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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味禅:花之卷

_2 黄靖雅(现代)
  
  哦,是了,雪白的梅花竟开满了枝头!但因为太白了,和冰雪同色,在这白色的世界里竟难以察觉,因为原本清碧的山色都被雪染白了,才无法衬出雪梅的美丽。
  
  我们光明的自性也是如此被轻忽啊。
  
  欲望、习气、思想的葛藤,正如一场弥天漫地的夜雪,将我们光明的自性覆盖住了,那原本苍翠的胸中丘壑就此沉沦失色。
  
  智慧原本是种清晰明确的存在,但在这和光同尘的娑婆世界,竟充满臆测和歧义,如此面目模糊啊!
  
  还好,我们可以借着修行的功夫,将心灵调整到清新敏锐的状态,那一刻,就是生命的清晨,心的视觉嗅觉都精准深细,生命的实相于是从各种雷同的假相中浮现出来,般若智慧就如清晨雪梅,幽幽焕发“唯有此心知”的馨香——这,不就是修行人在白雪中忽然发觉梅花满树的大喜悦吗?
  
  然而,“和光同尘”却是开悟者体贴人间的方式。
  
  智慧是存在的,但何妨以更亲和的面目出现呢?美丽,并不一定要刺眼到令人悚然一惊,最好是平常无事般化入人间,沉静地散发心灵的清香,净化红尘,美化世界,但无须提醒别人自己的存在——这是智者的温柔,这是白梅开在白雪里的深意。
  
  第十三篇:万里无云心地宽
  
  平生担版贵清闲,
  
  万里无云始踏翻。
  
  要得滔天并盖地,
  
  胸襟流出有何难?
  
  ——梅首座.《水车》.《禅宗杂毒海》卷六
  
  担版:即担板,水车踏板。
  
  我们常在电视连续剧和电影里,看到这样的剧情,美丽的女主角和英俊的男主角,两情相悦,但好事多磨,历经各种匪夷所思的感情磨难,最后以悲剧收场,男主角另娶他人,女主角则带着“破碎的心”,遁入空门,青灯木鱼,伴着伤心人终老。
  
  这类情节,凄美处虽然颇感人,但论荒谬也实在够令人失笑的。很不幸的,这种对“出家”的样板印象,竟在编剧人手里代代相传,使一般对佛法了解不深的人,竟尔以为“四大皆空”是受过现实打击之后的消极想法,佛门则是“破碎的心”收容所。
  
  当然不是这样。
  
  佛法是生命的智慧,是要在“万里无云”的心境中,安静深细地用心验证、体会、融合,一寸一寸地化为自己的血肉,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体;而不是在一次骤然发生的变局中,仓卒决定的心情。
  
  尼采说:“痛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力。”因为痛苦时的悲观,不是真正的悲观。同样的,空观也不是一个悲伤的人所能真正勘透的。空门,不是驼鸟用来理头的沙堆,不是乌龟可以缩头的硬壳。进入空门,不是逃避,而是面对,不是帮破碎的心找一个避难所,遮蔽因缘的风雨,而是为誓愿明心见性的生命,觅一个适得其所的修行地。
  
  因此,在境遇顺遂时所得的法喜禅悦,与在忧伤时所体悟的空观,都有因缘的影子在,还有待沉淀。唯有经过试炼的修行情境才坚实,何况佛法不是哲学,是经过实践而内化的生命艺术。悲智双运、福慧双修的法门中,常住的是,自己命运和心灵的主人,而不是在因缘业力中缠绵悱恻的“剧中人”。破碎的心,怎么可能真正入“空门”?
  
  《水车》这首诗所展现的,就是“万里无云”的心,清闲和畅的修行情境。
  
  万里无云,是内证的境界,无挂无碍,解脱自在。我们努力护持内在晴和,涤净欲望情绪的雨意雪痕,留给自己干爽清朗的心。修行,就像踩水车,不必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只要清闲用功,轻安和悦的生活,智慧就如源头活水,汩汩地从胸中流出,缜密地契入每次红尘因缘,柔润自己也清凉别人,天地一片朗绿,因为心是流转智慧的水车,我们轻轻踩动,活络络、鲜润润的生命美感,不正是滔天盖地的挥洒开了吗?
  
  第十四篇:寂寞与圆融
  
  木末芙蓉花,
  
  山间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
  
  ——唐.王维.《辛夷坞》
  
  “寂寞,是没有比肩的人。”曾老师酣畅淋漓的讲完汉高祖的“大风歌”,如此下了结论。
  
  那个站在人世繁华颠峰的汉高祖,在“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时候,何曾想到寂寞也曾像野地荒烟冷不防窜上心头?但他的寂寞是找不到对手的英雄式寂寞,是一个霸主站到了最高处,才发现只剩自己的那种荒凉。棋逢对手,居然是一种幸福,这是豪杰哲学。
  
  接着,曾老师就在黑板上写下了王维的“辛夷坞”。我了解:继“英雄寂寞”之后,他要说的是“人才寂寞”;但我不同意,只是淡淡笑了。
  
  他发觉,“来,你说说王维在简单的意象下,到底要说些什么?”
  
  是啊,美丽的红色芙蓉花在山中绽开了,但冷清的涧户寥落空寂,根本没有人来品鉴、赞叹这种出尘的美,芙蓉花只好安静地开花,安静地萎落——这么简单的小诗,一定有些弦外之音吧?
  
  有。但我看到的不是人才不遇的寂寞,而是美丽生命自证自成的圆融。
  
  芙蓉花到生命成熟期自然地绽开了,它不是妆扮好了等候赞叹,插上标签待价而沽,开花、美丽都是自己的事,和掌声或嘘声无关。它不因人的肯定而更美丽,也不因人的鉴赏而更有价值,它的圆满是不损不益、本来俱足的。
  
  把芙蓉花比作人才也可以如是想。白璧尘埋之所以成为憾事,是先认定它一定要人赞美才有价值;才华如果不用名利的框架镶裱起来,生怕眼拙的人草草略过,这样想的人注定寂寞,因为他活在别人的价值观里,永远像件流行服饰,再时新都捱不过换季,一过时就碍眼了。
  
  寂寞与圆融,都是唯心的。把自己从别人所订的框架中解放出来,一念之转,心就自由了。做一株辛夷坞的芙蓉吧,安静地完成自己的美,圆满自己,不假外求。
  
  曾老师沉吟许久,意外,但欣慰——如此路转峰回,竟冒出个新世界!
  
  第十五篇:一通,就乐!
  
  杯子扑落地,
  
  响声明沥沥。
  
  虚空粉碎也,
  
  狂心当下息。
  
  ——清.虚云法师.《开悟偈》
  
  开悟,那电光石火的瞬间,蕴蓄了多少“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大气势,等到内在的大丰富饱和了,外在机缘一拍就,啪!内外贯通,身心一如,这时“轻舟已过万重山”,生命境界豁然大开!
  
  禅家的教导方法中,有“棒喝”一法。
  
  俱足说法方便的禅师,能够深细准确的掌握弟子的修行情境,了解学习中的修行人所执所欠,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微妙时刻,一棒喝下,冥顽顿开!
  
  如果执著窒碍的心,是一根堵塞的水管,以因缘为实有的痴念,攀缘臆测的思想葛藤,就像菜屑肉渣,阻塞了心的真空本体。那么,开悟就好比倒了一罐“通乐”,一通,就乐!
  
  棒喝,经常就是那罐“通乐”。
  
  慈悲的禅师看看因缘成熟,是时候了,就临门一脚,踢进去!
  
  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准备好了没?
  
  喝断一百根棒子,摔碎一千个杯子,对于一个迷梦中的凡夫,都是没有意义的噪音,一些莫名其妙的打扰。
  
  外缘,不管是禅师的棒喝相助,或是无意中的碎杯惊醒,都是画龙点睛,最后一笔——你不把整条龙先画好,那点睛工夫是罔然无功的,只是一个奇怪的小墨点,绝不足以使你的心龙飞九天,翱翔万里。
  
  一通,就乐!
  
  但,你准备好了吗?
  
  第十六篇:修行好像谈恋爱
  
  金鸭香消锦绣帏,
  
  笙歌丛里醉扶归。
  
  少年一段风流事,
  
  只许佳人独自知。
  
  ——宋.圜悟克勤禅师.《无题》
  
  金鸭:金色的鸭形香炉。
  
  禅人演示法要,有时妙不可言,令人叫绝。
  
  圜悟克勤禅师和他的老师五祖法演,就擅长以艳诗绮语来阐明悟境,教化学者。在浪漫的诗句间,寄寓禅法心要,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禅宗是个活泼的法门,开示机用,多半不板起脸来,正襟危坐的高谈阔论;而是以灵活的方式,将法化入生活,随机示教,生动风趣,有时甚至近乎顽皮。
  
  前面所引的《无题》诗,是圜悟克勤禅师的开悟诗,他就是近乎顽皮地用艳诗绮语来演示悟境。
  
  他的开悟经过,及和五祖法演的师徒因缘,都是很有意思的故事,读了令人莞尔,也令人深思。
  
  圜悟克勤禅师从小就展现与法的甚深因缘。有一次他去妙寂寺玩,“见佛书,三复怅然,如获旧物”,知道过去世自己是个沙门,和佛法有累世因缘,就毅然出家。他自幼就是个能“日记千言”的天才儿童,出家后更是精进向道,云游参学,许多高僧都看出他将来必是个秀异法器。
  
  他和五祖法演的遇合经过,非常精采。他见到五祖法演之前,已经得到许多肯定,因此自我期许很高;一见到法演,就使出浑身解数,希望得到印可,五祖却都不肯许诺,惹得他大为光火,把五祖骂了一顿后离开。五祖只是在他走前淡淡地说:“等到被热病打一顿,再来找我吧。”
  
  后来克勤禅师到了金山,得了伤寒,被病苦折磨得困顿至极,平常自以为很得力的工夫,都使不上劲,这才幽幽想起临别前五祖的话,就发誓病好一定要投归五祖门下。后来克勤禅师果然回到五祖门下,五祖一见而喜,因为游子终于回来了。经过一番周折,这对禅人师徒的遇合才算完成。
  
  至于克勤禅师的开悟因缘,则是一段机锋四出的高手过招,禅的智慧由此可以窥得一斑——
  
  有位解印还乡的提刑(官名)来参访法演。
  
  法演说:“提刑少年时曾经读过小艳诗吗?有两句诗很接近道:频呼小玉元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
  
  提刑回答:“是,是。”
  
  法演说:“要仔细体会这句话啊。”
  
  克勤禅师刚好回来,就问法演:“您刚刚举小艳诗,提刑能领会吗?”
  
  法演说:“他只‘认得声’。”
  
  克勤追问:“不是‘只要檀郎认得声’吗?他既然已经认得声,为什么还不到家呢?”
  
  法演反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庭前柏树子。”
  
  克勤听了心中有所悟,出去看到鸡飞上栏杆,拍着翅膀叫,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就是那个“声”吗?”就写了前面所引的那首诗,呈给法演。
  
  法演看了,非常高兴地到处告诉人:“克勤得禅了!”因此,前面那首《无题》诗,可视作克勤的开悟诗。
  
  《无题》诗是借回忆少年浪漫往事的口吻,叙述修行心路。“金鸭香消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表面上是指少年时曾经有过饮酒作乐、倚红偎翠的浪荡生活;实则是讲自己经历色相界的浮沉,领略了,也参透了。“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是指修行的情境其实就和谈恋爱一样,只有当事人了解个中滋味,很难说明。
  
  修行就像谈恋爱,这可真是出人意表的譬喻。然而,当我们和法“心心相印”,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忽然迸现的喜悦和满足,不是有几分奇妙的神似吗?
  
  禅师说法,为灵活示教,打破既有的形式限制,甚至拈来艳诗绮语,但求会心;我们读这些诗偈、公案,也应该抱持“依义不依语”的原则,掌握禅师所要传达的精神。禅师伸出手指指示月亮在哪里,我们可别只看到手指,没看到月亮!
  
  第十七篇:用眼睛听的声音
  
  也大奇!也大奇!
  
  无情说法不思议。
  
  若将耳听终难会,
  
  眼处闻声始得知。
  
  ——唐.洞山良价禅师.《无题》
  
  有一种透明的声音,曼妙清凉,从一切有情无情身上流泻出来,你听见了吗?
  
  有一种语言超越世间的听觉,沉没辽阔,大音希声,从一切生命物命心中发抒出来,你能听见吗?
  
  这是洞山良价心中的疑惑,耿耿然,如胸中的垒石。
  
  他拿这个胸中块垒,去参访明师,去叩那些生命的晨钟,期望一叩,胸中快垒顿时崩解,心地豁然开朗。
  
  四处云游,他带着生命的疑惑,成为逐智慧而居的牧“心”人。他参访过当代的许多明师,如南泉,如沩山,到处问:“如何是无情说法?”
  
  “如何是无情说法?”他也如此叩问云岩禅师。
  
  “无情说法,何人得闻?”洞山问。
  
  云岩回答:“无情得闻。”
  
  他又问:“和尚闻否(那你听得见吗)?”
  
  云岩答:“我若闻,汝即不得闻吾说法。”
  
  他又问:“何故不闻?”
  
  云岩禅师就把手上的拂尘竖起来,问洞山:“闻否?”
  
  他回答:“未闻。”
  
  云岩禅师就说:“我说,汝尚不闻,何况无情说(我说法你都听不见,何况是甚深奥妙的无情说法呢)?”
  
  洞山再问:“无情说法,有何典据?”
  
  云岩回答:“汝不见《弥陀经》中:‘水鸟树林,皆演法音’?”
  
  洞山良价禅师言下疑云大开,就写了前面这首诗偈,颂赞这场智慧的问答。无情说法,实在是太奇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用耳朵聆听,根本难以领会,直到你学会用眼睛去听,才能了解其中的奥秘。
  
  法国诗人蓝波在《母音》诗中说:“声音是有颜色的。”洞山良价禅师则说:“颜色是有声音的。”蓝波是说,声音能引起人对颜色的联想;因此,在他听来,a是黑色的,e是白色的,i是红色的,而u则是绿色的。而洞山良价禅师是指,从万事万物身上,都可以听到妙曼的法音;这种透明的声音,是要用灵魂的眼睛去听,用心直观,而不是用耳朵、用世间知解去领略的。
  
  这种用眼睛听的声音,在云岩禅师忽然竖起的那把拂尘,在水鸟树林,在山河大地的万事万缘中,流畅自在地诉说着。这种无情说法,唯有心中无疑的人能倾听。
  
  “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当我们明心见性,达到内外一如、心物合一的境界,我们便能从任何微细的事物,获得智慧的启示。安静地看一瓢水,可以听到它演示的清净义,请汲来柔润自己的心田;细致地看一朵花,可以听见它宣说的庄严义,请掬来美化自己的生命。这就是奇妙的无情说法,万事万物,无时无地,不在百般譬喻、殷勤示教,你听见了吗?
  
  那透明的声音,辽阔深沉,无所不在——你看见了吗?
  
  第十八篇:当我在水上遇见自己
  
  切忌从它觅,迢迢与我疏。
  
  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唐.洞山良价禅师.《开悟诗》
  
  渠:即你。
  
  恁么:这么。恁,音nen
  
  法国浪漫派诗人雪莱,为同是诗人的好友济慈,写了一首挽诗,其中有一句:“这里躺着一个人,他的名字,写在水上。”
  
  雪莱是借水的意象,象征济慈潇洒自在的生命风格。
  
  很巧的,中国也有一个能诗的禅人,也是在水的意象中,找到自己的生命风格,寻回在外缘中载浮载沉的自性,从此澄澈无惑。
  
  他是唐朝的洞山良价禅师,他也是禅门著名的五宗二派中,曹洞宗的开宗禅师。
  
  洞山禅师在出家前就是个大孝子,出家后精勤向道,四处云游参访,历经南泉、沩山等名师座下,以一句“如何是无情说法?”参研叩问,冀望能由此契入法要。最后他投归在云岩禅师座下。其间,云岩曾竖拂尘示法,为他开解“无情说法”奥义,洞山禅师虽有所悟,但还没到达顿悟无疑的大解脱境界。后来,洞山禅师就决定辞别云岩禅师,另外找寻大安心之道。
  
  临行时,云岩问他:“何处去?”
  
  洞山答:“未卜所止(还没有预定到哪里?)。”
  
  云岩问:“早晚回?(什么时间回来?)”
  
  洞山说:“待和尚有住处即来(等到我身心获得大安顿就回来)。”
  
  云岩接着叹道:“一去难得相见!”
  
  洞山回答:“难得不相见(随时与禅师所示之道长相左右,形貌虽然分离,精神却更亲近了)。”
  
  又问云岩:“百年后忽有人问:‘貌得师真否?’如何抵对?(以后如果有人问:‘你所悟的道,和你的老师一样吗?’我该如何回答?)”
  
  云岩说:“向伊道:‘只这个是。’(你就告诉:‘就是这个!’)”
  
  洞山听了,许久答不出话来。
  
  云岩就说:“承当个事,大须祥细(你在这件事要祥细深思)。”
  
  洞山就这样辞别云岩禅师,疑惑就像尚未全销的春雪,在枝头岭上疏落落地闪烁迷离的光芒。他又逐智慧的水草流浪去了,雪水随缘,期望找到生命的绿洲,安顿自己的身心,让疑惑的春雪都化作逝水,不再残留。
  
  有一天,他乘船渡河,到了河心,忽然看见自己的身影,在水中浮晃不已……灵光一闪,就这样身心脱落,余疑全消,他大悟了!于是作了前引这首诗偈,呈明悟境。
  
  水波中浮荡的人影,只是船上人的投影,是虚幻不实的,不是真的我;而在外缘漂流中的我,正如这水中之影,也是自性的反映而已,不是自性本体。在因缘和合的情境中展现的我,只是真我的一部分;因此要明心见性,切莫水中求影、心外求法,返回自性,才能见到本来面目——洞山良价禅师在水上证悟了生命智慧,从此得到大安心。
  
  后来,有人问洞山禅师为什么承嗣云岩禅师的法脉,因为云岩并未为他点破疑团。洞山禅师回答:“不重先师道德佛法,只为不为我说破。”
  
  这是禅师常用的反语,意思是说:正是感谢他不为我说破。
  
  不说破,也是慈悲的智慧。因为开悟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事,让修行人的心在疑团中找出路,愈困顿愈挣扎,将来的悟境才会愈深澈,这就是“不经一番寒澈骨,焉得梅花扑鼻香”的道理。而且,在疑云中浸淫的够久,将来开悟后度化他人,“他心智”才会更俱足,更能悲悯未悟之苦,体贴每个阶段的修行情境。大阖,而后大开,这才是大丈夫的生命格局!
  
  第十九篇:笑拈梅花
  
  终日寻春不见春,
  
  芒鞋踏破岭头云,
  
  归来笑拈梅花嗅,
  
  春在枝头已十分。
  
  ——佚名尼.《梅花诗》
  
  佛,这个字的本意,是向内追寻的人。
  
  但许多学佛的人,却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真正了解这个字,用生命为这个字下注脚。
  
  在因缘浮沉的大海里随波逐流,也许会有些流云天光相映,也许会有些飘花浮草错肩,但除却这些动心的刹那,多的是苦:心在无尽的外缘中动荡流转,怎能不苦?
  
  常常在读《梅花诗》的时候,就觉得读书人或学文学艺术的人特别像佚名尼,带着一颗敏锐善感的心去莫名其妙之乡流浪,殷勤热切的追寻些自己都不真正明了、确定的东西,理想就像佚名尼的春天,或茵梦湖的白莲,永远在难以触及的地方发着绝美的光;唉,因为那是在心的远方。
  
  我也是佚名尼,为许多心灵远方的东西着迷、痴狂。红尘中多的是落英缤纷的繁华令我流连忘返,那些人间的小小爱恨也足够令人载浮载沉,难以自主——在这种无穷无尽的外缘征逐中,想起自己是个学佛的人,便觉得慊然有愧。
  
  这种在外流浪的迂回路程,似乎所有的人都免不了;重要的是,赶快缩短这段历程,顿见本地风光!
  
  春天不在遥远的青山岭头、白云深处,这一路山重水复、颠颠倒倒的寻来觅去——赫!春天竟在自家朴素的小园里,那株寻常见惯像家人般熟稔的梅树上,美丽圆满,春已十分。
  
  我们要赶快回到自家小园,认取那株栽在心中的梅树。用心去看看家常生活的平实处,这些简单的事物都埋伏着快乐的奥义,生命的每个当下都有自足的美,心灵的本地风光才是值得念兹在兹的大风光。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生命是一个大圆,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那里也许有些寂寞,但更多的是“此心已安,从此做自家主人”的快慰吧!
  
  第二十篇:别作傻苍蝇
  
  为爱寻光纸上钻,
  
  不能透处几多难。
  
  忽然撞着来时路,
  
  始觉从前被眼瞒。
  
  ——宋.白云守端禅师.《蝇子投窗》
  
  “眼见为凭”这句话,经常挂在一般人嘴边,俨然成为检验真理的标准。如果要表示自己对事情的确认程度,就说:“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假不了!”
  
  然而,亲眼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有时还会被眼睛所骗。譬如水有折射现象,一根笔直的筷子放进水里,看起来会有曲折的情形,但那是眼睛的错觉,筷子还是直的。正常的视力尚且会产生这种误差,何况是近视、散光或色盲呢?眼见,不一定可以为凭。
  
  有一则禅的故事,也在说明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有一位严谨的禅师,法名远播,不但座下弟子云集,四方来参访的大众也很多。
  
  有一天,禅师从外面带回一个年轻女人,带进自己的房间后,就关上门久久不出来。
  
  弟子们议论纷纷,一面为师父这种窝藏女人的行径既惊且疑,一面又怕来寺参访的信众看到,流言四起,为道场惹来诟辱。
  
  其中有一位弟子忍不住,就跑到师父房外,从窗外偷看个究竟。这一看,可不得了。他居然看到那个女人裸着雪白的背、长发披散下来,好一副妖娆迷人的背影;而且,禅师正在非常自在地抚摩她的背……
  
  想起禅师曾经那么严谨地教饬弟子,要过清净的生活,不禁愤慨难忍,这名弟子就跳起来踢开房门,大喝:“师父,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这时,房里的女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头看闯进门的弟子。这一回头,弟子傻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他发觉女人正用一张溃烂的五官都模糊不清的脸看着自己,这张脸腐败恐怖的程度,真是难以言喻。
  
  原来这女人得了麻风病,禅师正在为她擦药。
  
  “那这种事你来做好了。”禅师说着就要把药瓶递给弟子。
  
  弟子这才惭悔万分地跪地谢罪。
  
  白云守端禅师这首《蝇子投窗》诗,也在说明这个道理。他借一只在糊了窗纸的窗户上找出路的苍蝇,譬喻这种“被眼瞒”的愚痴:明明看到光透出来呀,为什么撞来撞去都钻不出去呢?直至忽然找到自己飞进来的大门,才明白原来被自己的眼睛骗了,洞开无碍的来路不走,却硬要钻糊死的窗子,真是可怜啊!
  
  白云禅师在提醒执著经典的学佛人,在纸头上看见的光明讯息固然不假,但真正的生命出路不在那里,别再作一只死钻故纸的傻苍蝇了。
  
  生命的出路在更辽阔的地方,那里有浩荡的天光,流畅的清风,心在那里才可以自由飞翔,优游任运。
  
  “深入经藏”的确令人赞叹,但要“智慧如海”,还得亲近生活,才能得到活的佛法。
  
  古灵卓禅师也有一首《窗蜂》诗,传达相近的旨趣,附录于后,可以互作参考:
  
  空门不肯出,
  
  投窗也大痴。
  
  百年钻故纸,
  
  何日出头时?
  
  第二十一篇:一口吸尽西江水
  
  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谐。
  
  头头非取舍,处处没乖张。
  
  朱紫谁为号?丘山绝点埃。
  
  神通并妙用,运水与搬柴。
  
  ——唐.庞蕴居士.《无题》
  
  朱紫谁为号:朱色、紫色这些色相上的名号,是谁强下的分别呢?
  
  唐朝,是禅法极盛的时代。禅门气势磅礴,龙象辈出,许多伟大的禅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在心灵的高峰,留下智慧的对话,近千年来仍在历史的长空烨烨发光,灿若星辰。
  
  中唐时代有两位重要的禅师,一位是石头希迁禅师,另个一位是马祖道一禅师,他们所留下的公案和语录,至今仍是禅门至宝,启发了无数如冰山般沉潜在海平面下的心。在他们门下,就出了一位有“禅门维摩诘”之称的智者——“一口吸尽西江水”的庞蕴居士。
  
  一口吸尽西江水,是他顿悟的契入语,内在真如法性充分展现,气象万千,颂传天下,累世不衰,历代祖师都曾就这句话作赞叹诗偈,可见受重视程度之深。
  
  庞蕴先参访石头,后投归马祖,就在马祖指导下开悟。《景德传灯录》记载了这段后世玩味不已的开悟因缘——
  
  后之江西,参问马祖云:“‘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
  
  祖云:“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再向汝道。”
  
  居士言下顿领玄要。
  
  “不与万法为侣”,就不在万法的变化中,因为自性能生万法,于空性中包容万法,这是见性成佛、自己作主的人,所以能不与万法为侣。到此境界,已是与大道合一,因此能自然涌生“一口吸尽西江水”的大气势。
  
  而前面所引这首诗,则是庞蕴居士在石头希迁禅师座下时所作。
  
  有一天,石头问庞蕴:“子见老僧以来,日用事作么生(修道的心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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