纲的鹦鹉螺,是有贝壳的,然而进化了的乌
贼,贝壳便已退化到了软体之中。当然,这种退化,必须经过许多代,长时
间的演变,几亿年!在这个模型对上的五亿年中,由于我们发明了用脑电波
操纵一切,是以我们的肢体,几乎全因为没有用处而退化了,你们看到的,
只是我们的头部。”这个模型退了回去,第十三个模型又来了我们的面前,
圆形的“身体”变成长条形的了,又小了许多。
而第十四个模型,那“身体”已不见了,只有两排紫光闪闪,看来十
分骇人的东西。
第十五个模型,是最后一个,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紫色
发光体,小得如此出人意表之外,而且形状也是接近圆形,就像是地球人的
一个眼珠。
当第十五个模型退了回去的时候,我不禁失声道:“那么,你们如今是
什么样子?”回答来了:“我们如今,不是什么样子。当你们看到最后的一
个模型之际,我们已经因为进步,而退化到只要保存脑神经中枢的一部分,
发出脑电波以指挥一切的地步,所以除了这个器官之外,我们别的器官,都
退化了。”白素尖声道:“以后呢?”回答是:“以后的四亿年左右,我们又
发展到脑电波可以单独存在的游离状态。”感觉中又听得回答:“脑电波可以
离开一切器官而单独存在,这是我们跨向永恒的最重要的一环,因为任何器
官,都不能永恒存在,在这以后的一亿年之中,我们的最后器官,也退化了。”
格勒道:“那么你们,你们..变成什么都没有了?”“哈哈,谁说我们没有
什么?我们已成功地将我们的星球,推出银河系的边缘,到了永恒的外太空,
我们是永恒的存在,你知道电波的速度么?脑电波本身就是一种无线电波,
我们摆脱了一切器官的束缚,我们便能以无线电波的速度,自由来往,当你
们一降落,我们便全都来到你们的身边了!”法拉齐是第一个捧住了头、尖
叫起来的人,迪安是第二个,格勒第三,我、白素、革大鹏是同时怪叫起来
的。
我们没有法子不叫,这是完全是无法想像的事,我在刚一降落的时候,
觉得无法将一种高级生物设想为微生物,然而,“他们”却比微生物更彻底,
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样子,他们只是一种“思想”,一种永恒生
存的“电波”,然而“他们”却是生物的,而不是物理的,你能不叫么,你
能么?我忽然想到,宗教上的所谓永生不死,将人的身子称之为“臭皮囊”,
是不值得留恋的东西,将生命喻为一声叹息,而追求一种永恒的精神存在,
这不是和“永恒星人”七十五亿年来的进化过程不相上下么?这么一想,我
首先便安心了许多,我感到了有人在对我说:“这是生物的进化过程,你们
大可不必大惊小怪。”我沉住了气:“你们对太阳的变化,知道多少?”回答
是:“我们知道得很少,因为太远了,而且我们也没有留意观察,我们都变
得太懒了,我们正在耽心,这样下去,会连现在的脑电波也‘退化’了,如
今我们虽然无形无质,但是却还能在电波检示器中现出形状的。”我苦笑了
一声:“有即是无,一切‘有’的东西,到头来,总要变成‘无’的!”我很
久没有“感到”回答,然后,便是革大鹏问:“对于宇宙中的一种震荡,你
们知道多少?”“那种震荡,是星系的一种大移动所造成。银河系中,包括
着数十亿个大恒星,相互牵引成为一体,但整个银河系仍不是静止不动的,
有时候会震荡一下——是什么原因,连我们也不知道,这种震荡发生得极快,
如果恰好有生物被这种震荡卷入,那就十分有趣了。”格勒“哼”了一声:
“一
点也没有趣,我们便是遇上了这种震荡,所以才一下子倒退了一百年,一下
子又超越了无数年。”“你们想回去,是不是?那只好碰运气了,你们向银河
系飞去,总有机会遇到震荡,很抱歉我们不能帮你们什么,我们的一切,全
是脑电波指挥控制的,我们的脑电波的频率,远比你们的高,你们无法使用
我们的一切机器。”革大鹏向我们作了一个手势,我们一齐向后,退了开来。
我们出了那扇门,到了飞艇中,每个人的两颊都异乎寻常地灼热,我
们是处在一个迷迷蒙蒙的状态之中的,直到我们送回了飞船之旁。
我们降落这个星球,没有损失什么,我们还可以说,受到了十分热情
的“招待”。
但是我想,包括革大鹏在内,我们都十分后悔这次的降落。
第十三部:太空流浪者
任何高级生物,总是受时间局限的,时间的局限有伸缩性,可以上下
伸缩一千年、两千年,但到了几十亿年开外,那么是绝对无法适应。而我们
偏偏就闯出了时间的局限!
所以,我们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难以形容的怪异、错
愕、迷惘和失措!
我们在自己的飞船下站立了好一会,才开始进入飞船。在我们进入飞
船的时候,我们又“感到”有人在向我们说:“祝你们好运!”祝我们好运,
我们的运气,从某一方面来说,已经是够“好”的了。因为我们竟有机会遇
到这样怪诞而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我那样想的时候,我又深自庆幸,“永恒星”上的高级生物的形状,
本来就和地球绝不相同。如果他们的形状,竟是和地球人相同的话,那么我
们在那个“博物院”中所看到的“进化”过程,将会是这样:先是一个完整
的人,接着,人便“进化”到了没有脚,没有手,进一步,连身子也没有了,
只有一个头..到后来,甚至只有脑中枢神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只
怕我们六个人,谁都免不了作呕,谁都要昏过去,一个人的一生至多只一百
年,在一百年之中,人绝不会发生什么变异,所以没有一个时代的人,可以
想像人的身体会因为“进化”而起着变化。
但是在事实上,这种变化又是缓缓地,固执地在不断进行着的。
我们默默地上了飞船,等到飞行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之后,革大
鹏首先叹了一口气:“我们这次,能够来到这永恒之星,也是一种偶然的机
缘,我们再次起飞,是不是能遇到那种宇宙震荡,全然不可预料。我们可称
为太空流浪者,我们的飞船,和整个太空相比,就像是海洋和海洋中的一个
浮游生物一样,我们可能永远找不到什么。在这个星球上,我们至少可以生
存下去,有什么人愿意停留在这个星球,我不反对,这里的‘人’一定会很
好地照顾留下来的人。”白素缓缓地道:“不错,就像我们地球人照顾稀有的
热带鱼一样!”我摇了摇头:“我不愿意留下来。”我一面说,一面留心观察
别人的情形,只见每一个人几乎都是毫不考虑地摇着头。
我又问道:“革先生,你呢?”革大鹏转过头去,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道:“那么我现在起飞了,我们找不到归宿的时候,大家应该记得我,
作为一个领航员,是提醒过各位的。”他按下了发动动力系统的钮掣,飞船
的底部,产生了强大无匹的冲力,飞船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飞去。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一定不去想它!但我们却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思
想,所以我们逼得仍处在那种茫然、骇然的情绪之中。
我们直到十几天之后,心情才比较略为轻松了一些,但是这“轻松”,
却是有限度的,因为我们又过了十多天,可以却仍然未曾遇到什么宇宙震荡。
我们(尤其是我和白素)变得无事可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
始再向白素询问她在欧洲,到亚洲神秘地区之行的一切细节,其实我是已经
知道这一切的了,但因为实在无所事事,所以我将她又要每一个小节都讲给
我听,反复推敲,以消磨时间。
当时,我们只不过为了消磨时间,但后来,我却发现了许多疑点,将
白素认为已完成了任务的这个想法推翻,又生出了无数事情来(事详《天外
金球》)。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我们在太空船,只是在深蓝色的,漫无边际
的太空中飞行,我们在开始的时候,还在热切地盼望着“宇宙震荡”的来到。
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我们几乎都已绝望了!
我们是在外太空飞行,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而外太空是人类知识范
围之外的东西,我们不知要飞多久,才能够达到光在一秒钟之间所达到的速
度。然而在这浩渺的空际,距离都是以几万光年、几十万光年来计算的,我
们有希望再闯入银河系中么?我们每一个人,都变得出奇的颓丧,尤其是迪
安,他比我们都“先进”,但是这时,他的表现,却又最差,他用我们听不
懂的话(他是有意不想让我们听懂)不断地讲一些什么。
看他的神情,他象是正在怪我们,似乎我们不应该将他从冰层中挖出
来,不应该使他复活!
除了迪安之外,最不安宁的便是法拉齐,他时时会尖声怪叫起来,使
人以为他的神经,已然分裂,有时,他又会不在主导室中出现,达半个月之
久,不知他匿身在什么地方。
太空船十分巨大,独如一座球形的七层大厦,有着许多房间,我们也
无法一间一间地去找他。而过了几天之后,他又会像梦游病患者似地走了出
来。
又过了些时候,我们都感到,太空船中,什么都不缺,可就是少了一
样东西:酒!如果有酒的话,那么大家的意志就可能不会那么消沉了。
但是在这里,却没有法子制造酒来,格勒可以制造粮食,但却不能制
造酒。又过了许多时候,迪安和格勒开始研究保持生命的办法。
他们研究的课题,十分骇人,那就是准备用一种方法,将我们六个人
中的五个人的生命,予以“冻结”,只余一个人,操纵太空船,而“冻结”
是轮流进行的,那样可使我们的生命延长六倍的时间,因为在生命被“冻结”
之际,就像迪安被突如其来的冰层埋住一样,一切机能停止了活动,人是不
会在“冻结”时期衰老的。
我不知道即使他们两人研究成功之后,我是不是有勇气接受“冻结”。
但是当他们两人提出来这个办法之后,我却也同意,因为我们只有尽
可能地延长飞船在太空中飞行的时间,时间越长,那我们遇到那种“宇宙震
荡”的机会也就越多。
神经本就不怎么坚强的法拉齐,变得越来越暴躁,他竟然将我们的手
表,和飞船中所有的计时器具,全部都在不知不觉中毁去了。
从那时候起我们已没有法子获知时间与日子,我们完全不知道在外太
空之外,飘流了多久,和还要飘流多久,我们只是在消磨我们的生命,这时
候,我倒希望格勒和迪安两个人的研究,能快一些成功了。
然而,他们两个人的研究,却没有成功,他们又提出一个新的计划,
那就是从永恒星上得来的灵感,他们开始铸造一种可以接受极其微弱的无线
电波操纵的机械,这种机械的形状,和人一样——但当然难看得多,所谓一
样,那是指有头、有手、有脚而言的,换言之,那是一个机械人。
他们说,如果将我们的脑子,搬到这个机械人的脑部,那么我们就可
以成为有人的脑子,钢铁的身躯的一种“人”。
在那样的情形下,因为我们没有肌肉来消耗体力,没有一切的器官来
使精力消逝,我们的生命,也就可以永远地存在下去。
但是,当他们两人想出这个计划来的时候,我却看得出,他们两人的
精神状态,已经十分不正常,所以我反对这个计划。
我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即使我们成了不死的“钢铁人”,那又怎样呢?
我们的目的,却不是在于“不死”,而是在于回到我们自己的年代中去。
你不能想像当我成了一个“钢铁人”回到一九六四年时的情形,我也
不能想像革大鹏他们,成为“钢铁人”之后,回到二0六四年的情形。
但是我知道,格勒和迪安两人的计划,被大多数人否决了之后,他们
并没有放弃,他们仍在秘密地进行着他们的研究。
我和白素两人,都感到飞船中的疯狂气氛,越来越浓厚了,革大鹏虽
然一声不出,但正因为他那种过度的沉默,使人越来越觉不妙。我心中暗想,
不必再等多少时候了,只要再过半年,我们再遇上那种宇宙震荡的话,那么
可能就会发生“飞船喋血”的惨剧!
人在孤苦无依的情形之下,会不正常,而我们这时,正可以说是处在
孤苦无依的顶峰状态之中。
我和白素尽量避免和他们接触,因为我们倒是反而是所有的人中,最
能保持镇静的人,那并不是我们的神经特别坚强(实际上,只要是人,在如
今这样的情形下,都难免疯狂)我们之所以比别人镇定,是因为我们是两个
人。
我们热切相爱的一对,我们感到,我们在一起,就算一辈子找不到我
们的地球,也还是不算太抱憾的,这种感觉,使我们镇定。
我们有时躲在小房间中,有时在走廊中间散步——当那一天,传声器
中传来革大鹏的怪叫之际,我们正是在走廊中散步。
革大鹏的怪叫声,是如此之尖利,如此之骇人,使得我们,在刹那之
间,以为在主导室中,已经发生了“飞船喋血”事件了。
我们连忙向主导室赶去,进了主导室,我们不禁为之陡地一呆!
主导室中一片光亮,异乎寻常,亮得我们几乎睁不开眼睛来。
光亮从大幅荧光屏中而来,从透明的穹顶之中射进来,我们要费上一
些时间,才能够看清楚。
我们是最迟赶到主导室中的人,而革大鹏的手指向前指着,谁都可以
看得到,他伸手所指的,是一条极长极宽的光带。
深蓝色的空际已不存在了,那光带所发出来的光芒,强烈到了无以复
加,飞船越向前去,光芒便越是强烈,逼得我们睁不开眼睛来。
革大鹏按下了一个掣,透明穹顶被一层钢片遮去,他又将荧光屏的光
线,调节到最黑的程度,即使是那样,在荧光屏上,仍然可以看到一条明显
的、灼亮的光带,格勒坐到了计算机的前面,开始工作。
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在经过了如许长的日子的蓝色空际的航行,
忽然有了那样一股光带在前面,那总是令人兴奋的事。
革大鹏催着格勒,要他快点计算出那光带的一切情形来,然而,格勒
还未曾说话,光带便突然展了开来,刹那之间,整个荧光屏都变得充满了灼
亮的光芒,飞船也突然旋转了起来。
我想像当时的情形,一定很有点象一只乒乓球,被卷进了一道湍流之
中!
在太空船刚开始旋转之际,革大鹏还手忙脚乱地企图止住它。
但是他随即觉出,那不可能的了。
他放弃了控制飞船的意图,紧紧地扶停住了椅背,我们每个人都是那
样,紧抓住身边的东西,因为那时候,飞船似乎在不断地翻着筋斗,我们在
开始的时候,还可以支持,但不多久,便感到头昏脑胀了。
我们都觉得,我们的飞船,是在被种什么力量带着前进,那前进的速
度,快到极点。
但是,那却又不同我们上次遇到过的震荡,那是一种新的感觉,它只
是旋转,不断地晃来倒去地旋转着,旋转了多少时间,我们之中没有人可以
说出来。而旋转的停止,也是突如其来的。
陡然之间停止了,可是我们的身子,却还在左右摇摆着,等到我们相
互之间,可以看得清对方的脸容之际,我们可以说从来也未曾看到过那么难
看的脸色。
荧光屏上,已经看不到有什么光亮了。
法拉齐喘着气叫:“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革大鹏压声道:“闭
上你的乌嘴!”他一面说,一面按动了钮掣,遮掩穹顶的钢片,重又打了开
来,老天,我们该怎样表示我们的高兴才好呢?真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不
知该自怎样表示高兴才好!我们看到了星辰,看到了无数的星辰。
星辰在天际一闪一闪,有的大,有的小,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已来到
了什么地方?这一切,我们都不理会了,因为我们又看到了无数的星体!
我们是不是已回到了银河系之中,我们是不是至少已脱离了外太空?
革大鹏迅速着调节着远程录像仪,他陡地怪叫了起来:“看见没有,那是什
么,看见没有?”他在这样叫嚷的时候,脸上现出了极其甜蜜的笑容来,老
天,笑容未曾在革大鹏的脸上出现,也不知道有多少时候了。
格勒向荧光屏看去,他也笑了起来:“这不是游离星座么?”法拉齐双
手高举:“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刚才那光带将我们带回来的。”白素问:
“刚才那光带是什么东西?”革大鹏的脾气,好得出奇,他竟向白素鞠了一
躬:“小姐,不知道,宇宙中的一切太不可思议,岂是我们这样渺小的生物,
所能了解的?我们已回到银河系来,这已经够了!”从那时候开始,飞船在
一个接着一个星球中穿行,有时,我们甚至在一些星球极近距离处掠过,可
以清楚地看到星球表面的情形。
我们回到银河系时的那种狂喜,一下子就完全过去了,谁都知道地球
只不过是银河系中的一个微粒,我们虽然在银河系中,但是离地球,可能有
几十万光年,甚至几百万光年的距离。
这情形,使我想起一首古诗来:“江陵到扬州,三千三百三,已行三十
里,还有三千在。”我们进了银河系,等在我们面前的,绝不止三千里,又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我想革大鹏他们,既然认识这些星座,当然应该知道
这此星座离地球有多少远的。
但是他们却绝不出声,这表示离地球极远,远到了他们觉得说出来也
丧气的地步,所以才没有一个人讲起这件事来。
星体的形状、颜色,千奇百怪,在那一段时间中,我们比较不那么单
调,因为我们至少可以去数一数星的数目,和沉醉在星球奇幻的颜色中。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沮丧的情绪,又弥漫在飞船中的几个人之际,
我们所期待的震荡,终于来了。
震荡是突如其来的!
当真是突如其来的,忽然之间,我们犹如被一个力大无穷的人,突然
提了起来,重重的撞在房间的天花板上,而且随即又跌了下来,撞在地上。
那还只是开始,紧接着,整座飞船,都好象要裂了开来一样。
我和白素,正在一间房中,在翻阅着一些事实上我们看不懂的东西,
我们紧紧抓住了根金属柱子,我们的身子,剧烈地摇晃着,以致我们几乎看
不到对方究竟是在何处。
但是我们的心中却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是那种神奇而不可思议的宇宙
震荡,这种宇宙震荡,可以结束我们的太空流浪生活。
我们以那种极度高兴的心情,来忍受着那种震荡所带给我们身体的痛
苦。我们都知道,一下轻微的震荡,我们就可能越向前一百年,而如今,每
一秒钟,我们都要忍受几十下震动。
那种震动,是什么时候过去的,我们并不知道,因为在那种大震荡继
续到一分钟以上的时候,我们都已支持不住,而陷于半昏迷状态了。
我和白素两人,是给革大鹏他们的欢呼声所惊醒的,我们站起身来,
相互望了一眼,都感到极度的震惊,因为我们都鼻青脸肿,但我们都不理会
这些,从传音器中传来的欢呼声,使我们知道,震荡所带来的,一定是对我
们十分有利的情形。
我们冲出房门,登上升降机,直赶主导室。
革大鹏指着透明的穹顶:“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随着
他所指的看去,我们看到了一个圆而亮的星球,这个星体,我们对它可以说
是再熟悉也没有了。
那是我们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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