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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战士》作者:余之言

_4 余之言(现代)
“谁说同你结合了?我信上说过这话吗?”
“信上没说,可我感觉你会从心底深处接受我的。是吗?”
“谁知道呢?也许会,也许不会。我这次来就是想见见你,换换环境,在你们镇上散散心。这两年我心里挺苦的。”
“我理解。我们在一块儿你会快乐的。我保证。”
“你用什么保证?”
他又一把抓住了她的那双手,并往怀里拉她。她似乎笑了一下:“你别这样,你别忘了,我是你的老师呀。”这时,俩人同时听到了远处传来“嗡嗡”的马达声。他们知道是日本鬼子的巡逻艇过来了。
于是,俩人赶忙收鱼挂子。这鱼挂子是罗长虎事先下在这儿的。
巡逻艇刺眼的探照灯,在他们的桦皮船上来回晃着。
罗丽娅悄声说:“我们要装得像一对约会的热恋人。”这是雷恰洛夫上校反复叮嘱过的。
罗长虎一听此,就不失时机地探身过来搂她。她却嬉笑一声,一闪身,顺手推了一把,他就扑到了江里。她早闻他的极好水性,并不担心他的安全,便自顾自地收着鱼挂子。
她一边收着,一边故意用生硬的中国话,夹杂着俄语,大声喊:“喂,你就在江里给我抓几条大鱼上来,不然我让你在水里泡一夜。谁让你对我动手动脚了,这是对你的惩罚。”
然而,水面静静的,好大一会儿不见罗长虎露出头来。这下,她没了主意,急得直跺船板,大喊:“罗长虎,你在哪里?快出来呀。”
任凭她怎么喊叫,依然不见动静。
她索性放声大哭起来。这次,一半是担心地真哭,一半是演给日本巡逻艇看的。
哭着哭着,她抬起头,隐约发现远处一条舢舨向她漂来,但上面并没人影。她这才想起,刚才他俩只顾说话,那舢舨顺流而下了。她这才知道好水性的他被推入江中后,去追那舢舨了。
她心里有了底,又哭喊起来:“你个大龟鱼。我要让你爹用鞭子抽你,我要放狗咬你,我要用蟹夹子夹你。”
她拿起渔挂子,等在船边。一会儿,舢舨悄悄靠近了她的船。罗长虎露出了水面,她准确地罩住了他的头。待他连声求饶后,才放他上船。
巡逻艇的灯光一直在不间断地扫照着他们。他喘着粗气,毫不掩饰地脱下湿衣拧干。他仅穿一条裤头呈现在她的面前。灯光和火把的光亮,映照着他大幅度上下起伏的发达胸肌,闪着让她心颤的油亮。
她惊恐地一会儿看着鬼子的巡逻艇,一会儿盯着眼前没羞没臊地向她靠近的他。
她脸色晕红,不知所措,手里起出的鱼挂子又“刷刷”地掉进了江水中。
他低声说:“我们必须装得像两岸偷情的恋人,你要用俄语同我打闹嬉笑。不然,他们会上来找麻烦的。”
于是,她用俄语慌乱地说:“你这不要脸的,快穿起衣服。”
片刻,他却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心里明白,他在巧妙地借用日本巡逻艇的威胁,对她实施着进攻,释放着对她长久以来形成的难以隐忍的思恋情绪。
由于紧张,她额头上浸出汗珠,心头好似小鹿般乱撞。她几乎就要窒息了。
在她急促的喘息中,他头脑中渐渐没有了黑蓝的夜,没有了虎视眈眈的日本船,起伏晃荡的渔船也已不存在。
日本鬼子的巡逻艇并没有被他们直白的情爱行为所“羞”走,艇上的日本兵也没有不好意思地闭上眼睛。
那艇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艇上的日本兵用望远镜观看了一个中国青年与一个俄罗斯姑娘相亲相爱的过程。这对人相拥亲吻的举动,一直在艇上灯光的笼罩之下。日本兵没有大声叫喊和狂笑,他们怕惊散了这对痴情的异国男女青年,搅了这场难以看到的好戏。
那一刻,野性的罗长虎忘了,全然不顾周围的情况,仅有醉心做这一件事的念头了。而罗丽娅虽然也有些眩晕,头脑却还清醒,极力做出反抗。她知道,日本人像狼犬一样的德行,只要有什么东西被他们咬住,就死也不会松口。然而,在这个野蛮得有些丧失理智的男人罗长虎面前,她所想的一切都毫无用处。
她把船头的火把蹬入江中。她的心里,狂风在呼啸,在怒号,在咆哮。她用尽全身力气,提起膝盖,狠狠地撞击他的小腹部。他疼痛地跳将开来。
罗丽娅这个俄罗斯姑娘的美妙形象,深深地刻在了艇上那些年轻雄壮的兵士们的脑海里。他们充分领略了俄罗斯美女绝妙的身段,领略了中俄男女青年江浪上幽情的壮丽图画。
舰艇缓缓向桦皮船靠近,就要贴上他们了。罗丽娅大喊一声:“要撞上了。”罗长虎这才现危险的来临。他俩慌乱地划起了小船。
罗长虎急火火地说:“我俩演的戏没有起到预想效果,日本人要使坏了,快逃吧。”她狠狠地在他胸肌上拍了响亮的一掌,非常生气地用俄语骂:“你个大混蛋,大蛮熊,我要扒你一层皮。”艇上有人甩下锚钩,想勾住小船。罗长虎划船躲闪着,试图逃走。锚钩打进了他的船板,拉着向舰艇靠去。艇上鬼子狂叫:“俄罗斯花姑娘的干活,抓上来的有。”
罗长虎愤怒至极,抡起两斤重的渔钩子甩向艇上的日本兵,却没能打上去。
眼见桦皮船就要撞上舰艇,罗长虎拖着罗丽娅一跃扎入江中。
随即桦皮船被舰艇撞碎。
罗长虎拉着罗丽娅向苏方一边游去。她一下就明白了他的心意,极力配合他。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脱离日本人的堵截。
过了江心,就是苏联的水域。日本人没敢过来追赶。
罗长虎拖着罗丽娅爬上江岸。
7欠性不好的罗丽娅几乎被江水哈晕过去,她的胳膊还被擦破了一层皮。缓过劲来后,她狠狠地向他发泄了一通,问他怎么办?
他说:“现在我真的离不开你了。等日本艇走了,我们找条船板再过去。日本人一走我们就过江,最安全了。他们不会看到,刚撞翻了一条船,还会有人敢来往过江。你在我们那儿安定几天,散散心,我再把你送回来。”
他俩沿江走了一段,找到一条小船,顺利地过了江。
罗丽娅站在江边,自自语地说:训练有素的罗丽娅呀,你真行,你能出色完成任务。
回到镇上的小屋里,罗长虎把湿衣脱下,换上干衣。
罗丽娅湿衣裹身,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递过一条被单,转过身去。
罗丽娅也转过身,把湿衣脱了,然后用被单裹了。他拿了他的一件衣服给她披上,帮着她烤干了湿衣,说:“还穿上吗?”
罗丽娅眼神里闪过一丝娇羞,一笑,一把夺过衣服,让他转过身。她把衣服穿上,说:“你们东北人是这样待客的吗?我都饿扁了肚子。”
罗长虎恍然大悟,忙去煮面。
吃罢,俩人说了一会儿话,便都和衣倒在炕上睡了。
罗丽娅在黑虎镇这个男人的小院里,度过了一段陌生、不安和别扭的时光。她觉得她对周围的一切都不习惯,可还是强忍着去适应罗长虎和他周围的一切。罗长虎对自身环境的变化也感到新奇和拘谨,但他比较快地同这种变化融合在了一起。
一天晚上,罗丽娅听说罗长虎明天要进山去打猎,就说:“长虎,你采回一些紫罗兰花吧,三色的,最漂亮的。”他爽快地答应着,却问:“采那种花干啥?”“玩呗,编个三色紫罗兰花环挂在屋里多好。你没觉得这屋里少了点什么吗?少了点诗意的美。”
“咱们的屋里缺少美吗?再好的花也比不过你美。三色紫罗兰花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罗长虎像想起了什么说。
罗丽娅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管在哪儿见过,快睡觉吧,明天你还得起大早进山。”
半夜时分,罗丽娅被惊醒。罗长虎钻进了她的被窝,紧紧地搂住了她,使她一动也动不得。
“你这个东北大蛮熊,你想干什么?”罗丽娅大声喊了一嗓子,喊完就苦笑了一下。
罗长虎把她越搂越紧:“罗丽娅,你说我想干什么?我俩同在一条炕上睡了这么长时间了,是不是应该干点什么了?”
“你这个东北大蛮熊,我看你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呀?别忘了,我可是你的老师。”她脸冲着他的脸,又大声喊了一声。
他不再说话,一心解她的胸衣。
“你们中国有两个词,一个叫没羞没臊,一个叫脸皮肉厚。以前我不理解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全理解了。”她挣扎了一会儿,就软了下来。
突然,罗长虎停止了动作,说:“有一种特别的香味,你闻到了没有?这些日子也曾淡淡地闻到过,我没在意,可今晚这种香味很浓。这是什么东西散发出的香气?”
罗丽娅从被窝里往外推他:“出去,出去这香味就熏不着你了。”
罗长虎还没有明白,若有所思地说:“哎呀,我想起来了,在苏联时,你房间里挂着一个三色紫罗兰花环,好像就是这种香。对了,是紫罗兰花的香气。你不是说让我明天给采紫罗兰花吗?不对呀,这紫罗兰花还没有采回来,这屋里怎么就有了这种花香。”
“憨熊,到底是什么香,你还没有闻出来呀?你到你被窝里去就闻不到了。”她又往外推他。
他一头拱进了她坚挺的双乳之间,好大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真香呀,我要晕了!原来是你的身体香呀。真是太妙了。这么说,早在苏联时,我就闻到你的体香了?!可我当时身在香中知香呀。”
又过了一段时日,罗长虎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们东北黑虎镇不错吧,你一定要多住一些日子,在这里好好散散心。”
罗丽娅一愣,上去踢了他一脚,说:“你这个东北大蛮熊,我都这样了,还怎么能回那边去呀?!”
“你哪样了呀?”罗长虎一副认真的神态。
“你这个东北大蛮熊,这些天晚上的事这么快就忘了?”罗丽娅又粗鲁地踹了他一脚。
罗长虎拍拍脑袋,假装醒悟,说:“我昏了头了。现在我明白了,我俩的关系生了重大的变化。现在,现在我真的离不开你了。你也离不开我了,是吗?”
“你的目的达到了,这不是你多年想要的结果吗?那好吧,我只能成全你了。我要跟你过一辈子,我不能再回那边去了。我在那边很孤独,没有一个知心的男人爱我,我很苦。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想你。你能和我一直好下去吗?罗长虎。”她眼里闪着光亮,盯着他。
他一把抓住那双手,放到脸上摩挲着:“能,保证能,我一定要和你好。我舍下性命也要让你幸福。几年之前我就是这么想的,现在我要付诸行动了。我是真心爱你的。”
“我也是。”她假模假样地说着,靠在了他的怀里。
“我预感到,你肯定能成为黑虎镇上的好媳妇。你适应新环境很快,刚才你的神态,踢我时粗鲁的动作,使我感到你有点像俺们东北人的老婆了。镇上有好几家都是娶的你们那边的女人,在黑虎镇,有我,有她们,将来有了我们的孩子,你不会寂寞的。我保证。”他搂紧她。
罗丽娅推开他:“嘴上保证有什么用,这要看你以后的行动。表现不好,我随时都会回到那边去的。”
C3 手持长烟袋杆的白衣少妇
李万玉、章红玉在章家烟号醉心烟铺组织的地下党活动,引起了对门烟袋铺王掌柜的注意。
最初,王掌柜为李万玉、章红玉这对恩爱小夫妻为一个幌绸的颜色斗气感到好笑,认为他们只不过是闲来无事,为平淡的夫妻生活制造点生气和趣味罢了。可后来,生意稀疏闲得无聊的他,无意中现,每当醉心烟铺幌绸换成了粉红色时,就有一些陌生人陆续进入,进去就老半天不出来,不像是买烟谈生意的商人。他觉得有些奇怪,就把这一情况当闲话说给了章天一。章天一本来就对李、章二人独掌章家烟业、阻止他到各铺捞外快而心生不满,一心想找茬整治整治这对夫妻,这次有了这么个情况,他自然不会放过,便让王掌柜暗中盯住醉心烟铺。
几年来,李万玉一直受黑龙江地委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为抗联部队做事。以他日常生活中精细慎微的作风和关键时期胆大敢为的勇猛,取得了非常突出的成绩,受到了抗联领导的器重。后又发展章家小姐章红玉入伙,使他如虎添翼,地下活动搞得更加出色。章红玉以她的特殊身份配合地下组织做了大量的工作,挥了其他人所起不到的作用。
让李万玉、章红玉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的工作开展得极为顺利的时候,被人悄悄盯上了。
章天一是在一天李万玉等人聚会时,大摇大摆地走进醉心烟铺的。他并没有冲到后房抓现行,而是对万金良旁敲侧击:“最近,醉心烟铺不清静呀,常有稀客光顾吧?”万金良见他话里有话,就说:“是呀,这两年章家烟业不景气,这是你所知道的。万玉和小姐就多费了一些脑子和腿脚,把买卖扩展到了关内。所以,时有一些关内生人进出这里。这有什么不妥吗?”章天一进一步说:“不全是生意人吧,刚才我还见到李万玉和一伙不明身份的人进了你的店。我看这伙人就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用不用我去叫日本人来和他们谈一谈呀?”万金良忙说:“少爷,是你多虑了。这些年到醉心烟铺来谈买卖的都是正经生意人。咱们章家从不同那些灰商黑客的打交道。”章天一不耐烦了:“行了行了,万经理你就别给我打马虎眼了。我这就让对门王掌柜去请日本人到你这里做客。我待在这儿等着,我看他李万玉出来不出来。”
万金良无奈之下给旁边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李万玉从后房出来了,想到这章天一可能已闻到了气味,硬瞒是瞒不过去的,就说:“天一,里面都是生意人,谈得都是生意事,你多心了。”
章天一直奔主题,说:“我没多心,我是缺钱。章家的资银都在你和章红玉手里,你们得好好表示表示,否则,你我心里都明白,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过去。在日本人那里,我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李万玉只好顺水推舟,说:“你和红玉是一奶同胞,你又是章家大少爷,章家的钱你自然使得,眼前你需要多少?”
章天一笑了笑,伸出一个巴掌翻了三番。
李万玉让万金良如数取来银两给了章天一。万金良脸色极为痛苦,说:“这是醉心烟铺半年的营销额呀。”李万玉打断他:“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少爷需要花钱,就是把醉心烟铺卖了也得给。”
章天一起身走人,得意洋洋地说:“还是万玉是个明白人。以后你们常给我备着点,这年头我花销可是不小呀。这日本人没有喂饱的时候。”
当晚,李万玉就把这一重大情况告诉了章红玉。章红玉气得捶胸顿足,俩人商量了半夜,也没有想出对付这混事魔王的好办法。
夫妻俩认真分析了当前形势。眼前,地下党一时难以建立起新的安全可靠的联络站,工作急需时还必须在章家烟号的几个点活动。他们能做的工作,一方面减少聚会次数,另一方面及时打点银两应对章天一没完没了的敲诈。章天一给日本人当走狗是为了钱财,现在抓着李万玉的把柄暂时不去告密也是为了更多地诈取钱财,但仅靠银两稳住章天一只能应付眼前,绝不是长久之计。
李万玉停止了在醉心烟铺的地下党活动,有急事都转移到老陈头烟地窝棚里去聚会。一天下午,正在开会之时,望风人报告,章天一在地头闲逛,提出要和李万玉商讨一下如何根治烟地虫害。章红玉一听火冒三丈,冲出了窝棚。李万玉怕她把事弄大,也跟了出去。
章天一躺在曼珠纱华上,跷着二郎腿打拍子,斜眼看着他俩不说话。章红玉上去,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说:“起来,糟蹋了我的曼珠纱华,我跟你没完。”章天一没想到章红玉会下脚往狠里踢他,疼得一下跳起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衣下的枪。章红玉就更生气了,上去又踢了一脚,叫道:“你还想给我动枪呀。我告诉你,我就是地下党员,你到日本人那里告我去吧。让他们把我弄死,你就称心如意了。”章天一一边躲着怒气冲天的小妹,一边说:“我去告密日本人给我钱,我不去告密你们给我钱。如果你们能满足我的花销,我何苦还去告密搭上你们的命。”章红玉气出了眼泪:“你就是一条喂不饱的狗。”章天一说:“是的,自从跟了那日本教士,我就不想做一个平常的中国人了。在日本人与中国人争斗的事儿堆里玩,刺激,有趣。这一辈子,我就这样了,你怎么着吧?”李万玉说:“好吧,天一,你晚上到这里来取钱。醉心烟铺那儿是不能再给你钱了,万金良忍耐是有限度的,预防他把这事捅出去。给你钱的事大家都要背着人,尽量少让外人知道,那样对你我都不好。所以,这次你到这儿来取钱,这里人少眼少。我俩都敞开心胸,好好谈谈。我找些名目,从其他店铺多给你弄点,以后你就别老缠着我们了。天一呀,我不知道你脑袋里整天都想些啥?再过一些时日,这烟叶就要收成了,我们聚在烟地谈一谈丰收后的买卖,预定下一步的生意,你为什么老干扰我们?”
章天一冷笑一声,看着天空不说话。李万玉说:“行了,就这样吧,晚上在这儿见。再说一次,这是最后一次给你钱了。以后你还没完没了,我和红玉决不会再客气的。”
章天一说:“只要这烟地还能长烟,我章天一就得有钱花。章家烟地里长出来的银子,谁也休想独占。”说完,转身走了。
聚会匆匆结束,大家都散了。李万玉让章红玉先回去,他要和老陈头看一看烟的长势。
章红玉走后李万玉赶紧让老陈头把开会人追回来。大家作出了一个果敢决定:今晚除掉章天一。不然这个地下组织迟早要毁在这个无赖和日本人手里。
大家都知道,这一决定必须背着章红玉干。毕竟他们是手足兄妹,杀掉长兄,章红玉这个感坎不好过。
李万玉他们制定好行动计划,只等章天一晚上前来送死。同时,他们也商量好如何对章红玉说明章天一死因,就说章天一在取钱回城的路上被劫财人杀死。他们准备在烟地里把他捅死,然后再把尸体弄到半路上制造一个被劫现场。
月夜下,章天一如约而来。李万玉同他见面并无多,走上前把一个手提袋递了上去。在章天一伸手接钱袋时,李万玉顺手牵羊把他按倒在地,几个人同时扑了上来。
章天一喊了一声“来人呀”,就被堵了嘴,枪也被下了。
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枪声,有几个人影向这里跑来。
李万玉知道大事不好,章天一是有备而来。
大家慌忙散开,李万玉朝章天一开了一枪,又朝来人开枪。双方对射起来,李万玉他们不敢恋战,怕引来日本人,便趁夜色跑了。
没来得及跑的老陈头被来人捉住。
当晚,用绷带吊着一只胳膊的章天一,领日本人冲进了醉心烟铺,抓走了万金良和几个伙计。
捣毁了醉心烟铺和烟地窝棚两个地下党联络站,抓住了联络员万金良和老陈头,这是日本人在顺泽城破获的第一个地下党活动案,日本人重重奖赏了章天一。日本人许诺,待抓住地下党主犯李万玉,还要加倍奖赏他。
章天一和日本人一起,在顺泽城进行了广泛摸排,却没有抓住其他参与地下党活动的人员。
对于章红玉,章天一专门向日本人做了解释:章红玉虽与李万玉是夫妻,但她只参与国泰烟号商事,从不知道李万玉是地下党员,更没有参与地下党的任何活动。
章天一还进一步说,他现李万玉与共产党有染,最初还是章红玉告诉他的。日本人半信半疑,章天一就把王掌柜叫来帮说。王掌柜说,少爷说得对。章红玉先是发现了李万玉把幌绸布当做联络暗号,夫妻俩就吵了起来。吵完后,章红玉就把这事告诉了少爷。
听王掌柜这样一说,又看了李万玉在这幌子上的秘密,日本人就信了章天一的话,还专门拿出五百元钱作为给章红玉的奖赏。这钱自然入了章天一的腰包。
第二天一早,章红玉就听家人报说,醉心烟铺和烟地窝棚被日本人搜了,抓走了万金良、老陈头和几个伙计。她一下就明白东窗事了,章天一这条狗终于向日本人告了密。
章红玉担心李万玉的安危,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她对自己的处境也把握不准,不知下一步如何行动。她判断,地下组织已经暴露,日本人却没有上门抓她。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章天一暂时保了她。只要万金良、老陈头不供出她来,眼前她还没什么危险。对万金良和老陈头这两个老人,她是有信心的,他们决不会向日本人屈服的。
章红玉在家待着不敢出门,派出可靠家丁出去打探事态发展。家丁报章家各店铺和章宅被日伪人员监视了。她知道,李万玉一旦在顺泽城露面,必将被敌人逮捕。她心里喊着,李万玉千万别进城,千万别回家。
不久,章红玉听说万金良和老陈头被日本人枪杀了,到死两位老人都没吐一字真言。
几天来的突然变故,使章红玉心焦虑,痛苦不堪。她关紧房门放声痛哭了一场。
早已病身在床的章大头传话过来,让章红玉到章家老宅看他。
章红玉出门不远,就现有人跟踪。她进老宅门时,也看到有人在暗地里探头探脑。
章红玉进得屋去,还没等问候父亲,章大头就激愤地大骂起章天一来。骂完后,说:“以前我看重了李万玉的经商才能,才准许把你嫁给了他,把章家烟业也托付给了他。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个捅天的本事,居然多年为地下党做事,我们都蒙在鼓里。他李万玉害了你一辈子呀,好在你没有掺和进去,以后消停下来,还能好好过活。你要记住,以后千万不可再见李万玉,更不许这人再进章家的门。不然,他的命难保,你和章家人的命也难保呀。”章红玉只流泪,没有说话的心情。
章大头让家人从隐密处取来他私存的积蓄,递给章红玉,说:“这是我的全部财产了,你把它用在烟号商事上,救救眼前的难吧。”章红玉坚决不接。章大头眼红了,大叫:“你不接,我立马就死在你眼前。你把这些钱拿去用在正处,我也就放心了。这几年,章天一没少动这些钱的心思,不拿走,他迟早会弄走的。到他手里,这钱就打了水漂了。”章红玉只好接了钱箱,又陪老人说了一阵话,嘱咐家人全心照料,就走了。
章红玉刚出老宅大门,迎面碰上了章天一。这是那一事件发生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两人对视着,谁也不说话。章天一看到了她手中提一包袱,伸手扒拉了一下,就说:“我们到里面去吧,我想你现在很需要同我谈谈。”两人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里,章天一说:“事情不用我说,你恐怕全都明白了。我是念在哥妹分上才保了你。但保了你今天,不等于保了你长远。我知道,你参与了不少地下党的活动。这些事,日本人不会闻不到一点气味。所以,为了你的长远安全,我需要到日本人那里去疏通。”章红玉把包袱往怀里搂了搂:“你别动这些钱的心思,这是爸多年的心血,要用在正地方。你把我送到日本人那里去吧,我死了倒省心了。”章天一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这钱要用在刀刃上,这钱是你的救命钱,该花的时候要花。你不能被日本人杀了,你死了就不怕章家烟业被我独吞了?虽然章家衰落了,但还有这个骨架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章家家底在,不怕日后不再兴旺。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将来再振兴章家烟业。”章红玉不听他胡说,问:“别扯那么远,说眼前的。李万玉现在况怎么样了?”
提到李万玉,章天一一下来了火气,他指着还吊着绷带的胳膊,说:“这就是我那妹夫开枪打的。他想把我弄死,幸亏我早有准备才逃过一死。前些天,我一直带人搜查他,我要亲手把他整死,把他埋到烟地里。可惜没抓到他,我就把万金良和老陈头在烟地里埋了。他们都想置我于死地。这些年,李万玉把持了章家产业,霸占了我的妹妹,还想杀了我。这辈子,我饶不了他,日本人也不会放过他。他别想在顺泽城一带露面,一露面,他的死期就到了。”
“没人性的东西!”章红玉气急败坏,抡起包袱向章天一打去。章天一顺势把包袱夺到手里,章红玉用头去撞他,蹦着高去抓他的脸。
章天一躲闪开,趁机提着包袱扬长而去。
章红玉没敢大声叫喊,她怕惊吓了旁边屋里的老父亲。她昏沉沉地走出老宅,在街道上游荡。她不知不觉来到了醉心烟铺前,这里已经关门闭店,万金良精心设计的幌子也被人取走,拿去作了物证。她踹开店门,来到后房,大喊:“我要抽烟!快给我备烟。”店里空无一人。她自取烟锅,点了,吸着,躺在炕上无声地流泪。接连吸了四烟袋锅,破了她每天只吸两锅的习惯。她又装了满满一烟袋,点着,走到街上。有不少人驻足看她。她全然不觉,只身往城外晃荡。
章红玉来到烟地,找到了老陈头和万金良的坟头。她在窝棚里拿出镰刀,割了曼珠纱华,把坟头整个盖了,又在坟的周围厚厚铺了一层。然后,她到窝棚里拿来两杆烟袋,装上烟点着,并排放在坟头上。自己也点上一袋,仰面躺在曼珠纱华上,一边吸烟,一边号啕。她哭两位可敬的老人,哭潜逃在外的李万玉,哭自己这些天来多难的遭遇,哭病痛在炕的老父亲,还哭该死的章天一。
满天晚霞纷飞,红光笼罩着坟头。持一杆长烟袋的白衣少妇躺在血红的曼珠纱华中,时而喷雾吐云,时而对天长号,好一副多彩多情的图画。
隐藏在暗处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地露出头来,观赏这一少见的景色。那是已在这里埋伏多日的特务。他们在等待着李万玉回来祭悼他的同党,尽管他们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一丝抓住李万玉的机会。
悲哀中,章红玉突然屏住呼吸,停止了一切动作。她静静地等待着,想捕捉到刚才身体中突然出现的一种感觉。
那是美妙的难以言表的感觉,一种来自小腹内部的奇异感觉。不是疼痒,不是蠕动,她觉得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脉动。她一心想再一次地抓住这种感觉,可它迟迟不肯再现。
她静思,她头脑中弧光一闪,莫非我怀孕了?她联想到前一段时间经常呕吐,还以为是肠胃不适。灵感告诉她,今天在号啕中出现的那种感觉,是她的儿子或女儿制造的。
这个时候,她无比坚信自己的感觉。于是,她放弃了在烟地躺几天几夜不回去的想法,精神振奋地爬起来,扑打干净身上的草秸,迎着晚霞,顺着一条曼珠纱华花带,大踏步地朝前走去。她要横穿烟草地,尽快回到家中,饱饱地吃顿饭,把自己的身体弄强壮。
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而是为了肚里的孩子,为了李万玉留在她身上的血脉。
A5 她偷用了他的电台
深秋江水消瘦,罗丽娅却感到腹中终日饱胀。她加倍帮罗长虎干活,以增加活动量来消化腹中食物。
这些时日,罗长虎坚持以制造丰富的三餐,来表达对罗丽娅的疼爱。森林里猎来的狍子、野兔、松鸡和飞龙,成了她的家常菜。这些山珍在别的人家一般是舍不得吃的,是要拿到集镇上换零花钱用的。罗长虎却执意下锅上桌,给心爱之人改善伙食。他增加了进山入林的次数,不知疲倦地为她猎取盘中餐。罗丽娅无奈,她知道自己刚过江到他身边还不到三个月,他对她还保持着炽热的激情,每天亲得都不知道怎么亲她了。她想,就由他折腾去吧。
罗长虎进山打猎时,她常到江边溜达,目的是为了抵抗秋季困乏和终日饱食。当然也是想多望一望对岸景色。
江面的波纹颤动着,急涌在下面鼓动,似在前进的样子,却又懒懒的不愿流动。橘黄的波光被朝阳映得一跳一闪的,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她远眺对岸,看见似雾似烟的气体,笼罩着达达什维克的山麓和峰巅。
她问自己,就真的这样按组织要求长期不能回返,和自己并不爱的这个中国男人真真假假地生活下去吗?这些日子,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去接受他,去爱他。
三个月来,她时常问自己,我现在爱上眼前这个男人了吗?以后,我会爱上他吗?
突然,眼前的水面跃起一条叫不上名来的鱼儿,“哗啦”一下惊得她后退一步,心“怦怦”一阵快跳。就在这快跳之中,她明显感觉到腹部拱动了一下,片刻又一下,再一下。
她愣在那儿不敢动了,心还在继续狂跳。
腹中又拱动了几下后,她劝自己冷静下来,全身心地去体验这生命的涌动。
终于,她找到了准确的感觉。于是,她坐在江边流起了眼泪。
她告诉自己,她怀孕了。不争气的自己,没出息的自己,真的怀上了那个盲汉的骨肉。
她哭诉自己的不幸,哭骂那个没羞没臊、脸皮肉厚的男人,怨恨无情的上司雷恰洛夫上校。
无泪之后,她返回了她和罗长虎共同生活的家。进门时,他正在挥刀剥离一只狍子的皮。他为自己今天进山收获颇丰而心情舒畅,小调不离口,眼神中的柔情抛向了他心爱的人。
她没有正眼看他,而是进了柴屋,费力地把夏季他在山上扒下来的整张桦树皮拖出来。她找来一把刀,估摸着量了量大小,挥手一劈,一分为二。他想上来阻拦她,却已经晚了,说:“这是一张多年难见的好皮,我本来想要做一条好船的,你却用刀砍了它。好生生的一张皮,你把它弄成废物了。”
她并不看他,说:“你才是废物。一劈为二,一块做一只摇篮,一块做一只背篓。”
他不解地看着她的眼神,看着看着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冲上来,想抱住她。她一闪身,把刀指向了他,说:“你让我怀了孕,因而伤了我的心。以后离我远点,别再伤了我的孩子。从今天起,不许你靠近我半步。”他说:“快收起刀,怪吓人的。你这话没有道理,我怎么就伤了你的心。”她并不放下刀:“你让我怀上了你的孩子,就是伤了我的心。”
罗长虎知道,她在无理取闹,用使小性子的方式挥洒一种特别的情绪。
这时候的罗长虎,没有跳将起来高喊一声我要当爹了,而是举起利刀,把手劲都用在了狍子身上。仅用了一袋烟工夫,狍子肉就下了锅。
出乎罗长虎意料的是,晚上罗丽娅把白天对他“不许靠近我半步”的警示抛到了一边,主动热情地把胸贴在了他的胸脯上,并示意他无数次抚摸腹部,感触他们的孩子。
他暗自笑笑:女人是难以琢磨的宝物。
冬天来临时,她已经显肚子了。为活动身骨,她开始跟他学弹棉花,跟他走街串巷揽活。在人们面前,她低眉顺眼,柔声和气,尽管身子笨重,手上的活却麻利。
镇上镇下无人不夸罗虎子从江东引来了一房好媳妇。罗丽娅很快就同这个小镇融为一体,成了乡里乡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冬雪渐频的时候,镇上的人们陆续住进了地窨子。刚住进去,罗丽娅感到很新鲜。外面寒风肆虐,这地窨子里却温暖如春。炉火把地火龙烧得直烫手,炕也热得舒坦。
她只穿件线衣,腆着肚子在罗长虎面前晃来晃去。罗长虎躲着她的来回走动,却不耽误手里的活。他不想再让妻子做一点家务,屋里屋外的事都抢着干。
每日睡前,她总是抢着往地龙里塞几块半干不干的劈柴,把火压住。她从他那里知道,晚上地龙里不能放干柴,那样柴会早早烧完,天不亮炕就会凉下来。现在,她颇为自己不错的压火技术而得意。她压的火,往往不多烧一块劈柴,却天大亮了还余热不减。
罗长虎每天晚上一躺上火炕,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罗丽娅的肚子上听动静,往往听到的却是咕咕的食叫。在夏季这里还能吃上新鲜蔬菜,而一入九月,就难见绿色了,吃的都是易储存的白菜、萝卜、土豆。这些食物风干得发柴,无论蒸煮都烧不出来好味道,肚里也就难有好听的动静。豆腐是每天都要吃的,有时也炖些干冻的野味。冬季的生活远不如其他三季可靠,但罗丽娅也没有亏了嘴。
隆冬时节昼短夜长,罗长虎早早起床磨了半天的豆腐,天才蒙蒙亮。做豆腐并不是供自己家吃,而是为了要上街去卖。本来罗家有弹棉花的手艺,揽的活不多不少,也还能维持生计。可罗丽娅过日子的心气高,非要让罗长虎兼做磨豆腐的买卖不可。她说,日子要过好,就得勤抓挠,能多挣一毛是一毛。这全是为了她和孩子生活得滋润些。只要是为了老婆孩子好的事,罗长虎总是全力投入,很快他的豆腐在镇上就好出了名。连日伪军营伙房都买他做的豆腐。每天早晨他把豆腐做好时,罗丽娅也正伸着懒腰,腆着肚子下炕。吃过早饭,就跟着男人上街。
上午是卖豆腐。固定的时间,先给军营的伙房送去几包,车上的货就下去了一大半,然后才沿街叫卖。
进日伪军营,罗丽娅每次必去,去了眼就不够使,心就不够用。她去的是山外的军营。深山里的军营她是进不去的。据说,那里是日军的军事重地,连鸟都飞不进去。
这是罗丽娅让罗长虎磨豆腐卖的真实用意,可他却不知道她的这一心计。
下午是上街弹棉收棉。夫妻推着个轻便弹棉车,量少的当街就弹了,量多的就拿回来晚上弹。夫妻俩弹棉在街上是一景,夫蹬车,妻续棉,配合默契,动作娴熟,漂亮干练,常围有闲人观看,两口子就越来劲。
在买卖交接中,罗丽娅就完成了她的情报传递工作,每每都天衣无缝,连罗长虎也不曾察觉。罗丽娅的上线和下线都是苏军早已发展的情报员,现都属于罗丽娅领导。罗长虎外出打猎时,她时常在家里组织人员商议工作,而罗长虎对这些全然不知。
罗丽娅对自己这天地不知、神秘刺激的私暗勾当颇为得意。
让罗丽娅没有想到的是,在卖豆腐和弹棉花的过程中,罗长虎也在做着他的怀报传递和搜集工作。罗丽娅先前也未曾发现,后来有所察觉。她本来就知道罗长虎是抗联的情报人员,却总不见他有什么行动,只是每天做家里的活。渐渐她才现他在干活中就把一些大事做了。她因此而很佩服他的功夫。而罗长虎之所以长时间没有发现她做情报工作的企图和行动,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她是那边派过来的情报人员,只知道她曾是一个普通的邮局工作人员。
罗丽娅嘱咐自己,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告诉罗长虎实情的。她却可以适当问一些他的情报工作情况,因为她曾是他的报务教官,她不能装作不知道他的抗联情报联络员身份。实际生活中,她主动配合他做一些工作,他也就感到是合情合理的了。
在这个漫长的寒冬,尽管嘴不亏,但她还是经常督促他为她调节生活。她喜欢看着他甘心情愿、乐此不疲地把她的冬季三餐弄丰富。
罗长虎心里也明白,她之所以整天喊着让他改善伙食,全是为了肚里的孩子不受委屈。他想,她在乎肚里的孩子,就是在乎他们的感情结晶,而在乎他们的感情结晶,就是在乎他罗长虎。
他明显感到,自从妻子有了身孕,她与他的关系一下子有了长足发展,他可以同她做任何想做的亲昵动作,而在这之前是绝对不行的。
罗长虎从内心感激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他真切地体验到,她已经在慢慢接受他,学着爱他了。
在这个漫长的寒冬她一心孕育他们的孩子,而他却在实施一项令人费解的工程。
一天,他开始在地窨子的一角刨土挖洞。活干得有些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像是不敢弄出大动静,挖出的土倒到屋外也随时用雪盖了。听到有人来串门,赶快用席子把洞口盖了,生怕外人瞧见。她问他挖洞何用。他说添一口人,要扩展生存空间。他一笑,一副神秘的样子。她知道,这个理由是不能解释他那种见不得人的挖洞方式的。整个黑虎镇,没有哪家靠地窨子里再挖一个套洞来拓展生活空间的。别人家都是靠一面或三面挖壁宽阔窨子,而他却挖其一点,洞中套洞。她并不再多问,知道他另有不宜言表的目的。
洞中洞完工后,他的最后一道工序使她彻底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他从洞中打一细眼到地窨子顶部,弄一根树皮色的电线穿入其中。电线顺一棵大树树干上去,巧妙地缠绕到树枝上。她一看便知,这是一副隐蔽性很强的天线。
果不其然,没几天,他偷偷弄来一部电台。他冲她笑笑:“我知道你早就猜出我挖洞的意图了。抗联要加强情报交流的力度,组织决定把电台设在我们家。这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你的信任。你虽然不在我们的党,可你知道我的底细,所以组织把你当做抗联自己人来看待。你曾在邮局当过报务员,还做过我的教官,希望能在技术上帮我一把。”她没笑,说:“你是一个优秀学生,自己能胜任这项工作。我只管帮你把孩子生下来,把孩子养育成人。至于其他,我没有义务和责任帮你。当然,我也不会出卖你和你们的抗联情报站。”
冬夜寒冷又漫长,接连七个夜晚,他只穿件单衣,干得热火朝天。他把一台小型手摇发电机,改装在了家里那架大弹棉花机上,多次试验后,用脚蹬弹棉花机得以成功发电。然后,他把笨重的弹棉花机巧妙地放在了洞口处。进出洞口,要从大弹棉花机底部爬进去,旁边还放上那架平时携带出门做活的轻便小弹棉花机做掩护,外人进家难以看出破绽。
这样的安排,带来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罗长虎一人难以完成他的报务工作。必须有一人脚蹬电机发电并负责望风,他才能在洞内操作电台完成收发报。这项工作只能靠罗丽娅来完成。他同她商量,她不语,只是冲他笑。笑着笑着就坐在了弹棉花机上,并不费劲地蹬踏起来。她笨重的身子,还不足以影响她的腿部动作。夫妻配合着,他完成了第一次与上级电台的联络。她对他巧妙的设计很赞赏,即使有人突然进来,也会以为她在弹棉花,而不会想到弹棉花机后面还有一洞,洞中还有一人在发电报。
罗丽娅的肚子七个月的时候,她脚蹬弹棉花机就很困难了。他一时不知道如何解决报问题。他愣愣地看着她,愁闷难解。她说:“天无绝人之路,眼前就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你把电台电键引出洞外,自己一边蹬踏发电,一边敲键发报。这对你来说,有很大的技术难度。这需要你具备很好的协调性,必须刻苦练习才行。这种方法安全系数也小,一旦有人闯进来,即刻暴露。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这一方法。二是,我与你换位工作。你在外发电,我进洞内工作。你别忘了我是报务员出身,收发报技术不在你之下。这种方法很安全,但需要得到你和你们组织的充分信任。”
罗长虎没有表态,他知道要采取罗丽娅建议的第二种方法,她就会更多地掌握他们电台的波长、呼号等情况。这必须经组织批准。在几次中断情报联系后,组织上批准让罗丽娅进洞工作。
这一天晚饭后,罗丽娅挺着大肚子,很困难地从弹棉花机下仰面进了洞。罗长虎站在机旁,看着她一点点往里缩,肚皮差一点就蹭到了弹棉花机底座,眼泪就止不住涌了出来。
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女人呀。为了他的幸福,她在鬼子的眼皮底下渡江而过;为了罗家的血脉沿袭,她无怨无悔地孕育着他的孩子;为了他的地下活动,她自甘自愿地参与他无比危险的工作。
罗长虎在心里叫道:我罗长虎这一辈子要不好好待她,自己就枉来这世上一趟了。
他对她越来越充满感激,但却从没有丧失原则而对她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也就是说,尽管她帮他完成了收发报,但她经手的电报到底是什么内容,她是全然不知的。因为他没有把组织上的密码告诉她。为避免不测,他严格把持着,不把她曾当过他报务教官的过去,告诉任何一个不该知道此事的同志。所以,到家里来的人,只知道她是罗长虎的苏联籍媳妇,而没有人清楚她的真实身份。
细心而又有情报工作经验的她,却悄悄掌握了罗长虎组织的很多情况。同罗长虎一起外出做活,他与什么人有异常的密切交往,她心里很有数;家里常来串门的人,哪些是纯粹来借东西或唠家常的,哪几个是来找男人有重要事情的,她也心如明镜。据她私下掌握,同罗长虎有异常交往且必定是抗联重要情报人员的就有十多个。像伪自卫团下河村的白连长、河泡村的李排长、大洼村的伪保长、黑虎镇警察署署长郑六子、河西道观的黄老道、还有长年在这一带乞讨的疯花子王二小,他们都常以不同方式同罗长虎保持着神秘的联系。尽管他们极力背着她做事,但也没逃脱她的视线。
罗丽娅清楚地知道,罗长虎的情报工作做得是很出色的,他在黑虎镇一带建立起了畅通的情报渠道。可她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口过,在他和他的同志面前,全然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她不能以苏军情报员的身份与罗长虎他们发生关系,不能互通情报,这是铁律。她受苏军海参崴情报中心的直接领导,苏方的情报人员与她保持着严格的单线联系。她只能把她自己的联络员传递到手上的情报和自己收集到的情况,通过跑苏方的联络员送到海参崴。
这年初,形势有些吃紧。罗丽娅从罗长虎频繁的电台联络和与联络员交往活动的密度看出,抗联正在预谋一次大的行动。
她从苏方情报员那里也得知了黑虎镇边境一带的军事态势。
这一天晚饭后,罗丽娅感到腹部剧烈疼痛,她知道自己要生了。
罗长虎出门已经两天未归了。她忍着痛苦动手做着孩子降生的准备。这是她的头胎孩子,没有任何经验,心里惧怕万分不知如何是好。恰巧来了一个取棉花的乡亲,为她叫来了接生婆。半夜时分,罗长虎才急匆匆进门,身后跟进一个陌生人。冲鼻的血腥气使罗长虎一愣,他看到了炕上的孩子,语无伦次地问了几句。她则脸朝墙里不理睬他。
罗长虎似乎心不在她和孩子身上。他把院门和房门插死,就和那陌生人钻进了洞内。两人大概在洞内商量好了什么重要事情,那陌生人又独自爬出来坐上了弹棉花机,先是不熟练地蹬了几下,然后,越蹬越快。他一边蹬踏,一边细心观察了这个承载着特殊使命的地窨子。
婴儿开始啼哭,母亲始终背朝外,一动不动。婴儿越哭越激烈,母亲仍然无动于衷。
陌生人在琢磨刚刚当母亲的这个女人为啥心这么硬,置婴儿的抗议而不顾。他也琢磨刚刚出世没几个时辰的婴孩,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而长哭不止,且嗓音洪亮及三岁的孩子。
他疑惑之中,就影响了蹬踏。
罗长虎从弹棉花机下探出头,低沉而有力地叫了一声:“电力不足,你蹬得快一点!”他没有看一眼炕上的产妇和哭叫的婴儿,就又缩回了洞内。
发完了电报,罗长虎从洞内爬出来,才把精力转到啼哭的婴儿身上。他推了推罗丽娅,见她脸色苍白,说话声音很微弱。她说:“我渴,我饿。”
罗长虎恍然大悟。她生下孩子后还水米未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顾不得哄喂孩子了。他忙乱地生火煮面。家里早备了一些坐月子用的食品,他先给她冲了一碗浓浓的红糖水,扶起她喝下,又把荷包蛋面盛了喂她。她整整喝了两碗红糖水,吃了两碗面,身上才有了些力气。
罗丽娅扔下饭碗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迅速把婴儿抱在怀里,不顾眼前有陌生人,解开胸衣给婴儿喂奶。第一次叼住奶头的婴儿立刻止住了哭声,她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慈爱的神情也呈现出来。
陌生人把罗丽娅育婴的动作尽收眼底。一个刚刚做了母亲的俄罗斯少妇的形象猛烈地冲击了他。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此时,刚做母亲的幸福,正充斥在她那姣好的面容上,饱满的乳房一只被孩婴贪婪地霸占着,另一只坚挺地裸露在大人们面前。她只顾贪婪地欣赏自己的孩子,而把那只乳房忘得一干二净。后来,还是罗长虎发现了问题,顺手把她的胸盖上。
罗长虎有些尴尬地盛了一碗面递给陌生人,自己也盛了一碗蹲在炕角吃。他对罗丽娅说:“这是我的朋友,刚从外地来,叫李万玉。我们也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她勉强地抬了抬头,冲陌生人苦笑了一下,算给客人打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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