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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山万花筒

_5 森见登美彦(日)
「高薮学长是在后半才要迎敌吧。也就是说,你的角色很接近大魔王,更需要与角色相当的魄力不是吗?高薮学长的体形虽然高大,魄力却不够,因为你内在的纤细都显现出来了。这样根本就不行。」
这些话一句句像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让高薮学长吭都不敢吭一声。
在座的人鸦雀无声,山田川手指抵着嘴唇,一瞬间陷入沉思。她似乎立刻有了灵感。「涂白。」她说。「全身涂白吧。」
「那还真恐怖。」丸尾说。「不过,不会太恐怖了吗?」
「太恐怖才好。全身涂白,从下面打光……不,不能用电灯,要用火炬。在熊熊火光下出现了一个全身涂白的大和尚。就这么办。」
「火炬不好啦,会有火灾的危险。」
小长井一反对,山田川便说:「准备不会酿成火灾的火炬,也别忘了准备灭火器。」然后又回马一枪:「还有,高薮学长在那天之前,请把头剃光。」
高薮学长和小长井都傻了。
那个宵山的午后,隔着便利商店的柜台相望的那一刹那,小长井与高薮学长之间产生了战友间的心灵交流。他们平静地向对方点头。
「小长井同学,我啊,依照吩咐,去剃光头了。」
高薮学长小声地说:「你觉得怎么样?」
「很有派头。一共是四百二十圆。」
「胡子我故意没刮。这样应该可以了吧?山田川同学不会生气吧?」
「很完美。找您八十圆。」
「研究室的学弟本来就已经很怕我了,现在剃了这个头,八成更怕。搞不好学弟会全部跑掉。」
高薮学长悲哀地低声说,背诵着般若心经出去了。看样子,他真的依照山田川的吩咐把心经背起来了。小长井在柜台后,朝着那雄伟的背影合十。

小长井想起吵架吵得最凶的那次。
起因是「流水素面」。
七月,山田川敦子的想像力不断扩张,谁也无法阻止。最重要的幕后黑手乙川学长据说对她活跃的表现非常满意,丸尾乐得在一旁扇风点火,山田川就变本加厉。一度上演肉搏战的岬老师从此保持低调。高薮学长本来就不是战力。能够阻止她失控的没有别人,只有小长井了。
山田川提出要把最高潮的「金鱼鉾」出现的场面移到大楼屋顶上。丸尾立刻采取行动,确保了一栋面三条通的复古混合大楼屋顶,也就是岬老师任教的芭蕾教室的大楼。
「我们要在屋顶上做一个大房间,一打信号,墙壁和天花板就全部分解,让风吹进来。然后『金鱼鉾』从对面静静地过来。这就是最高潮。啊啊,太梦幻,梦幻得我都要流鼻血了!」
为了必须用到的榻榻米、拉门、绳子、防水布等物品,小长井四处奔波,甚至还动用学园祭事务局的朋友的力量,他的忍耐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在这种状况下,山田川敦子又提出要追加「要在大宅里架很多竹管,让很多可疑的男子吃流水素面」的场面。再怎么想都没这个必要。
小长井的忍耐立刻破表。
「为什么要流水素面!怎么会需要那种东西!」
「夏日风情啊!既梦幻又没有意义,这样才有味道!」
「够了!你再怎么乱来也要有个限度!」
山田川敦子拿颜料扔他。
「不这么做我受不了!不然你要怎么处理我这从鼻子里喷出来的绚烂想像!我满肚子愤慨!满脑子都胀满了脑浆!」
在其他人的注视之下,小长井扑向山田川,要用手指插她两个鼻孔。她抽动着她那形状意外漂亮的鼻子,大声尖叫:「你干什么!」
「我要让你因为脑压太大爆出脑浆!我要让你死!」
「谁要死!」
小长井被高薮学长以羽交缔架住,山田川对他说:「这是我最大的机会,拜托,一次就好,让我自由发挥。」
「你在剧团发挥不就好了!不要连累我!」
「肯让我连累的也只有你了啊!」
这就连小长井也闭嘴了。
既然山田川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第二天,小长井开着小卡车,载着高薮学长和丸尾驶向洛西的竹林。
在桂的车站前接了岬老师,再驶向老师家的竹林。死都要流水素面的山田川说她忙着完成「金鱼鉾」不来——小长井在车里大为光火。而且竹林里到处都是野蚊子,老师帮大家准备的防蚊液防不了,挥汗砍竹子的男子全成了蚊子的饵。
高薮学长很会砍竹子,砍起来有模有样,他说他故乡家里就有竹林。丸尾照例一下子就累了,假装躲蚊子,跑出竹林就没有再回来,因此几乎所有的工作都是小长井和高薮学长做完的。「对不起,把你拉进来。」小长井道歉。「没关系啦。」高薮学长说。「小长井啊,我真的觉得,你人真好。」
「我哪里好了,真没礼貌!」
不知为何,他生气了。
「你虽然会抱怨,吵起架来也不是盖的,但是为了山田川同学,还是什么都做。」
「拜托你不要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
「我听丸尾说,山田川同学已经退出剧团了。听说她想做大事,可是谁也不理她。」
他停下砍竹子的手,看着高薮学长。高薮学长拿着脏兮兮的破毛巾擦他的大胡子脸,愉快地望着从叶子缝隙中落下来的阳光。
「她怎么都没说?」小长井喃喃说道。「我都不知道。」
「大概是不好意思吧?她那个人自尊心很强。」
高薮学长笑得皱起了脸:「不过,她现在看起来很开心不是吗?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啊。」

随着宵山愈来愈近,他们为最后完工忙翻了。
把风车插满房间的一面墙,以电风扇吹动。风铃要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制作金屏风自动折叠的机关(但需要人力控制)。为了流水素面,剖竹子,以铁槌敲掉竹节,制作给水与排水设备。信乐烧陶狸摆好。招财猫摆好。完成几十个金鱼球,并且挂起来。准备好逮捕并运送标的物的笼子和轿子。金鱼球里的金鱼则决定等到宵山当天去捞金鱼摊贩那儿捞来放。山田川说要在院子里挂一个巨大的鲤鱼气球,所以连氦气都准备好了。
诱敌的房子几乎完成了,但与宵山大人对决的地点,也就是屋顶的舞台,则一直到祭典即将开始都还没完成。就算预算无上限,但这不但得做出一整个房间,还要在一瞬间分解,也难怪做不出来。他们在三条的大楼屋顶上铺了榻榻米,围起拉门,在天花板上拉起了布,但分解的结构却很难。
「还是靠人力吧。」小长井做了决定。
在大学生的支持下,发出信号的同时拉开天花板的布,放倒拉门。房间内要点灯,而且金鱼鉾也挂着灯饰,所以他们把借来的发电机也搬上来了。为了要让宵山大人所在的房间显得气势非凡,杵塚商会的库存全搬出来了:女儿节人偶和男儿节人偶、栎木桌、为数众多的万花筒、青花盘、旧提灯、蝴蝶兰状的玻璃工艺品、赤玉葡萄酒的旧瓶,又多加了招财猫和信乐烧陶狸,褪了色的幡旗、扇子等等,不辨真假,不问品质与脉络。
宵山前一天的深夜,小长井和丸尾一道开着轻型卡车到奈良,从乙川学长的老家搬来一条恶心的巨大「超金鱼」。
「喂,不要睡啦……我跟你说,三万圆根本就不合算。」
他边开车边向丸尾抱怨。
「不过,现在也不能缩手了吧?是不是?」
「嗯。到了这个地步,就算赌一口气也不能缩手……」
「我就是喜欢小长井这一点。山田川同学也是这么说。那我先睡了。」
「喂,不要睡啦。」
深夜的闹区里,相关人员正等候着传说中的超金鱼驾临。他们把水槽搬进大楼,放在四楼的走廊,盖上布。白天的屋顶阳光灼热,虽说是超金鱼,也可能晒死,因此决定到上场前再把超金鱼放到金鱼鉾上。
「不过,这家伙长得一脸目中无人的样子。」
「这不是妖怪吗?」
众人对它那远胜于一般金鱼的魁伟争相赞叹一番之后,山田川到屋顶上去为金鱼鉾做最后收尾,其他学生则到町屋去准备。这当中,高薮学长回研究室,败给睡意的丸尾逃亡,来帮忙的大学生也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踪影。
小长井本来在调整流水素面装置,一回神,发现已化为异世界的房间整个静悄悄的。侧耳倾听,房里的时钟报时:四点钟。他想起早上九点必须去打工,便站起来。他伸了个大懒腰,却听到岬老师探头来说:「我该回去了。」
「咦,原来老师还在啊?」小长井说。
「嗯,做得志了时间。」
关了灯,离开屋子之后,老师说:「我们顺便到屋顶去看看吧。我想山田川同学应该还在奋战。她说她对金鱼鉾不满意,一直在修改。」
两人来到室町通之后,在三条转弯,来到大楼的屋顶上。
本来空无一物的屋顶为了组装宵山大人的房间,放着成堆的杨杨米和拉门,以防水布盖着。几近完工的金鱼鉾黑鸦鸦地向天空耸立。街上的灯光稀稀疏疏,夜空逐渐变成微微淡淡的深蓝色。一直下到深夜的雨停了,空气凉凉的,很舒服。
山田川敦子人就在鉾下摊开的布上。只见她裹着毛毯,打着盹。
「瞧她睡得多可爱。」
老师看着那张睡脸,以母亲般的声音说。
「的确是睡着了,可不可爱另当别论。」
「小长井同学,你别太欺负山田川同学啦。」
「什么!我哪里欺负她了?明明她要什么我都做给她了!」
「话是没错,不过你还是有点坏心。」
「哼!坏心就坏心。我不必去理这种疯子。」
「又说这种话。」
小长井的确认为山田川是个疯子。
但是,看着她的睡脸,也觉得她很可怜。

小长井是在一年级的时候遇见山田川敦子的。
有些学生剧团名气很大,但也有很多无名也不想闯出名号的泡沫剧团。只是自行宣布成立而已,这种事情人人都会。虽然不知道山田川为何加入泡沫剧团,但小长井也没有资格过问,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时兴起才加入剧团的。
山田川敦子失控暴走,小长井从旁辅佐——这种令他本身也无法认同的角色分担是何时形成的?应该是他们升上大二、成为剧团的中心人物之后吧。
山田川的兴趣,是为贫瘠的内容创造殊不相配的壮大舞台,一开始他也努力配合,但渐渐地,被山田川指使让他愈来愈累。要搭建壮大的舞台要花钱花工夫,但花钱就会为难其他团员,而山田川根本不管这些,自行其是,于是问题就落到他头上来。再节省也有限。
反正是泡沫剧团,随时都能解散。于是慢慢地,团员一个个失去了维持剧团的气力。
泡沫剧团为了打响最后一炮所做的计划,便是在去年秋天的学园祭中,不定时不定点在路边上演的游击舞台「乖僻王」。这确实成为话题,会经有如一盘散沙的团员也重新团结起来,未来一片光明。
然而,小长井和其他团员不同,他的热情燃烧殆尽了。
游击舞台不需要搭布景,因此山田川的妄想力应该无用武之地才对,她却找到一条生路。她主张到处上演的舞台迎接最后高潮的场面,应该要搭建壮阔的舞台,并主张要在工学院校舍的屋顶,而且是在学园祭期间,游击式地建设「风云乖僻城」这座奇特的城堡。为了实现她的理想,小长井吃的苦头委实笔墨难以形容。
他心想,这样就够了。
冷眼看着其他团员为了下次上演兴致勃勃,小长井离开了剧团。对于他的离开,山田川没有一言半语。小长井认为她对自己的努力毫无感谢之情。他心想:「怎么会有这种人!」
然而,几个月过去,小长井才知道,到头来,只有在那段剧团时代,自己的每一天是最有冲劲的。山田川给他的非人课题,对他而言是必须的。获得解放之后,他每天懒散度日,无所作为,也没有丝毫干劲。他一直叫自己相信这是因为自己现在燃烧殆尽,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丸尾的邀约下,不情不愿地被山田川的活动牵连之后,他慢慢地体认到这件事。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他本人也认清了这一点——
小长井的引擎少了山田川敦子便无法启动。

一旦日暮西山,来到宵山的人数会增加,穿着浴衣的身影也将变多。
小长井终于结束了打工,因为睡眠不足而脚步蹒跚地走过宵山的人群。山鉾已经点灯,发出梦幻的光芒,街上的情景也为之一变。「的确,要是在这种气氛之下被带进山田川的宵山之旅,一定很可怕。」小长井内心暗自佩服。「不过,到处都是人啊。」
他不想立刻赶到现场,便沿着室町通边发呆边往南走。穿着红色浴衣的女孩们从小长井身边跑过。蓦地里抬头一看,一对夫妻从面室町通的公寓阳台上探出身来,喝着啤酒观赏眼下的宵山人群。「将来真想变成那样。」小长井心想。
丸尾打电话来了。
「小长井同学,你在哪里?下班了吗?」
「我正在路上晃一晃,转换一下心情。」
「你还真悠哉。流水素面看起来应该没问题。这东西有什么意义,我还真的是不知道。还有,那台电风扇的风力好大。风势太强,把灌了氦气的绯鲤气球吹跑了。山田川同学好气好气。」
「喂喂喂,结果鲤鱼哩?」
「我哪知道,大概是在哪里飘吧。真伤脑筋。」
「真是够了……」
「总之,你别再游荡了,赶快来啦。」
小长井挂了电话,但还是到处走。
经过了南观音山,要来到锦小路通的时候,看到一个身穿黑色袈裟的巨汉突然现身。即使是在这样的人潮当中,仍具有压倒众人的魄力。不知他本人知不知道,路上的行人有意无意地闪避他。那一丛又粗又硬的胡子刻意没刮,让效果更增加了几分。这个怪人即将全身涂白,在熊熊火炬之中出现。要是自己遇到,一定当场昏倒——小长井心想,然后叫声:「高薮学长。」
「喔,小长井同学。怎么样?我穿袈裟还挺合适的吧。」
「感觉就像破戒和尚。」
「其实,我的生活比和尚还和尚,非常禁欲。」
高薮学长说他一直想看一次螳螂山,很高兴地秀出他买来的手拭巾。
「好了,不能太悠哉,差不多该走了。」
「是啊。不过,我的角色已经算是完成了。」
「哎,别这么说。既然都参与了,就撑到最后吧。」
正当他们这样聊着,一个女孩突然跑出来撞上了高薮学长的侧腹。高薮学长「喔」了一声往下看,只见小女孩脸部抽搐着向后退。眼里迅速积了一泡泪。而在高薮出声喊她之前,便慌慌张张地逃进人群之中。
「喂喂喂,不必怕成那样吧?」高薮学长感叹说。
「她大概是以为会被吃掉吧。」
「我又没有那么坏。」
他们转身,沿着室町通向北而行。
过了黑主山,来到宵山喧闹的尽头,左手边可见一座空荡荡的停车场。
「那我们过去吧。」
他们翻过了停车场西面的墙。
穿过竖起黑木板墙形成的假巷子,便是借用「世纪亭」别馆做成的「骨董店房间」。活像冒牌掌柜的丸尾正由负责化妆的女孩贴小胡子。丸尾得意地向小长井他们炫耀胡子:「怎么样?很棒吧?」
女孩说「高薮学长也要赶快全身涂白」,因此高薮学长着了慌。
「真的要吗?」
「真的要啊。喏,你看,隔壁房间有一整套道具。」
小长井确认金屏风运作无误后,穿过庭院,经过借用北邻町屋布置而成的「流水素面厅」,爬上一一楼。大型电风扇吹起的风轰隆隆地吹过走廊,转动了为数众多的风车。从天花板上垂挂而下的金鱼球已经放了金鱼,是由一些擅长捞金鱼的大学生早一步从宵山的摊贩那里捞回来的。小长井叩叩敲了敲金鱼球,金鱼翩然游了一圈。他很满意,迳自点头。
走过走廊,尽头站着一个舞妓,正从圆形的窗户眺望窗外。
她回头看到小长井,以大大的羽毛毽子拍遮住了嘴。
「你来啦。」岬老师以京都腔说。

小长井等人来到大楼的屋顶,众人正在山田川敦子的指挥下铺设榻榻米,陈列从楼下搬上来的骨董.好几个大学生搬着拉门走来走去。冷清的屋顶上铺满了榻榻米,好一副奇妙的光景。
不久,丸尾他们也上来了。
「对了,小长井同学,你练习粽子塞嘴了吗?」
小长井一把抓住丸尾,单手用力捏他的脸颊,逼他张开了嘴,然后以电光石火之速塞进粽子。「呜喔!呜喔!」丸尾睁圆了眼呻吟。在一阵混乱之后获得解放的丸尾吐出粽子。「太过分了!」他骂道。「不过,身手不凡哪。」
「这用的是喂我老家的狗吃药的方法。」小长井笑了。
「那,敌人现在在哪里?」
「现在啊,应该在世纪亭和乙川学长碰面。学长应该很快就会甩掉敌人来这里。」
「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行。」
「安啦。对方是傻蛋啊。」
「你也是。」
「你也是。」
然后,丸尾走到屋顶正中央,拍手叫道:「嗨嗨——!注意!来练习一下最后金鱼鉾出场的那一幕。负责拉门的,在那里排好,围起来。小长井同学,你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小长井在杨杨米上盘腿坐下,拉门便整片围了上来。盖上布做的天花板,尽管有些勉强,但倒也像个房间。小长井坐在约有五坪大的房间正中央发呆。拉门后,丸尾他们的声音听起来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天色略暗之后,放在一角的传统斗柜卡嗒卡嗒地摇动,山田川敦子从里面爬出来。
「啊,原来你在这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山田川自顾自点头,在小长井身旁轻轻坐下。「做出来的样子还可以。」
「嗯,我很拼。我已经受够了。」小长井说。
「我也是。」
「少骗了。」
「这种事,哪能做上好几次啊。」
「是吗。那你满足了?」
「嗯,满足了。」
「你不能回剧团了?」
「……嗯。因为我已经满足了,而且小长井同学也不在。」
这时候,外面传来丸尾的暗号声。
房间天花板迅速从一端掀开不见了,露出被夕阳染成桃红色的夏日天空。围住四方的拉门轰然倒下,微微的晚风便抚上脸颊。或许是眼睛已经习惯了昏暗,从屋顶上瞭望的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街景令人有种怀念的感觉。
山田川敦子毕生大作「金鱼鉾」在正面巍峨耸立。
这诡异而混沌的印象,令人想起她去年秋天创作的「风云乖僻城」。小长井亲手做的驹形灯笼、封住金鱼的玻璃球、缠绕在乱插一气的晾衣竿上闪闪发光的无数灯饰——天黑之后,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黑夜中闪烁起来,也会显得十分美丽吧。小长井这么想。
山田川「啊!」地叫了一声,伸手指着某处。对面住商混合大楼屋顶上,大大的绯鲤擦过球形高架水塔,摇摇晃晃地飘动着。
「鲤鱼。原来它在那里。」
「等它掉下来就去捡吧。」
「喏,小长井。」
「干嘛?」
「我啊,一直以为金鱼长大了会变成鲤鱼。」
「不是哦。」
「嗯,不是。」
有一名男子在金鱼鉾下方双臂环抱,佩服地点头。他大步往这里走来,要跟坐在榻榻米上的山田川握手。
「谢谢你,做得超乎我的预期。一整个莫名其妙,太棒了。」
山田川开心地笑了。
一听丸尾问「乙川学长,觉得怎么样」,他强而有力地竖起大拇指。
「那么,诸君!」
乙川学长宣布:
「这就出发去骗傻蛋吧!」
Chapter 04 宵山回廊
千鹤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
她家位在洛西的「桂」这个地方,学生时代也是从家里通学。出社会工作之后依然没变,在淀屋桥的大阪总行上班时,是搭阪急电车到梅田,而这个春天转调京都乌丸分行后,也只是换了等电车的月台而已。
到车站骑脚踏车要十五分钟,所以她每天经过古道上的老街,经过路旁潺潺而流的水渠,经过残存的旱田与杂木林,前往桂车站。若是遇到雨大得连伞都没办法撑的日子,她就到最近的公车站搭市公车,然后再搭阪急电车到四条乌丸,到面乌丸通的银行去上班。
有些同事很羡慕她能够住在家里。工作地点所在的四条乌丸一带足她从小常去的地方,也有认识的人。一直上到中学的洲崎芭蕾舞教室就在衣棚町,而舅舅就住在往南一点的独栋楼房里。
看到洲崎老师来到柜台前,她着实吃了一惊。
老师一看到身穿制服的她,便客气地唤她的名字。「既然在这么近的地方,怎么不来露个脸呢?」老师质问的语气带着半开玩笑的意味,但千鹤心中仍牢记老师往年的严厉,身体都僵了。老师竟然还记得她也令她感到惊讶。因此,在办理开户手续时,总甩不开不协调的感觉,无法像平常那样应对。事后她回想起来就觉得很丢脸:「老师一定觉得我这个人很不牢靠。」
她觉得,就算平常一副独当一面的样子,但意外遇见知道自己来历的人,外面那层皮就一下子被揭开。
在从小熟悉的地方工作,真不是容易的事——千鹤这么想。

星期六下午,千鹤来到四条乌丸。
她下了阪急电车,从月台上楼,来到四条通东西向的地下街。这条地下街贴着黯淡的磁砖,单调枯橾的印象从她懂事以来就没变过。由于这里是地下铁乌丸线与阪急电车交会之处,假日人相当多,这天更是特别多,其中也有人穿着浴衣。
这天是祇园祭的宵山。
在地下道往西走,天花板反弹的嘈杂声变小,来往的行人也少了。她走到尽头,爬上左手边短短的阶梯。那里是产业会馆大楼的地下,老式的理发店、格局狭长的咖啡店以及小小的旅行社在这里比邻而居。小时候,父亲和舅舅常带着她进出这家咖啡店。这地下街昏暗寂寥的气氛与当时如出一辙。她总觉得这一隅令人怀念,有时下班还会特地经过这里。只不过干鹤下班时,咖啡店都已经打烊,若不是假日偶尔有机会出来玩,是看不到咖啡店开门营业的。
从理发店与咖啡店中间往后走,里面是公厕,蓦地,入口处飘动的一个红色气球进入千鹤的眼帘。昏暗的地下街里的一个鲜红色气球,给人异样的感觉,她莫名感到害怕。
地下街转了弯便是旅行社,她进去了。
她和几个同事计划去旅行,结果由她负责办理诸多手续。千鹤不太喜欢和别人去旅行,也觉得办这些事很麻烦,但她好不容易才融入职场,不敢有太多主张。接待她的男子很亲切,事情顺利办妥。出来的时候,她感到宛如卸下了重担,神清气爽。
她还没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可以去柳画廊走走,也可以去洲崎芭蕾舞教室看看。
边想边沿着地下街折回,听见有人从背后叫:「千鹤小姐?」
一回头,柳先生就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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