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是不是？”
倪先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始终看着保罗，并确信，这句话，只有他能懂。
两个男人无比默契地沉思片刻，似乎同时决定对我敞开心扉。
这一次，换倪先生先说。
“我印象中，她是个相当不错的女孩子，回忆起和她在一起的时光，还真说不出哪里特别不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间一久，你就会陷入一种无名的压迫感里，感觉未来很渺茫，说不出的无力和渺茫。”
“死亡牌。”
我不禁脱口而出。
“这正是死亡牌所面临的情况，某种阶段的彻底耗竭与终结。”
“应该是爱吧。”
保罗试图进一步澄清他那张牌所指的意思。
“若仅仅是相爱，就像倪先生当年和你太太的关系，终结的，的确只有爱情，毕竟他们没有结婚。坦白说，保罗的死亡牌暗示的，是一个人生阶段的结束，你太太的这种状态严重影响到了你的人生，因为你们是人生伴侣，从某种意义上讲，你们的人生是紧密维系在一起，互相作用，互为影响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你上次画给我看的那个‘业力圈’。是否，是因为她个人的业力圈影响到了我？”
“业力是一个因果循环的过程，爱是起因，你爱她，所以才会无原则地妥协，才会在爱情中渐渐失去了自己的力量，至于，那是否是她的业力，这很难说，必须她自己体察才可以判断。”
“你们说的业力是什么？”
倪先生越听越糊涂了。我不得不再次解释业力的含义，待我解释完毕，我和保罗同时发现倪先生脸上的表情有了异乎寻常的变化。
“我认为她无法改变，否则我不会爱上别人，事实上，我曾经和保罗有过一样的想法，我觉得爱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如果你不能改变她，那一定是你爱得不够多。”
“事实并非如此。”我立刻摇头。
“爱是相互的给予和付出，是一种平等的关系，你们都是有着很健康的爱的能力的人，首先你们自信，知道自己能爱，也会爱，你们相信爱情的力量和幸福的美好，并坚信自己只要真心付出一定会有回报，所以你们都是正位的力量牌。但是，当正位的力量牌遇到一个逆位的力量牌，这种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因为她跟我们俩不一样，她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得到爱情。”
保罗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
“没错，她始终都不自信，这是最根本的问题。”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够漂亮吗？”
“可能是原因之一，但一定还有其他因素让她形成这样一种根深蒂固的负性思维，所谓的根深蒂固，就是根植于她潜意识中并建立起一个稳定循环的行为模式，导致的结果，通常都是可预知但不可改变的。这么说来，的确很像是她自身的一种业力，而且，至今未能有所改变。”
“我觉得她不是一般的不自信。”
倪先生打断了我的话。
“她不相信一个男人可以真心爱她，并为她付出一切，为她创造幸福，这才是让我放弃这段关系的主要原因，既然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会信任我，觉得一旦我成功，就会背叛她，那么两个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呢？”
保罗蓦地抬起头来看我，仿佛从倪先生的话里体会到了某种相似的感受。
“上次你说，可能是我误会了她，她从不觉得我不会成功，而是从心底里害怕我会成功，难道是因为她觉得一旦我事业有成，就一定会移情别恋吗？”
“你会吗？”
也许是出于女人的本能，我毫不犹豫地直接抛出这个问题。
保罗突然沉默了。
倪先生感到十分意外，他默默观察保罗的脸，一种男人之间极度不安又异常明确的预感尴尬地爬上了他的眉梢。
我突然醒悟到保罗对我隐瞒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也许这件事，才是他一年半以后会回过头来找我的最根本的原因。
“随便抽一张吧。”
我假装轻松地对保罗笑笑，那一刻，其实我的心跳很快，有些预料中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我的分析足以验证这种根深蒂固的不自信和控制欲是保罗的太太与生俱来的情感业力，而她又毫无能力改变的话，那么她的爱情和婚姻很可能将永远地禁锢在命运的业力圈里。
保罗随手洗，随便抽。
果然，是逆位的恋人。
我心头赫然涌起一股悲凉——
十年的爱情，十年的规避风险与掌控，换来的，竟仍然是又一场不可回头的“爱的背叛”。
4．你的业力正密切监控着你的命运。
“是因为出现了这张逆位的恋人，你才把保罗转介给我的吧。”
的确如此。
逆位的恋人牌是大阿卡纳牌组中，和“出轨”有关的最强有力的暗示。
这张牌明确地告诉我，保罗已经遇到了另一个女人，就像倪先生当初一样。而保罗的沉默，也让倪先生意外地发现了这个秘密，从倪先生的表情看，保罗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正面临着和他当年一样的处境，这或许就是保罗那么急于和他重续往日友情的原因，在心理上，他需要一个支持者，倪先生无疑是最佳人选。
“但是，保罗的处境要比倪先生复杂得多，毕竟他们已经结婚了，而且他太太都怀孕了，他们的关系陷入了某种极端，让彼此都进退两难，那张死亡牌极为准确地呈现了这场婚姻未来即将面临的风暴。”
牌面已经清楚地向我展现了保罗所面对的局面，刚好印证了杰西的分析。
“我理解他为什么要对我隐瞒外遇的事，因为我也是女人，不管我是否认同他太太的做法，我或许还是会本能地偏向她吧。”
“幸好，你及时转介，再继续下去，很可能会影响到你和保罗多年的友谊。所以，我坚持不接受熟人和好友的案例，一旦情感介入，我们就很难在真相面前保持客观。”
杰西说得很对，保罗是一个难得的教训。
“保罗的太太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啊。”
我清楚地记得十九岁的保罗告诉我他爱上了朋友的女友时的那种激动又烦恼的表情，不禁暗自唏嘘，毕竟，那是他的初恋。
“事实上，你我都很清楚，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你的意思是只要她自己不愿意寻求帮助，来尝试改变自己的业力，那么，以后，她还是会经历同样的命运，直到她明白为止。” “业力就是这样监控着一个人的命运的。”
杰西用了监控这个词，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我常常对我的来访者解释命运是如何控制着我们的生活，我们要如何去应对与改变，有时候，说多了，自己都会觉得‘命运’这个词既有力又无力。”
“我懂你的意思。”杰西点点头。
“所以，我和来访者分析星座命盘的时候，我会用监控这个词。我们并不是被命运控制着，而是监控着，说白了，它在为我们工作。
“它不断地让我们遭受挫折与痛苦，一次又一次，只是为了提醒我们与生俱来的业力是什么，它就像是人生的监理，不断地提醒你，不厌其烦地折磨你，为了激发你改变自己的勇气。我们都亲眼目睹过来访者当下所遭遇的那一切，真的很难说那是不是‘命运刻意的安排’。他们都是很平凡的人，任何人生的悲剧或者喜剧，乃至不可思议的奇迹，都是这些平凡的人自己创造出来的，难道不是吗？”
我非常认同杰西的说法。
“从这个意义上讲，TAROT或星相或任何一种神秘学工具，并不能为他们做什么，因为创造生活和改变生活的始终是我们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力圈，但是，这世界上有很多伟大的人，都靠自己的力量颠覆了自己的业力，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甚至，改变了整个世界。”
“所以，你认为普通人也可以做到。”
杰西边笑边摇头。
“这方面，我比你悲观，我觉得很难，伟人凤毛麟角，不是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做到的。”
“但是，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智者，而我们的工作就是协助‘普通人’变得更加‘伟大’。也许我的确有些过于偏人本主义，但我说的是伟大不是伟人。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的伟人，但是需要更多在人性意义上更加‘伟大’更有自知力和自愈力的普通人。”
这个论点，让杰西的眼睛蓦然发亮了。
他沉默了很久，仿佛在思索这段话真正的意义所在。
“很好，我理解了你的意思，我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我们能做的那些事。”
然而，他的眼神似乎还想要继续质疑我。
“问题是，我们是否具备了命运赋予我们去改变自我的那些意志品质，就这点上，我觉得命运实在是有点高估了我们。”
“哦，那是因为你对人性太悲观的缘故吧。”
杰西大笑，他是标准的宝剑国王，极其冷静的悲观主义者。
“看了那么多，你对未来的人难道一点都不悲观吗？”
我微微一笑，想了想，该用一句什么样的话来回答这个问题呢？
“怀着悲观的心情，走在更积极美好的路上。”
“这句话自相矛盾。”
“我觉得不矛盾。”我很坦然。
“一个不能透彻地看清楚人性悲观真相的人，就不会更加积极地追求更美好的人生。所以，看清楚是第一步，深刻认清悲观的本质是第二步，感受悲观并与之融为一体是第三步，然后，那种对人性更高层次的追求就会越发强烈，继而形成一个新的、良性的业力圈，激发人内在的高等智慧，成就你的意志品质，推动你走上一条与别人不同的路，因为，没有人走过，所以你成功的几率就比别人高。”
杰西的眼神从明亮变成了敬慕。
“听你说这些，我可不敢再小看你手里这副TAROT牌了。”
“这确实是我研修TAROT之后的领悟。”
“所以，你希望能够用这些领悟来成就一些‘伟大’的普通人。”
“对此我很有信心，当然，不能少了TAROT，它是一切的源头。”
“看来，你是标准的凤凰之人啊。”
“跟你聊天，让我觉得我变成了天鹅。”
杰西用我的比喻来自嘲，让我看到了宝剑国王内在强大的自省能力。
“干我们这行的，都很难成为天鹅。你不过是在运用神秘学助人的理念上比我多几根天鹅的羽毛罢了。”
杰西微笑不语，沉思片刻。
“看来以后得好好和你切磋切磋，才能拔掉它了。”
“其实不拔也行，每个咨询师的风格不同，留点天鹅的羽毛会更容易和天鹅之人沟通。”
杰西知道我说得有道理，更何况，宝剑国王的思路比谁都清楚，要拔不拔，还得他说了算。
5．幸福，必须从放弃用卑微的姿态去爱一个人开始。
三个月之后，保罗和他太太的离婚诉讼搬上了法庭。
听说，倪先生请了一位相当厉害的律师来帮保罗打这场官司。
不幸的是，保罗的太太查到了保罗的外遇，发誓要让他净身出户，她对婚姻和爱情的运筹帷幄总算是值回了票价。
虽然，我已经置身事外，而且，对于保罗的太太必须挺着大肚子来打官司难免心生悯惜，但是，我同时也感觉到一个业力深重的女人，对于爱情和婚姻的动机竟然会如此冷酷，不免有些可怕。
爱情本是美好的，但是，千万不要用一种卑微的姿态去爱一个人。
保罗和他太太的爱情其实从一开始就存在着不平等，保罗允许自己容忍并纵容这种不平等，是因为他爱她。但是，任何一种不平等的感情都会让人感到“卑微”，你可以说服自己多爱他（她）一点就好了，但是，你迟早还是要面对自己在他（她）面前越来越“卑微”的事实。
没有尊严就没有爱情，更何况是一个有梦想的男人，如果，你决定用这种姿态去爱他，那么，你就得时刻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保罗的太太确实是“时时刻刻做好了失去的准备”，结果，她真的失去了。不幸的是，她至今都没有检讨自己的问题，又或者，没有这个时间。
杰西告诉我，保罗自从接受了TAROT咨询后，对自己的未来已经十分明确，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在处理和太太的离婚事件上，其实，他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冷静，因为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净身出户对他这样的男人来说，没有什么可怕的，用保罗的话说，只要远离了她的“业力圈”，成功是指日可待的事，眼下的失去又算得了什么呢？
保罗的死亡牌终于从逆位变成了正位。
这是他自己创造的奇迹，这里面自然少不了杰西的鼓励和支持。
我想，保罗最在乎的还是他的骨肉，孩子，是这场婚姻最惨痛的代价，也是让保罗屡次止步不前的原因。
“可是，我不能为了孩子而活，我必须解脱。”
“我想，等他长大了就会理解了。”
我只能这样安慰他。
“可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保罗的语气忧心忡忡，外遇使他在孩子的抚养权上毫无竞争力，他担心着他的孩子会重新陷入他太太的业力圈，在一个并不健康也不幸福的单亲家庭中成长起来。
“生命是独立的个体，与其担忧，不如相信。”
“相信什么？”
“相信你的孩子会掌握住属于他自己的‘命运之轮’，来抵抗他生命中的一切业力，因为，他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
保罗突然不说话了。
少顷，我听见了一个年轻的父亲，为了他那未出世的孩子默默流泪的声音。
年底，同学聚会。
保罗带上了他的新任女友。
那是一个清秀漂亮，有着阳光般笑容的自信女孩。
保罗看上去脱胎换骨，略带沧桑，明显成熟了很多，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厚积薄发的男性力量。
我一直觉得保罗是个好男人，只是，不够果断，缺乏一些阳刚气。
原来，男人只有遇见那个真正对的女人，才会变得越来越像自己，女人，也是一样。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质问着保罗什么时候再婚，保罗的女友却说不着急，这几年先让保罗安心创业，不想用婚姻来绑住他的脚步。
“你不担心他再变心呀？”
一个无聊的傻瓜不合时宜地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女孩坦然一笑，答道：“如果他再变心，那一定是我不够好，如果有更好的人可以给他更美好的幸福，我会祝福他，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努力，爱一个人，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爱他就要成就他，我相信，保罗对我也是一样的。”
保罗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立刻回应了他的注视。
那几秒钟短暂的凝视，让我们看到了一种，保罗从未得到过的，难以言喻的永恒。
那晚，保罗的女孩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所有的男人都觉得保罗前途无量，这个婚离得实在值！在我们女人听来，难免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一切才刚刚开始，但是，他们的确正走在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如果说保罗和他前妻的婚姻是一张逆位的圣杯二，那么，现在的他，正走在通往圣杯十的道路上，那是一种真正互惠互利、平等协作的两性关系，甚至，不需要婚姻来证明彼此的承诺。
我们不再担心保罗的未来，结婚对圣杯十的伴侣来说，是水到渠成的事，保持一种稳定持久的关系对他们来说，远比一纸婚约重要多了。
那一夜，我们玩得很疯，大家不约而同地发现，他过去的那段婚姻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种隐形的负担。
过于沉重的爱情，对友情而言，也会成为一种无形的压力。
然而，那一刻的我，不知为何，特别清醒，脑海里，依然时不时地闪过保罗温情注视他为之付出十年感情的初恋妻子时的那双无比纯真的眸子。而今，那无所顾忌地向我们展现他对她满满体贴与爱意的时刻，已经永远地消失不在了。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爱，一辈子恐怕也只有一次。
不知，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那个落单的单身母亲，在怀抱保罗孩子的同时，还会不会想念起那些曾与她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幸福。
第四章 爱上孤独，还是爱上爱情？
1．“爱上一个不属于你的人，是不是一种罪？”
八月，立秋，高温。
写这个故事之前，我特地给小艾打了电话。
距离我们咨询结束，已经过去整整12个星期了。
我问小艾能不能把她的案例写进书里，当然，我不会用她的真名。
“你不需要问我，我不介意。”
她朗朗地笑着。
我眼前很自然地浮现起她可爱的单侧酒窝。
“无论如何，还是得征得你的同意才行。”
“好啊，我没问题，要如实写哦。”
“我了解，这是生活，不是小说。”
小艾和我的缘分，却并非始于生活，而是我的小说。
在没有成为我的来访者之前，她是我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读者。
小艾告诉我，有一年，她特地从杭州赶到上海，来参加我在上海书展举办的小型签售会，那天，我只签一本书，她却带了四本，有三本是旧书，我二话不说就帮她签了。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女孩子。
长长的马尾，乌黑的眼睛，睫毛又浓又长，好像瓷娃娃。
再见她还是在上海，另一场新书的宣传活动上，她很活跃地挤在拥挤的媒体群前端，胸前挂着某某报社的记者胸牌。
我一眼便认出了她。
活动完毕之后，我们相约在会场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闲聊。
我坦言，和上次签售会相比，她看上去成长了许多。
“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你的小说可是我大学时代的必修课啊。”
我乐滋滋地笑着，被人关注的感觉真好。
“现在还看小说吗？”
“当然看啊，只是时间没有那么多了，一个月顶多看一两本，有时候一本都看不完。”
小艾随意地谈论起我的新作，语气很职业，好像在做专访。
“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工作时间了。”
我善意地提醒她。
“对哦。”
语毕，她不自觉地陷入了沉默，仿佛除了新书的话题外，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这让我意识到，她有心事。
“听说你会算TAROT。”
过了一会儿，她有意无意地问我。
我微笑点头。
“不过，我不是TAROT算命师。”
“TAROT不是用来算命的吗？”
“不是。”
虽然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很多次，可每一次总还是会有人要问。
“TAROT是一种可以深刻了解自己的工具。”
小艾微微皱眉，略觉不解。
“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命运。”
我继续往下说。
“我看过你在《完全时尚生活手册》上的TAROT两性分析，很有意思。”
“有没有尝试过接触TAROT？”
我感觉她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仅仅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呢？”
“它的准确度，TAROT，到底准不准？”
她的眼神半信半疑。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TAROT牌，打算让她亲自体验看看。
“随便抽一张。”
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有点胆怯。
“想知道答案，你就应该亲自尝试一下，才比较有说服力吧。”
她很慎重地点点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桌上的扇形牌面，仍然有些迟疑。
她也许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才如此敬畏。
大学里，很流行玩TAROT，直觉告诉我，这并不是她的第一次。
如果她不抽，我不会勉强，但是，她还是随便抽了一张。
正位的圣杯五。
一个忧伤的小女孩，站在池塘边，凝视着手中鱼缸里的一条小金鱼。她的脚下是无数破碎的玻璃碎片，水中的精灵，正飞舞在她眼前，试图对她说些什么，然而，她却只专注于手中唯一仅有的那条小金鱼。
“很遗憾。”
“遗憾什么？”
她诧异地看着我的脸。
“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好准！”
小艾心服口服。
“可是，准又有什么用呢？”
我很平静地反问道。
小艾细细回味着我的话，似乎明白了一些我想要对她表达的，有关TAROT牌的另一层意义。
“是啊，准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帮我解决问题……”
她并不想对我敞开心扉。
我能理解，毕竟我们不熟，但是，我仍然希望可以为她提供一些帮助与支持。
“其实，TAROT是用来玩的。”
我换了一种说法。她很稀奇地张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假设我是那个和你一起玩牌的人，我们之间无需提问，更无需预测什么，我们只关注当下的这个游戏。”
“所以，你可以不知道任何有关我的细节？”
她很怀疑，不认为这对自己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我不需要知道这些，我们只是在玩牌。”
我首先得让她放松下来，这样，才能自然而然地靠近她的内心。
“那我可以随便抽咯？”
“当然。”
小艾的表情不再那么防御了，她想着，这只是一个好玩的游戏。
第二张，抽到的是正位的宝剑八。
“好复杂的一张牌。”
小艾的眉头不知不觉地锁在了一起。
“看到这张牌，你有什么感觉？”
“这女人，好像被八根宝剑困住了。
“为什么要蒙住自己的眼睛，并且绑住自己的手脚呢？”
“因为她想要与外界隔离，不看，不听，不动。”
“是谁锁住了她？”
“她自己。”
“她自己锁住了自己？”
“是的。”
莫名的后悔掠过小艾的眸子，她感觉到了什么。
我们依然在玩，她问，我答，但是，我不打算做任何进一步的解释。
“这张牌色调好灰暗哦。”
她继续往下说。
“灰暗的色调代表这女孩此刻的心境，以及她被自缚的内心世界。”
“她好像失去了感受力。”
“是的。”
我能感觉到我们彼此之间的内在场能正在发生激烈的碰撞与交集。
“EIGHT。这是第八张牌。”
“没错，TAROT小阿卡纳宝剑牌组的第八张。”
“第八张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吗？”
“TAROT牌里的‘八’代表力量。对于宝剑八里的女子，这份力量源自于倾听她内在声音的能力。双眼被蒙蔽让她无法透过视觉来做判断，也限制了她离开困境的能力，因此她才会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小艾沉默地聆听着。
“但是，她身边的人却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并尾随着各自的目的来限制她自我知觉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有人不让她看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有这个可能。
“但也可能那个人就其本身，她时刻清醒着、每天生活着的那个自我。”
“我想再抽一张。”
“好啊。”
看来，她有点上瘾了。
第三张，是逆位的宝剑二。
“哦？面临一个选择。”
“什么样的选择？”
“这个，只有你自己知道咯。”
我对她笑笑，她并没有表示质疑。
“而且，你至今仍不打算做出决定。”
她想了一会儿，对我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因此，无解。”
“什么无解？”
“就这三张牌来看，你眼下面临的问题没有办法解决。”
“原因是？”
“原因是你失去了合理将事情进行到底，或者，当机立断做出决策的效率。你被什么东西给局限住了，进退两难，也许是一个事件，也许是一个盲点，也许是一种感情，又或者，是一种无明的固执。”
“你说的，大概我都有。”
“那它们之间的关系如何？源头在哪里，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无解。”
她重复了这个词，无可奈何地对我微微一笑，嘴角难掩苦涩。
小艾拿起桌上的饮料，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倒去，似乎不想再继续玩了。
既然如此，我便默默地把牌收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抬起头来看我。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承接她的目光。
酒窝消失了，那张瓷娃娃般明丽可爱的脸庞，雾蒙蒙地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爱上一个不属于你的人，是不是一种罪？”
她很认真地问我。
“爱本身并无罪过。”
我恳切地回答。
“即便有罪，那也是爱与被爱的人所赋予的‘罪’。”
“我想赎罪。”
小艾的嗓音微颤，我体会到很重很重的情绪正迫向她年轻的胸口。
2．“他说，不要迷恋我的影子。”
“或许，你真正迷恋的，是爱情的影子。”
四年前夏天，也就是小艾大学毕业那年，刚到报社实习，就爱了她的主编，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新贵，已婚，无子，夫妻和睦，家庭幸福。
小艾一恋就是四年，期间不乏有优秀的男生追求，可她总也提不起兴趣。反之，在工作上，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于是，做得越来越出色，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从不知道你喜欢他吗？”
“一直都不知道，今年，我和他在工作上交集比较多，慢慢地，他就有感觉了。”
很标准的办公室恋情，而且，还是一场苦恋。
“他喜欢你吗？”
小艾对我这个问题感到惊讶。
我尊重敢爱敢恨的人，更何况，这样的爱情很难对别人开口，想必她也是掏心掏肺过的，在承受了不少异样的眼光之后，只有彻底沉默了。
小艾对我摇摇头。
“他很幸福，找到了自己最爱的人。”
“但你并不认为爱上他就是你的不幸。”
小艾笑了笑，我显然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爱一个人，纯粹就是为了爱，不为得到什么。”
好单纯的女孩，好单纯的爱情。
“你觉得是命运把我拧巴了？还是我拧巴了我自己？”
“抽张牌吧，让我看看他在你心目中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这一回，小艾洗牌洗得很认真，她要求随便切一张。
牌面是正位的圣杯国王。
“一个温柔体贴，拥有充沛的爱之能力的极富创意的男子。”
“好精准的总结。”
说到他，小艾的眼睛会本能地散发出耀眼的亮光。
“我喜欢看他笑，在工作的时候，他很少笑，但是，只要一笑，你就会不知不觉被融化掉。”
“圣杯国王的确是这样的人。”
小艾突然伤感起来，睫毛微垂，不动声色地伸手摸了一张牌。
我感到有些意外，意识到她需要TAROT，因为，有些话她说不出来。
一张逆位的圣杯女皇。
我感到忧愁。
“哦，小艾……”
一时之间，我真不知该怎么说。
“你知道你不可能成为她。”
“你说什么？”
我默默地看着她的眉眼，她的目光如此纯洁，这样的爱情，她竟然想要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一个没有希望的人。
“你知道，你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我有这样想过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种感觉已经扎根在她的潜意识里好久好久了，她的命运之轮早已因此而彻底停摆，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想要得到，是无限制付出的后续本能。”
“可我真的不想给他什么负担，也不奢求任何回报。”
小艾认为我的话不符合她的心理逻辑，事实上，许多情感的萌发都是非理性的，尤其是单恋一个人，你无时无刻不希望这样的情感能够回归理性，因此，不断压抑自己的情感，并试图忽略自身的欲望，就成为了痛苦最直接的来源，而那些欲望，恰恰又是我们必须好好参透才有可能放下的。
“你可以不想，但却很难抵御自己深层次的需要。
“任何一种情感的付出都必须是双向的才能达到和谐与平衡。单方面付出太多而得不到同等回应的恋情，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折磨别人，要么折磨自己。”
“这话让我又想起那张宝剑八了。”
“你无法回避那张牌，这是你当下的核心状态，在自我体察的过程中，我们必须经常讨论这张牌。不过，现在，我想先说说圣杯皇后。”
“圣杯皇后是不是特会折腾？我感觉我就是这样的。”
小艾的神色陷入哀怨的迷雾中，TAROT彻底冲破了她内心的防线，她一直以为自己把“那一部分”隐藏得很好很安全，其实不然。
“正位的圣杯女皇从不折磨自己，不仅不折磨自己，而且还很擅长释解别人的折磨。”
“可我的牌是逆位的。”
“当圣杯皇后变成逆位时，那水与土所营造的感情世界便瞬间失去了联系。一个冷漠的、极度失望的灰色世界因此而呈现。所有倒立的圣杯皇后都势必经历过至少一次情感上的重大背叛或伤害。”
“我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地爱一个人，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但这份爱情让你感觉非常痛。”
小艾的眼眶蓦地湿润了。
我默默递给她一张纸巾。
“很痛，而且很不快乐，你不能否认，这样的爱情的确在无可救药地伤害着你。”
小艾无语，拭泪，抬起头来聆听。
“逆位的圣杯女皇很可能因此而陷入彻底的沮丧，并丧失所有的创造性与爱的感知力，甚至，切断与朋友的一切联结，包括内在和外在的，彻底封闭自己，从而迷失在悲伤与固着的暗流中。”
小艾不自觉地点点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想着他，一个人的时候什么事也干不了，觉得自己性格都变了，以前我是很爱闹的，而今，连最好的朋友都疏远了。”
我不得不重新拿出宝剑八，慎重地放在小艾的面前，她必须熟悉这张牌，这正是她现在的状态，只有先接受现实，我才能帮助她重新找回失去的力量。
“糟糕的是，你面临罪恶感。
“明知道不该爱，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明知道他给不了，却又无时无刻不渴望出现一些转机，你知道这等同于变相地希望他和妻子之间出现问题，这种近乎诅咒的想法又让你陷入无法原谅自己的泥沼。”
“真的很像宝剑八，我从不知道，我的世界已经变得如此灰暗了。”
“要知道，圣杯皇后对爱的付出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除非让她受到屈辱，她才会毅然决然收回全部。问题是，你面对的是一个圣杯国王，他很包容很有耐心，他只会默默地和你保持距离，绝对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伤害到你。”
“的确是这样，这也是我难以忍受的地方。”
“你希望他能对你表示什么呢？”
“我不知道，最起码，让我感觉好受些吧。”
“他怎么做你都不会好受，所以，他什么都不做。”
“有一次，只有一次，他给过我一个暗示，虽然并不是我期望的那种。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报社举办一个周年庆的活动，他当众请我跳了一支舞，我第一次和他靠得那么近，当时，我的心跳得好快，快得直犯晕。他表现得非常绅士，非常优雅。”
“你可不希望他那么优雅。”
我的话让小艾脸色绯红，眼角顾盼流光，仿佛，依旧沉浸在那一刻的浑然忘我之中。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悄悄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不要迷恋一个虚幻的影子。”
这个男人真的很“圣杯”，既懂感情又懂女人，难怪小艾无法自拔。
“小艾，别告诉我你不明白他的意思，圣杯皇后可是所有女性宫廷牌中EQ最高的一位。”
“我觉得我很笨。”
小艾自嘲地笑笑。
“他的话让我想起另一张TAROT牌。”
我忍不住说道。
“哦？”
“如果他和我们在一起的话，我会要求他想着你，抽一张牌，估计他肯定会抽到这一张。”
我找出圣杯七，然后，将牌逆位，摆在小艾的面前。
“什么意思？”
小艾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意思是，你真正迷恋的，也许并不是他的影子，而是某种爱情的幻觉。”
3．“每次都想放弃，却担心，放弃会让我觉得更痛苦。”
“难道，你不担心，这痛苦会变成一种爱的业力吗？”
逆位的圣杯七——
“牌面上，一个女孩茫然地指着天边的一座云雾缭绕的神秘岛屿，告诉身边的男孩，我要去那里，请带我去那里，男孩一筹莫展，因为他发现地图上根本就不存在那个地方。”
“海市蜃楼。”
小艾敏锐地想到了这个比喻。
逆位的圣杯七暗示的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情感幻想。
“如果，这张牌是为了告诉你，这份爱情是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海市蜃楼的话，那么，他对你来说是很可能不是单纯的一个男人，而是某种类型的男人，又或者，是某种类型的爱情。”
“我爱上的，难道是爱情，而不是他吗？”
我微笑不语，让小艾自己去体味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
自省，对现在的小艾来说，是最宝贵最有力量的一个过程。
我的任务，是借由TAROT，不断地激发她自我觉醒的潜力。
“七号牌，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TAROT所有七号牌的核心意义是‘坚持’，正位，暗示‘继续坚持定有收获’，逆位，则暗示‘不要坚持’，换言之，TAROT建议你放弃这段感情会对你比较有利。”
“我没办法放弃，我不是没有试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让你屡次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小艾思索了好一会儿。
“我想，是因为我害怕。”
“没有得到的东西，谈不上失去，我想知道，你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我承认，这样爱一个人很痛苦，可是，我又担心，一旦放弃他，也许，我会觉得更加痛苦。”
“我理解，也不理解。”
“怎么说？”
“我理解你的担忧，却不理解你把痛苦当作爱情的吗啡。”
“爱情的吗啡？”
“一种刺激你去爱一个人，不太健康的原动力。”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爱是为了给自己多一点幸福，而不是长期生活在漫无边际的痛苦中！”
小艾的嗓音刹那间爆发出来，在恨还没有成型前，她的愤怒已经呼之欲出了。
“那是一种不自觉的渴望。”
我放慢语调，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听我说。
“你下意识地追求悲剧性强烈的爱情，那些带着些许虐味儿的爱，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爱必须伴随着痛，否则就不是真爱了。
“我的问题是，这样爱一个人，真的有那么过瘾吗？”
小艾彻底沉默了。
她依旧胸前起伏，情绪很激动，我希望她可以继续爆发，对我吼叫，但是，在关键时候，她仍然习惯压抑自己。
“小艾，每个人对于爱的理解以及爱人的方式都各不相同，我并不是在审判你该不该用这种方式去爱一个人。如果疼痛的爱能够给你最大的幸福感，那么你大可以去追求，去体验，你说你担心失去他会更加痛苦，我只想问你一句，难道，你就不担心，这种痛苦最终会演变成一种爱的业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