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二年,元昊改元“显道”。
元昊招纳亡命,申明号令,以兵法部勒诸蕃族。每出兵必率部长与猎,有获则下马环坐而食,割鲜佐饮,各问所见,择取其长。因避父讳,改中国“明道”元为“显道”,称于国中。
按:此西夏改元之始。嫌名不讳,二名不偏讳,故临文无忌焉。况正朔之颁,大典攸系,元昊以父二名而辄改之,僭端见矣,故以“改元”直书。
春正月,贡于契丹。
夏使回,沿路私市金铁,契丹主下令禁之。
三月,下秃发令。
元昊欲革银、夏旧俗,先自秃其发,然后下令国中,使属蕃遵此,三日不从,许众共杀之。于是民争秃其发,耳垂重环以异之。
夏四月,中国使赐太后遗物。
章献皇太后崩,仁宗使供备库副使李用和持赐遗留。
五月,升兴州为兴庆府,遂立官制。
元昊自先世并吞西土三十余年,聚中国所赐资财无算,外倚契丹为援,异谋日甚。升兴州为府,改名“兴庆”,广宫城,营殿宇,其名号悉仿中国所传故事。羌俗,以帐族盛大者为长官,亦止有蕃落使、防御使、都押牙、指挥使之职。至是,始立文武班:曰中书,曰枢密,曰三司,曰御史台,曰开封府,曰翊卫司,曰官计司,曰受纳司,曰农田司,曰群牧司,曰飞龙苑,曰磨勘司,曰文思院。其制多与宋同。
自中书、枢密、宰相、御史大夫、侍中、太尉以下,命蕃、汉人分为之。而其专授蕃职有宁令,有谟宁令,有丁卢,有丁弩,有素赍,有祖儒,有吕则,有枢铭,皆以藩号名之。
按:书西夏职官始此。
别服式。
文资则幞头、靴笏、紫衣;武职则冠金帖起云缕冠,绯衣、金涂银黑束带,垂蹀躞,穿靴,或金帖纸冠、间起云银帖纸冠,余皆秃发,衣紫旋衤阑,下垂束带,佩解结椎、短刀、弓矢,马乘鲵皮鞍,垂红缨,打跨钹拂;便服则紫皂地绣盘球子花旋衤阑,束带;民庶则衣青绿,以别贵贱。
按:书西夏服式始此。
秋七月,遣将苏奴儿攻西蕃牦牛城,被执。
吐蕃与夏州数构兵,角厮罗恐为所并,屡使人至秦州求内属,仁宗诏授宁远大将军、爱州团练使,旋进保顺军节度观察留后。元昊恶其强,遣令公苏奴儿将兵二万五千攻牦牛城,城中兵迎战,奴儿败,被执。
九月,复攻牦牛城。冬十月,破之,屠其民。
元昊闻奴儿败,自率兵赴援,复攻耗牛,经月不下,遣人诈约和,阴以兵蹑其后,俟城开,入据之,大杀居民无遗。
景元年、元昊开运元年春正月,改元。
元昊虽仍贡奉,然车服仪卫悉拟帝制。至是,策士杨守素上言:“王者神武立功,德威御众,要必建元表岁,以示维新。国家累世经营,规模宏远,犹遵中国旧号,岂足彪炳皇猷,昭示区宇。”元昊乃下谕改显道三年为开运元年,大赦国中。
填星犯舆鬼。
占者云:大臣有变。元昊大肆杀戮。
二月,以兵攻府州。
初,元昊于沿边山险之地三百余处,修筑堡寨,欲以收集老弱,并驱壮健为入冠计,边将领兵驱逐,元昊遂激怒蕃众,侵掠府州境而还。
按:此元昊用兵中国之始。
夏五月,复攻府州。
仁宗诏并、代州部置司各严兵备。
秋七月,掠环、庆。
庆州西七十里为马岭寨,寨北十余里有蕃部杀牛族,领族帐二千余户,负险自固,向不附中国。元昊令为前驱,掠环、庆州境,杀戮居人,朝廷下诏约束,不听。
筑白豹城及后桥堡,遂犯庆州,执都监齐宗矩。
白豹东接金汤,北邻叶市,与后桥诸寨侵入汉界百余里,阻绝延、庆二州经过道路。元昊先修白豹,已,复增筑后桥小堡,庆州柔远寨蕃部巡检嵬逋发兵攻破之。元昊声言复仇,直犯庆州。缘边都巡检杨遵、柔远寨监押卢训,以骑七百战于龙马岭,不胜。环庆路都监齐宗矩、走马承受赵德宣、宁州都监王文赴援,次节义峰,元昊伏兵以待。通事蕃官侦以告,宗矩不听,过濠迎战,元昊发伏执宗矩归。久之,始放还。
九月,有星如太白出东井。
色黄赤,有尾迹,向东,没,光照地。
冬十月,杀逆臣山喜,弑母卫慕氏。
元吴嗣立,遵卫慕氏为皇太后。其族人山喜谋杀元昊,事觉,元昊沉山喜族于河,进鸩弑卫慕氏,遣使入告哀。仁宗以内殿崇班、ト门祗候王中庸为致祭使,兵部员外郎兼起居舍人郭劝为吊赠兼起复官告使,授元昊镇军大将军、金吾卫上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元昊赠遗劝等百万,劝悉不受。既而,元昊复立讹藏屈怀氏为“兀泥”。兀泥者,华言太后也。《周礼》曰:“子弑父,凡在官者杀无赦。”当是时,元昊有覆载不容之罪,使宋室有人,则当穷治其恶,正其弑逆之罪。《春秋》之法:许世子以不尝药而书弑,况鸩其母乎?前寇边不闻有伐叛之师,此弑母不闻有讨罪之举,则是上无天子,下无方伯,人类变为禽兽矣,噫!
按:山喜谋逆,沉之宜也。不书诛而书“杀”,元昊身为逆臣,不以讨逆之词予之也。至卫慕氏是其生母,乃迁怒鸩之,忍心害理何如乎?《宋史》不书,兹揭书“弑”,以正其罪。
十一月,子宁令哥生。
元昊第五娶野利氏出。元昊见其貌类己,特爱之。
按:元昊为子弑母,而弑父之子接踵而生,天道好还,何其速也。
十二月,献马求经。
元昊阴鸷,峻诛杀,然好浮屠学。遣使献马五十匹,求佛经一藏,仁宗特赐之。
●卷十二
景二年春正月,元昊改元广运。
或言“开运”乃石晋败亡号,故改。
三月,遗匿名书于环州。
环州知州高继嵩久任西土,以勇敢闻。元昊恶之,将其遗箭系以匿名文字,言继嵩已投本国,置于延州境上,部署司以闻,继嵩不自安,表乞还朝。右司谏韩琦曰:“继嵩背义投西,元昊果忠于朝廷,则当密奏其事,何必以遗箭达其叛状乎?其为反间无疑也。”仁宗命继嵩勿离所治,元昊之计不行。
夏五月,太白犯填星。
在舆鬼。
杀妃卫慕氏。
卫慕,元昊舅氏女,幼孤,育于惠慈太后。当后被弑时,氏以大义责元昊,元昊尽诛其族,因氏怀妊,幽之别宫。及生子,野利氏谮其貌类他人,元昊怒,并子杀之。
秋七月,以兵入环庆。
元昊使首领讹遇等率兵数入寇,环庆路部署司以闻。
冬十月,加中书令。
仁宗受尊号,加恩内外,遣内侍省都知冯从顺至兴州,进元昊中书令,元昊受之益倨。
十一月,自将攻西蕃,败角厮罗将安子罗。师还,溃于宗哥河。
角厮罗居邈川,以论逋温逋哥乱,集兵杀之,徙居青唐城。元昊知其衰困,出兵攻宗哥、带星岭诸城,进围青唐。角厮罗遣部将安子罗以兵十万绝其后,元昊还兵与战,昼夜角斗至二百余日,子罗方败。时元昊粮匮,士卒饥死者众,至宗哥河半渡,子罗潜使人决水淹之,大溃,还。
遣使入贡。
元昊虽反,犹岁遣人入贡,使者出入民间无禁。工部侍郎韩亿请除馆舍礼之,使官主贸易,立羁防,夏使始敛。
按:此夏使馆市之始。
十二月,复攻西蕃,大败于河湟。
元昊愤宗哥之溃,并兵临河湟,角厮罗知众寡不敌,壁鄯州不出。元昊已渡河,插帜志其浅,厮罗侦得之,潜使人移植深处。及战,元昊溃归,士卒视帜而渡,溺死者大半,所失辎卤甚众。厮罗数以奇计破夏兵,元昊遂不敢窥其境。
吕大防曰:“元昊既得甘、凉,遂有窥陇、蜀之志,缘角氏中强,不敢复思进取,盖有以挠其后也。”
按:角厮罗以卤获来献,朝议加厮罗节度使、枢密院,韩亿以为“二虏皆藩臣,今不谕令解仇,乃因捷加赏,非所以御四夷也。”议遂寝。呜呼!元昊寇府州,犯环庆,执朝廷命官,叛状屡著,尚得谓之藩臣乎?今不因厮罗兵势加之节钺,使统诸蕃以披其背,及其退居历精,夏势猖獗,急而求之,无能为已。
景三年、元昊广运二年春正月,还自西蕃,妃索氏有罪自杀。
索氏,元昊第二娶,素无宠。元昊攻角厮罗兵败,讹传已死,索氏喜,日娱音乐,益自修容。及元昊还,惧罪自杀,元昊灭其家。
按:索氏畏惧自杀,元昊未之罪也。书“有罪”何?伦常之理不以夷狄殊,索氏闻夫死而喜,罪莫甚焉。
夏四月,羁天竺国进奉僧于夏州。
天竺入贡,东行经六月至大食国,又二月至西州,又三月至夏州。先是僧善称等九人至京师,贡梵经、佛骨及铜牙菩萨像,留京三月,仁宗赐束帛遣还。抵夏州,元昊留于驿舍,求贝叶梵经不得,羁之,由是西域贡僧遂绝。
秋七月,攻回鹘,取瓜、沙、肃三州。
瓜、沙、肃诸州本唐归义军,向陷于回鹘。建隆中,节度使曹元忠以州内附,子孙世主军事。元昊引兵攻之,求援于回鹘,不应,三州相继没。于是,元昊尽有河西之地。
按:河西旧属月支,汉分酒泉、敦煌两郡。黑山峙其东北,黄河绕其西南,地方二千余里,川无蛇虺,泽无虎兕,诚羌戎之都会,屯守之要区也。历南北朝为诸凉所据。唐大历中,始陷吐蕃。宋初,回鹘得之,遂号富强。太祖时,沙州曹元忠虽举地来归,亦羁糜勿绝而已。元昊自凉州尽有其地,则控制伊西,平吞漠北,从此用兵中原,无后顾忧矣。
九月,定兵制。
西夏风气强梗,居多耐寒暑忍饥渴,而性恶雨雪。其部族一家号一帐,小族数百帐,大者千余帐。故制:年登十五为丁,每有战斗,随族之大小出丁助阵。元昊立制:率二丁取正军一人,每负担一人为一抄。负担者,随军杂役也。四丁为两抄,余号空丁。愿隶正军者,得射他丁为负担,无则许射正军疲弱者为之,故壮者得正军为多。凡正军给长生马、驼各一,死则偿之。团练使以上,帐一、弓一、箭五百、马一、橐驼五,旗,鼓、枪、剑、棍、棒、<米少>袋、雨毡、浑脱、背索、锹、斤斧、箭牌、铁笊篱各一。刺史以下,无帐无旗鼓,人各橐驼一、箭三百、幕梁一。兵三人同一幕梁。幕梁,织毛为幕,而以木架之。有炮手二百人,号“泼喜”,陡立旋风炮于橐驼鞍,纵石如拳。得汉人勇者为前军,号“撞令郎”。若脆怯无他技,令往守肃州,或迁河外耕作。合国内诸州计之,总兵五十余万。别立擒生军十万。兴、灵之兵精练者二万五千,别副以兵七万为资担。另选豪族善弓马五千人迭直,号御园内六班直,分三蕃宿卫,月给米二石。每有事于西,则自东点集而西;于东,则自西点集而东;中路则东西皆集。遇敌则虚设寨帐,伏兵包敌后,以铁骑为前军,乘善马,重甲,斫刺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不坠。其兵凡三千,分十部,战则先出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发兵则以银牌召部长面受约束。昼则举烟扬尘,夜则篝灯为候,出战率用只日,避晦日。赍粮不过一旬。战则大将居后,或据高险。弓,皮弦;矢,柳竿;中之必贯甲。故所向无不破也。
立军名。
唐制,节度使下刺史亦得掌兵。宋惩五代之弊,特设通判以莅州政,其征调、征伐、进退军将仍听节度使表闻。德明复自置防御使职。元昊地广兵众,因分左右厢立十二监军司:曰左厢神勇,曰石州祥,曰宥州嘉宁,曰韦州静塞,曰西寿保泰,曰卓罗和南,曰右厢朝顺,曰甘州甘肃,曰瓜州西平,曰黑水镇燕,曰白马强镇,曰黑山威福,诸军并设都统军、副统军、监军使一员,以贵戚豪右领其职,余指挥使、教练使、左右侍禁官数十,不分蕃汉悉任之。
冬十月,攻兰州诸羌,破之。筑城于瓦川。
元昊既取河西地,遂有窥陇、蜀之志,恐吐蕃诸族为中国用,举兵循阿干河,尽破兰州诸羌。南掠地至马衔山,筑城瓦川、凡川会,留兵镇守,绝西蕃与中国相通路。
按:瓦川为西番要路,兰州诸羌所借以通中国者,元昊作城戍守,于是角厮罗诸族隔在塞外,声势不复相联,书以恶之。
十二月,诱西蕃叛角厮罗。
初,角厮罗娶李立遵女,生二子:曰瞎毡,曰磨角毡。又娶乔氏,生子曰董毡。立遵死,李氏宠衰,斥为尼,锢之廓州,瞎毡等结母党李巴全窃载其母出奔。瞎毡据河州,磨毡角据邈川,抚有其众,厮罗不能制。元昊闻二子怨其父,阴以重赂间之,且诱诸酋归附。有温逋哥子一声金龙,拥众万余,叛附元昊,结为婚姻。厮罗势蹙,更与乔氏西徙历精城。
景四年、元昊大庆元年春正月,始制蕃书。改元。
元昊善绘画,明律法,通蕃汉文字,能创制物。始尝以己意造蕃书,令谟宁令野利仁荣演绎之,成十二卷。字形方整,体类八分,而画颇重复,教国人用以纪事。群臣上表献颂,遂改“广运三年”为“大庆元年”。
按:西域书多异文,有驴唇书、莲叶书、节分书、大秦书、驮乘书、孛牛书、树叶书、起尸书、石旋书、覆书、天书、龙书、鸟音书,凡六十四种。元昊所造或亦类是。然自是以后,国中纪事,悉用蕃书,历二百余年,不复改正。夏史失传,良由于此,书惜之也。
夏五月,升州郡,益边防。
元昊既据夏、银、绥、宥、静、灵、盐、会、胜、甘、凉、瓜、沙、肃诸州立国,而以石堡、洪门诸镇升为洪、威、龙、定四州。又以肃州为蕃和郡;甘州为镇夷郡,置宣化府。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倚贺兰山为固,料兵设险:以七万人护卫兴庆,五万人镇守西平,五万人驻贺兰山;左厢宥州路,以五万人备、延、麟、府;右厢甘州路,以三万人备西蕃、回纥;自河南洪州、白豹、安、盐州,至罗洛、天都、惟精山等处,以五万人备环、庆、镇戎军;自河北至午腊山,以七万人备契丹。而御边善战,尤倚山讹。山讹者,横山羌,平夏兵不及也。
按:书西夏地理始此。
秋七月,更定礼乐。
夏州沿党项蕃俗,自赤辞臣唐,始习尊卑跽拜诸仪。而其音乐,尚以琵琶,击缶为节。禧宗时,赐思恭鼓吹全部,部有三驾:大驾用一千五百三十人,法驾七百八十一人,小驾八百一十六人:俱以金钲、节鼓、扌冈鼓、大鼓、小鼓、铙鼓、羽葆鼓、中鸣、大横吹、小横吹、栗、桃皮、茄、笛为器。历五代入宋,年隔百余,而其音节悠扬,声容清厉,犹有唐代遗风。迨德明内附,其礼文仪节,律度声音,无不遵依宋制。元昊久视中国为不足法,谓野利仁荣曰:“王者制礼作乐,道在宜民。蕃俗以忠实为先,战斗为务,若唐宋之缛节繁音,吾无取焉。”于是,于吉凶、嘉宾、宗祀、燕享,裁礼之九拜为三拜,革乐之五音为一音,令于国中,有不遵者,族。
按:书西夏礼乐始此。
冬十一月,设蕃汉二字院。
元昊既制蕃书、遵为国字,凡国中艺文诰牒,尽易蕃书。于是,立蕃字、汉字二院。汉习正、草;蕃兼篆、隶。其秩与唐、宋翰林等。汉字掌中国往来表奏,中书汉字,旁以蕃书并列;蕃字掌西蕃、回鹘、张掖、交河一切文字,并用新制国字,仍以各国蕃字副之。以国字在诸字之右,故蕃字院特重。
宝元元年、夏大庆二年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于是元昊僭谋益急。
表请供佛五台山。
元昊使人往来中国,熟悉边臣因循之势,久思攻取河东。是时,欲识进兵道路,表请供佛五台,乞使臣引护,并给馆券,仁宗从之。
夏四月,兴平公主卒。
公主素与元昊不睦。先是,元昊遣使贡于契丹,不以病告。既卒,契丹主遣北院承旨耶律庶成持诏诘问。
按:此契丹、西夏开隙之始。异日幽州之师集而不发,其以此夫。
秋七月,盟诸蕃于贺兰山,谋攻延。
元昊入贡,路由延,久谋取之,特以部下诸蕃向背不齐,未敢猝动。迨使人自五台还,知河东备御完固,悉会诸族豪酋于贺兰山坡与之盟,各刺臂血和酒置骷髅中共饮之,约先攻延,自德靖、塞门、赤城路三道并入。诸酋有谏者,辄杀之。兵将发,或言未建大号不足以服众,乃复止。
九月,左厢监军山遇内奔,至延州被执。
山遇名惟亮,元昊从父也。与弟惟永分掌左右厢兵,其从弟惟序亦亲近用事。元昊数窥边,山遇谏曰:“中国地大兵多,关中富饶,环庆,延据诸边险要,若此数路城池尽修攻守之备,我弓马之技无所施,牛羊之货无所售,一二年间必且坐困,不如安守藩臣,岁享赐遗之厚,国之福也。”元昊不听,心恶其不从己,语惟序曰:“汝首山遇反,吾以山遇官爵与汝。不然,俱族灭矣。”惟序不忍,更以告山遇。山遇欲内降,惟永曰:“南朝无人,不知兀卒所为,将不信兄,兄必交困。”山遇曰:“事至此,不得已也。若南朝有福,则纳我矣。”遣人持诰敕诣金明巡检李士彬所,欲自将兵扼黄河南渡,发部落内属,入告其母独孤氏,母曰:“汝自为计。我年八十余,不能从汝去,为汝累,当置我室中,纵火焚之。”山遇等涕泣如母言,挈其妻野利罗罗、子阿遇及亲属二十二人,以珍宝名马内奔。是月,至保安军。知军朱吉以告知延州郭劝,劝与钤辖李谓议,自德明纳贡四十年,有内附者未尝留,因遣山遇还。山遇不可,渭等疑其诈,令人执之,山遇与惟永、惟序等号哭称冤,劝等不听,命监押韩周将兵卫送于夏州。
按:山遇手掌西复军政,其初至延州时,即言元昊精兵才八万人,余皆老弱不堪战斗,盖深悉国中虚实者。若留以为西蕃屏翰,则用其手足,制其心腹,较之中朝将佐冒昧操戈,其效当不啻倍蓰。乃遣使执送,不特阻戎人向化之心,而宋室寡谋,早被元昊窥见一斑矣!
山遇还至宥州,杀之。
元昊恐山遇入汉,率师来讨,自将兵出驻宥州,部署蕃族为御敌计。会韩周送山遇至,与元昊见于镊移坡。元昊衣锦袍、黄绵胡帽,不肯受,曰:“延州诱我叛臣,我今引兵问罪,当于知州厅前受之。”周说谕良久,始听。遂集从骑射杀山遇父子,山遇有勇略,其死也,国人哀之。富弼曰:“西界地多带山,马能走险,瀚海弥远,水泉不生。王旅徂征,军需不给。穷讨则遁匿,退保则袭追,以逗挠为困人之谋,以迟久为匮财之计。元昊悖此险阻,敢肆猖狂。复知先朝屡次兵征,终弃灵、夏,今其自负强盛,有逾往时,而为之羽翼者,又皆狡焉多谋,愤然思逞。山遇虽欲遏之,得乎?然其一心向化,为庸奴所败,遂致身死族灭,遇亦穷矣!
冬十月,元昊称帝,建国号“大夏”,改元“天授礼法延祚”。
元昊称兀卒已数年,兀卒者,华言青天子,谓中国为黄天子也。至是,与野利仁荣、杨守素等谋称帝号,于是月十一日筑台兴庆府南,受册即皇帝位,改大庆二年曰天授礼法延祚元年,以野利仁荣。嵬名守全、张陟、张绛、杨廓、徐敏宗、张文显为中书、枢密、侍中等官,专主谋议;以杨守素、钟鼎臣、嵬名聿荣、张延寿为官计、受纳诸司,主文书;以野利旺荣、野利遇乞、成逋克成、赏都卧<者多>、如定多多马、窦维吉分驻十二监军司地,主兵马;其余拜授有差。
上谥号。
元昊令群臣奉册谥祖保吉曰神武皇帝,庙号太祖;妣野利氏曰顺成懿孝皇后;父德明曰光圣皇帝,庙号太宗;妣卫慕氏曰惠慈敦爱皇后。已,立妃野利氏为宪成皇后,子宁明为皇太子。
十一月,祀神西凉府,遂不遣贺郊人使。
元昊遣潘七布、昌里马乞点兵集蓬子山,自诣西凉府祀神。时,中国南郊。故事,诸蕃有贡。元昊因自帝,不复使贺。仁宗诏陕西、河东旧与元昊界互市者,所在禁绝之。
●卷十三
宝元二年、夏天授礼法延祚二年春正月,遣使以称帝入告。
元昊遣枢密使、御史大夫等官奉表抵延州,郭劝等以表函尚称臣,令韩周伴送入京,至东华门始去本国服,至殿呈表略云:“臣祖宗本出帝胄,当东晋之末运,创后魏之初基。远祖思恭,于唐季率兵拯难、受封赐姓。祖继迁,心知兵要,手握乾符,大举义旗,悉降诸部。临河五郡,不旋踵而归;缘境七州,悉差肩而克。父德明嗣奉世基,勉从朝命。夏主之号,夙感于颁宣;尺土之封、显蒙于割裂。臣偶以狂斐,制小蕃文字,改大汉衣冠,革乐之五音,裁礼之九拜。衣冠既就,文字既行,礼乐既张,器用既备,吐蕃、塔坦莫不称臣,张掖、交河咸甘稽首。称王则不喜,朝帝则是从,辐辏是期,山呼齐举。伏愿一А之土地,建为万乘之邦家。再让靡遑,群集又举,事不获已,显而行之。遂以十月十一日郊坛备礼,为世祖始文本武兴法建礼仁孝皇帝,国称大夏,建元天授。伏望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宽慈及物,许以西郊之地,册为南面之君。敢竭庸愚,常敦欢好。鱼来雁往,任传邻国之音;地久天长,永镇边方之患。至诚沥恳,仰俟帝俞。谨遣弩涉俄疾,你斯闷、卧普令济、嵬伽崖奶,奉表诣阙以闻。”朝廷却所其献驼、马,犹善遇使者。使者临行不肯受诏及所赐物而还。
富弼曰:元昊反状素彰,表词犯顺,故其使介赴阙,倔强少训,以不辱君命为有才,以能抗中国为善策。朝廷若察其敢来之意,伐其所叛之谋,存之适以遂其奸,诛之足以丧其魄,立行羁执,尽肆市朝,事既乖其本心,势将行吾所令。于此赫然震怒,或发兵声讨,或命将备边,上则可以示中国不测之威,下则可以杜奸宄好乱之渐。战士必为增气,戎人且惮而失图,岂不韪哉!岂不快哉!
二月,白豹寨都指挥使斐永昌内奔。
柔远寨蕃官嵬招之以降,仁宗诏补三班供职、本族巡检。
夏四月,遣使购中国宫人。
初,仁宗放宫人二百七十名,悉任所之。元昊阴以重币购得数人,纳诸左右。于是,朝廷刑赏宫闱阴事,纤悉具知。
五月,定朝仪。
宋承唐制,以元日、五月朔、冬至行大朝会礼,群臣上寿,设宫县、万舞。其常朝仪,百官入,赴文德殿正衙曰常参。五日赴崇德殿曰起居。元昊僭谋阴蓄,使介往来,久悉中朝典故。至是,于正朔朝贺杂用唐宋典式,而见官属以六日为常参,九日为起居,均令蕃宰相押班,百官以次序列朝谒,舞蹈,行三拜礼。有执笏不端、行立不正、趋拜失仪者并罚。
建蕃学。
夏州自五代后不列职方,其官属非世族相传即幕府迁擢,尚无科目取士之法。元昊思以胡礼蕃书抗衡中国,特建蕃学,以野利仁荣主之。译《孝经》、《尔雅》、《四言杂字》为蕃语,写以蕃书。于蕃、汉官僚子弟内选俊秀者入学教之,俟习学成效,出题试问,观其所对精通,所书端正,量授官职。并令诸州各署蕃学,设教授训之。
西蕃角厮罗攻凉州。
角厮罗西徙,中阻瓦川城,不复通中国。仁宗遣左侍禁鲁经,自古渭川抵历精城,加厮罗保顺节度、邈川大首领,使背击元昊。厮罗出兵四万五千袭西凉,守将遣兵御之,不得进、杀游逻数十人,声言图再举,然卒不能也。
遣谍诱蕃、汉民。六月,削赐姓、官爵。
元昊虑中国兵临,潜使人出入诸边,刺探机事,并煽诱蕃、汉归附。仁宗下诏削夺赐姓、官爵。揭榜于边,募人能擒元昊若斩首献者,授定难节钺,赏钱二百万;能捕所遣刺探者,赏钱十万;西界蕃、汉职员能帅族内顺者,等第推恩。李焘曰:《吕氏家塾记》云,许公在大名时,闻朝廷降此诏,惊曰:“谋之误矣!”立削奏曰:“前代方镇叛命,如此诘誓则有之,非所以御戎狄也。万一有不逊语,得无损国体乎!”朝廷议改未及,果有书事。
秋七月,授延州人刘重信环州刺史。
重信世居延州,闻元昊称帝往投,授环州刺史,改名奇彻。令其招诱延州诸部属羌,寻为金明都监李士彬捕得,送京师,伏诛。
八月,请置榷场于延州。
延州逼近夏国,蕃、汉素相熟习。元昊以保安军旧市奉诏禁止,遣使请于延州再建榷场,意在胁制中国也,仁宗不许。
九月,置尚书令,设十六司。
元昊以中书不能统理庶务,仿宋制置尚书令,考百官庶府之事而会决之。又改宋二十四司为十六司,分理六曹,于是官制渐备。
冬十一月,寇保安军,不克。
夏国与延、环庆、泾原毗接。其环庆路边寨排密,近者三十里,远者四、五十里,列据要害、蕃部素不知其山川道路,兼有宿将刘平、赵振等为之守御。其泾原路有镇戎军、渭州城,两处壁垒坚固,屯兵亦众,所置蕃落弓箭手、甲骑精强,而西蕃瞎毡据河州牵制兵势,所以元昊不轻犯其境。惟延地阔寨疏,自承平至安远约二百里,自长宁至黄河一百里,并无城寨,土兵寡弱。元昊尝以金币、王爵诱保安军诸族巡检刘怀忠,怀忠毁印斩使。元昊怒,点其军作五头项,每头项作八溜,共四十溜,胁降属户,悉坏沿边篱落,七百里中兵烽不绝,径攻保安军。怀忠出战,败死,延路钤辖卢守勤急使巡检指挥使狄青将兵拒之。青临阵披发带铜面具,往来奋击,元昊知不敌,解围退。赵曰:“是役也,元昊弃下攻城之具极多,然观其器极拙钝不堪用,盖欲边将见之,疏其备也。”
复围承平寨。十二月,环庆官兵攻后桥堡及十二盘,乃还。
先是元昊为金银冠佩阴饰甲骑以遗属羌,约为内应。知环州赵振潜以金银诱取之,得冠佩银鞍三千,甲骑数百,使告邻郡俾以环州为法,不听。于是东陵、万刘诸族胜兵数万,元昊皆诱而有之。时攻保安不克,退围承平寨,寨将出战,擒之,掠军民甚众。延部署许怀德、兵马都监张建侯,率劲卒千余突围奋击,元昊令一骁骑出阵前,据鞍骂,怀德引弓一发仆之,兵士皆骇走。元昊相持六日,闻环庆钤辖高继隆、同知庆州张崇俊,领兵入界拔后桥堡,淮安镇都监刘正、走马承受石全政,破荡吴家等族,盛兵截十二盘口,恐归路断,引还。
闰十二月,遣贺永年置书于归娘族。
元昊素知契丹使者入南朝倨傲殊甚,故遣使辄选强辨有智,盛其骑从使之,当廷抗对,肆行倔强。中国每优容之。及称帝表至,朝臣请诛使者,尚书左丞程琳曰:“遣使常事也,杀之不祥。”后使来益骄,或议因使者入传舍坏垣毙之,琳曰:“前不杀无罪也,今既骄横,法当死。”因暴其罪诛之。于是元昊不复遣使,用杨守素言,遣贺永年于是月赍书,纳旌节、告赦及所得敕榜,置神明匣,留归娘族境上。延州上其书,略曰:“持命之使未还,南界之兵早动,漫于延、麟府九处入界。未闻泾原、环庆一旅凯旋”。又曰:“南兵善走,弃下旗鼓、刀枪甚多,我将出奇,杀却汉、蕃军吏兵民不少。”又曰:“既先违誓约,又别降制书,诱导边情,潜谋害主,谅非圣意有偏,必皆公卿异议,有失宏规,全忘大体。”又曰:“蕃、汉各异,国土迥殊,幸非僭逆,嫉妒何深!况元昊为众心之所推,循拓跋之远裔,为帝图王,有何不可?”又曰:“嵬伽回,将到诏书,与界首张悬敕旨不同,言不由衷,人真无信。”又曰:“元昊与契丹姻亲有素,炎宋与契丹玉帛久驰。倘契丹闻中朝违信言,亦遣全师请罪,西北交困,庙算何施?”又曰:“伏冀再采非言,深详微恳,回赐通和之理,荐行结好之恩。”尾称“天授礼法延祚二年冬十二月书。”史臣曰:“元昊妄肆逆谋,虑下不从,上此书,规得谴绝以激怒其众。时著作郎张方平请顺适其意,使无由猝发,得岁月之顷,以其间选将励士,坚城除器,为不可胜以待之。虽终于必反,而兵出无名,吏士不直其上,难以决胜。小国用兵三年,不胜必折。我以全力制其后,必胜之道也。时天下全盛,皆谓其论出姑息,决计用兵,遂致西州重困,惜哉!”
诱延都监李士彬,士彬执使人,斩之。
元昊为书,以锦袍、金带投金明县境上,约士彬同叛。候人得之,诸将皆疑,延副都部署夏随曰:“此夏人行间耳,士彬与羌世仇,若有私约,通赠遗,岂使众知耶?”召士彬与饮,厚抚之。士彬感泣,誓立功自效。已而,元昊潜使人入金明诱士彬,曰:“果约降,当富贵与共。”士彬斩使,纵从者还报。士彬,继周子也。
遣使入延请和。
元昊遣供备库使毛迎啜己至延境上,赍表请和,辞甚悖慢,中国不从,遂激众曰:“吾求罢兵,而南朝不许,奈何?”于是,众怒,战益奋。
杀蕃族吹同乞砂等家。
乞砂西蕃首领,与弟吹同山乞各率族兵于蕃界擒夏宫内奔,元昊追之不及,尽诛二人家属。乞砂等至,中国授三班奉职,继擢左千牛卫大将军,各赐帛三十匹、茶三十斤,使还本族捍御。
附:杨偕奏议:ト门祗候王文恩入西界为夏所败,土兵皆窜,惟东兵二百人捍拒,射杀夏兵甚多。据李氏《长编》列偕疏于宝元二年末。或移见明年二月,偕自河中徙陕时,疏中言即近事,而是时宋兵入夏,纪传皆不载。
康定元年、夏天授礼法延祚三年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日西先有一珥,杨守素曰:“此吾军胜象也。”力请元昊取延州。
破金明县,执都监李士彬。
元昊诱士彬不得,使蕃部诈降。士彬白知州范雍,请徙置南方,雍不可,赏以金帛,令隶麾下。于是降者络绎,分置诸寨甚众。元昊又令将士与士彬遇,辄不战而退,曰:“我等闻‘铁壁相公’名,莫不胆坠地也。”士彬闻之,气益骄。一日,纵兵自保安军土门路入,声言取金明,士彬严兵待,夜分不至,释甲而寝。翌旦,兵大入,降者执士彬及子怀宝以献。陈仁锡曰:“士彬世守金明,部兵十万,延州号‘铁壁相公’,专使控扼中路。元昊使军吏诈降,怯战以骄其气。又知士彬驭下严,士心不悦,辄以金爵诱其所部渠帅,及兵大入,降者内应,左右以弱马士彬,并其子致之元昊。抑何略也?
按:金明一邑,旧寨三十六,胡兵十万人。其北百里间,有寨门、安远、栲栳三寨,洵延州之保障,熟户之藩蓠也。士彬贪而无智,常诱赵山遇内奔,侵没其珍宝万数,致陷山遇以死。元昊之计取百端,非独金明有必争之势,亦与士彬有不解之冤也。
附:韩琦《安阳集》:元昊侵延,熟户李士彬及米知顺、李思等族,俱为之降且掳。据李氏《长编》,米知顺系保安熟户,其降虏月日未见。李思并不详何处熟户。
分掠安远、永平诸寨,不克。
安远居极边,元昊兵破其门再重,至第三门,监押邵元吉缒军士奋击,拒守累日,众乃退。永平寨主初欲敛兵避山中,指挥使史吉率所部遮城门,诘欲何之,寨主以谋告,吉曰:“如百姓、刍粮何?且异日为有司所劾,罪当死,请先斩吉马前,不敢从行也。”寨主惭而返。吉登陴力拒,城得以全。
进攻延州,败官兵于三川口,执副总管刘平等。
初,元昊将攻延州,使衙校贺真至州,言欲改过归命,范雍喜,礼真归之,遽以上闻,不复设备。及金明破,元昊得士彬帐下蕃兵数万,驱之径薄延州。州夹河为两城,雉堞卑小,兵士登九州台瞰城中如画。攻围甚急。时副都部署石元孙领兵在外,守城者才数百人。钤辖内侍卢守勤对雍号泣,谋遣都监李康伯通款,康伯宁死不肯行。雍急召延副总管刘平于庆州,平督精锐合元孙兵昼夜倍道而前。至万安镇,平先发,元孙继进,夜至三川口西十里止营,遣骑兵先趋延州争门。平与延都监黄德和、巡检万俟政结阵东行方五里,元昊预为偃月阵待之。复令步兵涉水为横阵,冲击官军,不胜。复蔽盾而前,令骁将扬言独当裨将郭遵,遵挥铁杵碎其脑,两军皆奋呼搏击,刘平右颈左耳猝中矢。元昊知平受伤,日暮以轻军进薄,官军不能御,黄德和先走,众大溃。遵持大槊横突之,元昊见不可敌,使人持A2索立高处迎遵马,辄为所断,因纵使深入,攒矢注射,马中矢仆地,杀之。平率余众退保西南山,立七栅自固。夜,元昊使人叩寨,问主将安在,平戒军士弗应。复使人假为戍卒递文移者,平杀之。抵四鼓,环营大呼曰:“如许残兵,不降何待?”平旦,又使人呼曰:“汝降乎?不然,当尽死!”平卒不应。元昊举鞭麾骑自山西出,截官军为二,大败之,执平与元孙等。会雨雪,兵士弛备,闻麟州都教练使折继闵、柔远寨主张,袭破浪黄、党儿二族,军主敖保被杀,并代钤辖王仲宝,以兵入贺兰谷,蕃将罗逋又败于长鸡岭,乃解围。魏泰曰:刘、石之援延州也,兵抵大柳树,去州二十里。日向夕,忽有来使宣状,云:“范太尉已候城之东门。然暮夜纳众,恐透漏奸细,请放人马,庶辨真讹也。”二将信之,下马据胡床,躬拨队伍,每一队行及五里许,又放一队,至更余,约放五十队矣。二将顾问来使,忽失所在,心知有变,遂整阵而前,至五龙川,去延州才五里,忽四山鼓角雷呜,埃烟斗合,蕃兵墙进,倏忽之间,已陷重围。盖夏人前一夕,偷号入金明,先断东北,以致二将于覆中。计亦狡哉!
按:西界兴兵之后,境内生聚、牛羊皆迁徙远匿,其守备族帐,仅老弱耳。然官军入界,遇之辄奔还,不敢一战。若延州之寇,夏人大寨在城北五十里五龙川口,其后队直接鱼家庄,庄去州二十里,较其众约十余万。平等以八千人赴援,谓其下曰:“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若平地,况国事乎!”盖明知势有不敌,而勇于公义,奋不顾身,不得以身入重地,訾其无识也。
附:李氏《长编》:康定元年三月戊午,原州乾兴寨主李继明、监押孙佶,并杖脊刺配沙门岛,由夏人围镇西堡,坐不即救援也。考《宋史·夏国传》,元昊是时尚未入泾原,镇西之围,纪传无考,《长编》疑误。
附: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康定中,赵元昊既掳刘平,遂约吐蕃毋得与中国阴相为援。朝廷患之,使尚书屯田员外郎刘涣至青唐谕以恩信。考《宋史·角厮罗传》,元昊反,使侍禁鲁经持诏喻厮罗,使背击元昊。既,元昊屡寇边,仁宗复遣经,经固辞。于是涣应诏往,并无元昊约和吐蕃事。
附:《一统志》:凉州平番县北六十五里,岔口之东偏有古荒址,云:宋康定初,夏赵元昊筑城于此,以拒西蕃兵。考《夏台事迹》及《宋史·夏国传》,此事不得其详。
●卷十四
康定元年、夏天授礼法延祚三年夏四月,西蕃磨毡角谋攻凉州。
磨毡角与父角厮罗猜阻,虽各治一城,别立文法,然终不能统摄诸蕃。宝元中,中朝欲兼抚之,命为顺州团练使,磨毡角感恩上表,言有兵二万,愿取西凉,请遣使护,仁宗诏嘉之。
五月,取塞门寨,执寨主高延德,遂破安远诸寨。
塞门,诸部旧址,在卢子关南,距金明二百里,向属夏州。淳化中,金明守将李继周开治塞门、鸦儿两路,建寨其地。然与延州相距,路无人烟,一水屈曲,涉渡五十七处,势殊孤绝。元昊于二月中,自延州退兵金明,遣首领约遇、没兀等部蕃骑七百余,在塞门旁近驻泊,己率大众攻之。寨中兵才千人,坚守五月,屡告急于延总管赵振;振遣百余人来援。元昊尽歼之。声言中国已弃此寨,力破之。杀兵马监押王继元,执寨主内殿承制高延德,悉取其粮草器甲。
乘胜围安远,天风雨,路泥淖,蓬蒿深没人膝。元昊虑延州援师至,伏兵浑州川以邀归路。安远失援,亦破。于是,分兵旁取栲栳、黑水等寨,五龙川一带边户,焚掠殆尽。欧阳修曰:“元昊假借名号以威其众,先击寨堡之易取者一二。然后训养精锐,为长久之谋。故其来也,虽胜而不前,不败而自退,所以诱吾兵而劳之也。或声言击吾东而击西,或声言击吾西而击东,乍出乍入,所以使我兵分备多而不得减息也。吾欲速战,彼则持重以养锐;坐以待战,彼则敛避而不来。直待中国已困,民力已疲,又或中有水旱之灾,调敛不胜,盗贼四起,彼乃奋其全力,尽锐深入。观其始告称帝,迄上书,逾年不出,一出则锋不可当,执劫蕃官,擒获将帅,多礼不杀,此其阴谋所蓄,岂伊朝夕之故哉!”
华州生张元、吴昊来投,官之。
华州生曰张、曰吴者,负气倜傥,有纵横才,累举不第,薄游塞上,觇览山川风俗,慨然有志经略,耻于自售,放意诗酒,出语惊人,而边帅皆莫之知,怅无所适。闻元昊屡窥中国,遂西走。过项羽庙,沽饮极酣,酬酒像前,悲歌“秦皇草昧,刘、项起吞并”之词,大恸而行。既入国,二人自念不出奇无以动听,各更其名,相与诣酒肆,剧饮终日,引笔书壁曰“张元、吴昊饮此”。逻者执之,元昊责以入国问讳之义,二人大言曰:“姓尚未理会,乃理会名耶?”时元昊尚未更名曩霄,所上表奏,仍用中国赐姓也。闻言竦然,异而释之,日尊宠用事,后入寇方略多二人导之云。
按:昔魏公叔痤荐卫鞅于惠王曰:“不用,即杀之。”王以为悖而不听。后鞅入秦,遂强秦而弱魏。盖怀才之士,不为我用,即为敌资。况负气倜傥,纵横不羁,如二人者乎!顾是时韩、范主兵需才孔亟,凡智能之士,无不位置攸宜,器使各当,而独于二人失之,岂非天哉!
夏州民韩福内附。
福初名怀亮,见元昊僭侈日盛,自夏州内奔,请改名自效。仁宗诏隶神卫军,后从任福破白豹城有功,补承局,寻迁三班借职。
按:张、吴以中国士人甘投夏国,律以《春秋》去夏就夷之义,罪岂能辞?福乃羌属小民,独能洁身慕义,亦可嘉矣,此书于册,使后世之士有如张,吴者,闻福之风,或愧而止欤!
六月,岁星犯井钺。秋七月,又犯东井。
在井十三度。
分兵攻金明。
元昊久驻金明,朝廷使延钤辖张亢、都监王达率兵击之,始退。延州兵马都监周美,请于安抚副使范仲淹曰:“夏人新得志,势必复来。金明当边冲,若不亟完,将遂失之。”仲淹因属美城焉。数日,元昊使兵攻之,阵于延州城北三十里,与美力战,抵暮不解。美徙军山北,多设疑兵,将士望见以为救至,引还。既而复出艾蒿山,至郭北平与美兵夜斗。美令部卒持炬从间道上山,四面大噪,众惧而走,失牛、羊、橐驼、铠甲数千计。
附:《辽史·杜防传》:重熙九年,夏人侵宋,宋遣郭祯来告,请与夏和。上命防使夏解之,如约罢兵,各归侵地。考《兴宗纪》,九年秋七月癸酉,宋遣郭祯以伐夏来报,遣枢密使杜防报聘,不言如夏解和,《传》疑误。
九月,攻三川寨,围镇戎军,大惊。
泾原素称冲要,自镇戎至渭州,沿泾河大川直抵、泾,略无险阻,虽有城池,尽据平地,与夏国路径交杂。元昊率兵径攻三川寨,杀西路都巡检使杨保吉,败都监刘继宗、李纬等兵。进攻定川堡,守将三班借职郭纶固守,不能下。掠刘堡,降指挥王遇、都虞候刘用。连破乾河、乾沟、赵福三堡,围镇戎。泾州驻泊都监王,以三千骑由瓦亭来援,遇于狮子堡,挥兵围之数重,奋力斗,破围出。会日暮,语其下曰:“兵法以寡击众,利在暮。”复入阵索战,有骁将持皂旗出枪直胸,伤其右臂。以左手杵脑碎之。又一将以枪进,复毙之。夏兵大惊,将引还,会以马中流矢退。元昊留军大掠三日,闻泾原钤辖郭志高率大兵趋三川,乃还。
环庆官军入白豹城,师还复之。
元昊之围镇戎也,安抚副使韩琦使环庆副总管任福率兵七千,声言巡边,自庆州东路华池、凤川镇,趋七十里至柔远寨,大犒蕃部,即席部分诸将夜抵白豹城平明克之,破荡骨咩等四十一族,擒团练使一人、蕃官四人,蕃部走匿土空中,福焚杀之。又烧积聚仓场、酒务及太尉衙。元昊恐延、庆合兵,兴州有失,急回师援,官军已退。令骑蹑其后,神木北路都巡检范恪,引兵伏崖险,俟半渡邀击,元昊与战不胜乃还。城中焚毁一空,令蕃众修葺居之,益兵为守,于是白豹复固。周礼曰:“元昊兵寇三川,官军不能御,琦使任福夜攻白豹,破其族属,焚其积聚。此所谓攻其所必救,形格势禁之道也。”
设铁冶务于夏州。冬十月,官军分道来攻,拒却之。
夏众甲胄皆冷锻而成,坚滑光莹,非劲弩可入。盖夏州多铁,州东设铁冶务,去河东麟、府界黄河西约八十里。先是部署葛怀敏出保安军北木场谷,由嵬年岭袭破夏兵数千人,逐之,直逼夏州而还。于是,知延州范仲淹谋取铁冶务,以图夏州。复遣怀敏与麟府都监朱观,率兵分六道掩袭。观等入界,破一十余寨、族帐二十余处,抵洪州。夏人结寨捍拒,阴令横山蕃部尽据险要,出邀官军后,怀敏等战不胜,再宿而退。田况曰:“夏界诸处设备甚严,官兵入界,谓之‘打虏’,所获无几,陷没极多。如郝仁禹打瓦娥族,亡三百四人,无所获;任政打闹讹堡,亡百九十三人,秦凤部署司打陇波族,亡九十六人,各获首一级;其余大亡小获,无足言者。至于刘谦,高继嵩等破庞、青诸族,朱观等入洪州牵制,皆为有功者也。然无不杀戮老弱,以增首级。此皆吾民,既沦于异域,而又无辜被戕,反使遗民称冤西界,以求复仇。吁,可愧也已!”
进兵争青涧城,败于归娘谷。
夏国卢子平扼金明要路,元昊留兵戍守,范仲淹遣侍禁黄世宁攻破之,然地远不能守,延州东路鲜藩篱。州判官种世衡言:“延安东北二百里有故宽州,请因其废垒兴之,以当敌冲,右可固延安之境,左可致河东之粟,北可图银、夏之旧。”仲淹为请于朝,令世衡董其役,城成,赐名“青涧”,以世衡知城事,元昊攻之不能克,退驻归娘谷。仲淹遣ト门祗候张继勋,更番袭击,夏兵屡败,相戒曰:“无以延州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数万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
十一月,筑遮鹿寨,以绥州狗儿厢主守之,已而战殁。
元昊见延州筑青涧城,又闻都监朱吉驻延安寨,防东路;指挥王信、张建侯、黄世宁驻保安军,扼中路;巡检刘政驻德靖寨,控西路;指挥张宗武等分屯敷政诸要害,密布兵马,声势日盛。乃于绥州界外修筑遮鹿、要册二寨,使狗儿厢主戍兵御之。范仲淹遣兵马监押马怀德以所部掩袭,厢主督兵出战,怀德射杀之。于是要册、海沟、茶山、龙柏、安化等寨皆不守。
侵陇干城。
初,曹玮知渭州,于六盘山外陇干川筑陇干城,以蔽萧关、鸣沙诸路,厚集土兵守之,曰:“异日秦、渭有警,此必争之地也。元昊攻延、泾原不得志,谋犯秦、渭,由生羌同家堡入,围陇干。提点陕西刑狱刘兼济,将千余骑御于黑松林,夏兵不能进。兼济,平之弟也。
十二月,庆州官兵入十二盘,咄当、迷子二寨溃。
元昊计数黠,赏罚明,蕃部受约束者无不尽力为用。庆州界北十二盘及咄当、迷子二寨,并戎人保聚处,元昊入边辄举烽扬尘作援应势。庆州将范恪会诸道兵攻之,抵十二盘,蕃众拒战甚力,恪中流矢,不顾己,视炮石中有火爨者,恪取号于众曰:“夏兵矢尽,用灶下甓矣。”士卒闻之,争奋破十二盘。于是咄当、迷子族户,皆委寨徙帐而北。
庆历元年、夏天授礼法延祚四年春正月,泾原官军袭威福军,遣蕃官骨披等伪降,不纳。
黑山威福军驻黄河西,泾原都监桑怿率兵袭之,焚族帐,掠马驼甚众。元昊遣指挥骨披等四人诈投怿军,设誓愿为中国效力。怿以告安抚使韩琦。琦不可。
附:李氏《长编》:正月乙亥,并代部署司言西兵寇麟、府二州,请发延等路兵马入西界,以牵制其势。考《宋史·夏国传》,是时元昊尚未攻麟、府,《长编》不知何据。
归塞门寨主高延德于延州请和,安抚副使范仲淹使以书来。
元昊知骨披等计不行,归延德诣延州与范仲淹约和。仲淹见未具表奏,且书有僭号,不可以闻。乃自为书,遣监押韩周、张宗永同延德还。致元昊曰:“高延德至,传大王之言,以休兵息民之意请于中国,甚善。又为前者行人不达而归,故未遣亲信,不为书翰,然词意昭昭,有足信矣,惟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固当尽诚奉答。曩者景德初,两河休息,中外上言,以灵、夏数州本为内地,请河朔之兵,合关中之力,以图收复。我真宗皇帝文德柔远,而先大王归向朝廷,心如金石,言西陲者一切不行,待先大王以骨肉之亲,命为同姓,封为夏王,旌旗车服,极王公之贵,恩信崇厚,始终不衰。此真宗皇帝之至化,亦先大王忠顺之功所致也。自先大王薨背,今皇帝震悼累日,遣使吊赙有加礼,以大王嗣守其国,爵命隆重,一如先大王。大王以青春袭爵,不知真宗有天地之造,违先君之誓书,遂僭位号,累遣人告于朝廷,归其旌节,中外惊愤,请收行人,戮于都市。皇帝非不能以四海之力支持一方,念先帝岁寒之本意,故夏王忠顺之大功,岂一朝之失而骤绝之,乃不杀而还。假有本国诸蕃之长,抗命于大王,而能含容若此乎?省初念终,天子何负于大王?前代故事,诸侯干纪,即日追夺爵命,购求罪首。朝廷宽大,至于半年,有司屡告,方令下诏,此国家旧章,不获已而行也。二年以来,疆事纷起,耕者废耒,织者废杼,且使战守之人,日夜竞为豺虎吞噬,边界萧然,岂独汉民之劳敝耶?天子遣仲淹经度西事,命之曰“有征无战,不杀无辜,王者之师也。”仲淹拜手稽首,敢不夙夜于怀?至边之日,诸将士多务小功;不为大略。未副天子之意。仲淹与大王虽未尝高会,向者同事朝廷,于天子则父母也,于大王则兄弟也,岂有孝于父母而欲害于兄弟哉?可不为大王一二陈之。大王世居西土,衣冠、语言皆从本俗,而称号独与中朝侔,岂欲以契丹自帝比乎?夫契丹自石晋朝有援立之功,久僭尊号;若大王则世受天子厚恩,如诸蕃有叛者,大王当为霸主,率诸侯伐之,则世世有功,王王不绝,乃欲拟契丹之称,究其体势,昭然不同也。昔在五代,群雄咆哮,生灵涂炭,后唐明宗祈天生圣人,以救天下。是年,我太祖皇帝应运而生,及历试诸艰,中外欣戴,受惮于周,不血一刃,四海大定,岂非应天顺人之至乎!太宗皇帝圣文神武,表正万邦。真宗皇帝奉天体道,清净无为,与契丹通好,受先大王贡礼,自兹天下熙然同春。今皇帝早朝至晏,从谏如流,有忤雷霆,虽死必赦。故四海望如父母,真传所谓以仁获之,以仁守之,百世之朝也。仲淹料大王建议之初,人必谓边城少备,士心不齐,长驱而来,所向必克。今强人猛马,奔冲汉地二年于兹,汉之兵民,盖有血战而死者,无一城一将肯归大王,此可见圣宋仁及天下,邦本不摇之验也。今边士训练日精,恩威已立,将帅而下,莫不效命,争议进兵。招讨司现统兵四十万,约五路入界,著律曰“生降者赏,杀降者斩;获精强者赏,害老弱妇女者斩;遇坚则战,遇险则夺;可取则取,可城则城”。纵未能入贺兰之居,彼之兵民降者,死者,所失多矣,是大王自祸其民,而官军之势不获已也。仲淹又念皇帝‘有征无战,不杀无辜’之训,尝与招讨太尉夏公,经略枢密韩公窃议其事,莫若通问大王,以息兵争,以重民命,其美利甚众也。盖大王能以爱民为意,礼下朝廷,复其王爵,承先王之志,天下孰不称贤,一也。倘众多之情,三让不获,则如汉、唐故事,单于、可汗之称尚有可稽,于本国语言为便,复不失其尊大,二也。但臣贡上国,存中外之体,不召天下之怨,不违天下之兵,使蕃、汉之人,复臻康泰,无死伤相枕、哭泣相闻之惨,三也。又,大王之府用或阙,朝廷每岁必有物帛厚赐,为大王助,四也。又,从来入贡,使人止称蕃吏之职,以避中朝之尊,按汉诸侯、王相,皆出真拜;又吴越王钱氏有承制补官故事,功高者受朝廷之命,亦足隆大王之体,五也,昨有边臣上言,乞以官爵、金帛招致蕃部首领,仲淹亦已请罢,大王告谕诸蕃首领,不须去父母之邦,但回意中朝,则遐迩同太平之乐,六也。国家以四海之广,岂无遗才在大王之国者,朝廷不戮其家,安全如故,宜善事主,以报国士之知,惟同心向顺,自不失富贵,而宗族必更优恤,七也。又马驼牛羊之产,金银缯帛之货,有无交易,各得其所,八也。大王如以仲淹为可从,则君臣同利;不从,则彼此相伤,忧患何时息哉?惟仁人择焉。
按:是时经略西事,韩主用兵,范主招纳。尝有夏人杜文广至延州,言西界闻会兵入讨,国中呼集点配,迁徙惊扰。使乘此时令诸将直捣兴、灵,疾雷不及掩耳,元昊善谋,亦难为备。乃朝议迁延,元昊因顺仲淹之说,遣使约和,盖其志犯秦、渭,惟恐延州赴援,籍此为款兵计耳。仲淹遗书答之,堕其术中矣。
●卷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