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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春梦第六部(台湾风云)

_2 唐人(近代)
  蒋介石沉思片刻,问:“我们在延安还有什么机构?我们那个军事联络机构,不是已经撤退了吗?”
  “报告先生,是已撤退了。”
  “好。”蒋介石道:“我同马歇尔商量过,我们也不欢迎他们还有什么机构在我们这儿。”
  陈布雷道:“这个,周恩来倒是说过的,他说中共本来想在南京、上海和重庆保持联络办事处,但因为我们在延安的机构撤了,他们也只得改变主意。”
  “马歇尔他们这一手真漂亮,”蒋介石笑道:“不过也是我早已做了的:先发制人!任何事情先开一炮,把他后路打断再说。刚才你讲他们本来要多留几个办事处,可是因为我们先下手绝交,也就只剩下南京一地了。”
  陈布雷忽然咧嘴一笑,欲言又止。蒋介石问:“什么事好笑?”
  陈布雷惶然道:“我笑他们只剩下一张嘴,拼命胡说八道。周恩来在他的谈话中,也交代过这一点,他认为今天全面破裂,’这类事情向来都是政府首先发动的‘,他真会说话哪!他还说’根据政协决议而进行的和平谈判,已因政府单方面召开国大而完结了。因此,召开国大这种举动,完全摧毁了谈判的基础。‘”
  蒋介石沉吟半晌,再问:“他对美国有什么批评?老实说,他应该看得很清楚:不是美方撑腰,这谈判不会破裂得这么快。”
  “周恩来说过的。”陈布雷道:“有个记者问他,马帅的调停是否算已终结?他说:’这是两件不同的事情。我的任务已告一段落,我必须回去。至于马帅的态度如何,将由美国政府来决定。‘周恩来还答复一个美国记者的询问,说:’马歇尔元帅,是我所见过的最精明的一个人。‘他所指的’精明‘,当然没有一点儿尊敬或崇扬的意思。”
  “这个我同意,”蒋介石道:“周恩来的确很能干,很会处理复杂的事务。西安事变我那时光的处境,咳,幸亏——不提这个了,不提这个了。”蒋介石道:“面孔拉下来了,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办法进行。”正说着马歇尔同司徒雷登来到,说是为拜访宋美龄而来,当下几人密谈,只听见司徒苍老的声音在说:“夫人,我们有一件事情来同你商量:那是关于你姊姊的事情。”
  宋美龄本来一脸笑,听他一提,眉头紧皱道:“是吗?你是说庆龄?我们好久没通讯了。”
  司徒连忙接嘴道:“这个我们知道。可是你们到底是姊妹关系,现在局势如此,你姊姊走的路眼看就断了。和谈破裂,蒋将军马上要攻取延安,中共将成历史上的名词了。你姊姊却还在为他们抱不平,这又何必呢?是么?”
  宋美龄问:“她有什么事情吗?”
  “是的,夫人。”司徒道:“孙夫人有一封信给希治霍克出版公司的副董事长泰莱,请他转交给美国远东民主政策委员会,并且当众宣读,使我们好不难堪!”
  蒋介石忙问:“她说些什么?这封信怎样会带到美国的?分明寄信没有这么方便。”
  “是的。”司徒道:“这封信是托泰莱带回去的,泰莱最近才从中国回去。孙夫人信上这么说,”他念着一份文件:
  “请你们把中国的真实情况告诉美国人民,中国的情况跟美国的大事和趋势同等重要。必须使他们经常留意:中国和外国的自私自利集团在奴役人民的企图下,目前正以内战为手段,摧残经济,并毁灭全世界的市场。”
  “你们那一股动员美国舆论去维护和扩大你们的基本自由的民主力量,应该同时援助远东各民族去争取基本的自由。”
  “你们必须为美苏之间的团结与谅解而继续斗争。要是美苏之间得不到谅解,目前各处的小冲突就会演成巨大无比的冲突,致灭整个人类的文明。”
  “听她的口气,”宋美龄道:“是给那个什么’美国远东民主政策委员会‘的。”
  “是的,夫人。”马歇尔微笑:“这个会向来不向报界公开,参加的人有白修德、史坦、休士、查菲等等,他们都是新闻记者和作家,每人还捐了一百块美金给那个会,听说他们对美国公民的影响也不小。”马歇尔皱眉:“因此我们想请夫人,找到孙夫人,晓之以利害,请她别再这样做。”马歇尔深沉地笑:“夫人当然知道孙夫人的号召力,她如果肯赞助美国的对华政策,那反应之佳,是毋须顾虑的。”
  “我是这样的抱歉,将军!”宋美龄道:“关于我同我姊姊的争论,以及蒋将军对于孙夫人的提醒与关切,你们都知道的。因此要我去劝说孙夫人,是有困难的,虽然我十分希望孙夫人站到我们这一边来。”
  “夫人!”司徒开口道:“如果孙夫人不能站到我们这一边来,实在是非常、非常令人担忧的事情。从孙中山先生的声望来说,她是孙先生的伴侣,而且是一个得力的助手,一个受到中国人拥护的女性,她如果反对蒋将军,民间的印象如何?这一点希望你们考虑。”
  “从国际方面的反应来说,孙夫人的关系也不小。现在人们知道:中共是快灭亡了,照预计大概在一九四八年上半年,便可以结束,可是孙夫人还在同情他们,为他们抱不平,这种行动……”但他还没说完,马歇尔却插嘴道:“大使,我想这些情形,蒋将军和失人一定已经考虑过了,目前只要他们想办法:不管什么办法,把孙夫人的方向扭转过来,其他一切的讨论都是浪费的!要知道消灭中共的主要一项是时间:现在行动要配合、迅速、有力!”
  眼见马歇尔对孙夫人问题这样认真,蒋介石再三思索,回答道:“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们两位的,是我比你们更着急,虽然我嘴上不说。”
  “对于这位夫人,我们夫妻两人实在伤透了脑筋。”蒋介石道:“也不是从今天开始,或者今年开始;而是从孙中山逝世之后,我们便开始了。”
  “这个我们知道。”马歇尔同司徒一齐点头:“问题不在过去,而在’目前‘!你们想一想,有没有办法马上把她的方向扭转,作为对消灭中共的一大助力!”
  宋美龄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将军,大使,我是这样的抱歉!我想对于我姊姊的问题,以目前的情形来说,是无法继续进行了。她的身份、地位,不允许我们对她采取什么做法,要是有,那是得不偿失的做法,虽然在以往的日子里,我们也不断努力过,但都绝望。”
  马歇尔朝司徒瞅一眼,低沉地说:“既然如此,你们就把这件事情暂时搁一搁吧。全力放在进攻延安上面,求其一了百了,大概是没问题了吧?”
  蒋介石恢复笑容道:“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一次同十年内战不同,现在我们是中美并肩作战,而兵种与配备又有如此之多。”
  “我倒想听听延安的意见。”司徒道:“我决定明天到北平去,回来希望有好消息。我的秘书告诉我,彭德怀曾经对新华社记者作过谈话,定在今天广播,我们听一听如何?”
  众人都表同意,于是吃吃喝喝,静待广播。
  约莫半小时之后,对方电台人员开始报告道:“中共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将军,顷自边区前线巡视归来,预言陕甘宁边区的军民必能战胜进犯的军队。彭氏对新华社记者谈及守军昂扬的斗志,热烈协助正规军的人民志愿队的技巧,语气镇定而充满信心。彭氏指出,一九三五年间中共部队历尽崎岖作过有名的长征之后,来到这一个边区,中共军仅有一万人,而边区人民也只有三十万人。那时每一个士兵只有两排子弹,而当时蒋介石派出的讨伐军在五十个团以上,逾十万人,然而蒋军却被打败了。现在边区扩大好几倍,人口增加五倍,此外还有西安以南李先念将军所部的第五师和华北其他解放区的声援。彭氏估计边区南面胡宗南所部能够用以进攻的野战军仅有八个旅,马鸿逵仅有三个旅。胡宗南虽然空运一些部队增援榆林,但那一区国民党军实力并不很大。无论怎样,国民党军的实力不会超过一九三五年的兵力!”
  “啧啧啧!”宋美龄噘着嘴说。
  延安电台继续广播道:“美联社的记者昨天曾访问军方,就目前形势提出问题。南京政府当局一再否认进攻延安的计划,但中共发言人说:蒋介石正在集结大军,准备随时分四路进攻延安。发言人第八路军秘书长杨尚昆说:南京政府最精锐的军队,约有十万名至十五万名,正在向距延安六十哩的地方移动。该中共发言人说,胡宗南所部第一军、第二十七军和第九军,业已自山西渡过黄河进入陕西境内,其前头队伍已抵达延安东南六十七哩的宜川,另一路已抵达延安以南六十哩的洛川;另一路进入延安以北一百一十哩的榆林区域,另一路集结于延安以西。而自四川省调来的政府后备军,则正向延安以南二百哩的西安移动。西安显然为中央军的主要作战基地。该发言人又说:政府正在抢修荒废已久的自西安至延安间的公路。而在政府区域的所有公路上,车辆拥塞于途,运输粮食与军火,以备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对于中共,”马歇尔吁口气道:“我们应该承认,是一个不能低估的对手。”
  正是:今日得知,不算太迟,明知故犯,必将太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陆定一接见美国记者 彭学沛转述低能赌博
  话说对于马歇尔的感叹,司徒随即予以安慰道:“是的,将军。”司徒道:“我们只是发动,他们对我们的计划以及进展情况,却掌握得相当充分了。”
  “这是徒然的。”宋美龄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螳臂挡车。我们调动这么多队伍,配备又这样好,他们要是能够抵得住,世界上的兵书要重写了!”
  “夫人说得有理。”马歇尔再三沉思:“古今中外,军事上的奇迹不是没有,我们要小心,但是以今天国共双方的条件来说,中共绝对不可能出现奇迹,我们又可以放心。不过为了彻底解决问题,我们不妨当他是个强大的敌人,用第一流的配备,第一流的指挥,最严重的布置来对付他,有如我们的洋基棒球队出击幼稚园,不杀得对方落花流水才怪!”
  “听听,”司徒指指落地收音机道:“他们又在说话了。”
  众人立即倾听,来自延安的声音在空间激昂回荡道:“同志们,蒋军的战线日益延长,后备兵几乎用光,军火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美国人不支持,蒋介石就要垮下来了!蒋介石虽然即将进攻延安,希望攻下延安,向全世界宜布中国共产党的灭亡,可是让他去做梦吧!延安即使被攻下,胜利还是在我们这方面,我们仍然有胜利的信心!我们可以再告诉国民党反动派,不管美国好战者怎样支持你们,你们的日子也不会太长,就在这几月内,看我们发动反攻,……”蒋介石皱眉示意,宋美龄便一伸手关上了收音机,怪笑着。
  马歇尔不以为然道:“我们再听一会吧,不管他们怎么说,对我们多少可以参考。”宋美龄只得随手扭开收音机,延安电台的报告员刚开始一段新的报告道:“中共中委兼宣传部长陆定一接见美联社记者说:所谓’国民大会‘的开幕,和准备进攻延安,意味着蒋介石决定要进行全面内战。当然,我们是不害怕的。”
  “当我们十年前来到这里时,每一个士兵只有两排子弹,蒋介石曾向我们发动第二次歼灭性的进攻,但给我们粉碎了。现在我们比以前好得多,即使国民党占领了延安,将来我们也可以夺回来。’第二次长征‘决不会重演,现在开始的战争将继续两年以上。”
  “今天的中共,比张家口陷落之前要强大得多!我们从来没有给对方消灭过一个营,但我们却已消灭了国民党三十五个旅!”
  “我们在检讨过去十二个月的事件之后,可以看出因为蒋介石宁要战争不要和平,故和谈的前途是非常黯淡的,马歇尔特使对中共向他提出的五次抗议置而不答。我们已不相信他的诚意。因为这种缄默意味着公开破坏他与国共两党代表共同签过字的停战令……”
  对方的广播告一段落,在激昂的《义勇军进行曲》歌声中,宋美龄终于关闭了收音机。
  “我们回来见!”司徒、马歇尔同蒋介石夫妇告别道:“回来听好消息。”
  “一定一定。”蒋介石道:“明天我要召集会议,作进攻前的最后一次准备。”
  “祝我们一切顺利!”马、司祝福。
  “全仗大力!”蒋介石夫妇边笑边送客:“希望你们回南京的时候,延安即使攻不下,也该很快大功告成!”
  “在前线有任务的,散会后赶快坐专机回去!”第二天蒋介石在“新收复区绥靖会议”上报告道:“据今天的消息,我们在延安北面、南面和西北面,已经同对方打起来了!马鸿逵所部的先头部队,已有一个步兵团和一个骑兵团切入中共边区的西北角,该部队距离延安西北的盐池只有十六哩,边区北部榆林附近和边区南部也有小接触。”
  “你们五十多个出席的人,都是本党最重要的政府官员、将领和省府主席。现在,你们负有指挥责任的,散会后马上坐飞机动身。”
  “你们要把我的意思传达给部下,这一次大规模的剿共,历史上所无!我们有美国帮助,各种各样的帮助,非取得胜利不可,我可以说,这一次剿共,五个月之内便可以完全打垮中共,但这限于军事方面!”
  蒋介石眉飞色舞道:“不过政治上的剿共工作至少也得五年!也就是说:明年——民国三十六年(一九四七)四月底以前,军事上可以彻底消灭共产党。而在民国四十二年(一九五三)年底以后,中国共产党只是个历史上的名词,再也无人提起,没人想起了!”
  于是出席这个绥靖会议的人们开始鼓掌。接着江苏省主席王懋功,河南省主席刘茂恩,国防部长白崇禧等相继发表演说。散会后各高级将领立即返回原防,进行大战的准备,按下不提。
  却说第二天蒋介石召见宣传部长,问问外面又有什么说的?要他从实具报,不得遗漏,俾便商定对策。彭学沛足足忙了个通夜,振作精神报告道:“昨天宣传部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这批记者实在很难对付。他们问:中共发言人说延安附近国军调动频繁,空军增加,西北公路也在赶修之中,这种说法到底确不确?如确有其事,政府目的何在?”
  “你怎么答?”
  “卑职说:这种宣传是共产党借口新军事行动的先声。飞机是途经延安到榆林的;修公路只是应民间的运输需要。”
  “嗯嗯。”蒋介石点头。
  “他们又问:报载蒋主席主持高级军事会议,决定五个月内扫荡共军,五年内肃清在中国境内的共产主义,确否?卑职答:不确。绥靖区政务会议的任务是谋取收复区的善后救济,不谈军事。至于五月五年云云,更属无稽之谈。”
  “其他还有什么?”
  “纽约《先锋论坛报》评论我们的国民大会说:蒋主席面临他的最大考验。”彭学沛吞吞吐吐:“他们说美国对主席的支持,是一种不高明的赌博。李维汉回到延安发表谈话,说他这一次从南京回上海去,发现民间对国大都在嘲笑抨击!他还说,我们进攻延安是一种军事冒险,危险之极。”
  “别听他的!”蒋介石问:“外面对马歇尔特使有什么说的?”
  “他们说马歇尔已把中国塞在美国版图之中,驻兵权、航空权、基地、航行权、商约、政治军事财政的顾问权等等他们都有了,正常的邦交怎会是那个样子?所以马歇尔可以拍拍屁股到处跑,他回美国也可以,反正中国是美国的了。”
  “胡说!”蒋介石脸上不觉也居然热了一阵,挥挥手道:“你去吧,注意各报对延安战况的新闻,千万不可以把延安受威胁的消息随便发表!有人问,你用刚才的话答复好了。”
  话说南京那个国民大会,开得人人叹气,个个摇头。只见吵架的吵架,动武的动武,交头接耳,指桑骂槐,连厕所里墙璧上都涂满了“笔战诗”,乌烟瘴气,罄竹难书。有一次轮到于右任作主席,急得他几乎拉断长须,对混乱的会场还是无法平抑下去。这可把蒋介石气坏了,也忘记了发言要事先提出请求的“民主”手续,大喝一声:’你们乱嚷嚷,简直不象是人民代表!“
  列位看官,这句话,可说是蒋介石生平可贵的真心话了,但蒋介石不能不把这台戏唱下去。第三次会议时他以国民政府主席身份登台,手捧红绸精制之中国宪法草案一册,绕至主席台前,一鞠躬,再把宪法郑重地交大会主席胡适,胡适也一鞠躬敬谨接受。经过这场象煞有介事的仪式之后,蒋介石走到扩音器前说道:
  ”这个宪法提出后,国家主权即开始交与全国人民;全国人民,即须负起责任!“
  列位看官。吾侪小民应该羞愧莫名,几十年来对”国家主权“不曾”负起责任“,以致使蒋介石如此辛苦,直到民国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早晨九点半钟,蒋介石才把”国家主权“交给”全国人民“,要吾侪小民”负起责任“了。你我到底负了些什么”责任“,蒋介石到底交出了一些什么,这些都是额外文章,按下不表。却说在这几天,上海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警察开枪扫荡小贩,死伤达一百余人之众。不仅是胜利以来上海空前的惨案,也是”五卅惨案“以来上海少见的大事。饥寒交迫的人们包围市政府请愿,目的不外乎请求官方体恤民艰,给他们一碗饭吃,不再扫荡,俾免冻馁而死,但竟会酿成惨案。
  蒋介石把上海市长吴国祯骂了一顿,骂他为什么这么笨,整饬市容会引起公愤?而侍从室的调查更妙,说上海摊贩”暴动“,问题在共党捣乱。但蒋介石明知道共产党员们并未改行做摊贩,他们都已陷入他的包围之中,要展开比枪杀摊贩更为残酷的行动了。
  但有了武装的老百姓,到底要比没有武装的老百姓难对付,蒋介石在剿共的泥淖里,显然陷得更深了一步。
  ”你们怎么搞的!“蒋介石破口大骂:”新四军人少枪少,可是整编第六十九师三个旅,竟会在宿迁、沐阳给他们吃掉,连师长戴之奇都阵亡了!“
  ”报告主席,“高级将领们个个愁眉苦脸:‘东北、华北、华中、西北,都不见得顺利。”
  “那只有想办法!”蒋介石道:“马歇尔将军一再同我提出时间问题,他希望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什么办法都可以使用,什么武器都可以搬出来,大家想办法吧!”
  在美方和蒋介石军部搜索枯肠之中,办法想出来了:一方面,在前线用毒弹,企图使对方不敢出战,望风披靡;另方面,扞然放水引导黄河归入故道,达到水淹解放区的目的,至于什么叫做生灵涂炭,也不去管它了。
  蒋介石对于这个国大,对外扬言打了个胜仗,实际上自己明白,这还成什么代表?什么会场?但为了消灭中共,什么都让它去吧,不许人家说这是笑话,这个国大也就蛮神圣的了。
  正在这期间马歇尔同司徒来访,先向他道贺国大开成,接着马歇尔表示来意道:
  “我很抱歉地告诉你,我要回去了。”
  蒋介石一怔道:“这个,千万不行,千万不行,马歇尔特使,希望你在中国多留一些日子,最好待共产党问题解决了才回去。”
  马歇尔大笑:“蒋将军,那怎么行?人家已经在向我开炮,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不,”蒋介石道:“共方的攻击,我们还理它作甚?我希望马歇尔将军再留下去,我还有一个要求。”
  马歇尔同司徒交换一个眼色:“什么要求?”
  蒋介石道:“我希望马歇尔特使代替我的职务,在中国多留一个时候,直到天下太平为止。”
  马歇尔明知道这是蒋介石的手法,但这是异乎寻常、颇费思索的说法,也就付之一笑,安慰他几句,夸奖他几句,说道:
  “蒋将军,今日之下,你当然是中国的最高负责人;而今天的方针已定,你也不必客气了。在华盛顿与南京之间,我们息息相通,不分彼此,我愿代表美国,向你对美国如此热诚的精神致敬!我们订下了很多条约,这些条约没有疑问,对中美之间的友谊,是万分可贵的。”他一顿:“因此,今天中国的问题,也就是美国的问题,现在什么都解决了,只差军事上的最后一击,蒋将军是否在心理上,向你的部下作了鼓励的工作呢?”
  “有的有的,”蒋介石道:“我们的宣传部天天为这个发布新闻,同时,就在前几天,我还要陈部长在国民大会上宣布:’一年内消灭中共!‘同时也在昨天晚上向各前线发出密令:’今后一年内彻底消灭万恶之奸匪!‘”
  “这是好的,”马歇尔点头道:“三令五申极其重要。还有,听说十二月二日那天,上海闹出很大的血案,不管摊贩之中有没有共产党,我以为这样子便会贻人口实,授人以柄,人家会这么说:看!国民党政府一塌胡涂,老百姓没有饭吃,但政府却这样严厉地对待他们。对你的声望来说,是有损害的。”
  将介石咧着嘴强笑道:“是的,我已经要他们好好地辩白,说这是共产党的阴谋。”
  司徒插嘴道:“蒋将军,马歇尔特使大概在一月十日之前回去,今天已经十二月底,没几天了。如果有什么事情,请在这几天准备一下。”于是客套几句,订妥欢送日期便告分手。
  话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九四七年眼看已到。蒋介石照例召集文武百官,团拜、祭陵之后,回到官邸休息。陈布雷报告道:“刚才大使馆有电话来,说马歇尔特使七号动身。司徒大使那边也有消息,说这个月内,美方决定宣布退出中国三人委员会和军事调处执行部。”
  蒋介石皱眉道:“早该结束了,早一点放手,早一天解决,拖到现在!”但他一笑:“不过现在也并不太晚,我们可以对外宣布说,因为共方没诚意,连美国人也灰心啦!”
  但只有半小时,蒋介石却又怒气冲天起来,毛泽东的《新年献词》经电台记录后,送到他桌子上来了。蒋介石想看又不愿看,终于看了几行,只见上面写得分明:
  “中国人民争取民主自由的运动,将要得到比一九四六年更重要的胜利。”
  “独立和平民主的新中国,一定要在今后数年内奠定稳固的基础!”
  陈布雷见他脸色有异,照例陪笑道:“这个,让他去吹牛好了,反正延安攻下在即,他们一个人也跑不掉!”
  可是局势发展的严重,连蒋介石自己也不大相信起来。单是一九四七年头一个月,中共在鲁西钜野、鱼台等地歼灭进攻的蒋介石军队三万多人。从一月二日到二十日,进攻鲁南的蒋介石军队,被歼灭四个整旅,再加上一个快速纵队,共达四万九千余人之众。这两个严重的打击,使蒋介石以山东为重点的进攻计划受到极大损伤。蒋介石光火了,只见他一天到晚打人、骂人、枪毙人,并且继续在山东调集重兵,照样攻击。
  可是山东战场还搞不过来,山西战场又告急,孝义地区一万多人被八路军歼灭;河北战场也玩儿不过来,望都、定县两地又给对方吃掉一万多人。
  这中间马歇尔离去,蒋介石依依惜别,马歇尔临别赠言,要他对美国和美军“不友善”的人,以及反美的人,都得格杀勿论,从严处分;于是重庆学生大倒其楣,两次抗议美军暴行的宣传都遭毒打,四十余人被抬进医院,出了院再送进“渣滓洞”和“白公馆”。
  甚至爱用国货也变成罪名,上海永安公司职员梁仁达在集会中当场被打死。
  中国,陷在混乱不安、饥饿穷困之中了,一方面是酒池肉林,一方面却民不聊生。
  马歇尔返美之后,通过司徒雷登以及各色人等,向蒋介石有意无意作这样的解释道:“中美友谊是越来越好了,一旦延安攻下,共党消灭,中美间的欢愉之情,简直无以形容。假如以前我们曾经有过误会,现在也可以释然了:美方的调解决非有爱于中共,只是为国民政府在剿共问题上取得有利的借口而已。为了表示美方的公正,今后可能对贵国有所指责,但这种美国方式,深信蒋将军不会见怪,今日美国的政府也在受到民间诸般指责,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总而言之,只要达到消灭中共的自的,过程之中即使有些争执,可不要弄假成真才好。”
  这样,蒋介石本来如此,现在可更放手了:干脆把中共驻上海、南京、重庆三地人员迫逐出境,于是中共驻北平军调处执行人员叶剑英等全部返回延安。
  要人家走开,当然还不能使美方和蒋介石满足,其真实的企图在把异己者斩尽杀绝。但蒋介石又遭遇到无法补偿的损失:山东莱芜战役中,七个整师被对方歼灭,五万余人片甲不留;第二绥靖区副司令官李仙洲和七十三军军长韩濬也遭对方活捉。
  这一类消息固使蒋介石暴眺如雷,但另一类消息却使蒋介石目瞪口呆:美方有人垂涎台湾。
  “这是真的。”陈果夫、陈立夫报告道:“根据中央统计局在台湾的调查,美方正在积极进行之中。他们的目的是在由美方政客直接统治台湾,抬出一个名叫廖文毅的台湾人来……”
  “我知道,我知道。”蒋介石道:“公洽曾经向我报告过,可是我记不清了。”他马上要陈布雷调阅卷宗,一忽儿陈布雷念道:“陈长官报告道美方对台湾的处心积虑,该在大战结束前夕开始。他们在太平洋上吃过很多苦头,据调查那些海空袭击大部分来自台湾。因此美方企图在战后占领台湾,作为美方在太平洋上的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舰。”
  “台湾区日本投降,美方有军事代表团随前进指挥所赴台。美方主张夸耀美方海空武力,让日本兵在这种气氛下投降。陈长官说他拒绝了,他拒绝的理由是:在台湾的日军固系向盟国投降,但台湾是归还给中国的,美方这样做法,可能使民间只看到美方的军威,而鄙视中国的官方,这种后果可虚,所以没有答应。”
  “公洽办得好。”蒋介石道:“不过我还是不大相信,美国同我们不分彼此,何必这祥对台湾别有用心?我们有了台湾,守住台湾,那同他们自己统治,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分别?”
  陈果夫道:“现在我们不便下结论,暗中小心,倒不可少。台湾来的消急还有使人奇怪的,诸如美国新闻处处长卡度公开反对台湾归还中国;诸如美国领事馆中的人员,在外面联络少数台湾籍绅士,放出要求美国托管台湾,甚至把台湾列入美国版图的空气。”
  蒋介石一怔道:“这个可不简单了,宋部长那一次从台湾拿来几十万吨白搪,解决了不少问题,台湾我去过,我知道那边出产很丰富,我们无论如何不接受这个要求。”
  “他们也不敢明说。”陈果夫道:“只是暗中活动,或者半公开活动。”
  蒋介石沉吟道:“这种事情,还是大事化小事算了,我们之间怎能为一个台湾吵起来,岂不是窝里反吗?”他出主意道:“好了,你想办法,把那个姓廖的弄过来,给他一个名义,什么省政府顾问,不就完了吗?”
  “不行的,”陈果夫道:“廖文毅表面上是个台南人,实际上从小就跟着美国教会,还讨了个美国老婆,他的哥哥叫做廖文奎,在香港大学教书,也是这一套。所以这对难兄难弟身上,没有半点中国人味道。如果给他名义太小,他不会干。名义太大,又怕他招摇生事。我问过台湾的同志,他们也这样说,要姓廖的那对兄弟倾向我们,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呢?他这样做,还不是为名为利?”
  “这个,”陈果夫道:“美方一定给他更高的报酬,而且他又是美方养大的。”
  陈立夫也补充道:“最近中统局来自台湾的报告,大部分说的是这个。托管派有美方官员公开撑腰,居然自成一格,到处乱跑。”
  “比共产党闹的还厉害吗?”
  二陈四目相接,陈果夫答复道:“这个当然不同。不过廖文毅攻击我们,除了武力,比共产党厉害得多了,把我们上自总裁,下迄士兵,骂得体无完肤。”
  “是吗!”蒋介石急问:“他们同共产党是否一鼻孔出气的呢?”
  “又有不同。”陈果失微笑:“托管派骂我们比共产党骂我们还厉害,而共产党骂他们,又比骂我们还结棍。”(结棍是上海话“厉害”的意思)
  “真是够麻烦的了,”蒋介石道:“难怪公洽每次来人来信,对美国很少好话,原来公洽给他们骂惨了。”他忽然想起:“记得我在台北那天,公洽还说过这么一件事情,他说托管派在美国人撑腰之下,肆无忌惮地公开宣传我们如何如何腐败,共产党如何如何不好,美国又如何如何好法,因此他们的结论是台湾应该文给美国统治。当时我还以为传闻失实,想不到真的如此,咳!”
  可是张群的意见又使蒋介石烦躁起来。张群单独见蒋道:“资源委员会在台湾的高级人员都有一种看法,说我们允许美国方面在台湾享有太多的特权,恐怕不大好。”
  “没有啊。”蒋介石道:“你先说说,美国在什么地方享有太多的特权?为什么不大好呢?”
  “是这样的,”张群道:“他们认为,台湾工矿企业如果有了太多的美国资本,总是不大好。在其他地方没什么,但台湾情形不同,如果美国资金过多,美国人去得太多,对我们的威望有损失,当地人会瞧不起我们的。”
  蒋介石道:“不见得吧,美国有钱,又有机器原料,台湾的工矿事业不能够在日本取得机器等等东西,而我们又没有,除了请美国投资,还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让这些工厂停工吗?”
  张群笑道:“不过这是台湾资委会同人的意见,咏霓也再次同我说过。他说台湾给日本人抢走了半个世纪,那边的人对自己的国家期望很大,如使他们失望,吃亏的恰是我们自己。所以无论做什么,要处处小心,事事留意。”
  “我知道了。”蒋介石道:“就告诉他们,我已经通知有关部门,凡是美国人想在台湾投资,无论是什么机构,百分比多少,我要亲自过目。”
  “台湾的麻烦可不少。”蒋介石同宋美龄苦笑道:“有机会,倒要给马歇尔他们去封信,告诉他美国也要注意这些问题,我希望种种传言即使是事实,也并非出于美国最高当局的意思,否则会闹笑话。”
  三月一日蒋介石夫妻正在吃早餐,宋美龄笑道:“上次你说为了台湾,中美之间可别闹笑话,现在台湾的笑话来了,是我们自已闹的。”
  “你说什么?台湾有笑话?什么笑话?”
  “早上我听见侍从室同外面通电话,说台湾打死了一个卖香烟的小贩,又是什么老百姓烧光了省政府,这不是笑话吗?”
  正是:笑话年年有,当年特别大。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血债增加 台胞惨遭屠杀 内战扩大 南京分兵“戡乱”
  闻道台北发生了这么一桩大事,蒋介石一怔道:“你为什么不早说?这个可不能开玩笑。”边说边召见陈布雷。陈布雷哭丧着脸道:“刚才先生在早祷,不敢打扰。台湾是有消息来的,不过不是省政府被烧,而是烟酒专卖局的一个分支机构给人烧光了。”
  “为什么?为什么?”
  “说是,”陈布雷道:“二月二十七日晚上,烟酒专卖局人员照例巡逻市面,没收烟贩的私烟。不料到达一家叫做天马茶房的门口时,有人开枪,打死了一个女小贩,这个小贩一死,周围的人便动了公愤,敲锣打鼓的,电报上说,这批人越聚越多,已经到达长官公署门口了。”
  蒋介石一听便冒火,下令道:“要陈长官强硬对付,没有话说!同时要治安人员及时阻止,不得扩大!”蒋介石击桌道:“怎么公洽自己反而没有报告,只有保密局的电报!”
  “报告主任,”电台人员一头大汗进门,递给陈布雷一叠电报纸道:“台湾陈长官十万火急电报,下面还有,正在收报。”说罢便走。陈布雷连忙念道:“陈长官来电,二月二十七日晚上,台省专卖局查缉私烟小贩,当时有寡妇林江迈被捕,跪求发还烟款各物,遭查缉员以枪杆殴打,头破血流,昏倒在地。附近民众群情激愤,包围该批查缉员理论,又遭查缉员乱枪打死市民陈文溪一名。民众见开枪者逸去,乃涌至警察局要求缉凶,无结果,又至宪兵团请求,也无结果,于是群情激昂,返回肇事地点,将缉私车及车中私烟付之一炬。且因警、宪双方未作交代,民众怨愤有增无已,包围警察局及宪兵队之人数也有增无已,直至天明,尚未散开。”
  “混蛋混蛋!”蒋介石道:“公洽怎么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不知道!下面说什么?”
  “下面说,”陈布雷念道:“以上情形,警局及宪兵团不但未作适当处理,也未向职及时报告详情,职今晨始获悉其中情形,已如燎原之势矣!今晨台北已陷入全市罢工状态,原先包围誉察局及宪兵团之民众,鸣锣击鼓,游行示成,商人响应罢市。游行人数之多,已经无法估计,至延平路警察局时,警方非但不采取有效措置,且鸣枪伤人,使民众火上加油,不可遏止,乃冲入警局,数警员被打重伤。民众游行目的为向专卖局请愿惩凶,但专卖总局事先未经呈准,竟令武装警员密布守卫,引起冲突。民众又告冲入,见人便打,见物便毁,已有两人死亡,四人重伤,并将所有公物搬至广场,举火焚烧,迄今火势未息。宪兵队闻讯赶去,职已命令他们不得携枪,免再发生流血冲突。”陈布雷道:“陈长官的报告到此为止,下文尚在收报。”
  “不成话不成话!”蒋介石道:“听公洽的口气,对宪兵团和警察局很不满意,可是他是台湾长官,一切责任都是他的,你给他去个电报,就说是我的意思,要他强硬对付,不得以妇人之仁,对待这些乱民!”正说着电台又送来续文,陈布雷左手夺过,右手草了一个限即刻到的密电,要电台即刻拍发台北。接着念道:“迄今为止,警局、宪兵、专卖局等机构,一直无人出面接受民众请愿,民众高举各种旗帜,鸣锣擂鼓,高呼口号,要求惩凶,职在公署之内,已可闻其声矣!”
  蒋介石把杯子一摔道:“陈公洽怎么这样胡涂,只是埋怨宪兵警察,连乱民到达自己门口,已经听见声音,还不开枪制止!再去个电报!”蒋介石望着陈布雷的背影嘟囔道:“这种事情不严厉对付,将来全国各地纷纷效尤,那如何得了!”
  话分两头。却说陈仪没料到有这么大的变故,但火烧眉毛,一时也没了主意。列位看官,陈仪虽是台省长官,但宪警特实权无一不在他人手内,自己指挥不动,调度不得,而宪兵与警察之间,为了争权夺利,磨擦激烈。出了事情谁也不理会,把责任往对方身上一推,要着对方的笑话。查私烟闹出人命的事情,照例说只要把开枪者拘捕法办,台湾人民的气愤绝不会如此厉害。即使台湾人民饱受蒋介石德政之赐,民穷财尽,生活还不如日本占领时期,怨气难伸,但也不致于在肇事人已经拘捕之后再纠集这么多人,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不过即使躲过了“二·二八”这一关,台湾人民不满南京的“表示”,迟早会发生的。
  包围长官公署的人们悲愤填膺,一片骂声,彼此诉苦。有的说台湾回到中国版图了,台湾人好喜欢,冒着炎炎烈日,从各处赶到基隆迎接国军,望长头颈也不见来。从天明等到份晚,国军来了,他们疯狂地上去欢迎,却为国军破烂的服装,瘦弱的身体,冷漠的表情大吃一惊:“这种军队能打败日本人吗?”于是国民党官员们便诉说八年抗战如何如何;而美国的代表团却又夸耀他们自己的武力,把国民党军队说得一文不值。即使如此,台湾人民还是欢迎了国军:因为这是他们的亲人,以为是八年抗战抗穷了中国人,以致连军队都象叫化子,台湾人民当时还不知道,八年抗战,生活艰难,却曾经使少数几个人增加了多少财富啊!
  可是,这些兵士们白天受欢迎,晚上便发生了奸淫妇女、掠夺钱财的事情。人民开始痛心。
  而蒋介石夫妇等人刚在台北参加第一届光复节,向居民说尽好话之后,台湾人民发现他们的白搪没有了,大米没有了,凡是值钱的东西都属于南京,台湾人民绝大多数比以前更穷了。
  于是,台湾人民在日本投降一周年之日,夜间祭祖之时,曾经痛哭流涕、欢呼狂叫、敲锣击鼓、通宵爆竹的那股热情,一下子冷下去了。台湾人民在“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的气氛里,第二个周年,立刻又向祖宗泣诉他们伤心的遭遇了。
  查缉私烟,只是一根导火线而已。
  现在,逾万人齐集在长官公署广场,要陈仪公开答复。
  愤怒的群众不见陈仪出来,只见荷枪实弹、戒备森严的军队,把长官公署围了个密不通风,不许人们进入。立刻,人们群情激昂,无惧于刀枪子弹,冲上去了。
  人们还未到达门口,公署楼上的卫兵就开枪射击,当场击毙三人,重伤不治者也三人,群众被迫离开。但人们因人被打死而请愿,如今请愿不成而又打死人,这把新仇旧恨之火,已经无法不然起来了。不到一小时,台北立刻变成一个恐饰世界,万多人站在交通要道、大街小巷,看见外省人便打。因为到台湾去的外省人,大多数是国民党官吏和官商不分的人,而那些无所谓的普通外省人也受累挨了一顿。这暴风雨般的行动迅速传遍全省,笼罩台北,到处一片“打死阿山”之声,马路上到处有鲜红的血迹。平日对待台湾同胞态度不错的,大都得到台人庇护,这些人便躲藏起来,未遭不测。省交通处长严家淦,正在台中公干,因躲于林献堂家中地板下而幸免。
  宪兵和警察,这时候都躲了起来,待机袭击。市民们接着集合在中山公园,举行民众大会,同时占领广擂电台,切断对外电线,开始了更炽烈的行动。
  陈仪虽说不愿意开枪射击民众,但事实已经摆在面前,由于党、政、军、宪、警各方内在的矛盾,以及各方的脱节,身为台湾长官的陈仪,已经背上黑锅铸下了大错。外面人声鼎沸,枪声不绝,他在公署里默然无语,他知道他的台湾长官一职已经终结。公署官吏们都有眷属在台北,但陈仪为了避免人们“走内线”等原因,却把他的日籍妻子留在上海汤恩伯家中,自己单人匹马上台,想把整个精力和时间,放在这个岛屿上,但在国民政府那种制度和做法下,陈仪先天既不足,后天又失调,他显然已经无能为力,没有办法了。
  广播电台在播音了,那是愤激的声音:“全省同胞们:台湾自从光复以来,政治黑暗,遍地贪官污吏,陈仪被人包围,对贪官污吏未曾惩办一人,以致贪官污吏无法无天,呼朋引类,官官相护,且武装军警与地方污吏勾结走私,以致米粮外溢,人民无谷为炊,与其饿死,不如起来斗争,以求生存!”
  第二天,广播又在播音了:全台已经响应台北暴动,全岛人民自动掀起迅速猛烈的斗争,一发不可收拾。
  蒋介石闻讯大怒,但台北电路已断,什么消息也得不到了。不过中央社以及中统、军统、三青团等的电台还照常收发电报,蒋介石下令把台湾消息随到随报告。
  “台北展开大巷战!”中央社电台报告:“一日下午三时我方宜布戒严,军、宪,警武装巡逻,到处开枪射杀,市内一片死寂。”
  军统局台湾站报告:“直属国防部第二厅’台湾工作团‘团长刘启光献策:仿效日人以武力彻底镇压人民的反抗。同时柯远芬、陈达元、林顶立等计划以’民众的力量对抗民众的力量‘。并决定三月三日’二二八处理委员会‘在台北中山堂开会时,派人潜入旁听,由旁听而发言,破坏会议进行。同时由中央统计调查局在台人员蒋渭川提议组织’忠义服务队‘,按照众人意见要求撤退市内军队,而由该队维持治安,由警备司令部调查室行动队队长许德辉任负责人。”
  军统局台湾站站长林顶立又报告:“已奉命出任全台行动队总队长,指挥一千多名干员,在各地尾随活动分子,捕杀其负责人员。”
  陈仪知道,台湾已经不成个样子了。他所得到的消息,是全省掀起了万丈波涛,南京在台湾的所有武力,几乎没有不挨打的。有的全军覆没,有的伤亡参半,极少全部保存。宪兵第四团团长张慕陶和高雄要塞司令彭孟缉,算是最有“办法”的人,可是也东躲西藏,不大露面了。陈仪更知道,处理委员会正吵吵闹闹,排挤倾轧,林顶立的“行动队”和许德辉的“忠义服务队”流氓们也大肆猖獗,威胁良善,结队横行,假公济私。御成町月宫酒家女老板被勒索十多万,女招待还遭绑架;嘉义阁旅社也遭勒索三十几万,包围王添灯家企图暗杀等等,混乱的台湾更混乱。
  陈仪也知道美国领事馆中有人暗中支持的“台湾托管运动”,也在这时候火上添油;但因为“二二八”来得突然,还来不及布置,只是做出反对南京的姿态。
  但陈仪不知道,军统局在扑杀领导人员的“行动”下,正在计划刺杀谢雪红。谢雪红当时在台中。当地军统负责人蔡志昌召集部下,企图在台中展开屠杀。但台湾老百姓却把这消息通知了蔡志昌的对方,这一批人还未动手,便给关禁在台中监狱。蔡志昌又派人接近吴振武,威胁吴振武暗杀谢雪红,但吴天良未泯,自己弄坏了脚部,推卸责任了事。
  陈仪充分感到的,是来自CC的攻击。台湾人民对他的愤恨无法转圜,他是要负责的。但台湾官方内部的勾心斗角,却使他伤心之极。CC在“二二八事变”中相当机警,不作恶人,却控制了“台湾政治建设会”,不但掌握了一些群众,且由该会派出代表混入全岛各地的“处理委员会”,而在会中起破坏作用,使任何事都一事无成。同时极力争取青年学生,尤其是曾经到过海外参加作战的退伍军人,作为打倒CC政敌陈仪的工具。
  陈仪已经垮了。毋须CC给他打击,他已经彻底垮了。他不但垮在纱帽上,而且一直垮到心底里。台北已成死市,全岛已是死岛。无数苍蝇在无数尸体上盘旋、吮血;这些不幸的死难者,这些不幸的台湾同胞,他们生前逃过了日本军阀的吮血食肉,却逃不过蒋介石这一关,现在轮到苍蝇和野狗在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了。
  “我没有办法!”陈仪向他的亲信涕泣而言:“可是我是台湾首长,让我来负这个罪名,杀我的头来向台湾人民谢罪吧!我是一定要牺牲的了!”
  左右劝他:“长官不必这样想,不会有那么严重吧?何况蒋主席同长官之间的关系不同,他不会听信人言的。”
  陈仪惨笑道:“你们以为我是怕死,是舍不得丢掉这顶乌妙帽吧?我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乎怕死、怕没有官做吗?我只是深深地感到,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没有一样讨好。譬如战争之前,我到台湾来参加庆祝日本占领台海四十周年纪念,你们说是我愿意来的吗?可是人家骂起来,只驾我丧心病狂,没有人指着派我到台湾来的人痛骂。冯玉祥在骂我,陈嘉庚也在骂我,可以说凡是中国人都在骂我,而且,”陈仪惨笑:“连我自己都在骂我。他们骂得对,可是我能辩吗?我能登报更正吗?我不能!”
  “我自己明白,我是失败的我只是个傀儡!你们看这一次大惨案,查私烟是专卖局的任务,专卖局做法对不对?这是另外一件事,可是你不应该毒打女烟贩,她的全部财产都没收了,打她干什么!既然打了,警察为什么不干涉?开枪打死人,宪兵为什么不干涉?世界上有这祥荒唐的宪兵警察,这个政治还能搞出些什么名堂?”
  陈仪越说越激动:“还有,为什么出事以后不马上报告我?反而你等着看我的笑话,我等着看你的笑话?你们以为他们是怕我生气吗?”陈仪以拳击桌:“他们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倒是真的!”
  左右们见状失色,连声劝慰。陈仪长叹,颓然坐下道:“算了,这个教训,实在太大了。我是一腔热诚到台湾来的,希望五十年离开中国的台湾人民,能够享受我们新的政绩,可是这一来,我们连侵入台湾、局面定了之后的日本人都不如,还谈什么政绩!”陈仪痛苦地敲打他的脑袋:“这个大变故,使我悟到过去无一是处!我以为’好官我自为之‘,可是没有一个象样的政府机构,再好的官也没有用处,我明白了,”他长叹:“太晚了,太晚了。”又失神地抬起头来。
  左右还以为年老的陈仪精神受刺激太大,以致语无伦次,齐声劝他休息。说反正事已至此,不如由它发展,陈仪叹道:“你们回去吧,告诉他们,千万不可任性胡为。如果杀戮能解决问题,那只是表面的:台湾人民的心,会离开政府越来越远,到那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陈仪击桌叹息:“不过有些人只看到现在,根本不往远处着想,我看这件事情闹得已经不可收拾,我也没有颜面看见台湾人民了。”
  左右安慰他道:“那也没有法子,台湾人这样凶恶,我们不派军队镇压,那是很危险的。”
  陈仪不悦道:“我不爱听这种论调!什么凶恶不凶恶?我们刚到台湾的时候,台湾人民拉住我们的手,端详我们的脸,流着眼泪,向我们诉说盼望自己人的心情,他们是凶恶的吗!”陈仪显然有很多的话想说,但又不便启口,只是喃喃自语,左右们无从插嘴,悄然告退。
  公署外面却是另外一幅画面。只见全省鸡飞狗跳,伏尸累累;血渍斑斑,深浅不同,男女死者,有老有幼,整个台湾已是修罗地狱,枪声哭声叫声,此伏彼起生死搏斗的殴击,触目皆是。
  蒋介石只发愁中共趁机有所作为,但所得消息,却与中共无关。军统、中统、中央社的报告,多多少少都提到了廖文毅等人的活动,以及美方在这期间所采取的态度,这使蒋介石非常不安。他决定派遣队伍到台湾镇压,一如“剿共”;可是全面“戡乱”时抽调兵力,很是吃力。于是先让白崇禧到台湾“唱白脸”,缓冲缓冲。
  “叫他们给我杀个痛快!”蒋介石要军政部传达道:“台湾人这样厉害?我不相信!无论怎样厉害,总比不上共产党吧?现在共产党都快消灭光了,我还怕他们台湾人吗!”于是忙着调兵。
  在戒严大屠杀时期中,广播电台天天传播警备司令部的命令:一切公务人员必须立即上班,所有学生必须立即上课,所有工人必须照常上工。但上了班的公务员,大都死在街头;上了课的学生,一批批死在校门口,上了工的工人,大多数没见回来。这些难以估计的尸体都给投入淡水河里,连河水都变成惨红色,膨胀了的尸体,腐烂了的尸体一个个浮在水面,令人目不忍睹。
  其他各地的屠杀,一如台北等地,直杀得日月无光,天地易色。死难者没有可能予以正确统计,估计当在几万人之间。大屠杀之后便是大逮捕,只见卡车在街头飞驰,里面密密麻麻装满了人,有学生,有工人,有农民,有老板,有地主,有官吏,有士绅,有法院院长,有法院推事,有检察官、大学教授、中学教员、小学教师、新闻社长、新闻记者、国大代表、参议员、监狱长、医生、律师……总数在万人左右。而其中一部分再也没有回来,不知所终,或发现尸首已经枪杀了。
  一直闹到同年六月五日,“二二八”事变才告一段落。台湾警备司令部向台北高等法院检察处控诉三十名“内乱罪”疑犯,其中并包括已经在三月间被虐杀的七个人。蒋介石痛恨“二二八起义”这件事的程度,也于此可见了。
  蒋介石虽在台湾“打了一个胜仗”,但在对台湾人民的感情上,却吃了一个无法扭转的大败仗。同时对中共作战的战场上,却又少了两个师的番号。延安的广播使蒋介石头痛,只听见广播员在激昂地讲道:“台湾人民和平的自治运动,由于蒋介石的武装大屠杀,迫得起而自卫,已发展成为武装斗争。台湾人民所组织成的’二二八惨案处理委员会‘,通过了’改革台省政治建设议案‘三十二条,并颁布命令于三月十五日前成立政务局,其委员由台省各地人民普选产生,同时又命令接收蒋政府在台湾以公营为名的四大家族独占企业。’二二八事件‘发生后,蒋介石不但不后悔,反而加紧其武装的进攻,开往台湾的有两个师,即二十一师与二十师。蒋介石的意图显然是想把台湾人民的自治运动,淹没在血海之中!”
  蒋介石听不下去,但不得不听。他倒不是要了解中共在“二二八事件”中采取什么态度,而是要提防台湾人民同中共携手。
  中共发言道:“台湾人民在蒋介石法西斯统治之下的生活,比当日本帝国主义的亡国奴还要痛苦,不少访问过台湾的中外记者,老早就指出了这一点。……”
  “最近由于蒋介石拼命在打内战,在台湾征兵征粮,使台湾人民更加求生无路。台湾人民的要求是极其平常的,不过是要自治,废除专卖制度,要台湾人民能在台湾当行政官吏等而已。蒋介石既然’还政于民‘,台湾人民提出如此合理的要求,采取和平合法的手段,以求其实现,有何理由不答应他们?……”
  “我们要告诉台湾同胞,你们以和平方法争取自治和在蒋介石武装进攻之下,采取武装自卫的手段我们对此是完全同情的。你们的斗争就是我们的斗争,你们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解放区军民必定以自己的奋斗来声援你们,帮助你们!”
  “我们要贡献台湾同胞几点经验……”
  “台湾的自治运动,无疑地还会经过许多曲折,但是一定会胜利,而且时间是不会很久的。蒋介石决心以武办反对台湾的自治运动,但是他的兵力已经非常枯竭,现在调往台湾的两个师,是原来驻在台湾而后来调去参加内战的,第二十一师是在徐州战场那里。蒋军自十二月下旬以来,一连被歼五个整师,十六个整旅,正在痛感兵力不足。二十一师战斗力薄弱,其新七旅已全部被歼灭,两个师一共只有三万八千人……”
  蒋介石默然无语,不作声,也不骂人,对方那句话有如当头一棒,打得他满眼冒着金星。前方的战况虽然天天传来捷报,但兵额日少,兵源日竭,士气低沉,民心松懈。台湾民变问题,迟早会告一段落,但去自大陆的军队,显然没法调回来了。一旦调回来而发生问题,再派舰艇运去,岂不多此一举?而台湾的社会秩序要建立在军队的镇压上,来日方长,这笔账怎么算呢?
  “只有更严厉的镇压。”台方人员和左右们据实报告:“陈公洽对台湾人客气,结果如此,我们再不能重蹈覆辙,非严不可!台湾人口一共只有六百多万,不过一个上海市的人口;即使全部弄光,也不过六百多万!何况那边物产丰富,我怎能放弃呢!还有,廖文毅的余党还在那边煽动,我们只要一放松,那怎么得了啊!还是硬拼硬,再加点软功吧!”
  正是:名为“光复”,实则占领;软硬齐来,只是杀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暴动遍全岛 星火当真成燎原 光复仅年余 骇人岂只是听闻
  话说“二二八事件”的起因及其发展,出于各方面意料之外。先说台北方面,因长官公署开枪射杀民众,情形越趋复杂险恶,学生全部停课,机关团体员工、工厂工人都逃走一空,捣毁焚烧四起,凡与官僚资本有关的商行,无一幸免。此时台北市内各种秩序已经紊乱之极,“打风”越来越猛,到处墙壁都贴满“打倒陈仪商店专卖局”、“打倒贸易局”、“严办四凶”、“枪决凶犯”、“实施台湾高度自治”、“实施新民主主义”等等的标语。
  公署射杀市民之后,市民陆续集于中山公园,开民众大会,讨论斗争到底,同时占领广播电台,向全岛广播,大声说:“台湾自光复以来,政治黑暗,遍地贪官污吏,无法无天,呼朋引类,官官相护,且武装军警与地方官吏勾结走私,以致米粮外溢,人民无谷为炊,与其饿死,不如起来斗争,以求生存。”
  由此广播,台北暴动的消息,顿时传到全台每一个角落。
  次日,全岛人民皆自动掀起迅速猛烈的斗争。积压一年多的仇恨,至此乃如火一般,全面爆发了。
  是日下午三时,陈仪宣布戒严,动员宪兵、警察、军队在马路上武装巡逻,到处开枪射杀,宛然开始大巷战。自从戒严以后到晚间,仅在三小时之内,整个台北顿成修罗地狱,时断时续的枪声,被射杀人民的惨叫声,殴打官僚的怒声,妇孺的啼哭,关门闭户的声音,交织一片。
  同日晚上,公署派警备司令部柯参谋长出来广播。这是事件发生以来,官方首次的广播,当然市民无不注意收听。柯参谋长说:台湾自光复以来,中央是如何关怀台湾,所以特派陈长官来台,陈长官是如何爱借台湾同胞,陈长官所有的施政方针及其他一切措施,都是为了台湾同胞们着想,至今台湾的治安都非常安定,产业也已逐渐复兴,新台湾的建设已经踏入轨道。不料昨晚因私烟查缉员与烟贩间的一些误会,以致误伤人命,更因此事件引起少数“暴徒”殴打外省同胞及焚毁公文物资,这是非常痛心的事。尤其使他痛心难过的,就是日本人和外国人看见我们兄弟相打,在旁边拍手称快。台湾同胞大家想一想,这是不是我们中国的不名誉,是不是台海同胞的一大耻辱?其次,他报告下午与民众代表会见的经过,并宣布长官公署和警备司令部对此事件的处理方针:一、对缉私肇事人犯决定依法严办,并严令以后不得再有类似事件发生。二、少数“暴徒”因此事而发生“越轨”行动,致危及治安,总司令部已经实施“临时戒严”,借以保护秩序,一俟恢复平静,此项戒严令即可撤销。最后他希望市民发挥过去的守法精神,遵守秩序,信赖政府,静待合理的解决。
  听了柯远芬这一场官话,民众无不失望,因为柯远芬对于民众代表的要求,完全没有诚意接受,只说“依法严办”,甚且对于“请愿的民众”加以“暴徒”的帽子,对于“合法的请愿”谓之“越轨行为”,而以“戒严令”对付。至于查缉员的横暴及公署卫兵扫射请愿民众一事,却一言不提。“中央社”,则指鹿为马,颠倒是非。事后庄稼农先生作《愤怒的台湾》有详细的记载:
  三月一日,台北市到处都是军队、警察队、宪兵队、武装队的巡逻车,步枪、手枪、机关枪的枪声,到处可闻。陈仪以为这样子,秩序就可以维持了,但是马路上,到处都是鲜红的人血。铁路员工、学生、商人等都有死伤,被捕者也不少。一切交通都断绝了,学校罢课,工厂罢工,商店关门。市内各报社的外省籍人都走了,且因秩序紊乱,无法出版。政府虽然下了戒严令,但是,“暴动”不断地扩大到邻近地方,而更加趋于激烈。
  上午十时,市参议会邀请国大代表、参政员、省参议员等组织“缉烟血案调查委员会”,并推选黄朝琴、周廷寿、王翔灯,林忠等为代表前往公署,向陈长官建议:一、立即解除戒严令;二、被捕之市民应即开释;三,下令不准军队开枪;四、官民共同组织“处理委员会”;五、请求长官对民众广播。
  下午五时,陈仪向全省民众广播,声明查缉私烟“误伤”人命的人,已经交法院严格审办,伤者治疗慰问,死者优厚抚恤;并说:自今晚十二时起解除戒严,惟希望必须维持地方秩序和社会安宁,集会游行暂时停止,罢工罢课罢市殴人及其他妨碍公安的举动不准发生;参加暴动的人,释放时邻里长须负责具保;由参议员、国大代表、参政员推派代表,与政府合组“处理委员会”。
  陈仪广播后,即派周一鹗、胡福相、赵连芳、包可永、任显群五人,代表政府参加“处理委员会”,协同处理善后。从此以后,台北方面,一切问题都移来“处理委员会”处理了。
  但这是编局,一方面接受“代表”的请愿,答应惩凶和抚恤死伤者,另方面却禁止罢课、罢工、罢市、游行、集会等,又拉拢所谓“国大代表”、’参议员“、”参政员“等御用绅士出来欺骗人民,企图冲淡人民的斗争情绪和破坏人民的团结。其次,刘启光、林顶立、陈达元等军统头子密议武力镇压,一面向中央夸张歪曲报告台湾暴动情形,要求派兵到台;同时调动台南凤山军队,北上救援(但这却没有成功,因在援军到达新竹时,新竹以北的交通,已被人民控制了)。
  可是,对于这些情形的演变,最敏感的是进步青年和学生,他们都认为事已到此,除了武装斗争以外是不能达到最后胜利的。三月二日上午十时,国立台大、延平学院、法商学院、师范学院及各中等学校高级生,约数千名,集于中山堂,举行学生大会,决议组织学生自己的队伍,以协力维持怡安,整理交通,同时以备应付意外的突变。进步学生又秘密召开各种会议,决议编成”学生军“,选定攻击目标等。可借,由于缺乏武器,又有”处理委员会“的吵闹和军统、CC的捣乱妨碍,学生们的计划终归于失败。
  基隆方面:二月二十八日傍晚发生暴动,群众袭击警察所,抢了许多武器,”打阿山“的风潮遍及全市。三月一日早晨,基隆要塞司令部宣布戒严,一切交通断绝,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各机关公务人员却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外,家家户户都关了门,街道上只有武装士兵在巡逻,基隆成了死城。
  从三月一日至三日,市内及四郊,人民同军队的冲突,时有所闻。一群码头工人袭击第十四号码头军用货仓,但被武装军队击退,死伤多人,均被投入海中。
  三月七日,民众风闻蒋军和宪兵将来台湾镇压暴动,人心惶惶,于是青年、学生都忙于准备抗敌,阻止登岸。是日市内到处发现各种传单标语:”打倒陈仪!“、”要求台湾自治!“、”同胞们!蒋军要来杀我们,大家要准备抗战,不可使他们上岸!“。也有报告各地暴动情形的日文《速报》。
  台北县:全省最先响应台北暴动的地方是台北县的板桥镇。二月二十八日下午,数百名民众包围板桥车站,拦截火车,车内发现逃走的官吏,即拖下殴打,重伤者三人,轻伤者十多人。与这同时,莺歌、万华等车站也发生暴动。
  次日,板桥镇的秩序愈加混乱,县府职员在办公厅被打,于是逃避一空。民众袭击供应局仓库,搬走所有军用物资,接着将仓库放火烧毁,损失约达台币三亿元。围绕的民众痛快欢呼:叫国民党拿这些残灰去打内战!
  一方面,省参议员林日高(他曾参加过台湾共产党,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被捕投狱七年)及参政员林宗贤出来组织”服务队“,维持治安,并劝止无原则的”殴打外省人“,引导民众参加全省性的政治斗争。
  台北县境及其他地方,自二月二十八日至三月七日,相继发生暴动。汐止方面:二月二十八日下午有兵车一辆,遭民众袭击,一连副死亡,两士兵受伤。宜兰方面:三月四日,市民和青年学生集合游行示威。袭击空军仓库,缴获长枪五百余枝,短枪百余枝,将蒋军机材悉数烧毁,并收缴市警察局的枪支,全部外省人被集中。
  桃园方面:二月二十八日早上,由台北出发的一批青年,到了桃园,一下车就与当地青年会合,开始活动,夺取车站岗警的枪械,控制经过该车站的一切火车。同时开始”修理“(打的意思)由该站下车的贪官污吏及一切党棍特务,当场击伤数人。街上到处都是喊”打阿山“的人声,一切贪官污吏的官舍都被人民捣毁,被搜查(新竹县长朱文伯被搜出台币三百万元,他就任未及二月,已有了一笔巨款,民政科长洪某被搜出合币六百万元)。后来民众拥至县政府,欲加以接管。蒋官看见民众拥进来,各自纷纷逃跑,于是民众就把县政府”不流血占领“起来,民众知道警察局二三楼上正藏着许多官员,遂大举包围警察局,要求交出。此时有一部分民众已进入县政府仓库,将所有牛奶食米分给贫民,另一部分民众乃直到空军仓库,夺取武器和物资。于是民众已有了步枪、手枪、机枪、手榴弹,又有了汽油,真是如虎添翼,气焰万丈。民众即推举代表入局里,要求一切警察人员,放下武器投降,否则就焚烧警察局。讵科警察局竞拒绝人民的要求,以步枪、机枪扫射人民,当场毙伤数十名。
  晚上,月黑风高,枪声四起,从十时到下半夜二时,时断时续,由此枪声推测,巷战是相当猛烈的。警察方面,一面应战一面向长官公署求援。二时以后,天降大雨,阻碍了民众作战。此时,由台北派来的增援者已到,誓察抵御不住,由后门脱出,突围向台北方面逃窜。
  新竹方面:三月一日,新竹市也响应台北市民开始罢市罢课。三月二日早晨,民众分为数队,分头袭击警察派出所,夺取武器,捣毁勾结官僚的外省人商行,搜查各机关及官吏宿舍,市长、检察官、专卖局分局长的官舍,无一幸免。平时以征服者的姿态君临新竹市,到处凌辱市民的国民党的”党棍“们,都个个逃避,不敢露面,”堂皇“的”市党部“招牌,也被人民抛弃在泥沟中,这就是台湾人民对于”党国“忠诚的表现。
  此时,应警备司令部的命令,由凤山北上的部队,开到新竹,司机走了,士兵之中无人能够驶车,不得不在此等待。这些军队开入市内,镇压人民的起义。于是民众渐渐停止行动,接着就是捕和杀。
  中部方面:台北暴动的消息传到台中之后,三月一日上午九时,于台中市召开台中市、彰化市、台中县各参议员的联席会议,决议一致支持台北市民的要求,并坚决地以斗争来拥护台北市民的斗争。另外追加两项要求:一、改组长官公署;二、即刻实施省县市长的民选。又选出林连宗为代表,到台北传达中部地方人民的斗争决议。台中市民纷纷主张赶快组织市民的战斗队伍,来与这个专制独裁的反动政府斗争到底。当天晚间,市内发现了无数传单,号召市民大众起来斗争。
  三月二日,于台中戏院召开市民大会,由杨克煜宣布开会。并报告台北暴动的发端与陈仪屠杀人民的经过,最后说明市民大会的意义和任务。之后推举谢雪红为大会主席,讨论台中方面的斗争方针。民众之中,有人提议游行示威,发表宣言等议案。会场甚为紧张,不愧称为一个革命的市民大会。会后开始游行,首先到警察局,把该局包围起来。洪局长立即接受人民的要求,解除该局全体警察的武装,封闭该局一切武器。
  一群民众冲入”三青团“台中分团,把蒋介石像撕毁,这表现台湾人民还是清楚地认识他们的真正敌人是谁。
  另一群民众包围刘存忠的住宅。刘是台中市的接管专员,后为台中县长,同时兼任警备司令部的高级参谋。刘在台中的贪污舞弊,无人不知,甚至庇护专卖局分局长赵诚及科员刘青山在他的家里。刘知道被包围时,命部下向民众开枪,当场击毙一人,伤数人。因此更加刺激了民众,民众搬来几大捅汽油,欲将刘的住宅烧毁。适值谢雪红到,谢劝民众不可放火,因怕烧及民间房屋。后来刘见无法脱险,终于向人民投降。
  台中市民的起义渐趋扩大后,市内大小商店以及路边小贩一律罢市,秩序混乱。二日,获悉台北已成立了”处委会“的消息,于是台中各界人士也集于市参议会,成立”台中地区时局处理委员会“,设置各部门,并开始组织青年学生为”治安队“,以维持治安及准备有组织的斗争。台中蒋府当局惧怕人民扩大暴动,当即散布国军已开到台中近郊的谣言,以威胁市民,因此黄朝清(市参议会议长)等卑怯的御用绅士们,就向人民宣告解散”处委会“和”治安队“。但一般青年却反对黄朝清的声明,而在谢雪红、杨克煜领导之下,以警察局的二十八支步枪和一百多把军刀,武装了几队青年,率先进攻邻近蒋军小据点,收缴武器。一夜之间,青年的奋斗甚为成功,到天晓时,已收缴了一百多支步枪、三支机枪及许多军刀、手榴弹。青年武装部队又占领广播电台,向中部地区广播各地起义的情形,并要求全中部地区实行战时体制和组织武装起来响应。
  经过一夜的战斗,台中市及近郊的军政机关已逐渐由人民控制了。三月三日,于市民馆成立”台中地区作战本部“。早上集结在第三飞机厂仓库(旧教化会馆)的蒋军,竟侵入市区,以机枪扫射市民,武装青年即向蒋军进攻,在公园前面与蒋军展开巷战。民军一时不利,作战本部乃命令武装青年携带手榴弹登上屋顶,向蒋军攻击,因此蒋军士兵溃败逃走。本日市内备机关、工厂工人,各自组织治安队,而其他地方的人民武装,获悉台中市的危急,也各派援军来助战,如彰化队、大甲队、丰原队、埔里队、东势队、员林队、田中队、太平队等等。蒋军集中在第三飞机厂仓库,从仓库内不断向来往民众开枪。因此,作战本部即令学生队、独立治安队、彰化队、员林队及丰原队之一部分,协力围攻该处蒋军,直至午夜,蒋军始投降。
  本日彰化市警察局的武器也被人民武装组织收缴,该局即被人民控制,市内青年学生亦各自组织治安队,维持地方治安。
  蒋军第三飞机厂官兵五百多人,看见人民武装力量浩大,不敢抵抗,派代表到”作战本部“投降。于是台中市的蒋军全部被歼,所有俘虏,皆被收容在台中监狱,等候人民政权的处置。
  战斗中逃避不敢露面的御用绅士,看见台中市蒋军正被肃清,就出来组织”台中地区时局处理委员会“,编成庞大的机构,大闹不休,又选任前日本海军陆战队长吴振武(上尉)为中部地区人武部队指挥员。其后,各种事实证明这个军权的移动是御用绅士和蒋方特务分子阴谋。从此以后,台中地区的人民武装就四分五裂,”处委会“已被特务分子所控制,对于其他地方的求援不但予以拒绝,甚且企图瓦解中部地方的人民武装,欲以妥协的方式,和平解决事变。
  三月六日,一群优秀青年学生,为了反对处委会的妥协,抗战到底,乃在谢雪红、杨克煜等领导之下,另编”二七部队“整编队伍,布置岗位,整备各种武器、弹药、被服、食粮、医药等等。同时着手修理战车、高射炮、机关炮、迫击炮等,以备作战。
  三月八日,由于频传蒋援军开到,一些人开始动摇,尤其是台中处委会的卑怯分子,纷纷提出辞职离开岗位。但”二七部队“得到自嘉义方面来的一批青年学生的参加,汽车输送队的工作非常活跃。
  三月九日、十日,蒋援军开到台中,开始大屠杀,下令解散”处委会“,大捕市民。在这之前,”处委会“的委员,怕有后患,即释放被关在台中监狱的蒋方军官出来,因此市内传出这些军官将杀市民复仇的消息,市民惶惑,秩序更混乱。但”二七部队“仍然很热烈讨论:是在台中市郊与蒋军决战,或退入山内抗战?虽未得到结论,但全员斗志甚是坚强。
  三月十二日,”二七部队“终于决定撤退,连夜将武器、弹药、被服、食粮、医药等秘密搬到埔里。另一队学生即到草屯军用仓库,搬运许多军需物资。一夜间草屯公路,车辆来往不断,附近人民沿途鼓励人民军队奋斗到底。
  三月十三日下午三时,蒋军第二十一师开到台中,此时”二七部队“已经完全撤出台中。林献堂、黄朝清等即强迫人民出钱,建立欢迎门欢迎”国军“入城。蒋军入城后,获悉有一千多人民武装退入埔里准备抵抗的消息,故不敢轻动,对市民亦不敢施行屠杀,抢劫掠夺亦不敢如别的地方那样厉害,但军统和CC特务分子却乘势开始逮捕民众。”二七部队“占领埔里,在这里设置该队本部,准备与蒋军作战。蒋军二十一师一四六旅四三六团到草屯地方,企图袭击埔里,但被”二七部队“击退。”二七部队“旋即分别占领能高区署及警察所,缴获机枪三挺,步枪三百多支子弹数千发。蒋军则于同日分别进驻二水、集集、水里坑、日月潭、门牌潭等,企图围攻埔里。是晚”二七部队“首先进攻日月潭,途中俘获敌间谍三人,十一时许攻占鱼池警察所,深夜二时突然包围日月潭,向敌军投掷手榴弹,击伤三十多人,俘获士官三名,敌军败退到水里坑方面。
  三月十六日,草屯方面蒋军得到援军,大举围攻埔里,因此”二七部队“乃举全队武装力量抗敌。上午十一时左右,两军接战,枪声漫山遍野,尽管众寡悬殊,人民军经过苦战,终因战斗意志强烈,战斗技术优秀,激战到黄昏时候,击伤蒋军二百多名,结果蒋军以十余辆兵车,满载死伤士兵败退。人民军方面,也牺牲了八名,受伤数名。”二七部队“鉴于武器弹药无法补给,又两路受敌,不能与别地方友军联络,故决议暂行化整为零,退到小梅地方,再度合流,继续斗争。这样结束了中部地方的武装斗争。蒋军于十七日,获悉人民军退出,始进驻埔里。
  嘉义方面:三月二日,嘉义市也发生暴动,人民编成数队,分别攻击官舍,市长公馆亦遭捣毁。之后再攻击警察局,获得了不少武器。三日上午,举行市民大会,组织”嘉义处理委员会“及”防卫司令部“,司令部下面有:高山部队、海军部队、陆军部队、学生总队、海外归来总队、社会总队等等。下午各部队合攻蒋军第十九军械库,经一点多钟的激战之后,完全占领,接收一切武器及军用品。此时,宪兵队和市政府大官员,已先退到东门的营房,与蒋军会合。晚上九时,市民已完全占领市政府,台籍警察大部分也携枪参加起义,市内及近郊的外省人一千四百多名,被民众扣留,临时把市参议会、中山堂、市党部作为”集中营“,把这些官僚集中起来。
  四日早上,人民军各部队,开始大规模的进攻蒋军营房,营房里面的蒋军和宪兵队支持不住,退到山上嘉义中学,至此,嘉义市的军、党、政各机关,以及水道、电力、电报、广播电台、铁路交通,均握在人民手中。
  正是:如此场面,举世少见。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警察局齐起义 见所来见 三青团也反蒋 闻所未闻
  退到嘉义中学的蒋军、宪兵、官僚们,未经喘过气来,就再次受到人民军的追击,又慌慌乱乱地退到红毛碑。红毛碑是蒋军在台湾最大的军械库。人民军此时得到竹山、斗六青年部队的急援及台中的弹药供应,拥至红毛碑,开始猛攻,经三昼夜激战,蒋军终于把军械库炸毁,全部退到飞机场。但是人民军一点也不放松,直追至飞机场。于是,嘉义飞机场的攻防故开始了。因这个地方是蒋军的最后而且最大的据点,所以他们也顽强地抵抗,一时不能攻下,双方死伤惨重。
  五日,蒋军在这危急之际,为了争取时间,很向人民军求和。人民军不知是计,接受蒋军的求和,立即停战。但是过午时分,由台北飞来一架飞机,向蒋军阵地投掷相当数量的弹药和粮食。蒋军得到粮食和弹药后,立即反过脸,突围冲出,向人民军开火。人民军一时应付不及,牺牲了三百多人。
  在双方混战当中,市面忽然发现数辆卡车,满载着武装青年,卡车两旁大书特书着”台湾民主联军“,到处打击蒋军。于是人民军士气大振。在六、七、八三日的混战中,嘉义的男女学生都出动协助”民主联军“,男的参加战斗,女的编成救护队,救护负伤者。蒋军看见全体市民的英勇抗战,再退入飞机场,坚守不出。
  十二日下午,大批蒋军空运到嘉义。从此以后,便是蒋军的大逮捕,大屠杀。十二至十三两日夜,被捕被杀的青年学生及市民,无法计算。
  虎尾、斗六、林内方面:斗六和虎尾两地方的青年,于三月二日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区署及警察所,夺取武器,武装自己。翌日,斗六方面,在陈篡地领导之下,举行民众大会,号召所有退伍军人、学生、青年组织”斗六警备队“,陈篡地为队长,维持该地方的治安。在虎尾方面,武装青年即向蒋军警备队开始进攻(虎尾有蒋军警备队三百多名,警备虎尾飞机场),但蒋军不堪民军一击,就退入机场内的堡垒,双方相持三昼夜,蒋军也不敢出击,民军也不能消灭蒋军。
  至五日晚上,斗六、斗南、台中、竹山各地民军陆续抵达虎尾,与虎尾民军合流,偏成联合部队围攻蒋军,蒋军抵御不住,终于爬出坚垒,在广阔机场,演过一场白刃战之后,一部分蒋军始能突围流窜。民军攻破机场,获得许多武器。在战斗中,民军战死九名,受了轻重伤者数名。蒋军败兵流窜到林内附近小山”平顶“。翌日下午虎尾、斗六、林内的联合部队,赶到”平顶“山麓包围蒋军,蒋军无心恋战,即派代表出来向人民投降。于是,斗六、虎尾、林内这些地方的战斗,告一段落,而投降的蒋军则被集中于林内国民学校,由林内人民监视。
  三月十四日,蒋军由嘉义开始反攻,抵达斗六的时候,陈篡地与蒋军发生小规模的遭遇战,众寡不敌,陈篡地将部队带上小梅方面山中。后来蒋军屡次围剿,遭到猛烈反击,付出惨重伤亡的代价。据传:陈篡地的部队,在嘉义、小梅方面山中,打了一个时期的”游击战“。
  台南方面:三月二日夜,在更深人静的时候,忽然一队队青年学生,袭击各处警察派出所,警察自动放下武器。翌日早晨,举行市民大会,决议支持台北市民,要求惩凶,同时要求改革台湾省政治,立即实施县市长民选,因为这次事件完全是罪恶政治的结果。
  三月三日上午十时许,安平运河上,发现一只由福建开来的帆船,载有大批私烟和步枪,民众要承收缴武器,但船员不仅拒绝,甚至向民众开枪,民众愤怒极了,冲入船内,把船员一个一个加以”修理“,同时把所有物资连同船只纵火焚烧,黑烟冲天,直至下午三时始熄。是晚,工学院学生在中山堂开学生大会,决议参加斗争,立即编成一队,赶到台中,参加守备台中第三飞机场。
  三月四日上午,市民及各校学生聚集西门市场前,游行示威,沿途高呼”要求生活的保障“、”反对内战“、”打倒贪官污吏、“要求台湾自治”等等的口号。至下午,曾出征南洋归来的青年分为数队,分别袭击各警察派出所、第三监狱及警察保安队,缴获许多枪械弹药,警察局长陈怀让也被人民生俘。天未黑,台南市大小机关都被人民接管了。平时以征服者的姿态,蔑视人民的大小官僚,都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九日下午,台南市全体参议员、区里长、人民团休代表、学生代表等四千余人,在市参议会会议室,再开市民大会,选举过渡期的市长,结果黄百禄一七九票,俟全成一○九票,汤德章一○五票,各当候选人。这是全省最先提出的县市长候选人,这说明了台湾人民要求地方自治如何殷切。
  十一日,蒋军由南部开到台南,立即下了戒严令,实行逮捕和屠杀,不知牺牲了多少无辜市民。次日中午汤德章(律师)被捕,押赴刑场(旧大政公园)枪决了。
  高雄、凤山方面:高雄市的暴动,开始于三月三日夜间。黄昏时候,到处都是大打“阿山”。天未黑,市警察局就已被人民包围,局长的汽车被焚烧了。接着两个军局及盐埕派出所也被人民占领,武器悉数被收缴了。
  三月四日,此地“三青团员”不欠一人,全部参加斗争,全市的本市籍警察,也携带武器参加起义。市面“打风”越来越猛,皂白难分。于是,在“三青团”倡导之下,决定不打教职员,因为台湾人民所痛恨的不是一般“外省人”,更不是清廉苦干的教员及文化工作者,而是眼中无人的那班傲慢、无能、贪污、腐败的官燎。本日风山举行人民大会,人民的各项要求得到高雄县长当面接受。要求撤退军队一项,经由县长及人民代表与军事当局接洽结果,亦得面诺。军队立即退入营房,因此,未曾发生重大冲突。
  三月五日,高雄市成立“处理委员会”,并在高雄第一中学,成立“总指挥部”,由涂光明任总指挥,召集青年学生,编成队伍,攻击宪兵队、陆军病院及军械仓库,缴获武器甚多。因本省籍警察二百余名起义,市内一切军政机关,一律被人民占领,被集中的官兵已达七百名之多。另一部分民众,进攻高雄监狱,放出犯人二百多人。
  武装斗争一直持续了三天,此时尚未攻下的只剩下高雄要塞,青年学生企图攻要塞,但指挥部为了减少牺牲,派代表要求要塞司令彭孟缉放下武器,向人民投降。但彭孟缉不但拒绝人民的要求,反而把代表涂光明、曾凤鸣等扣留,枪决涂光明,只放回黄仲图(市长)一人下山。黄仲图未回到“处委会”以前,山顶要塞司令部所属全体蒋军,即以步枪、机枪,乒乒乓乓杀下山来,不论男女老幼,见人便杀,甚至向屋子里面扫射,马路上到处都有死人,屋子里哀号呼救之声不绝。
  此时,青年学生也展开英勇的反击,到处都是混乱的巷战,直战至半夜,由学生坚守着的前金派出所终于被蒋军夺回,因为学生至最后一人还是坚决抵抗,致不留一人全部战死。
  彭孟缉又命凤山蒋军赶来夹攻,直杀至八日,不分昼夜,枪声不绝,马路上,街头巷尾,十字街头,到处都有死尸,有的已经发烂,有的还在流血,但没有人敢出来认领这样,高雄市民的英勇斗争,尸横高雄山,血流西子湾,牺牲了数千人生命。
  屏东方面:三月二日晚间,市参议会副议长叶秋木召集各参议员、人民代表、学生、青年开会,决定响应台北及其他地方的暴动。翌晨,退伍青年军人即编成“海外队”、“陆军队”、“海军队”等,包围警察局,以“肉弹”攻占警察局,夺取武器弹药。市长看见情形已不可收抬,乃命大小官僚退到宪兵队。至中午时候,市政府及其他各机关已被人民占硕了。
  另一队即袭击制糖厂,缴获许多武器弹药,市内到处都是在“打阿山”,逃不及的大小官僚,均被集中,送到集中营。本日(三月三日)下午成立“屏东市处理委员会”,叶秋木被选为主席,并成立“治安本部”,负责维持市内治安。
  五日上午成立“司令部”。人民军数次围攻宪兵队,但因缺乏弹药,一时不得攻陷。之后得到高山青年的协助,首先断绝宪兵队的水源,次即用消防队的水龙喷射汽油,实行火攻,宪兵队抵御不住,乃于是夜十时,保卫大小官僚及其眷属五十余人,撤至飞机场,与空军地勤部队会合,人民军随后加至飞机场围攻。本日“处理委员会”推举叶秋木为临时市长,这是台湾人民首次选举自己的市长。
  飞机场的攻防战持续至八日,八日正午,凤山的蒋军到屏东,实施戒严,进行逮捕和屠杀,被捕被杀的市民、青年、学生甚众。后来叶秋木亦被捕,经过野蛮绝伦的体刑之后,拖出游街示众,首先被枪决。这样,屏东市民的斗争,也被蒋军镇压下去。其他花莲港、台东、澎湖等地方,虽然未发生过战斗,但到处都开过“人民大会”,游行示威,“打阿山”等,响应这次史无前例的全省性武装斗争。
  “二二八处理委员会”,本来是受陈仪之命,为了调解“缉烟血案”,防止暴动的扩大,由政府代表和国大代表、参政员、参议员等构成的,但是一开始,就讨论“处理委员会组织大纲”,并决定“团结全省人民,改革政治及处理二二八事件”为宗旨。因此,政府代表只出席一次,其后就不敢出席了。三月四日以后,几乎全省都发生暴动,因此台北“处理委员会”则感到有统一处理全省问题的必要,即决议:通知十七县市参议会,紧急分别组织“处理委员会县市分会”,并派代表参加组织全省的“处理委员会”。
  从此决定之后,即宣布组织“处理委员会”之目的说:“此次民变,目的在于要求政治改革,毫无其他企图”,并表示决心说“如不达到目的,决不结束”。同时该会代表四十余人,向陈长官正式提出“由处理委员会研究一具体办法,趁此机会,改革目前台湾政治”之要求。很明显,处理委员会在人民的压力之下,与政府所期待着的目的相反,逐渐由调处及维持治安之任务,而进为政治改革的斗争。
  在机构方面,由于政府代表退出该会和各“人民团体”的要求,也扩大到容纳其他人民团体的代表参加,而且其组织规模非常庞大。其“组织大纲”如下上面设置“常务委员会”,里面置“主席团”,“常委会”下面设“处理”与“政务”两局,“处理局”下面设“总务”、“治安”、“调查”、“交通”、“粮食”、“财务”各组,“政务局”下面设“交涉”、计划“各组。”主席团“另设”秘书室“,宛如出现了另一个政府。事实上,此时陈仪的”长官公署“的政令,已经不出公署门外,全省的治安和施政都几乎由”处理委员会“代替。
  三月五日,”处委会“发表一重大决定:就是派代表四人赴中央陈情,并向公署提出要求条件及”改革本省政治方案“。其重要内容如下:(一)专卖局凶手立刻在民众面前枪决。(二)厚恤死者遗族,无条件释放被捕人民,且不得再追究发动事件之人。(三)军队武装全部解除,交由”处理委员会“保管,治安亦由”处理委员会“负责,中央不得派援兵来台,以刺激民众。(四)取消专卖局和贸易局,并命专卖局长向民众道歉。(五)一切公营事业由本省人经营。(六)公署秘书长及民政、财务、工矿、农林、教育、警察各处及法制委员会须过半数以上以本省人充任。(七)法院院长及首席检察官,均任用本省人。(八)立刻实施县市长民选。
  三月六日,陈仪接到第二十一师已由沪开出、宪兵第四团也已离开福州赴台的中央密电,即召集柯参议长以下幕僚,在长官公署会议室,部署援军开到后的作战计划,但是他对于昨天”处理委员会“所提出的要求条件却欣然接受,并向全体人民广播,撒最后一次大谎。他说他是如何忠国爱民,尤其是爱惜台湾同胞,所以他对于昨天”处理委员会“的决定甚为关心,已决定如下几点原则,希省民信赖政府,静待全休的解决:(一)省行政机构已考虑将长官公署改为省政府,现向中央请示,一经核准,即可实施,改组时,省政府委员及各厅处长尽量任用本省人士。(二)县市行政机构,在准备手续完成的条件之下,县市长民选定七月一日起开始实施,在民选以前,不称职之县市长,政府可免职,由地方民意机关推选候选人三人,圈定一人充任。(三)其他行政改革,俟省政府改组后,由其决定;县市方面,俟县市长调整后,由其负责。
  但是,对于陈仪这个广播,大部分的处理委员们,却不知道是陈仪的缓兵之计,而以为陈仪有诚意改革台湾政治,他们也已有出出风头的日子了。
  由于前天”处委会“所决定的”台湾政治改革草案“,缺乏具体,于是推举”宣传组长“王添灯起草更加具体的方案,要求陈仪付诸实施。三月七日,”处委会“照常开会。但是今天市面已盛传大批蒋军将到,人心甚是惶惑。今天的会议,旁听者特别多,原来陈仪已经布置许多特务混入会场,一则阴谋破坏会议的秩序,二则由这些特务分子提出可以构成”罪责“的各种脱轨的要求,以为镇压的证据。因此,会议一开始,就陷于混乱状态。王添灯说:”当局对于我们的政治改革要求,都无不接受,但是诺言与实行是两件事,没有付诸实施的诺言,对于我们有何用呢?数日来,各位委员和一般旁听者,都提出了许多意见,今天可以总结这些意见的时候了。台湾的政治改革不是天天在这个地方,闹个不休就可以实现,所以我今天提出对于此次事件的处理和政治改革的最后方案,要求当局不可食言,必须付诸实施。如果当局只有诺言,而不实施的时候,要怎么办,我无须在这里说明了。“
  对于王添灯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话,会场的特务分子一齐咆哮,喧哗吵闹,会场顿时陷于混乱,无法制止。但王添灯等到会场冷静时,慢慢地起来说明他的”处理大纲“及”政治改革方案“,分为:”对目前的处理“七条,”根本处理“(包括军事方面五条、政治方面二十条)二十五条,共三十二条。在讨论之间,其他代表再追加十条,其中有几条与王氏的提案重复,因会场混乱,无法整埋,以致杂乱不成体统,尤其是”根本处理“的”政治方面“第二十九条”本省人之战犯、汉奸即时释放“,这条是由CC特务分子、国民党台湾铁道特别党部书记长黄国信提出,其他的特务分子叫喊赞成威胁通过的。这样,这四十二条要求就成了”反抗中央背叛国家阴谋“之罪行,成为”大屠杀“的借口。
  ”处委会“闭会后,代表即向陈仪提出这四十二条要求,但遭到陈仪、柯远芬的坚决拒绝。于是,这些委员们才发觉一向都被陈仪、柯远芬所骗,悔悟不得,灰心又不得,又因获悉蒋军已到,有的就跑了。
  但王添灯却泰然自若,以毅然的态度,于当晚向中外阐明这次台湾民变的原因经过及台湾人民的基本要求,其次向全省人民作最后的广播,报告本日”处委会“开会经过,及所提要录被陈仪、柯远芬所拒绝的详细情形,宣读四十二条”处理大纲“。最后他向全省人民呼吁:”处委会“的使命已经完了,从今以后,这次事件已不能单由”处委会“处理,只有全体省民的力量,才能解决,同时才能达成全体省民的合理要求,希望全体同胞继续奋斗!
  从此以后,台湾省民就不再听到王添灯的声音,而且经过数日,王添灯就永久与台湾人民离别了!
  ”处委会“所提四十二条”处理大纲,之中,其“根本处理”项内,军事方面:一、缺乏教育和训练之军队,绝对不可使驻台湾。二、中央可派员在台湾征兵守台。三、在内陆之内战未终息以前,除以守卫台湾为目的之外,绝对反对在台征兵,以免台湾陷入内战漩涡。四、本省陆海空军应尽量采用本省人。五、警备司令部应撤消,以免军权滥用。
  政治方面:一、制定省自治法,为本省政治最高规范,以便实现国父建国大纲之理想。二、县市长于本年六月以前实施民选,县市参议会同时改选。三、省各处长人选应经省参议会(改选后为省议会)之同意,省参议会于本年六月以前改选,目前其人选由长官公署提出交由省处理委员会审议。四、省各处长三分之二以上须由本省居住十年以上者担任之(最好秘书长、民政、工矿。农林、教育、警务各处长及各县市警察局长,应该如是)。五、警务处长及各县市警察局长,应由本省人担任,省警察大队及铁道警察即刻废止。六、法制委员会须半数以上由本省人充任,主任委员由委员互选。七、除警察机关之外,不得逮捕人犯。八、宪兵除军队之犯人外不得逮捕人犯。九、禁止带有政治性之逮捕拘禁。十、非武装之集会结社绝对自由。十一、言论、出版、罢工绝对自由,废止新闻纸发行申请登记制度。十二、即刻废止人民团体组织条例。十三、废止民意机关候选人检复办法。十四、改正各级民意机关选举办法。十五、实行所得税统一累进税,奢侈品税相续税外,不得征收任何杂税。十六、一切公营事业之主管人由本省人充任。十七、设置民选之公营事业监察委员,日产处理应委任省政府全权处理,如接收工厂矿山应里经管委员会,委员须过半数由本省人充任。十八、撤消专卖局,生活必须品实施配给制度。十九、撤消贸易局。二十、撤消宣传委员会。二十一、各地方法院、各地方主席检察官,全部以本省人充任。二十二、各法院推事、检察官以下司法人员,过半数以本省人充任。二十三、台湾省行政长官公署应改为省政府制度,但未得中央核准以前,暂由“二二八处理委员会”之政务局负责改组,普选公正贤达人士充任(此条与第一条重复)。二十四、处理委员会政务局应于三月十五日以前成立,其产生方法,各由乡镇代表选举候选人一人,然后再由该县参议会选举之,其名额如下:台北市二名,台北县三名,新竹市一名,新竹县三名,台中市一名,台中县四名,台南市一名,台南县四名,基隆市一名,彰化市一名,高雄市一名,高雄县三名,台东县一名,莲花县一名,澎湖县一名,屏东市一名。二十五、劳动营及其他不必要之机构废止或合并,应由处理委员会政务局检讨决定之。二十六、日产处理事宜应请准中央划归省政府自行清理(此条与第十七条重复)。二十七、高山同胞之政治经济地位及应享受之利益,应切实保证。二十八、本省自六月一日起实施劳动保护法。二十九、本省人之战犯及汉奸嫌疑被拘禁者,要求无条件即时释放。三十、送与中央食糖十五万吨,要求中央依时值估计,拨归台湾省等等。蒋介石只看了两三条已经气得不成,大叫道:“陈主任,今后战乱,包括台湾在内了。”
  正是:民不畏死,以死惧之,蠢不可及,难以饶恕。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豺狼当道 台胞痛心疾首 同气相应 延安隔海慰问
  话说经此巨变,蒋介石不得不在狂叫“杀杀杀”之余,竭力冷静下来,那一日在南京为事件开御前会议道:“这一回,台湾人把我们害得不轻,前方需兵殷切,硬是分薄了实力,便宜了共党,我看台湾人等于共产党了!一待公洽回来,我再来把问题一一研究,再把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印出来分给各方应用,该抓人的就抓,该改良的就改。”
  这么着,直属国防部第二厅的“台湾工作团”,团长刘启光(原名侯朝宗)仿效日本军阀武力镇压台湾同胞的“原则”,就成为蒋的“知音”,柯远芬所谓“以民众的力量对抗民众的力量”也受嘉奖。林顶立等参加大会找人在旁听席上纷纷发言,破坏会议的进行,同时勾结处理委员会的CC分子蒋渭川,作为市民的要求,提议组织“忠义服务队”。他们谓之为“自卫组织”,要求政府撤退市内军队,其后治安由“忠义服务队”维持,蒋渭川甚至推举许德辉为队长。许德辉者何人?就是警备司令部调查室所组织的“行动队”(暗杀队)的队长。当然明眼之人极力反对,但是他们动员特务分子叫器威胁赞成通过。同时,警备司令部任命“军统”头子林顶立为全岛“行动队”的总队长,指挥一千多人的行动队员,在各地尾随所谓“活动分子”,施行威吓、抢劫、殴打,故意造成恐怖状态,阴谋暗杀人民的领袖。
  在台北方面:处理委员会正吵吵闹闹,排挤倾轧的时候,林顶立的“行动队”及许德辉的“忠义服务队”的流氓,越加大肆猖獗,公然打劫,威胁良善,结队横行,假公济私。例如:御成町月宫酒家女主人被勒索十余万元,女招待被绑架,嘉义阁旅社被勒索三十余万元,包围王添灯家,企图暗杀王氏等等,都是这些队员行为。直至三月六日晚,林顶立竟命令“队员”,闯入台北市公共汽车车库,企图纵火焚毁,幸而被守卫员工及早发觉,急施营救,遂得免大祸。
  在台中方面:军统特务蔡志昌(焕章),召集中部的地方爪牙,于三月六日晚上,在南台中开秘密会议,企图大规模的暗杀,幸而被人民发觉。可见特务活动非常猖獗。
  三月八日晚,一周来担任维持治安工作的数百名中学生,竟被“行动队”及“忠义服务队”所拘捕,押到圆山陆军仓库前面广场,不留一人,悉数被杀死。关于此事,柯远芬翌日却引导监察使杨亮功到场,指遍倒在地上的数百个战尸说:这些就是昨晚进攻这个仓库,被国军击毙的奸匪暴徒,杨亮功无言。后来杨亮功对他的跟随人说,仓库附近并没有战斗过的迹象,死者都是十七八岁的中学生,又没有携带武器……
  CC在这次民变中的活动,比较聪明,因为他们控制了“台湾政治建设协会”,不但把握一些群众,甚且可由该会选出代表混入台湾及台北各地的“处理委员会”,而在处理委员会胡闹。CC分子活动得最起劲的,首举蒋渭川。他每晚密会后,翌日才出席处理委员会。他在处理委员会的任务,是扩大“建设协会”的势力,反对进步分子的任何意见,除了“建设协会”所提的意见之外,他们都为反对而反对,故意破坏社会秩序,造成混乱。蒋渭川又刚愎自用,离开处理委员会的统制,采取个别行动,诬毁其他委员,捣乱处理委员会的统一。另一方面,他在整个CC的指挥下,极力争取青年学生,尤其是过去曾经到过海外参加作战的退伍军人,作为打倒CC政敌陈仪的工具。
  在这次民变中,除了上面所说,台省籍人的“军统”和“CC”分子,直接参加屠杀台湾人民之外,还有一些台奸出卖台胞。首先是台湾着名的女特务谢娥,她是“台湾妇女会”的理事长,同时是国大代表。二月二十八日,长官公署向请愿的市民,开机关枪射杀多人,但是她却向全省人民广播说:“在公署面前,并没有发生过开枪事件,因民众拥挤互相践踏,致生出若干轻微负伤者而已。”台北市民以她故意歪曲事实,次日早上,就把她的医院包围起来,把一切医疗机器、药品、家私、衣类、现钞,都搬出来在路上纵火焚烧。当场宪兵也无法制止,一个三层房屋的一切东西,不留一点,尽皆烧掉,数千片玻璃,也不留一片。而她竟跑来到宪兵团,请求保护。
  当台中市民的暴动渐趋扩大的时候,参政员林献堂和台中市参议会议长黄朝清等,百般设法阻止人民起来斗争,甚至暗中与警察局和宪兵团联络,一面接受当局的指示,一面报告人民斗争的详细情形,协助宪警镇压基动。人民武装“二七部队”退出台中之后,他们大骂“奸党”煽动暴动,惹出祸端;又强征人民的财物,建立“欢迎门”,欢迎蒋军入城。
  新竹市党政各机关被人民占领后,苏绍文竟出任新竹地方戒严司令,实施戒严,命令部下“格杀勿论”。苏绍文是新竹人,任警备司令部副处长,是“军统”特务头子之一。当大搜查“暴徒”的时候,新竹大小商店店东均被捕,后来各以二十万台币赎回,这就是苏绍文“衣锦归乡”以后,对于故乡父老的报答。
  当台南召开市民大会,讨论如何响应台北暴动的时候,市参议员侯全成和省参议员韩石泉等却到市政府,与市长密议如何制止事件的扩大,又访问宪兵队长,有所建策。他们在民变中,始终站在官方的一边,协力镇压人民。蒋军开到台南,开始屠杀的时候,韩石泉、侯全成、蔡培火、陈天顺等四人,为了表示他们如何忠于“党国”,联名向警备司令部控诉庄孟侯(台南着名的士绅,前文化协会的干部)及其他多数市民为“奸党”,领导台南暴动。同时指使一些青年向“绥靖司令部”自新,填写悔过书,说是被庄孟侯所煽动,以做见证。结果庄孟候被捕。至于侯全成尚且引导军警逐户搜捕“暴徒”,其凶恶行径,连“国军”都不及。
  最可笑的是台北处理委员会的一班“半山”的卑劣行为。当人民力量强大的时候,他们都争先恐后地“大出风头”,大谈“政治改革方案”,而满场一致通过了“四十二条处理大纲”,但是这些要求被拒和听到蒋军援军已到台之后,这一班“半山”——黄朝琴、连震东、黄国书等为了推诿责任,就召集一些垂头丧气的处理委员开会,制造“重大声明”说:昨日提出的“四十二条”要求,因会场混乱,一时无法整理,措词中有些部分缺隐,因而使当局及省民同胞生出种种误会,但这些要求决非全体省民之公意,祈当局及全体省民原谅……等等,暴露出了投机分子的真面目。
  蒋军的大屠杀情形不能透露出“岛外”,以致国内外知道这个大屠杀情形的人很少,现在蒋军在“二二八民变”当中的一切罪行,都已经暴露,令人听之不禁发指。
  三月八日蒋军开到后,由基隆杀起,杀至屏东,凡台湾人民起来斗争过的地方,都无一不杀,整整杀了半个月,其中台北、基隆、嘉义、高雄杀得最惨。
  在基隆方面,闽台监察使杨亮功在宪兵第四团保卫之下,到达基隆时,基隆要塞司令部与宪兵夹攻基隆市民,大炮、机枪、步枪齐响,杀死许许多多的市民,老幼男妇都有。接着,第二十一师到达时,又再大杀一阵,同时基隆市长指挥警察队到处捕人,捕了数百个“奸匪暴徒”,用铁线串足,每三人或五人为一组,捆缚一起,单人则装入麻袋,投入海中,天天海面皆有死尸浮出。一般市民,在一个月之间,不敢食鱼介类。要塞司令史宏熹也率领“武装同志”,逐日大捕杀,其屠杀方法,残酷绝伦,二十名青年学生,被创去耳鼻及生殖器,然后用刺刀戮死!
  在台北方面:自三月八日至二十日为止,足足杀四昼夜。市民为了买粮外出,辄遭射杀,因此马路上、小巷内、铁道边,到处都有死人,鲜红的血,模糊的肉,比“二二八”事件更多了几十倍。蒋军抵达台北时,在铁路管理委员会里面办事的三十余名青年一时逃避不及,被蒋军捕获,一律自三层楼上掷下,跌得头破骨折,血肉狼藉,不死者再补一刺刀,无一幸免。
  在戒严当中,广播电台天天传达警备司令的命令:一切公务人员必须立即上班,一切学生必须照常上课,一切工人必须照常上工。但是上了班的公务人员,个个都死在十字街头;上了课的学生都一批批的死在学校门口。上了工的工人都一去不复返。这些尸体都被投入淡水河里,以至黄色的河水都变了红色,腐烂的尸体,一个一个都浮上了水面,其惨状令人不敢正视。
  其他各地的屠杀都是照基隆、台北的原版翻印,全省被杀死的不下一万人。大屠杀之后,就是大逮捕。市民一卡车两卡车的捕,学生青年也捕,工人农民也捕,资本家地主也捕,官吏士绅也捕。其中有法院的院长、推事、检察官,有大学教授、新闻社长、国大代表、参议员,有监狱长、看守长,也有律师和医生,应有尽有。全省被捕者不下五千人。
  后来,这些人大部分也被杀死,或不知下落了。
  据某氏由警备司令部调查室抄出来的名单,于三月份内,台湾着名士绅之中,被杀死,被捕,被通缉的有如下之多:
  被杀者有张七郎(国大代表,医师,其二子也被杀),林连宗(国大代表,省参议员,律师),林茂生(国民参政员,台大文学院长,民报社长),王添灯(省参议员,台湾茶商公会会长),杨元丁(基隆市参议会副议长),叶秋木(屏东市参议会副议长),黄赐(高雄市参议员),王石定(高雄市参议员),许秋(高雄市参议员),潘木枝(嘉义市参议员),卢钠钦(嘉义市参议员),陈澄波(嘉义市参议员,画家),柯麟(嘉义市参议员),黄朝生(台北市参议员、医师),李仁贵(台北市参议员),陈星(台北市参议员),徐春卿(台北市参议员),吴鸿棋(台北高等法院推事),王育霖(前新竹地方法院检察官,建国中学教员),林佳端(律师),李瑞汉(律师),李瑞峰(律师),宋斐如(人民导报社长,前长官公署教育处副处长),吴金炼(新生报日文版总编辑),阮朝日(新生报总经理),林界(新生报印刷厂长),邱金山(新生报高雄分社主任),苏宪章(新生报嘉义分社主任),黄妈典(省商会联合会常务理事),汤德章(台南市人权保障委员会主任,律师),苏耀邦(宜兰农业学校校长),郭章框(省立宜兰医院院长),陈复志(三青团嘉义分团总干事),张宗仁(花莲中学校长,张七郎的长男),许锡谦(三青团花莲分团总干事),张果仁(花莲中学教员,张七郎的三男),陈忻(台湾信托及大公企业董事长),施江南(四方医院院长,医学博士),廖进平(政治建设协会理事),陈能通(淡水中学校长),黄阿纯(淡水中学教员),顾尚太郎(医师),涂光明(高雄市政府敌产清查室主任),曾凤鸣(高雄人,经历未详),林介(高雄人,经历未详)。
  被捕者有:林宗贤(国民卷政员,中外日报董事长),郭国基(省参议员),林日高(省参议员),洪约白(省参议员),马有岳(省参议员),潘渠源(台北市参议会副议长),骆水源(台北市参议员》,简柽堉(台北市参议员),黄定火(台北市参议员),陈华宗(台南县参议会议长),蔡丁赞(台南县参议员),吴新荣(台南县参议员),林连城(台中市参议员),庄垂胜(台中图书馆长),陈万福(台中县参议员),林糊(台中县参议员),李金聪(高雄市参议员),郭万枝(高雄市参议员),詹荣岸(高雄县参议员),陈昆仑(高雄县参议员),饶维岳(台中地方法院院长),叶作乐(台中地方法院推事),赖耿松(花莲地方法院淮事),陈世荣(台中地方法院检察官),郑松花(台中地方法院检察官),赖远辉(台中监狱典狱长),林有福(台中地方法院书记),蔡玉(台中地方法院书记),陈长庚(台中地方法院书记),庄孟侯(三青团台南分团总干事),黄师樵(新竹县图书馆长),林克绳(台中市消防队副队长),郑四川(台南工学院教师),饶逸仁(和平日报嘉义分社主任),蔡铁城(和平日报记者)。
  被通缉者:一九四七年六月五日台湾警备总司令部向台北高等法院位察处控诉三十名“内乱罪”嫌疑犯,其中包括已经在三月中被虐杀了的七名,姓名如下:王添灯,黄朝生,李仁贵,廖进平,陈屋,徐春卿,林连宗(以上七名通缉前已被杀),蒋渭川,张晴川,白成枝,吕伯雄,邓进益,潘渠源,王明贵,骆水源,陈瑞安,张忠诚,张武曲,颜钦贤(以上十二名后来向当局自新),谢雪红,林梁材,王万得,潘钦信,苏新(以上五名均离开台湾到国内或海外);廖文奎,廖文毅(此两兄弟,一个在香港,一个在上海,进行“托管”或“独立”阴谋活动),林日高,郭国基(此两人被捕,后判无罪)。
  海外台胞对“民变”的响应:三月四日,旅沪台湾同乡会,上海台湾同学会等六团体组织“台湾二二八惨案联合后援会”,向南京政府要求彻查真相,并决议下列几点:一、废除台湾长官公署各种政治压制与经济统制制度,及公署所定不合理之一切措施。二、立即取消专卖局和贸易局。三、实行地方自治,任用台湾人治理台省。四、严惩凶手,抚恤伤亡。五、组织台湾“二二八”事件调查慰问团。六、晋京请愿,发表告全国同胞书。
  三月六日,旅平台湾同乡会召开联席会议,议决:通电南京政府,要求调查真相,查办陈仪,并发表告同胞书。另方面北大台籍学生,在校内张贴壁报,向全体同学报告台湾惨案真相。
  三月九日,台湾旅沪六团体,晋京请愿,提出五项要求:一、立刻准许台湾实施地方自治,省县市长一律民选。二、废除长官公署制度及其他一切特殊法令或措施。三、惩办陈仪及军政实际负责人。四、取消台湾特有之专卖及省营贸易。五、抚恤伤亡,立即释放被捕民众。另外发表声明书,反对中央派兵镇压。
  除了当时当地的情况,中共对于台湾“二二八”起义的关切,更为蒋介石所担心。两年后他要有关官员研究延安于三月十五日广播新华社的时评,题为《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台湾》:
  美国帝国主义正在进行侵占中国的领土台湾省的活动。去年十二月间,当国民党卖国反动政府军事上遭受决定性的惨败的时候,美国的合众社传出了美国准备直接攫取台湾的阴谋。该通讯社说: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已向杜鲁门建议,“必须以一切代价在台湾和海南岛建设防务”。自此以后,美国帝国主义侵略台湾的活动,即以军事、政治、经济、外交和特务等各种形式,更加紧地进行。美国经济合作署在台湾的侵略计划,已经扩大,美国记者且已传出美国不久就要把台湾经济“合并”于日本经济的消息。美国西大平洋舰队司令白吉尔于本月初曾到达台湾,“巡视”高雄、基隆等海空侵华基地。美国驻日占领军统帅麦克阿瑟,最近经过台湾省汉奸美国奴才廖文毅之流,发出了所谓“要求”台湾独立的狂吠,并正酝酿将所谓台湾“独立”问题,提交联合国讨论,首先是打算准许廖文毅以所谓台人代表的资格,出席远东委员会,提出同样的问题。不仅如此,麦克阿瑟且已公然发出“在对日和约签订之前,台湾仍属于盟军总部”的荒谬声明。美国帝国主义这一切阴谋活动的目的,就是妄图并吞台湾。美国帝国主义经由其走狗国民党反动派在中国的殖民地统治,很快就要灭亡了,因此它急欲直接攫取中国的一块领土——台湾,作为将来对中国大陆发动侵略战争的跳板。与此同时,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也梦想托庇于美国帝国主义的军事保护下,把台湾作为最后挣扎的根据地。台湾省伪主席陈诚,在将所谓“引退”后且曾表示,在必要时将宣布台湾“独立”,就是说将使台湾在实际上合并于美国殖民帝国主义。
  但是美国帝国主义者打算象日本在一八九五年那样来强占台湾,不过是在做梦。今天的中国,不是五十四年前的中国了。今天的台湾人民,也不是五十四年前的台湾人民了。就在从前,在日本占领时期,合湾人民也曾举行过几十次武装反抗。而自从台湾重回祖国版图以后,台湾人民所自由表示的意志,更和美国间谍廖文毅和美国的其他走狗要把台湾省从中国分立出去并合并于美国的叫喊完全相反。台湾人民曾进行了反对美国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国民党反动政府奴役统治的伟大英勇斗争。为了抗议美国帝国主义侵略中国,一九四七年一月九日,台北万余学生曾举行过雄壮的游行示威,高呼“美军滚出中国去!”为了反对美国傀儡国民党的暴政,两年前台省人民曾进行了“二二八”运动,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全台湾的武装起义。台湾人民的这种斗争和中国其他各省人民求解放斗争的目标是完全相同的,这就是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与官僚资本主义对于中国人民的奴役统治,建立一个独立的统一的人民民主的新中国,即中华人民共和国。因此,所谓“台湾独立运动”,乃是对于台湾人民的绝端侮辱。中国人民(包括台湾人民)将绝对不能容忍美国帝国主义对台湾或任何其他中国领土的非法侵略,同样地亦绝对不能容忍国民党反动派把台湾作为最后挣扎的根据地。中国人民解放斗争的任务,就是解放全中国,直到解放台湾、海南岛和属于中国的最后一寸土地为止。由于中国形势已发生巨大变化,中国人民解放斗争的胜利一定要在不久的时间内全部实现。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台湾,一定要解放全中国。
  蒋介石要陈布雷为有关单位发出指示,道:“今日之下(指一九四九年春季形势),在台湾加强反共,想方设法使台民恐共、仇共、防共、反共,较之任何地区为重要,否则赤祸日烈,偶一不慎,台湾极易为之所乘者也。”
  正是:宣传反共半世纪,结果反倒了自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历史大悲剧 公正批判在人心 怀念陈公洽 党人赋诗哀台民
  书接上回。话说蒋介石读到CC系统所掌握的报纸《申报》台北特派员江幕云在《为台湾说话》中所写“二二八”事件,煞费沉吟,只见上面写道:“民国三十六年的‘二二八’事件,是台湾的大悲剧,历史上的大悲剧。这个血泪写成的悲剧,教育了台湾人,也教育了从大陆来的外省人。这个悲剧否认了行政长官陈仪管理台湾的政策,但反而选择了更坏更糟的政策。”CC在围攻陈仪,而此人却在肯定陈仪,未知何故。再看到所谓理性的公正的批判,作者的看法是:“二二八”事件,自开始至结束历时十日,其影响不仅及于外省人与本省人、政府与人民,甚至影响了国际间对于台湾的看法。本省人与外省人的交恶,政府与人民的对立,党团与政府意见的分歧,国际间的野心家就利用了这一事件夸大渲染,曲意宣传,直接间接影响了国际间对于中国光复台湾的观念。“
  ”以死伤的惊人数字,和普及全台湾各阶层而论,实在不是一个平常的地方事件。当局虽在开始即想以地方事件谋救解决并图封锁消息,可是事态的愈演愈险,终至非用兵难能解决,其发展出乎地方政府的意想。中央一面用兵,一面宣慰,双管齐下,使动乱终至平息,社会的秩序又恢复正常,这似是一种手法。但这不能消除本省人与外省人之间的疑忌,武力的制服相反地加深了双方感情上的距离。姑不论其后果,且先谈谈对这事件的看法。不同的看法,由于所取的角度各异,所以论调也有些出入。第一种看法,是潜伏的共产党煽动起来的。官方说是:‘台湾光复后,共产党又死灰复燃。该党于民国十七年成立,初称为台湾民族支部,受东京日共中央指导监督,十九年复与上海共产国际东方局,及中国共产党首领瞿秋白发生关系,继续在岛内组织各种工会联盟,扩大活动。二十一年为日本警署检举,该党首要份子谢雪红、林日高、潘钦新、苏新、王万得等五十人,被判徒刑。光复后,谢雪红等在台中市组织人民协会,王万得等与蒋渭川组织政治建设协会,屹立南北,遥为呼应。一面强化组织,一面争取新的群众,扩充力量,潜伏活动,势力滋大,遇事生端,伺机窃发……’又说:‘回想各地的暴动,就时间说,自北至南,逐渐蔓延,相隔半日或一日。就形式说,杀人抢枪,攻占政府,如出一辙。可知幕后有政治阴谋家及奸伪的指使操纵,乃是一种有计划的叛乱,实无疑义。'’奸伪最有计划,只是力盘单薄,缺乏领导,在幕后操纵……‘’台湾少数共产党及野心家,在台颠倒是非,造谣惑众……‘’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一部分青年学生,也受了他们的煽惑,起而盲从。‘“
  ”第二种看法,是流氓的捣乱。’日本统治时代之“御用绅士”及倚靠日本人而生存之爪牙,光复时一时销声匿迹,嗣以政府宽大为怀,彼等乃死灰复燃,施展惯技,到处散布谰言,以资恐吓……彼辈以政府为可欺,遂益滋长其胆大妄为之观念。此外过去流落省外之台湾浪人(台语鲈鳗)……光复后初返家乡,劣性未除,盛倡打倒外省人,台人治台,及高度自治之口号。‘’流氓来势凶残,持着刀枪到处示威,集团行动如置于战地,似此不见减轻,反益加扩大。军宪警表现得力量薄弱,于是流氓暴徒,便开始作有组织性的全面暴动。‘“
  ”第三种看法,为的争取政治民主。有道:’光复之初,台湾同胞欢天喜地,因为他们以为解放了,解放的意味,是自作主人。他们想:政治该自由了,经济该好一点了。讵知事与愿违,中国统治一开始,在台湾人眼中,就是另一殖民地统治方式,不过日本人换来外省人而已。‘’大权紧握在外省人手里……贪污舞弊不免,官僚习气不免,行政无效率,技术尚空谈,只见公文来,公文去,纸面计划一堆,开口理论一套,实际做事却极其低能。‘’土地、银行、房屋、工厂、交通工具……统落在政府手里,可知掌握台湾人的命运,已由日本人易为中国政府了。‘’光复后台湾贸易虽仍保有出超(?),但那是有出无入的搜括,宋子文向台湾要糖、要媒、要米、要……‘’台湾人民对长官公署开始是存着极大希望的,他们希望生活安定,物价不要太波动,政治上轨道,社会秩序安宁,可是事实却违反了他们的心愿……‘’台湾人民怨恨政府,部分是由于贪污政治所激成。‘’台湾的政府有着妨碍人民生活的措施:一、失业人数增加;二、各业统制,斩断人民的生计;三、米粮外溢,引起粮食恐慌;四、限制进出口商,使商业停顿;五、烟酒印刷业的统制……这些是台湾政府对台人致命的打击。‘’台湾人民走到了生活的绝境,他们不得不斗争,这是千千万万人民的要求。倘使有人问,是什么人组织他们,我可以说:唯一的组织者,就是不良的政治,他们的斗争方式是多方面表现的……‘“
  ”这三种看法都记录着,让大家理性的作公正的判断吧。台湾人有其缺点,亦有其优点,他们乐于守法,善于要求,具有热带民族的现实主义的性格。说’二二八‘是台湾同胞有组织有计划的反执政府的暴动,不如说由缉私发端,将各阶层所有借对政治不满,从而鲁莽的提出了关于改革现实的要求。“
  ”打头阵的流氓死掉了,代表流氓之流氓的知识分子,一部分隐姓埋名地跑了,一部分委屈地呆下,供利用,捧捧场。事件使这批人倒下去,成了可怜的人。还有共产党人,要求高,倒给机会让他们表现象传奇中的人物一样,他们退到深山里去,流亡到海外去了。多数人民则黯然无言,沉默了。“
  在《怀念诚笃淳厚的老人》题下,副题竟然是”怀念陈仪“:
  海外有孤岛,厥名曰台湾,成功手开辟,约三百年间。
  民多闽粤籍,筚路启荒山,众族耕斯土,其乐也闲闲。
  甲午清师潜,城下盟马关,珠崖轻扬弃,直弃一弹丸。
  弃民如逐臣,时日望赐环,已酉寇降伏,合浦庆珠还。
  沦夷五十载,重视汉云冠,扶者兼携幼,竭诚迎上官。
  台地原富庶,民情亦易安,倘得贤良吏,卧治夫何难。
  奈我诸新贵,叔宝无心肝,大吏作威福,小吏逞凶残。
  大小交渔利,攘夺生事端,因夺淡巴茹,杀人若等闲。
  老妇命殉此,横死在市圜,群哗诉大吏,漠视不相干。
  卫士猛如虎,灭此朝而餐,伏尸数百辈,流血色斑斑。
  视民如草芥,乱草例同删,官实遏民变,全台卷狂澜。
  一倡而百和,妇稚同揭竿,贪人尚尸位,四出肆其奸。
  鸣呼我执政,御吏何其宽,袒吏而诬民,民心安未安。
  这是粱纪水的《哀台民》,读了有无限感慨。有人在为行政长官陈仪叫屈。陈仪长官亦为”二二八“事件而牺牲,他带走了满腔热望,也带走了他的五年计划。陈仪长官临去曾坦白地陈诉他内心底隐痛。他引用历史的事实来说明反动势力的滋长,他列举秦汉宋各时代的历史,当推行新政策时,例必遭遇大反动,虽然新政策还在推行。他指出有三种人:其一是有作为的改变时代环境的前进的人物。其二是坏人、权奸,其三是多数不大不好,写写漂亮文章,说说牢骚话的,这种人在两千年来的旧环境里,不打紧,可是现在就不行,要讲宽大,要进步。他更以英国为例,说明多数人民具有力量。苏联政府,亦可以约束人民。而在中国,一种为多数人民谋福利的政策,不一定能得到多数人民的拥护,如与少数特殊阶级的地主士大夫发生利害冲突,这种反动势力的力量却相当大。他更坦白地说,应付日本时代的御用绅士、皇民会分子、坏的流氓,和走私一样,没有更好的办法。中国没有法律可以作为从严处罚或象日本人放逐他们到火烧岛的根据。送进法院,拘留二三个月,便释放了。这样只是迫使大家不认真处事,马马虎虎,这样的坏下去了,要求政治革新是不容易的。陈仪长官没有希望台湾弄得不好的理由,他有理想,他理想着海岛真正实现三民主义,作为三民主义的实验园地。
  他要在一个目标和一个组织之下,使政治、经济、教育、文化,获得全般的配合,使海岛成为一个真正的乐园。他采取建立经济防波堤的办法,在经济上以专卖贸易政策弥补省库的财政,以独力来挡拒中央对台湾的索求,以政府经营的工厂发挥生产效能,运用大量资金,从事复兴建设,也企图以政府的土地交给佃农集体耕种……他反对台海驻兵,他绝不希望而且不必要以军队来增加台湾人民的麻烦和负担,认为这不是征服的土地。他有理想、有计划、有魄力,他应该欣受台清人民的拥护,而事实竟不尽然。他亦坦白地承认,他揭橥的政策,所走的路线,他的干部不尽了解。他为台湾辛苦,个人不谈享受。他信任他的干部,干部却不能个个都成为他的能干的执行者,少数干部更看准他”用人不疑“的弱点,滥用职权,只为自己打算。虽然他不时教诲下属,但多是枉费苦心。”二二八“事件最紧张的时期,他接见好些青年学生。经由李择一顾问交谈时,学生愤愤然地要求改革省政,后他化了一小时时光,向学生解释三民主义的理论。这不是一种战略,故作镇静,而令人感到他是一个诚笃的淳厚的老人。
  且看台湾人吃鸡蛋的方式。台湾气候酷热,鸡蛋容易变坏,吃鸡蛋的时候,鸡蛋要一个个的分开来打,倘不如此,就是到了打下一个坏蛋,便将全部好蛋都冲坏了。陈仪长官知道吃鸡蛋,但还未知道台湾人的吃法。也即是说,多数干部帮助了他,少数不成器的干部,却将所有的都冲坏了。这是李择一的看法。陈仪长官有他的苦衷,干部不完全能执行他的政策,不能贯彻他的意思,尤其是下级干部。举个例:他说”专卖局查缉私烟发生误伤人命的不幸事件……缉私的技术尚欠注意,查缉人员没有遵照我屡次不准带枪的命令,以及警政机关,事前不能防患未然,临事又不能断然作应急的措施……“
  处理皇民会分子,和海外送回来(被日阀征兵)的台湾同胞,使他犹豫一些台湾问题对策的决定。他曾迭次请示中央,中央对于他始终未有指示,动乱的危机在滋长,社会秩序一下子被破坏了,摧毁了。
  台湾财政不仰给中央,中央却要海岛的物资,接收时就是一笔十五万吨的糖……物资运出海港去了,岛内的经济萎缩下去了,厄运把人民的幸福带走了。陈仪长官要建立一个经济的安全地带亦不可能了。陈仪长官临行时说:台湾同胞慢慢地会怀念他的。不错,在目前的倩形下,已有人在怀念他这位诚笃淳厚的苦干的老人。……蒋介石对上述似有所悟,又似无所动,只感到越来越头痛。
  正是:陈仪为蒋背黑锅,沉重痛苦没法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黄河奔腾 延安展开保卫战 延水哗笑 蒋军钻进大口袋
  话说一九四七年二月底,北方还是冰天雪地,西北风呼啸着,雪花漫天飞舞。人们躲在家里还在吵冷,没料到一场大战,却要开始了。蒋介石听罢胡宗南当面报告,分析敌情,认为自己在别的战场被迫转入防御,非在山东、西北发动重点进攻,不足以摧毁中共,解决内战,消灭异己,挽回面子。美国方面更是大加鼓励,认为延安垂手可得,中国不难在短期内,用美式武器予以统一。蒋介石好不得意,斩钉截铁,速战速决;胡宗南忙称遵命,飞回西安,下令进击!
  看官,这一仗,端的了得,除了山东战场几十万人马,蒋介石投入西北战场的,竟动用了三十几万军队,第一线就用了二十多万。三月十三日,向延安南面进攻的部队达十四五万,沿着咸榆公路及其以东地区进发。马鸿逵、马步芳却向西面陇东盐池、定边、安边等地挺进,而榆林一带部队,则向西面绥德、米脂等地攻打。各线皆系蒋介石精锐之师,美式配备之军,浩浩荡荡,一路上鸡飞狗跳,好不吓煞人也。
  却说蒋介石在南京官邸,守着那部电台,那架电话,随时希望听到攻占延安的消息。不料单是延安以南和西南那一线,蒋介石捏紧电话七天之久,还听不见部队前进一步的消息,气得他鼻孔生烟。前方报告道:
  ”敌人顽强抗击,七天来我方伤亡五千余人,四十八旅旅长何奇阵亡……“
  ”枪毙枪毙!“蒋介石大发雷霆:”娘希匹!十四五万人马打过去,七天之久,你们在搞什么名堂!难道对方把所有兵力,全部堵在你们口上,其他地方也顾不得了吗!“接着派人调查。
  ”报告主席,对方在这条线上,只有五千之众。“
  这下子可把蒋介石气得跳脚,几乎亲自出马督师,左右连忙劝道:”无论如何,这一次是没问题的了,主席不必着急,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况我们也不算败!只要多派空军助阵便行了。“
  ”你们不知!“蒋介石大叫道:”他们的抗击部队如此厉害,可把共产党的中央机关、地方机关等等,统统给掩护撤退了!那还了得!我们目的是攻其无备,一举占领,给他七天一搞,还算什么奇兵突出,气死我了!“
  蒋介石在南京哇哇大叫,延安的外国记者们却以为蒋介石这一次可真的要”统一中国“,中国共产党真是面临要紧关头了。不料毛泽东还是谈笑自若,在缺乏睡眠的脸色上,依然显峪着乐观坚定的容颜,这使外国记者们十分惊诧。正要去作最后一次访问,恰巧收到了撤退的通知,于是连忙去访问这一位中共的最高负责人。
  外国记者们出得屋子,只见延安城中人群拥挤,政府的工作人员忙着分散,转运公粮。老弱妇孺在坚璧清野,路口上儿童们在放哨,一队队雄赳赳气昂昂的自卫队,有的背着七九步枪,有的扛着红缨枪,东来西往,异常忙碌,这情形极不平常。记者们便坐着车子出城,在黄河边兜了个圈子,只见长城外刮来的劲风之中,抛出了漫天黄沙;战士们正渡河开向延安,人喊马嘶,黄河奔腾,浪花冲击岩石,把溅出水花撒将下来,战士们一脸是水,却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岸边密密麻麻的部队正在集中,战马长嘶,炮车辘辘,人们一脸严肃,利用休息时光擦枪抹膛。这情形可把外国记者们看呆了。
  记者扭头就走,返回延安。一路上人来人往,满脸愤激之色,连小娃娃都嫌牲口走得慢,吆喝着,骂它是马歇尔、蒋介石,偏在这个时候同他揭蛋。车到城郊,只见延安兀立在山的屏风里,延水滔滔,绕城而过。雄伟的宝塔矗立城东,清凉山上的万佛洞依旧,延安在名山宝塔下显得格外壮丽,一点也没显出兵临城下的慌乱之态,即使心头反对共产党的外国记者,他们不能不想起南京大撤退的情形,而对中共发出惊叹了。
  记者们进城,交际处却正派人找他们上飞机。这些一向和气的公务人员,今天在脸上充满着愤激之色,同他们握手道:”为了你们的安全,我们很抱歉地请你们马上离开,请到飞机场上集合。“一忽儿记者们赶向机场,一路之上,只见遭到南京轰炸的残垣颓璧,有的还在冒着缓缓白烟,但在墙璧和崖石等处,却写满了战斗动员标语,记者们有的照相,有的托人笔录:
  ”全边区人们紧急动员起来!保卫共产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保卫边区!保卫延安!保卫土地!保卫丰衣足食的生活!“
  ”边区的军队指挥员、战斗员和后勤人员们!你们是站在最光荣的岗位上!全中国、全世界人民的眼睛都望着你们,他们把重大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毛主席、朱总司令所教导的一切,现在是实行的时候了!“
  记者们到达机场,只见最后一架飞机已经试发引擎,把机场震动得隆隆地响,突地有个记者大叫一声”毛主席!“人们马上一窝蜂拥上去,纷纷同他握手惜别,记者们不免说了些应酬话,并感谢中央给他们在采访上的便利。毛泽东微笑道:”我们很抱歉,为了你们的安全,不得不把我们的朋友送回你们的来处去;可是你们也不必为我们担心,照目前形势来说,不出两年,中国人民的解放战争便可获得胜利。到那时候,再请各位到北平、上海等地去参现吧!“
  外国记者们为毛泽东的谈话感到惊愕。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慈样而又坚定的人,对战争,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符合事实的话。但记者们也没有更多时间进行采访,匆匆忙忙同延安各首长照了几张相,登机而去。他们在起飞时鸟瞰延安,只见遭轰炸的地方,白烟缕缕,部队分成两大主流,一股顺延安东川进发,不知道是转移抑系出击。北门外王家坪村边,隐约可以看见哨兵,那片桃林子前,很多人员站在马匹和文件驮子旁边,三三两两,是在等待出发模样。……
  蒋介石获悉延安情况以后,大喜道:”这下子,他们没地方可以躲截了,快给我攻下来!快给我攻下来!“但直到三月十八日,延安还是可望而不可即。胡宗南以十万火急报告”大捷!“”延安在望,抵抗转弱,我军明日定可占领……“
  延安,其实已经是空城了。十八日夜,空旷的延安城躺在黑暗里,城南城北给炸倒的房子,已经燃烧好久,点点火星在夜空飞舞。街上除了最后撒退的治安工作者以外,更无其他的人了。没有歌声也没有笑语。前几天四面山上,繁星似的灯光也看不见了。只有延水照常绕城而过,它偶然发出叹息,但也发出哗笑:它看到的东西太多了,它看到整个西北已变成一个大口袋,很快地,将有一个自以为绝项聪明的蒋介石,愚蠢地、乖乖地钻进去。
  三月十八日后半夜,从南线撤下来的部分西北野战军到达延安,投入保卫延安的战斗。他们的手电筒光芒,划破了低沉的黑幕。他们对延安投射留恋的眼色,对城外一望无际的公路尽头,迸射着愤怒,和猎人才有的那种忍耐和准备。
  ”待天明后,“胡宗南的前哨部队报告:”职部当进入延安,一举而攻克之。兹延安不见烟火,不见灯光,有如死城,谅已窜逃矣!“
  蒋介石的精锐部队,显然没有想到,就在十几里外的延安城里,中共最高负责人还在城的旁边,而副总司令彭德怀还在城里。
  蒋介石当然不会听到,延安内外的中共部队,正以愤激、沉重、信任的心情,相互谈论着首长的谈话。
  ”彭总对旅长说过,“一个激昂的声音:”他说我们守延安,我们就把包袱背上咯;我们放弃延安,敌人就把包袱背上咯。彭总还说:不要急躁,打仗的机会多得很,敌人永远占不到我们的便宜,他们是要倒楣的,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还是如此!“
  ”彭总也很气愤?“另一个问。
  ”看不出来。“那一个答:”旅长说,彭总倒是给我们叮咛:要谨慎,要懂得一个一个地夺取敌人阵地,一点一点地积蓄自己的力量的道理。彭总还说:那种不顾自己力量硬要拼命蛮千的办法,是不对的!“
  ”敌人明天就要来了吧?“一个又问。
  ”那要看我们什么时候叫他们来了。“另一个恨恨地啐了一口:”咱们说不许来,他们还不是干瞪眼?“
  事实上,十八日夜间,蒋介石在南京真的瞪着双眼,无法安眠。他异常兴奋:延安即将攻下。在这几天中,美国顾问和自己的智囊团人们,不断地向他道喜、致贺。他躺在床上,咀嚼着那些甜甜的词句:”擒贼擒王,中共这一次真的要一网打尽,再也不会起死回生了!射人射马,中共大本营都告攻下,其余零星活动,岂不是失魂落魄,手到擒来?……“
  但不知怎的,蒋介石同时也感不大舒适。他也明白,中共不是好惹的。十年内战,结果如此;经过抗战,纵使在口头上把中共骂得半文不值,但对方得到民间拥护,甚至连日本方面都对他们表示尊敬,在国际间地位也日形增长,这些事实蒋介石也是知道的。那末这一次延安之战,毛泽东等人眼巴巴看着向劣势发展吗?不会吧?再来一个长征吗?那是不可能的,西北已在团团围困之中,跑向哪里去呢?……
  蒋介石迷迷糊糊入梦,紧紧张张醒来,脚还未落床,便问:”延安拿下没有?“宋美龄正在祷告,不作声。蒋介石也就明白了:延安还没有攻下。于是也顾不得上帝责怪,连早祷也免了,匆匆盥洗,抓住电话筒,一个劲儿东面问情况,西面下命令,这边骂几句,那边喊几声。最后微弱而发抖的声音果然来了:”报告主席,我军进入延安。“
  ”抓住人没有?“蒋介石大声问。
  ”报告主席,一个也没抓着,早跑了。“
  ”主力消灭了没有?“
  ”报告主席,他们的主力也早跑了!“
  蒋介石气得哇哇大叫:”那怎么行!那怎么行!我要你们准备那么久,配备那么好,只是为了拿下一座空城吗!“接着他马上吩咐陈布雷道:”延安拿下了,延安拿下了,新闻里不提空城,就说延安拿下了!中国共产党已经灭亡!残敌正扫清之中!马上发!马上把这消息传到全世界:宣告中共灭亡!“
  蒋介石就在这种心情中咀嚼他的”胜利“,一点味道都没有的胜利。他怎会知道,进入延安的先头部队官兵们,心头有些什么滋味?
  他们看到了整齐清洁的延安,但颓垣残壁却是南京轰炸机的杰作,他们看到了康乐富足的延安,但粮仓与田园只剩下一个躯壳;他们看到了极少数的老弱妇孺,但既非象南京宣传那样的贫穷与饥饿,行动却与南京的宣传走上相反的极端:从那些漠然和愤恨的目光来看,他们对蒋介石的部队不合作!
  他们又看到了到处贴着的、写着的标语,控诉谁在破坏和平、谁在发动战争!是谁撕毁了政协决议?是谁在残民以逞?他们看到了小山似的课本、杂志、书籍,在那儿安静地坐着,仿佛在向胡宗南的官兵们说:”有勇气的,看一眼吧!把你们从内疚的心情中自己拔出来吧!“事实上几个高级军官已经毫无胜利的感觉,只有犯罪的心情。他们寂寞地在空城中打转,不知所措地打转,没有了军队攻克对方大城的喜悦心情,却象狗群闯入耶路撒冷时随地大便,不自觉地有一种愧对圣地之感。
  听说中共主力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蒋介石一天十几道命令,要胡宗南速战速决。胡宗南一方面”等因奉此“,命令部下围攻,一方面哇哇大叫,指名向中共骂战,要求决一死战。
  那边厢,只见鸡犬不惊,阒无人影,素来能征惯战的中共军,连个影子都没有。彭德怀指挥若定,中上级指挥员传达命令道:”彭总让我们主力部队在延安东北六十七里的青化砭地区集结待命,另外,派出一小股部队朝廷安西北的安塞川节节后退,诱击敌人,迷惑敌人,以便我军主力相机打击他!“
  于是中共部队沉着应战。战士们在极端愤恨之余笑说道:”看来,彭总给胡宗南什么都安排好啦,彭总还分析说:敌人到延安扑一大空,政治上不利,军事上更是什么也捞不到。但是敌人因为占领延安,一定非常狂妄骄傲,轻视我军。他们除了拿部分兵力固守延安和保护补给线以外,主力必然寻找我军决战。我们在延安西北地区诱击敌人的部队,就是要迎合敌人找我主力部队决战的心理,让敌人先到安塞川一带扑一次空,挫握敌人锐气。“
  政治委员们也在说:”彭总指挥我们向东,指挥敌人向西,不仅让敌人再次扑空,挫挫他们的锐气,而且为了使敌人发生过失,我军以逸待劳,给他一顿痛打!“
  胡宗南的部队,当真把中共一小股诱击敌队看作主力。胡宗南粗粗枯计:”国军好几十万,而西北战场上的中共部队,只有两万人。“他这一乐真是乐得不亦乐乎,下令进兵,报告南京:”十万火急!主席赐鉴:匪方主力仅两万余人,目前正向延安西北安塞川方向逃逸,职部已派出精锐五万五千余人追击,彻底消灭,指日可待,先此奉陈……“
  蒋介石透了一口气,疲乏而喜悦地说:”这下子可好了,主力给我们找到了。我说过:这批东西往哪儿逃!逃得了吗?你飞上天去,难道不下地觅食吗?“蒋介石大笑:”再给他们去个电报,就说对于毛泽东他们,一个也不能放掉,还有,“他想了想:”消灭他们,越快越好!“蒋介石已经不能掩饰他的欣喜之情了。
  胡宗南的电报又到:”职部除派出五万余人西进扑灭匪方主力外,又派出三十一旅等部为右翼,向青化砭等地区进攻,兹已到达延安东川四十里拐峁村一带……“
  ”蒋将军,恭喜了!“美国顾问们前来道贺道:”目前西北战场上我们动员了几十万精兵,中共只有两万多人。我们是美械装备,中共呢?嘿!根据我们的新闻记者所目击,他们的步枪有日本的三八式,有阎锡山的太原制造品,每个兵士只有几发子弹。一句话,他们只能靠步枪、刺刀、炸药、手榴弹和我们的现代化装备拼命,你说这还有希望吗?“
  蒋介石只是笑,嘴都合不拢来,只说:”开酒!请大家喝酒!我是不大用酒敬客的,今天大家喝!大家干杯!“就在这热闹的气氛里,陈布雷走到蒋介石跟前,说:”前方来报告,说三十旅的搜索部队报告,前面无敌踪。“
  ”他们是往那儿去搜索的?“
  美国顾问在旁代答道:”三十一旅,是往青化砭地区的,那面既然没有敌人,可以进军了。“他问:”陈主任,前方这个报告是那么简单吗?“
  ”不不,“陈布雷道:”还有一段,说我们抓到一个老头子和小娃娃,就要这两个人领我们去搜索。老头子牵着孩子在前面走,爬山越岭,到达一个山沟,我们以为沟里有敌人,不料这个老头子抱着孩子便往深沟里跳,连命都不要。“
  ”连命都不要!“美国顾问端着杯子,哈哈大笑。但笑声越来越怪,最后其中一个苦着脸道:”啊!这个可不能小看了,陕北的老百姓对共产党这样死心塌地,我们的心理作战部……“
  蒋介石也从高兴的顶峰滑落下来,厉声道:”要他们向前进军,当心上当,老百姓同他们一鼻孔出气,可要小心!“
  于是,胡宗南的部队向青化砭地区出发了。空军奉令前往侦察、轰炸、扫射、摄影,可是没法找到一个人影。
  在青化砭大沟中,胡宗南的部队大摇大摆挺进,前面是尖兵,后边是大队人马,顺着公路,只见一片黄煞煞的人海自南朝北涌进山沟。山炮、迫击炮、重机枪,都在牲口上驮着。官长们骑在马上,有的双手叉腰,有的拿着望远镜四面乱瞧;有的扬起马鞭,往行动迟缓的兵士背上抽去;有的一摇一摆,有如游山玩水。兵士们大都累得可以,弯腰俯背,有的用枪杆代替扁担,挑着东西,有的双眼望下,默默地走着。但蒋介石井不放心这个宁静的青化砭,大军进沟,三架飞机临空侦察、试探,就在队伍前面一个劲儿打转、投弹、扫射,唯恐两旁隐藏伏兵。
  先头部队连飞机低飞、侦察、试探还不放心,还派出侧翼搜索部队,顺着两翼的山头搜索前进,百十来个一股,端着冲锋枪边走边射击边叫唤:”出来!出来!不要装蒜!我们知道你们的人不多!“但是,始终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
  蒋介石的部队一半心慌,一半放心。心慌的是这么长的一条大沟,只要对方有伏击,那全军不覆没才怪!空气是这样紧张,连官长面孔上那份安逸,也是属于伪装,放心的是陆空搜索几天几夜,如今部队大多开到,却不见对方有什么,分明是众寡悬殊,早跑到几百里地以外去了。
  胡宗南的部队竟然没有发觉侧冀搜索部队曾经走上人家”英雄连“的阵地,而离开对方的重机枪阵地,也不过一百八十公尺之遥。
  正是:咱来捉迷藏,阁下是傻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四百名日军被俘 南京难交代 大数字物资送到 延安无收条
  书接上回。话说胡宗南的搜索部队打了一阵枪,又折转向对方伏击部队的右前方走去,跳过一个山头,向北而去。
  伏击部队连呼吸都快屏住,他们想动手了。
  战场上的空气,沉闷得几乎使伏击部队窒息。当攻击部队全部进入大沟,再过十来分钟,前边一二十里的地方,机枪吼开了:”哒哒哒……“于是青化砭上空爆炸了手榴弹,枪声炮声暴风雨似的响起来,伏击部队的火力全部压在对方头上,蒋介石部队大乱,在一片冲锋号中手足无措,尘土漫天,杀声震野,青化砭上下二十多里的川道里,直杀得人仰马翻,日月无光。一片”缴枪不杀“的喊声里,刺刀与枪托在格斗,举起双手的兵士们,一群一群跟着解放军部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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