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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

_10 余世存(现代)
自拉锯战争开始以来,一些没有卷入是非之争的官员(文官较多),不再到王宫里去,而是躲在家里,关起门来,不敢露头。老聃先生开始是冒着风险,坚守在守藏室里,一面守卫,一面继续做些必须做的业务。后来局势越来越紧,越来越乱,他就和大纪、小纯一起,将守藏室门上又加两个门搭、两个门鼻、两个笨重的大铁锁,这样,一并用三个大铁锁将守藏室门牢牢锁上。继而,将一些无法停止的必做之业务拿回自己家去,关起门来继续干。虽然如此,但是他总不能安下心来,因为他的一颗心总是割也割不断地系在战争时局的变化,周朝社稷命运和前途以及守藏室内存放着的那些书上。
老聃先生越来越不放心,后来发展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于是就和大纪、小纯一起组织几个能够为他们保密的最可靠者,连夜将守藏室里所有图书和典籍搬往王宫深处一所最难发现的密室,在坚固的铁门之上又加两道门搭、门鼻,用手指粗细的铁棍穿入门鼻,砸弯砸死。接下去,又将另外三所密室也用同样的办法将门上四个铁棍砸弯砸死。这样,除了老聃他们几个参与搬迁书籍者之外,别的人谁也不知道图书现在哪里。因为密室很难发现,即如发现密室,几个密室门上同样都拧着铁棍,也很难知道哪个室内藏有典籍。
这天,老聃先生正在自己家里考查资料,王子朝所投靠的尹固的军队忽然之间打回洛阳。
一群黑衣兵士涌入王宫,走进东跨院,来到守藏室门口。
一个大个子兵,举起铁锤,开始砸锁。
站在这群人后头的两个领头的,一个是武官模样,大高个子,英武雄壮,一双剑眉之下长两只炯炯的灰眼,此人名叫南宫嚚;另一个是文官装束,个子比南宫嚚略低一些,身穿蓝衣,腰系黑裙,头上扎一方蓝褐色的扎帕,此人就是召氏族人,名叫召悼。
指挥砸锁的南宫嚚见大个子兵士没将铁锁砸开,回过头来问那站在他身后的召悼:“守藏室是否就是这个地方?”
“是这个地方,就是这地方,一点不错。”
“砸!狠劲砸!”南宫嚚转过脸去,下大决心地对大个子兵说。
大个子兵,高举铁锤,圆起眼睛,狠狠咬着牙齿,用力猛砸一锤,大铁锁被砸开了;又一锤下去,第二把锁也被砸开。第三把锁是个特号的大铁锁。那大个子兵照着这第三把锁猛砸一锤,铁锁晃了一下,仍然牢牢地停在那里。大个子兵见大铁锁十分顽固,一下子火了,他更狠劲地咬起牙齿,将铁锤举得更高,用尽全力往底下砸去,“咣!”的一声,铁锁仍然牢固地停在那里。他往后退了一步,更高地举起铁锤,接着往前猛上一步,煞着身子用尽平生之力向铁锁砸去,结果还没砸开。南宫嚚看不上去了,他上前一步,接过大兵手里的铁锤,狠狠地抡起!狠狠地砸下!只一下,铁锁被砸得又歪又扁,乖乖地为他而开。
南宫嚚、召悼随着蜂拥而入的兵士们一起走进守藏室内,见这里只剩三间空空的屋子,心里猛一松劲。
南宫嚚一下子火了:“他娘的!这书籍都运哪里去了?”
“定是那个姓李的征藏史出的主意。”召悼转动着眼珠说。
“走!找他去!”
一群兵跟随南宫嚚和召悼走出屋子。……
老聃先生家里。三间房舍之内。小纯正在修理一卷破烂竹简。老聃先生不在家,——他是到一个邻居家里还东西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屋外进来三个人。他们一声不响地站在地上。前面的那个是南宫嚚,腰里挂着一把剑;后边的那个是召悼。站在召悼身旁的一个带剑的卫兵,就是刚才那个用铁锤砸门的大个子兵。
小纯突然见他们站到面前,吓得心里一凉,紧接着是躬身站起,向他们拱手让坐。
他们既不落座,也不理睬。“你在这里干什么?”南宫嚚说,“你家里人呢?那个姓李的征藏史呢?”
“我不是他家的人,我是李征藏史的一个助手,叫小纯。”
小纯诚实地对他们说。
“快对我们说,你们把守藏室里书籍运到哪里去啦?”南宫嚚翻着白眼问小纯。
“我不知道,我不,不,我,我不知道。”小纯看出了他们的来意,由于心中害怕,说话开始慌乱了。
“不要骗人,你这年轻人,你不知道谁知道。”召悼说。
“我不知道,这我,我不知道,我家先生知道。”单纯的小纯,由于年轻,而且有点幼稚,在慌乱之中自己不由自己的将责任推给了老聃先生,想了一下,感到十分后悔,心里说:“我为啥不说书被敬王弄走了呢?我为啥如实地对他们说呢?为啥说我家先生知道呢?”话已出口,无法挽回,这怎么办?他心里开始气恨自己,接下去是将这股气恨转向南宫嚚他们。
“你家先生到哪去了?”南宫嚚说。
“不知道。”
“给我找回来,你快给我把他找回来!”
“不知道!叫我上哪找他呢?”小纯开始别上了。
“给我找回来!不找回来我就给你要书!快说,你给我把书弄到哪里去了?”南宫嚚开始发怒了。
“说一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小纯一下子挽到死处,再也不愿回头了。
“不说不行!不说我就是要杀你!”南宫嚚两眼一红,暴怒了,“拉出去!给我拉出去!拉出去问他说不说!”将目光转向身后的那卫士。
大个子卫士“嗖”的一声从腰里抽出剑来,一步跨向小纯,伸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一下把他掂个离地,连拉带提的将他拽出屋门,拖到那簇绿竹旁边,用剑尖对着他的喉咙说:“你把书弄哪里去了?说不说?不说我就宰了你!”
“不知道你叫我咋说哩?你宰了我,我也说不出来呀!”小纯声音很大,而且带着哭腔说。
“说!不说我就是宰了你!”那卫士大声吓唬说,“你们把书运哪去了?……你刚才说你们先生知道,你要知道书在哪里,就快说出来;要不知道,快叫你们先生回来说!你们先生上哪去了?快说你们先生到哪去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小纯说。
“不说不行,不说我就宰了你!”剑尖子在他喉头嘴上一晃一晃的。
“我不知道你叫我咋说哩?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哇!”小纯带着哭腔说。
“说不说?不说我真宰了你!”
“放开他!请放开他!”老聃先生大声说着,慌忙从大门外边赶过来,“迁书的事,他不知道,我知道,请您快快放了他!”刚才,南宫嚚他们进展,向小纯追问老聃,家人赵平和其他几个仆人赶忙翻墙出去,到邻居家里告知老聃先生,要他牢牢隐藏,千万不要回家,后来听说他们要杀小纯,老聃先生就不顾一切地跑了回来。
老聃先生向那兵说了一些好话,让他把小纯放走。接着,他又和颜悦色,谦恭礼让地将南宫嚚他们“请”回屋内。召悼为了保持虚伪的文明假象,使个眼色,让大个子卫士从这里离开。
大个子卫士走了,屋里只剩下南宫嚚、召悼、老聃三个人。老聃先生以礼相待,向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请”他们坐下,将两杯竹叶青茶在他们面前倒好,然后笑哈哈地在他们对面坐下。老聃先生此时外表自如,内心着实有点紧张、有点害怕,他想,“周之典籍,如要从我手底下失去,这是我的千古之罪,对不起社稷,对不起祖先,对不起今世,也对不起未来之人类,甚而连自己多年的苦心劳作都对不住。我必须下决心将书籍保住。然而,面对这种情况,要保书籍,是十分危险的,我和小纯都已经说出我知道书籍搬迁之事,话已出口,无可挽回。我如若不向他们说出藏书之处,眼下他们手握生杀大权,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杀死;如若向他们说出藏书之处,这是我的失职,我的罪过,这样我会比死了还难受!这该咋办?这该咋办?”说实在的,这一回老聃真被难住了。此时的老聃先生并不是一个惜命主义者,但也不是一个拼命主义者。他要是认死不向他们说出藏书之处,豁上一条已不足惜的老命,也未尝不可,但是,如果这样,他不仅再看不到争位之战的怎样结局,而且,重要的是,他为之奋斗几十年的他认为比他老命要可贵得多的事业再也无法终结,事业未竟,刀下作鬼,实在于心不愿;他要是为了保命而将藏书之处说出,让他们将王宫书籍弄走而去任意糟踏,更是于心不忍!危难临头,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无奈,他只好运用一种特殊办法去和他们周旋,来一个晓之以义,明之以理,苦苦劝说,如果能够周旋过去,那就谢天谢地,如果不能周旋过去,只好一命交给老天。想到这里,他笑了,向着来客笑了。
“李征藏史,你可能还不认识我们,我,姓召,名悼;他,姓南宫,名嚚。我们同在新天子三殿下足下做事,同是新天子亲口任命的官员。”召悼开始自报家门说。
“召大人,南宫大人,好,好,卑职李聃久闻二位大名,十分景仰。”老聃先生拱手点头,谦谦相还。
“李征藏史,我们今日来此,别无他事,而是想请你将藏书的地址告诉我们,我们想将典籍予以移动。”召悼直接将心中意旨向老聃说出。
“移动典籍?移哪里去?恐怕这样难免有不当之处吧。”老聃先生态度谦和,慈祥地笑着,委婉地否认。
“咋个不当?”南宫嚚睁大眼睛看着老聃。
“是这样,”老聃先生态色更加和美,“守藏室之典籍,是咱祖先留给咱们的宝贵财富,是价值连城的文化珍品,是咱大周天子的心中之爱。天子将守藏这些珍品之使命交付予我,是已故天子对我的信任,是将要继位的天子对我的信任,也是天子之臣召大人和南宫大人对我的信任。天子及天子之臣将‘守藏史’的头衔恩赐给我,是要我把守藏室典籍看得比命贵重,要我好好守藏,不要失职,要我象保护社稷和天子之心那样的进行保护,要我在年年月月——特别是战乱年月——都要象保护生命一样去保护它们。既然如此,我就要尽心尽力,忠于职守。我不敢失职,失职就是犯罪。我若失职,是对天子的犯罪,是对社稷的犯罪,也是对天子之臣召大人和南宫大人您的犯罪。我若失职,不仅愧对天子,愧对社稷,而且也愧对天子之臣召大人、南宫大人。”
“说恁些,还是一句话,你是不愿意把藏书地址告诉我们哪!”南宫嚚说,“那时要你守藏典籍是天子的心意;这个时候要你说出藏书地址,让我们把书挪走也是天子的心意。因为将来继位的新天子必是我们的三殿下,我们是三殿下的命官,所以我们来挪动书籍算是天子的心意。你问我们挪哪去,我们爱挪哪挪哪,挪哪都中。我们是往京邑(开封)挪,眼下京邑是周朝的京都。我们不放心,怕书丢了,所以先把书挪到京邑去。以后周朝京都再挪回成周(洛阳)的时候,再把书籍挪回来。好啦,不说啦,快把藏书的地址说出来吧。”
“南宫大人将问题这么的去看,卑职李聃仍然不敢苟同。”老聃先生仍然笑着,而且笑得仍然又和又美,“听大人方才之言,大人是怕书籍丢失才来挪动,这个请大人放心。因为卑职曾下决心尽心尽力,忠于职守,情愿以自己生命去保护典籍。再者,眼下书籍不会再有什么闪失。所以大人不必再有对典籍不放心之处。方才大人说三殿下久后必然继位,既然三殿下必在周都成周继任天子之位,当然他对我在成周的忠于职守,坚守典籍,必然十分欢喜,因为他继位后,典籍俱全,对他大有用处;典籍失去,对他会是大的损失。如若现将典籍从成周挪至外地,兵荒马乱,一是极易丢失,二是周之典籍,象逃难一般地运往外地,很不雅观,并且会给将来三殿下继位造成不祥之兆。如要运往京邑(开封),现在京邑只是三殿下临时登基之处。因为眼下二殿下也立有临时登基城邑。如若现在就将书籍运往京邑(开封),将来三殿下在成周(洛阳)正式继位,还得把书再从京邑运回成周。这样来来往往,只能白费力气,而且路上会出闪失。如若将来要将京邑定为周都,眼下移书仍不必要,因为,等到正式定都之时,再往京邑运送书籍,也不为迟。”
听老聃先生说到这,南宫嚚一下子火了,他两眼一瞪,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少讲恁些月白理!你给我把藏书的地址说出来!我要你给我把藏书的地址说出来!不说不行!不说我就杀你!”
老聃先生见南宫嚚蛮横无理,丝毫不听他委婉的好言劝说,还连脸也不盖地直接用杀来威胁他,心中也很气愤,心想,反正不行了,只有豁上了!虽然如此,但是,他仍然还是控制住自己,努力使自己保持着平静。他平平和和,但是底气十足地说:“既然南宫大人你这样说,卑职李聃我只有以身殉职了。为了社稷,为了新天子,为给三殿下保全典籍,我这条老命是死是活都没有啥。不过,当着两位大人之面,我得把话说个明白。南宫大人要想杀我,易如翻掌,倒不值啥。然而您就是把我砍成肉泥,也不会对大人有益。不仅无益,而且坏了大人一世清名。因为,大人将我杀死,今日、明日,以至久后,再也无法从我嘴里得知藏书之处;大人得不到书籍,又白白落个杀死周天子柱下史和守藏史之名,让后人千年万载说长道短,等于卑职用一条不值钱的老命玷污了大人的名誉。再说,将来三殿下正式登基,找不到典籍,心中着急,追究责任,也会怪罪大人。大人一心为了英明君主,而又得罪英明君主,好心好意,反倒招致灾祸,这就叫做事与愿违。一失典籍,二招灾祸,三落恶名,大人实属好大的不值!明知大人会有不好的结果,眼睁睁看着不向大人说出,故意去让大人遭害,卑职李聃也不忍心!”
“你,你!我!我……”南宫嚚听老聃说到这里,一手摸剑,外表发怒,但是心虚嘴软,一时弄得恨不抹脖儿。
召悼见南宫嚚陷入尴尬境地,赶忙出来圆场,急忙搬梯让他下楼,“李征藏史,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们,我们,说实话,我们可不是要杀……要,要,可不是要,我们没那意思,没那意思。我们是故意唬唬你,看你是不是真能将典籍保住。能保住,我们放心了,放心了。南宫弟,咱走吧,走吧。”赶快站起来和南宫嚚一起走了。
当他们走到老聃先生家大门外边的时候,召悼眨巴着眼睛对南宫嚚说:“他这样的人不能杀!真不能杀!只能吓唬一下。吓唬不住,能有啥办法。我看咱们只有偷着干了。”
“奶奶的,咋碰上这个老顽固!”
……
南宫嚚他们走后,老聃先生急忙跑到小纯家里。用好话将他安慰一阵,要他不要害怕。
“不害怕,先生,我不害怕。”小纯说。
“你快把大纪叫来,我有事要和你俩商量。”
“好吧,我这就去,”小纯说一声,抽身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小纯领着大纪,喘呼呼地从门外走来。
“先生,有什么事?”大纪一进门就问老聃说。
“情况不好,我看咱们的书籍很难保住。”老聃先生说,“咱们是不是将书籍再往别处转移一下,例如转往偏僻的不会引人注意的农家住所。”
“不中。晚了。”大纪说,“恐怕不转移便罢,一转移反而招致更多的麻烦。”
“那咋办?”小纯说。
“让我们商量。”老聃说,“好好商量商量。”
……
就在老聃去找两个助手商量办法的同时,王宫之内一群兵士正在南宫嚚、召悼指挥之下大搜典籍。
他们将王宫之内许多房门一一打开,将屋内角角落落一一查看,全没发现典籍的影子。他们继续搜查,在院中之院发现两所背静的屋子。两所屋门之上都用铁棍砸弯砸死。他们用大铁棍别,不管怎么样别,就别不开。他们抬来一根木梁。十多人抬着木梁往门上撞。咣!只一下,将门板子给撞了个窟窿。几个兵士从窟窿里钻进屋去。里边空空,一无所有。
他们又去撞那第二所房上的铁门。咣!没有撞开。咣!咣!还是没有撞开。他们火了,又增加上三四个人,一个个紧咬着牙,火暴着眼,用力往门上猛撞。咣!咣!只两下,就将门搭撞断。铁门大开。他们进屋一看,又是一无所有。
人们泄气了。南宫嚚恼羞成怒,火暴着眼大声喊:“不要泄气,继续搜查!查!给我继续搜查!不许泄气,我看哪个泄气?!”
兵士们开始进一步搜查。他们从院中之院跳过墙去,发现一个没有进出之路的密院。这里有好几所背静的房屋。房门用铁锁锁着。其中有两所房屋都是铁门。粗大的门搭门鼻上盘着拧弯的铁棍。一群人将那木梁从院墙上边搬了进来。他们抬起木梁就往铁门上撞。咣!咣!咣!一连三下都没撞开。
咣——!他们用尽全力,还没撞开。
他们把院墙扒开一个豁口,接着将墙推倒一丈多长。他们又抬来一个两个人合抱只能对手指头的大树干。接着,他们几十人抬着大树干,照铁门上猛撞。咣——!“轰隆”一声,铁门连着门框,连着前墙,全被撞塌!这一下,被发现了,一个屋里摆放的全是竹简、木简、麻布、帛绢的典籍。
他们喊着,叫着,更大的一群兵士走来。他们扛的扛,抬的抬,来来往往象蚂蚁行雨一般,霎时间周之典籍几乎被全部弄走,只剩一些他们认为无用的东西,扔到地上。
他们将典籍装了几大军车,挥鞭赶马,扬长而去。
老聃先生听说之后,十分惊慌,当他急急忙忙赶到这里之时,典籍已被他们运走了。
此时,晋国军队从京邑(开封)方向往西推进,接着占领了成周(洛阳)。文公尹固和召盈率军往王城(陕州)以南撤退。就在这个时候,召盈背叛王子朝,将住在他们军队之中的王子朝赶走。王子朝、尹固、南宫嚚、召悼带领人数不多的随从,坐着拉有周朝典籍的马车往楚国方向奔逃。他们打算把这些珍贵的典籍献给楚王,以讨得他的欢欣。
这时,背叛王子朝之后的召盈,把逃难中的敬王迎进王城(陕州)。接着,召盈在王城(陕州)与单旗、刘卷立下盟约,他们焚香叩头,对天许愿,从今往后,结为兄弟,紧密团结,一致对敌。
也是这时,尹固从去楚国的路上逃跑回来,打算向王城(陕州)的敬王投降。晋国的军队开进王城(陕州)。晋顷公派将军荀跞把敬王姬鄩从王城(陕州)接往成周(洛阳)。晋国军队发现逃回的尹固,将他抓获。接着,晋国军队留下一部分兵力保卫周朝,其余军队回国。周王朝争位战争暂时“结束”——告一段落(战争的余波,还在进行)。
接着,时间的脚步跨入公元前五百一十五年。这年老聃五十七岁。这时,掌握朝政大权的单旗、刘卷,根据战后新的情况,根据战争中立功大小,对朝中官员重新作了人事安排。派上用场的留下,派不上用场的可以自动回家。老聃先生因失去典籍,没配职务,就自动回到家乡曲仁里。这时,他的儿子李宗已从沛地亲戚家里回来,成家立业。老聃先生在家没有事干,也没动笔去写东西。因为此时王子朝已逃楚国,战争还在边远地区进行,周朝争位之战还没彻底结束,他要睁大眼睛从家乡往洛阳盯着时局的发展,要看战争怎样彻底结局。
两年之后,时间到了公元前五百一十三年。老聃五十九岁。这年,秋冬之交的一个上午,乌云退去,天气晴朗,东周王朝的又一个正式天子周敬王处理战犯之事正式开始。
只见此时之敬王姬匄,头戴平天冠,身穿褚黄袍,团面眯眼,三缕清秀小胡,文文静静,沉沉稳稳,依然保持着以往他那含藏不露的内向特色。他在正殿龙位之上坐稳之后,看一眼坐在帘内的单旗、刘卷等以及帘外的一些朝臣。单旗、刘卷,锦衣玉带,面带威肃。黑衣卫士拱护,龙凤日月烘托,金銮正殿显出一派庄穆。
正殿外面的台阶之下,一行跪着三个一色黑衣、身被五花大绑的罪犯,一个是尹固,一个是召盈,另外一个年轻些的是原鲁的儿子。他们披头散发,满脸青黄,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站在他们身后,用手牵着法绳的三个身穿黑衣的杀人的刀手,手里都端着锋利的齐头大刀。
正殿内,竹帘以里的周敬王,将一卷写有黑字的黄绢(圣旨)展开,递给单旗。单旗接旨,略略施礼,随将旨转交给了坐在帘外的一位负责主斩的官员。
主斩官走出正殿,站在台阶之上开始宣旨:“万岁有旨!查尹固等战争罪犯,助朝贼争位,燃战争烈火,毁我社稷,杀我臣民,罪大恶极,王法难容。为惩一儆百,安定社稷,朕特修旨,将汝等予以处决。尹固、召盈,虽系作恶之后自愿反正,然而出尔反尔,奸猾难靠,诡心莫测,亦不可留。其余罪犯,须处决者,可随尹、召等犯一并,同斩于市。钦此。”
宣旨一毕,主斩官就和刀手们一起,将尹固等一并押解市曹。
此时,天子退朝。朝臣离去。作为监斩官的单旗,走出正殿,步下台阶,行至午门外,坐马车往市中心而去。
成周洛阳市中心的十字街口旁边一个场地之上。男女老少,数千之众,拥挤在这里。他们紧紧围绕着一个临时堆筑起来的大土台。土台上,桌案后面坐着主斩的官员。两旁立着拿枪带刀的黑衣卫士,一片杀气肃穆。土台下,人圈之中,一并跪着尹固等三个罪犯。
与此同时,三个刀斧手牵着另外三个要随之出斩的被五花大绑的黑衣罪犯,分开人群,从外边走了过来。他们要他们三人和尹固他们一并跪在地上。这三个人,一个是满脸闹草胡子的壮年人;一个是个瘦瘦的青年人;另一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你只要稍稍留心,略加辨认,就可以认出,他就是那个盗剑杀舅,机巧善变,具有极大智能的高申佳。
高申佳在盗取清泉宝剑、借取舅父头颅之后,就直接跑进刘卷老营,开始以大机大巧和“大无畏的气概”向他敞头献剑了。他向刘卷生动地叙述了为报效大周社稷,为做到给敬王天子曲线型的效劳,为保住他最崇敬的刘公心爱的清泉宝剑,在他的最要好的朋友万殳鹤部即将被敌人全部砍杀以及万殳鹤被敌人一刀砍死,清泉剑即将落入敌手的时候,他高申佳如何如何想出办法,如何如何把杀死万殳鹤的敌人杀死,如何如何夺过清泉剑,假意投入敌营,如何如何冒充万殳鹤是他所杀而骗取了南宫极的信任;叙述了他为保住清泉剑,为使宝剑重归刘公麾下,在敌营他如何如何应付敌人,如何如何忠于敬王,如何如何人在南宫心在刘;叙述了后来得遇机会,他又如何如何费尽心机,战胜千难万险,盗取宝剑,如何如何以一颗对敬王的赤心而大义灭亲,杀掉刘公所深恶痛绝的贼舅吕奎,如何如何掂头持剑逃回了刘营。在叙述中,有愤怒,有流泪,有捶胸,有顿足,有斗“敌”遇险时的捏着一把汗,有逃回“己”营时的胜利的喜悦。不仅讲述得活生活现,而且还将“情”和“理”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之地步,表做得惟妙惟肖,十二分真实,完全达到了以假乱真之地步,将机巧、灵活、敏捷、猾诈、智能发挥到了无与伦比的穷绝的地步,一下子骗过了曾经受过他骗的刘卷,一下子荣升了比原来又高一级的大官。没想到刘卷对他这位“真心”的智者没给真心,而且来个委以“大官”欲擒先纵,没想到天让事实一件一件地从他身上暴露,没想到他自己也让事实一件一件地从他身上暴露,没想到他这个大无畏者竟然在无法掩盖自己时自己心虚逃走而被抓获送入监牢。这可能就是:不管做得多绝妙,无法不让苍天知。今日随带将他处决,是刘卷临时决定。尹固、召盈该当处决,他高申佳的行为连战争上的原则都不能容,将他处决,就更应该。他仿佛看见一个很大很大的大网,几乎比天还大,极为疏松,似乎象没有一样,然而特别特别的完整,没有一点漏洞,没有一点残缺的地方。
高申佳浑身哆嗦地跪在地上,他披头散发,眼泡虚肿,嘴唇乌紫,面颊青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那大个子刀斧手掂着他背上的法绳,把他从蹲着的地上提起,让他站好,准备应斩。这次斩处犯人与以往的斩处大致一样,所不同的是,以往一人斩杀几个人,这次是六个人要有六人同时斩杀。
高申佳忽然之间来了个一反常态,他不害怕了,一下子由害怕变精神了。紧接着脸上出现凶狠的狞笑了。这可能是他生命最后一刻他那智能中的机巧的最后一次发挥,他想:“奶奶的!我何必怕呢?我害了很多的人,连好朋友都杀了,连亲舅的头都割了,我就是死了,也一个换好几个,值了,我值了。他娘的×,反正都是一死,我一世英雄,死的时候,也给人留个英雄样子,不能留个怕死的熊样儿!”想到此,他昂起头,瞪着眼,藐视一切地笑了。
这时,监斩官单旗来到土台子上坐定。主斩官宣布了尹固等三人的罪恶,让刀斧手做好开斩的准备。
高申佳见人圈里边站着来看出斩的表侄大纪,突然间似乎是精神焕发。他用目光和下巴一勾一勾地,小声唤大纪到他跟前来。大纪害怕地走到他的面前。高申佳说:“表侄,我想起了李聃那老头子说我的一句话,不知你忘了没有?”“忘了。”大纪说。“我没忘,他说我死到智能透顶上。我从他那憨笑的眼神上看他象个愚拙的人。现在我知道了,他不愚,他有大智慧。他的智慧是真的。他奶奶的,我败给他啦!”大纪心里说:“你才知道老聃先生大智若愚呀!”
“站好!住口!准备挨刀!”大个子刀斧手拉着法绳向他吼着说。
“你性个啥!挨刀有啥了不起!”高申佳说,“伙计,给我把活儿做利亮些。听见了吧,我叫你把活做利亮些。”
当开杀的口令传下来之后,大个子刀斧手将大刀高高举起,挥手就向高申佳猛砍,可是当刀将要落下之时,他故意将手一轻,杀人刀落在高的左肩之上,只砍了四指恁深就又提出刀来。高申佳猛一呲牙,肩上的衣服立即被殷红的鲜血浸湿。“日你奶奶!你故意叫爷受罪,我日你祖奶奶!”他大声向他叫骂着说。大个子刀斧手恼火了,两眼一红,伸把揪着他的上嘴唇子,“呲啦”一声给他割掉,那里露出一排带血的牙齿。紧接着,挥刀向着他的脖颈猛砍。随着五个人头落地,他的头颅也同时滚在地上。
那刀斧手啊,也未免有点残酷。他恶归恶。不管他罪恶多大,一刀结束性命也就是了,另外加那两刀,似乎有点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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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问礼——“蓬累而行”
老聃失去典籍和官职;高申佳失去人心和头颅。——同是个失,两种失的性质完全不同。
就在高申佳失头之时,老聃先生正在家乡曲仁里十分关切地注视着朝中的时局。
几年以后,公元前五○九年,老聃六十三岁之时,敬王姬匄将他召回,从这时起,李氏老聃重又开始了他的朝中生涯。
此时,战争仍未彻底结束。从这往后,老聃先生仍然十分关切地注视着时局的发展。一方面,等待战争彻底结束,询根问底,去找真谛;另一方面,还要更加踏实,勤苦劳作,努力做好守藏室恢复和典籍的重新整理工作——这是周敬王将他召回的主要目的。他下了大的决心,要以自己的毕生精力对两个大事进行兼顾:一、将守藏室彻底恢复,至少是基本恢复,以弥补由于自己失职而造成的损失;二、在他来说,这是更重要的,那就是实现他那个人们一想即知的他曾为之努力大半辈子的宏伟抱负。
自这以后,到公元前五○五年,老聃先生六十七岁的时候,敬王姬匄派人到楚国去,将王子朝杀死,一代超人彻底结束了他的一生。
公元前五○四年,老聃先生六十八岁。十五年前投降过来的王子朝的羽翼儋翩,开始谋反。他勾引郑国,反对敬王。郑国派人向周朝发动进攻。他们声势浩大,来势凶猛,先后向周朝的六个城邑发起进攻。晋国的国君晋顷公派兵到周朝来,帮助周朝进行守卫。郑、晋两国的军队发生冲突,两军开始了激烈的战斗。敬王姬匄,又一次逃走,到外地去避难,慌慌惶惶,犹如丧家之犬。
公元前五○三年,老聃先生六十九岁。儋翩联合尹固的后代尹氏家族的族人,起兵背叛周敬王,与单旗、刘卷交锋,两军对杀,重新掀起内战。晋国军队保护着敬王姬匄,将他送入王城(陕州)。此时敬王才算有了暂时安身之地。
公元前五○二年,老聃先生七十岁。单旗、刘卷的军队攻下叛军占走的周王朝的四个城邑,儋翩等反叛者彻底失败,敬王回到周都洛阳,直到这时,周王朝猛——朝、朝——匄的争位之战才算彻底结束。
战争结束之后的第二年,公元前五○一年,老聃先生七十一岁。此时,七十一岁的老聃,胡须、眉毛、头发,全部白净,而且中型白胡变成了较大型白胡,确确实实地成了一个无愧于带上“老”字的先生。而且这位先生此时也确确实实成了一个十分懂礼,道高德崇,当之无愧可以教人之老师。
这年二月(农历),鲁国的孔丘五十岁,开始到中都出任邑宰。如果再有六个多月,过了农历八月二十七日,他的年龄算是五十一岁(他是公元前五五一年八月二十七日生)。此时的孔子,“五十有一而不闻道”的孔子,五十有一尚未真正懂礼的孔子,在他开任邑宰之时就已开始打算到周都洛阳去找老聃先生求教了。
二月,鲁定公派南宫敬叔(孔子的学生)去请孔子,突然委以邑宰之职。孔丘走马上任,一下子成了中都这个地方的“县太爷”。他春风得意,壮志满怀,下决心要把这个地方搞得十分象样。
在当时,西、东周期间的行政区划,一般说来,情况是这样的——那时,最小的单位叫比。五家为之一比。从下往上,从低到高,按次序来说,则是:最低者是比,比上是里,五比为一里;里上是闾,四里为一闾;闾上是党,五闾为一党;党上是州,五党为一州;州上是乡,五州为一乡;乡上边,是一个较大的区域,相当于郡县制实行之后的县。那时郡县制尚未实行,除个别地方称县以外,大部分都称“地方”。如:苦县,则称为“苦”,“苦地”,或“苦这个地方”;中都县,则称为“中都”,“中都境地”或“中都这个地方”。不管是鲁国的“中都”,还是陈国的“苦”,后来都称为县。县以上是国(诸侯的封国),国以上则是周天子。
对于当时行政区划,以上的说法,只能说是一般的说法,至于具体情况,则不尽然。因为从西周,到东周,时间在变,情况在变;从陈国到鲁国,地域在变,情况也不相同。例如,陈国苦县的县长称为县正;鲁国中都县的县长则称为县宰。中都宰就是中都县的县长。孔子到中都去任中都宰,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到中都县去当县长。
孔子去中都之后,发现情况十分糟糕。这里道路坑凹不平,残墙断壁,肮脏破烂。民风习俗则更差劲。一些官员,己欲膨胀,贪污受贿,吃喝玩乐,舞弊卖法,蝇营狗苟。清正廉洁、主持正义的好官在邪气面前备受压制,被弄得无法抬头。流氓无赖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他们抬手便打,举脚就踢,动不动掂刀动武,不懂半点礼仪。乡上的一些人连饮酒的规矩都不懂,往往是十次饮酒,五次打架,酒桌上的杯盘碗筷都给掀翻。商人们欺行霸市,瞒哄坑骗。特别叫人不能容忍的是一些人丝毫无有孝心,半点不懂孝敬之礼。他们打爹骂娘,虐待父母,伤天害理。一些人伤风败俗,嫖娼卖淫。据传,当时最突出的有三件事:一是沈犹氏贩羊,用盐拌草料喂羊,等于活羊充水,加重体量,进行骗卖,大发横财;二是公慎氏的妻子漆氏,貌美性淫,伤风败俗;三是富豪慎溃氏不按礼仪行事,娶妇嫁女时,用和太子没有区别的礼乐来破坏周礼。
孔子下大力气对中都进行了治理,对清正廉洁的官员扶植重用,对贪官污吏进行了严惩,有的革职,有的下狱,罪行严重的还取下了颈项上长着的那颗人头。接着整治社会风气。对欺骗、不孝、卖淫、打架斗殴,一一进行了痛击。几个月后,风气大有好转。可是,孔子想:“这终究不是长策。我在这时,他们不敢逞强;我一走,他们会又恢复原样,甚至会更厉害。由于礼崩乐坏已久,他们已经不知什么叫做周礼。你不许他们胡来,他们可以不胡来,然而,不胡来之后,应该如何去做?要想长治久安,使风俗美好可爱,必须使中都人人懂礼。不仅要使礼蔚然成风,还要用制度来保住它。天下最大的,最重要的是复礼!我要彻底全面地用周礼周乐治理中都!要复周礼,首要的是我得先懂周礼。时至今日我对周礼还是一知半解,这该咋办?”他想起了老聃,想起了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对周礼理解得十分透彻的老聃先生。他要到周都洛阳去向老聃请教,要用周礼治好中都,做出样子,推及鲁国甚而推及天下,实现他的伟大抱负。
八月底,刚够五十一岁的孔子,向鲁定公禀明自己的想法,得到恩准。
这天早晨,孔子一起床就让车夫套上车子,打算和自己的学生南宫敬叔一起到洛阳去。他们用竹篓带上一只大雁,兴致勃勃地坐上马车。紧接着,车夫将鞭一扬,他们就开始向着周都进发了。
时令正是收获季节。秋高气爽,天蓝云白,金风送来果香味,莽野色苍入画图。一只雄鹰在高高的天空飞着。面对人们易感悲凉的秋景,孔子却深深感到心旷神怡,温暖如春。此时的他,实在是大有鹏程万里,壮志凌云的心情。如果非要找到与他这时的心境完全符合的言词,那末这言词就是在他以后与他相距大约一千五百年的一位诗人所写的诗句:自古诗人悲廖萧,我道秋日胜春朝,凌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有话就长,无话就短。孔子和南宫敬叔他们,日夜兼程地赶到周都,一个夕照嫣红的傍晚,走进洛阳东门,在一家馆舍住下,单等第二天拜见老聃,这些就不多写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心情不好似有悲秋之感的老聃先生,送走一位名叫尹喜的年轻人之后,对着镜子看一下自己的白发、白胡、白眉毛,正打算到守藏室去,忽见一个身穿素衣、头顶蓝色扎帕的黑胡老者和一个身穿蓝衣、头顶灰黄扎帕、双手端着竹篓的壮年人,一前一后的向这里走来。
“老聃先生在家吗?”老聃先生恭恭地走到门口,拱起手,算作迎接,“请进屋,快请进屋。”亲切地笑着,额头上不明显地显现出几条挂满慈祥的皱纹。
客人进屋,老聃先生慌忙让坐。
黑胡老者不坐,充满敬意地说道:“我们来此,是向先生求教,先生在上,请先受晚生一拜。”说着就要施礼跪拜。壮年人急忙放下竹篓,拉开陪拜的架式。
“咦咦,不可,不可。”老聃先生慌忙弯下腰去,伸出两只手去拦那黑胡老者和壮年人。硬是把他们拦起。
黑胡老者说:“先生,不知您目下是否还认识我?”
“认识,认识。”老聃先生看着他,嘴里说着认识,心里仍然迷惑不解,看着那人的面目,似曾相识,但是就是一时说不出是什么名字。
“我姓孔,叫孔丘,鲁国人。二十年前,我曾在巷党见过先生一面。”
“咦,咦,着,着!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聃先生一下子笑容满面,从内心深处彻底高兴起来,此时心里那点悲秋之感完完全全地被彻底扫光了。二十年前的故友今又相见,千里遥远从故乡方向前来求教,你想,他心里是个啥味儿!能不高兴!“请坐,请坐,仲尼先生,请你们快坐。”孔子说:“先生莫要这样称呼我。”老聃说:“二十年前我说过,我们可以这样互称。”孔子说:“自今日起,在先生面前,我要把仲尼后边的‘先生’二字去掉。”老聃慈爱的一笑,没说什么。
三人落座之后。老聃将茶冲上。孔子把南宫敬叔向老聃先生作了介绍,老聃连连点头之后,孔子说:“先生,丘这次前来,没有什么礼物,只带了一只大雁作为我对先生心意的表示,还不知先生对此礼物是否喜欢。”说着叫南宫敬叔捧出大雁。
老聃先生见南宫敬叔将一只羽毛干净的大雁捧到自己面前,就笑着,弯腰用双手抚摸着雁翅的两个肩头说:“好,好,我喜爱这礼物。这不是象有些人那互相以礼取利之物,这是我们互相以礼取义之物。大雁是懂人情的,它可以将咱们的情感从曲阜带往曲仁里,带往成周,再从成周带往曲仁里,带往曲阜。好哉,好哉,此传情之物也。人情者,我不忍食也,待我和它亲热几日之后,就可以放它回归自然了。”说着,让敬叔先将它放入竹篓。
老聃先生重新坐正。孔子向他说明来意,并向他讲述了中都地方礼崩乐坏的情形,然后以强调的语气说明必须彻底全面地恢复周礼的理由。老聃先生同意地点了点头。当孔子以生动的言词详细地向老聃讲到那里人如何不孝,如何虐待父母和沈犹氏贩羊如何用盐给羊充水进行欺骗以及乡上人在喝酒的时候如何掀翻桌子,打架斗殴掂刀杀人的时候,老聃先生感慨了:“唉!不象话,也真不象话!”
孔子说:“如今我深深地意识到了恢复礼制的重要性,然而总不能从理论高度上去将它的重要性准确地说出,特别是不能从周礼的典籍上说出。我想请先生先来说说礼的重要。”
“对于周礼,我也只能说是略知一、二。”老聃先生说,“古礼上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涖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曰,礼者,不可不学也。’是的,天下若果没个叫人如何往好上去做的规矩,而是谁想咋着谁咋着,乱来一气,胡来一气,那还行啊?那不成了和禽兽完全一样了吗?象你说的,那个人在喝酒时掀翻桌子,说句笑话,若果不以礼的尺子去量一量,而让那人再去进一步的无礼,让他在摆好酒席之时去用尿洒一桌子,人人如此,天下的酒席不都成了无法下肚的尿席了吗?象你说的,还有那个人打骂爹娘,若果让他再进一步无礼,让他在吃娘奶长到会掂刀的时候就去杀娘,天下不就整个儿的成了小孩有娘、大人无娘的尘世了吗?若果天下的娘都因怕儿杀娘而去趁早杀儿,天下不就成了人类自我灭种的尘世了吗?说得重了,这是笑话,这是笑话!哈哈哈哈!”说到此,他很是兴奋,开心地大笑起来。引得南宫敬叔也笑起来了。
孔子没笑。不仅没笑,而且哭了。泪流满面,掏出布巾,蘸起眼来。他很激动,心里十分兴奋。他感到异常欢喜,异常欣慰,心里甜丝丝的,而且异常感慨,泪水冲得他在满腔甜美之中还透出一种苦味,苦不阴的。是的,他多年渴望听到而未听到的话,如今听到了,多年想让人说而没人说,如今有人说了,从他多年来十分景仰的人的嘴里说出来了。而且他说得是那样的有高度,那样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生动感人,而且还带着开怀的大笑,多好啊!他能不兴奋?能不泪流满腮?
啊!真真叫人“朝闻道,夕死可矣”!
孔子蘸完泪,抬起头来,看着老聃先生说:“先生,我想实行礼制,满心都是好意,就这还有骂我是想用礼去束拴人呢。”
“这种和谐的自我束拴,不比什么也不束拴,任其杀人放火,而被法绳束拴强得多吗?”老聃先生幽默地说。
“先生说得真好。”孔子说,“我想请先生说说,乡上人饮酒都有哪些礼节?”
“这个吗,”老聃先生说,“说好说不好,我来试试。先说筵席上的人数和设置吧。眼下,乡上人饮酒,一席人数很不固定,多多少少,多少不一。我认为周礼说的一席八人为好,有其道理。一席之上,要设两个表示最崇敬的位子让宾客坐,此座位算作自然中的天;设两个较次一点的位子,让两个主要的陪伴者来坐,这两个陪伴者叫做‘介’与‘僎’,好比自然界中的阴与阳;设三个位置再次一点的位子,让三个起名叫做众陪伴的人坐,这三人好比是自然界中的日月星,也叫三光;最次的一个位子,是主人坐,这个位子好比是自然界中的地。这样八人,组成一个自然界,合乎天的规矩,最为适宜。按古籍上说,那就是,‘立宾以象天,立主以象地,立介僎以象阴阳,立三宾以象三光,古之制礼也’。至于说宾客刚到之时如何对他们礼让接待,古籍上也说得清楚,‘主人拜迎宾于库门之外入。三揖而后至阶,三让而后升,所以致尊让也;盥洗扬解,所以致洁也;拜至,拜洗,拜受,拜送,拜既,所以致敬也。尊让洁敬也者,君子之所以相接也。’这些,你一听便懂,我不必多说。做到这样的尊让洁敬之礼,人们就会不争斗,又热情,安乐和谐,天下太平。按古籍上说,那就是,‘尊让则不争,洁敬则不慢,不慢不争,则远于斗辩矣。不斗辩,则无暴乱之祸矣。斯,君子所以免于人祸也’。”
“好!好!好!”孔子听到这里,心中非常高兴,不由自主地合手夸赞起来。停了一下,他又说:“作为人子,在孝敬父母上都有哪些礼节,我想请先生重点说说。”用两只笑眯眯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聃,他简直是高兴得有点入迷了。
“这个,能不能说好,我也试试。”老聃先生说,“周礼的内容很多,其中重要的是尊尊,亲亲,宽厚,仁慈,爱民,和乐,勤谨。孝敬父母,既是尊尊,又是亲亲。作为人子,孝敬之礼,为数不少,我只能择其要者,予以罗列。子女对父母应该做到,‘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严冬温暖被褥,酷暑清凉床席,晚上铺整床铺,早晨起来问安)。‘见父之执,不谓之进,不敢进;不为之退,不敢退;不问不敢对’(见父的朋友,父不叫近前,不敢近前;父不叫退出,不敢退出;问你话,就答话,不问你话,不要言声)。‘出必面,反必告,所游必有常,所习必有业’(外出向父母告辞,归家向父母告回,出门远游,要使父母知道所去的地点,学习一样东西,必须专心专意,学出成绩,做出结果)。‘居不主奥,坐不中庸,行不中道,立不中门’(与父母同住,别占尊贵的主房;与父母同坐,别占正中的尊位;与父母同行,别占正中的道路;与父母同站,别站门口正中)。‘父母存,不许友以死,不有私财’(父母在,子女孝意未尽,不许随便为别的什么去死,不该有自己的私财,财产即然归你,也应看成是父母的)。‘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悦色,有悦色者,必有婉容’,‘一举足而不敢忘父母,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有孝心的儿女应对父母有深爱,对父母有深爱之心,在父母面前必然和和气气,满面悦色,一脸好看的面容,不故意拿难看的脸叫父母看。行动之中不忘父母,言语之中不忘父母。不以恶言对待父母,不用自己骂人的言语去激怒别人而使父母挨骂)。‘孝子之事亲也,有三道焉。生则养,没则丧,丧毕则祭。养则观其顺也,丧则观其哀也,祭则观其敬而时也,尽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孝顺的子女,对待父母最重要的有三大方面:父母在时,要养护,父母死时办丧事,丧事过后不忘祭念。养护父母,可以见他的孝顺;办丧事时,可以见他是否悲哀,对父母有没有真正爱心;祭念之时,可以见他对父母有没有敬意。做到这三大方面,是孝子的最好行为)。”
孝聃先生说到这里,停下来,定定地看了一眼孔子。孔子异常兴奋,连连点头,一脸钦佩的笑容。“好!好!好!”孔子再次合起双手,“请先生把这段话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如饥似渴地请求说。
老聃先生应求,又将上面那段话语说了一遍。直到说得孔子脸上现出满足的神色。这个时候,老聃先生话题一转,接着茬又往下说:“有人会说,周礼上关于如何尽孝规定得那样具体;关于父母如何疼爱儿女的为啥写得那样少呢?这个,不说也知。因为,除极特殊情况外,天下父母几乎是没有一个不疼自己儿女的。他们比子女早到尘世一步,是当然的自知怎样疼爱的。父母疼儿女,是天然性的,是天叫他那样,是必然那样,是不由人儿;儿女孝敬父母,是回报性的,是回过来报应。如若将礼彻底废去,完全任意去做,父母也不会不疼自身生出的骨肉,何况他们将来都需儿女的回报;至于儿女则不尽然,因属事过之后的回头答报,有品格者,有真情者,则是有问必答,有恩必报。无品格者,无真情者,则是一省了之,不答不报,溜之乎也。疼爱最真父母真,恩情最深父母深,父母对子女的疼爱,是天然的,是伟大的;子女对父母的孝敬,也可以叫做天然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比天然还要更进一步的,是更加伟大的。孝是立身之本,是可以衡量一个人是否真正伟大的,这和‘爱黎民者伟大,爱黎民而不爱黎民中的自己的父母者不是真伟大’的意思是一致的。孝不光是立身之本,而且是和安家、安国、安天下紧紧连在一起的。周礼上说,‘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族故宗庙严,宗庙严故重社稷,重社稷故爱百姓,爱百姓故刑罚中,刑罚中故庶民安,庶民安故财用足,财用足故百志达,百志达故礼俗成,礼俗成则然后乐’,就是这个意思也。”
“好!好!好!好啊!”孔子高兴得几乎坐都坐不住,简直就要拍手喝采了。接下去,他又向老聃先生提出好些礼的问题,让他解答,如祭祀礼、朝拜礼、婚礼、丧礼、聘礼、燕礼、冠礼、射礼、亲友来往礼、男女授受礼,甚而至于经商买卖礼,街巷外众礼等。老聃先生一一做了准确、明白、生动而圆满的答复。致使孔子心满意足,如愿以偿。
南宫敬叔向高兴得几乎入迷的孔子使个眼色,意思是“咱们该回去了”。孔子会意,抽身站起,拱手向老聃说:“先生,你累了,我们该回馆舍了。明天再来打扰,我们先回馆舍吧。”说着要走。“呦!你咋能说出要走的话呢?不能走,在这用餐,在这用餐。我已安排好了,恐怕午餐已经备好了。”老聃先生挽留他说。孔子执意要走。老聃先生执意挽留,而且说:“你们要走,我会生气的。”孔子见老聃先生这样地以真诚的态度留他吃饭,也就不走了,十分高兴地重新坐下来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仆人们利利索索地将饭菜端了过来。
老聃先生以既简便可吃,又不算不丰美,而且带有曲阜和曲仁里风味的酒肴饭菜,款待了他二十年前见过一面的,如今已成了他的“破格学生”的孔子仲尼,以及孔氏仲尼的弟子南宫敬叔。
午餐间,由于孔子异常兴奋,加之由于老聃先生谈笑风生所给予的感染,致使孔子话头较稠,言语较多。话里多是表明自己的远大志向,以及彻底、全面、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礼,修身齐家治国安天下的决心。老聃先生感到他有点外露,而且老聃不同意在恢复周礼上的不折不扣,特别是不同意周礼中的刑不上大夫。他本可以发表点不同的意见,但是他此时并未发表。仲尼千里遥远,前来求教,正在兴致勃勃,他不能泼凉水,他不能用不同的意见去减弱他的兴致。他满脸笑容,一腔春意,以兴致勃勃去应和孔子的兴致勃勃。
餐间,孔子提出打算请教乐(音乐)的问题。孔子说:“适才听先生说的‘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也者,动于内者也’,我以为在帮助以礼治国上,乐是不可缺少的东西。”
老聃先生说:“对于礼,我算略知一二;对于乐,我没什么研究。我有个要好的朋友,名叫苌弘,对音乐很有专长,他的祖辈,好几代都是乐官,他本人就是当朝有名的乐官。饭后我请他来。……”
“不用了,不用了,明天我们登门拜访他。”孔子说。
“那也可。你就说是我叫你找他。”老聃先生说,“他家离我很近,就在这个方向。……”用手指点一下,“明天我领你们去见他。”
“不用了,你太忙,太累了。”
饭后,孔子他们要到洛阳的几处名胜古迹去看看。老聃先生打算陪他们一块去。孔子可怜他偌大年纪,又累了一个上午,不忍心再让他吃累,诚恳地进行了推辞。老聃先生点头同意,指点了参观的方向,就让他们自己去了。
古都洛阳,古迹很多,他们只能挑主要的地方去看。
他们先到古代天子用以宣明政教的地方——明堂。明堂,这是一处典型的古建筑。古朴典雅的建筑群,古香古色,耐人寻味。室内墙壁之上,用原始画法画着一些像。显眼处画着唐尧、虞舜等贤明帝王的画像;阴背处,画着人们心中憎恨的夏桀、殷纣的漫画脸谱。幅度最大的是一幅“周公辅政图”。那周公,面目慈善,和蔼可亲。孔子见到这位他心中最为崇敬的,连梦里都想见到的人的画像,一下子被深深吸引,久久不愿离开。他激动得噙着眼泪说:“至善至美的完人啊!您制定的周礼太好了!您没有私心才是真正的。正是您的真正没有私欲,才使大周之天下繁荣富庶了好几百年啊!”
接着,他们参观了周天子祭祖的家庙——太庙以及其他几个地方。
傍晚,他们回到馆舍。这天夜里,他们安歇得很早。由于心感满足,加上一天的劳累,浑身疲乏,睡得很是香甜。
第二天,吃过早饭,孔子就和南宫敬叔一起拜见苌弘。苌弘听说老聃介绍的孔丘前来求教,对他们进行了热情的接待。
他给他们亲自弹了琴瑟,讲了一些音乐技法和理论。
下午,孔子他们又看了一些洛阳的古迹。到傍晚的时候,就开始到老聃家辞别了。
他们第二次的走进老聃先生的家门。
“好啊,好啊!老聃先生笑容可掬,慈善的脸上仍然是充满春意,“要问乐,也问了;要看的,也看了,好啊。”孔子说:“先生,此次来周都,我太高兴了,收获太大了!周都真不愧为文明古都,礼义之帮,太好了!咱们先王的那些礼,真好,真是尽善尽美。先生,按您讲那些,回到鲁国,我要禀明定公,要他彻底全面、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礼,把鲁国治得人人懂礼义,个个知廉耻,上尊老,下爱幼,长幼有序,家家和睦,朋友有信,忠诚待人,买卖公平,商贾无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进而达到修身齐家,治国安帮天下平。我要好好说服国君,如若国君采纳我们建议,鲁国幸甚,社稷幸甚;若不采纳,我要据理力争,甚而不怕一死。为复周礼,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不知我说的对不对。咱们就要离别了,在临别之时先生有啥话请作安排。”
对他的话,老聃先生没有立即附和,他心里说,“这个孔丘,正直、坦率,是个好人。可就是有点外露。有德的善者,再加上点含蓄包容,不为狡猾。周礼虽好,里面难免有些如今不能再用的东西,提出不折不扣地恢复,未免有点不合史辙。他执意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礼,看来鲁定公是不会答复的,看来是要碰壁的,是要遇到灾难的。这个人,如若将来不被灾难毁掉,将会成为一个真正了不起的人物。作为一个朋友,千里遥远前来求教,我不能明知他有灾难而一声不响。我要泼泼他的凉水,开导一下。不然,我是心中有愧的。”出于关怀,出于爱护,出于一片好心,他冷静地微笑一下,然后慢慢启唇说:“仲尼先生就要走了——请还是让咱们以‘先生’二字互相称呼吧——临行作点赠言,这是自然的,是我应该做到的。我以为礼是必须得有的,天下无礼是不象话的。周礼的精神实质是好的。然而,要不折不扣地恢复周礼,恐怕是无法做到的。时光老人的脚步从那个时候走到这个时候,有好多情况都变了,您所说的那些制定周礼的先王,如今他们的骨头都已经朽了,唯独他们说的话如今还在。不要冒着危险勉强去套用他们治国的法子。要知道爱护您自己,不要和国君硬争。遇上明君,就好好辅佐他;遇不上明君,要蓬累而行(顺水而走,适可而止)。我听人说,一个有经验的商人他的一些货物是藏而不露的;一个有大德和大学问的人,是深沉稳重,貌似愚鲁的。要防止有人认为您骄傲,不要使他们感到您志气太大,太刺激。这些都是对您有好处的。好了,好了,恐怕我说得不大好听了。唉呀,看,看,不赠言便罢,一赠言,竟然泼起凉水来了。我的话,不管是合适也罢,不合适也好,仅仅供您参考。不管怎样,反正我是肺腑之言,一片好心。”说到这里,用善意的目光,看着孔子笑了。
孔子不但没有感到难堪,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被感动了,他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先生的话语确实是肺腑之言,确实是一片真心。”孔子是能够虚心接受意见的,他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就是证明。
老聃先生又向孔子说了一些安慰和鼓励的话,以使他热情不减。孔子不仅仍然高兴,而且更加佩服。老聃先生提出一定要在明天一早坐车到馆舍前去送他。孔子十分恳切地进行了推辞。接下去,他就和南宫敬叔一起拜别老聃,出门而去了。
回到馆舍,南宫敬叔问孔子说:“老师,您说这老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想了想说:“对于鸟,我们知道他能飞;对于鱼,我们知道他能游;对于野兽,我们知道他能跑。对走兽,我们可以用网或兽夹来捉它;对游鱼,我们可以用钓钩来钓它;对飞鸟,我们可以用弓箭来射它。就是对于龙,我们不知道。它能潜深水悠游四海,乘风云直上青天。别说捉它,连琢磨都琢磨不透。我们所见到的老聃先生,不就是龙吗?”
第二天一早,孔子他们就离开洛阳,驱车回鲁了。
从这以后,东周王朝更加衰微了。早在一百年前,敬王的祖先周襄王就被晋文公调来调去,如今,经过朝内战乱之后,为周敬王出兵立功的晋顷公就更不把敬王放在眼里了。周朝衰微得简直象个小小的诸侯之国了。
公元前四九九年,老聃先生七十三岁,一天,他忽然想起,“王子朝要以他的理论作为学说精髓,现已彻底破产了,对于我的尚且还是未来的学说,现已检验明白了。王朝守藏室的恢复工作,现已基本做完了。在这名存实亡的姬家小朝,再蹲也没有必要了。我该走了,该回家去做自己的事业了。”
在这一年的二月十五日——他出生的七十三岁的纪念之日里,他开始向敬王写出辞呈,“蓬累而行”,正式“告老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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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书成毁
研天究道隐伯阳
公元前四九九年农历二月十五日至二十二日,老聃先生从周都洛阳回到家乡曲仁里村(老聃辞官归里之后,家乡人多称他为伯阳先生。写到这里,请允笔者也来暂改一下称呼,或称伯阳先生,或称李伯阳)。
回乡三天之后,李伯阳先生开始着想立说之事。从开始着想立说之事起,他就开始着想隐居之事了。
他想:过隐居生活需要隐,要创立自成一家的,真正自成一家的,独树一帜的学说,更需要隐,特别是象我这样地位、身份、名声的人。隐写和瞒哄不能相提并论,因为隐写的结果以后要如实地向所有的人公开。“人说,欲成事业,不可没有埋头苦干,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他心里说,“终日繁乱不安,无法静下心来真正地去独立思考;终日应付杂事,淹埋在世俗之中,甚至让你的学说听任世俗的摆布,你的学说,不是世俗的综合,就是脱不了低俗之壳,或者是杂家理论的总汇。更何况是没有真正的心力和时光去写。这不是说一种学说可以脱离凡尘、脱离事世而从十万里高空去产生。学说未立之前,天是我师,地是我师,人人皆是我师;学说将立之时,我要隐,要藏,要安,要静,要独写独思。就我而言,不能真正静下心来将学说立好之悲哀在不隐,不能真正隐住的悲哀在不能从根本上隐。”为了能够真正做到隐写,接下去他就开始琢磨如何在隐阳山深处那所隐宅隐居之事了。
曲仁里村西隐阳山深处的隐宅(外宅),是儿子李宗在段干做官期间派人修建(目下他还在段干地方尚未归回),目的是为了在天下出现更大的战乱时进行避难和退隐。那里,几所于山洞通连着的茅草屋,常用铁锁锁着门,从来无人居住。当时地旷人稀,深山背后的地方轻易没人到过,加上这里没住过人,再加上小茅草屋很不显眼,所以人们从心里压根就没有这个处所。儿子李宗在沛地亲戚们那里成家立业之后,就搬回了老家曲仁里。他们一家三口,加上管家、佣人,共是七口,从沛地归里之后,是住在曲仁里村的老宅上。如今他们全家都搬走了,老宅的房舍也成了无人居住的空房了。李伯阳先生回乡之后就是住在这老宅之内。原来冷冷清清的老宅,从李伯阳回乡之日起就开始热闹起来,亲戚朋友来来往往,比里,闾里,乡里,里里,州里,党里,不管是庶民百姓,也不管是三老、州官,许多人都来瞧看,比起以往,这里真是另有一番景象。伯阳先生这个“隐君子”,为了隐居,先来个比不隐居还不隐居——当然隐阳山里的隐宅他是不向任何人说出的——他要在初步构想学说轮廓的情况下,和亲戚朋友好好亲热亲热,以尽人情。等人情尽了之后,再考虑隐居之事。
近来伯阳先生家里真叫热乎,闹乎,他的家人,仆人真叫忙乎,他本人真叫忙乎、亲乎、应接不暇乎。急流勇退,去官做民,还有这么多的亲戚朋友前来瞧看,这一点使伯阳先生感到了人情的美好,感到了人间不是没有真情。除了姬如公不知现在隐居哪里,不知是否还在人世,到几处找他没有找到,除了燕普是李伯阳流着泪亲自驱车到宛丘去瞧看之外,其余的该来的亲戚朋友和弟子几乎全来了。连小时闹过意见的同学杜杰也来了。此时的杜杰已经成了一个不仅有学识而且有德行的老员外了。
一次,他的弟子文子来瞧看他,在他们师徒二人谈到王子朝的理论时,伯阳先生有这样一段言语:
我知道了,我从几十年的为官生涯知道了,从数十年的天下大乱特别是将近二十年的周朝内乱知道了,用王子朝的理论基点作为一种学说的脊梁和精髓,是从天地之间的大根本上完全错了的。早年我曾被他的理论迷惑过,如今算是看透了。我说,一种有益的学说,其脊梁应该是慈爱,谦让,和善,济世,活人;他说,不,你那是空家伙,不能实行,应该是打斗争夺才对。我说,我的所谓的空家伙是实实在在的家伙,是一点也不空的家伙。它能实行!它怎么不能实行?生而不有,为而不恃(让、予),从小的时空范围看,似是不能实行。然而,作为一种学说,其影响的时间是很长久很长久的。布善布让之说既已立起,就有作用。即如眼下起不了作用,让它影响千年之后呢?让它影响万年之后呢?十万年之后呢?百万年之后呢?百万年后人的素质非象你这个样子不行吗?这学说如能存在一百万年,它不是在一百万年之中都有好的影响吗?不比弄个恶、斗、夺的学说在那影响一百万年好吗?用否定布善布让的学说去立打斗夺的学说,去用一部分人毁掉一部分人来解决人间问题,看去象是万能之法,其实不然,为什么呢?因为,以打斗争夺为起点,为贯线,这部分人胜了,整个儿地翻上去,来个恶性大当权。因是打斗争夺上去的,所以必以此种精神压人家,来以此巩固压人权。你不这样不行,为什么?因为人家是被你的打斗争夺压下去的,所以也会以你的精神往上翻。即使人家翻不上去,你的后者也会以你的办法对待你,因为你用此法对待了人。一粒恶种入了土,地里必出恶性苗。一粒种繁殖千万粒。千万粒恶种入了土,人间到处是恶苗。你压我,我翻你,你夺我,我打你,打斗争夺永无穷,人间永无安宁日,人间灾祸永不息。反过来,以布善布让,布慈布爱为贯线,你让我,予我,我也会以你的精神还给你。你爱我,我报爱,你予我,我报予,你让我,我报让。你再予再让,我再报予,再报让。一粒善种入了土,地里必出善性苗。一粒种繁殖千万粒。千万粒善种入了土,人间到处是善苗。你慈我,我爱你,你予我,我让你,来往还报无有穷。人世间永享慈爱予让福,永远和谐乐无穷。只因为爱慈予让是基点,爱慈予让是贯线,故而,爱慈予让永无穷。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去以此否定善对恶的大惩罚,包括天惩罚,地惩罚,人惩罚,自己惩罚。因为如若把惩恶给否定,从一定范围的时空讲,就会出现恶者以善可欺而欺善。然而,从大范围的时空讲,同布善布让的学说相比,那些教人怎样斗夺,怎样仇恨的学说就不应该称之为学说(至少不能称为万年闪光的真学说),而应该称之为:为播种罪恶而开脱责任的工具篇。
听完伯阳先生这一大段论述,弟子文子十分佩服,连连点头称是。然而,他的这段论述到底是对了呢?还是错了呢?不管是对也好,是错也好,反正他是这样说了。不仅是这样说了,而且这段话还成了鼓舞他去下大决心建立天道学说的信心和力量。
好一个促他努力立说的别具一格的思想基础!
文子问伯阳先生说:“老师,听你论述,看来您要著书立说了。”
伯阳先生为从根本上隐写起见,就直截了当地进行了否认:“无此想法。”
事情千头万绪,纷纷扰扰。不知不觉到了夏天。一天,一辆马车从正南方向而来。车夫“吁好”一声,车子在曲仁里村前的一棵柏树底下停了下来。一个中等个子的壮年人从马车上跳下。此人蓝衣蓝裙,头顶蓝色扎帕,聪眉慧眼,白净面皮,大约三十八九岁的年纪。他就是二十三年前因投师伯阳先生而掉到井里、遭受磨难的蜎渊。
蜎渊这次特意从曲仁里南十里远的山水里村(如今已无遗址)赶来,意思是要请他的老师伯阳先生到他家去住几天,请他谈天论地,从宇宙间最高的角度、最大的方面讲述一下最大的大理,以便将来他写一些文章,能够正确无误而不违背宇宙间最根本的最高最大的大理——天理和人情。
蜎渊的家原在楚地而不在陈地,后见陈地的山水里村的姐家的一处外宅幽美而安静,于做学问很是有利,就深深喜爱上了这里。于是就应姐夫之邀将家迁移到了这里。他将家庭转移至此,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出于一种宿命的观点,想将自己的住所往曲仁里靠近一下。他偷偷地在内心认为:曲仁里出个李老聃,那是因为曲仁里是个万灵宝地。人杰地灵,那是因为风水而致。他将家移至离曲仁里不远的山水里村,这不仅可以占占灵光,感感灵感,而且可以在后辈出个老聃第二呢。
蜎渊走进伯阳先生的家门。李伯阳见昨日刚来过的弟子蜎渊今日又来,感到惊奇。蜎渊说出要请老师到他家去住几天的心意。李伯阳推说很忙,不愿前去。蜎渊无奈,只好把他另外的一个心思——邀请他谈天论地之事向他说出。经过再三恳求之后,伯阳先生才答应前去。
伯阳先生和弟子蜎渊一起坐上马车。车夫将鞭子一挥,向着山水里村的方向驶去。
山水里村是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子上杂树茂绿。村西头有一条南北流向的小河。河西沿有一片湛清湛清的绿水。水中央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小土山。山上长满低矮而浓绿的小树。绿树间有几间和古画里小屋相仿的茅草房。这就是蜎渊的住处——他姐家的外宅。如今他姐家是在河东沿小村庄上居住,这河西沿的水中山上之屋完完全全成了蜎渊的家。
马车从村子后边拐弯往西驶去。车子走过小河上的一座小桥,又走半里远,就停在那里。伯阳先生和蜎渊下车,转脸向南,沿着一条窄窄的沙碱小路往水中央的小山上走。此时车夫回过头去,挥鞭赶马,驱车往河东沿蜎渊的姐姐居住的山水里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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