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赵经理用手拍了下张一楼的肩膀,两个心里坦荡的人就这样结束了一场谈话,一起走向了作业面。
作业面的周围散发着浓浓的硝烟味道,从四周的轮廓看,爆破效果不是很好,而是炸药用量过大造成的岩面破坏,发育的岩层正滴答滴答地渗着水。张一楼见状,看着赵经理,严肃地命令道,“停止掘进,立即支护,没有我们监理的许可,不允许再进尺!”
“啊?那怎么行啊,要是停下来,这月的计划不又泡汤了嘛。”赵经理一脸的无奈。
“计划泡汤了总比要出人命了强!怎么?还要我出手续吗?”张一楼又严肃地问道。
“好的,爆破参数,我们已做了修改,支护作业再往前跟一跟,不会有大问题的。”我说道,几步从后面跟了上来。
“嗯,好。陈总的意见我同意。”张一楼看着赵经理笑道,“我是让你停一停掘进的工序,没说要你全停下来呀,看把你急的。”
哈哈哈哈。
第七十三章 行使权利
“是谁,制造了钞票,你在世上称霸道,有人为你卖儿卖女,有人为你去做牢……”早晨,小郑手里拿着洗漱用品,边朝水房走着,边五音不全、直声拐气地唱着。
“呵呵,你行啊,这二十年前的老歌还记得?不简单。”张一楼边用毛巾擦着脸,边扭头看着小郑,夸奖道。
“呵呵,对付闹呗,”小郑把脸盆往平台上一扔,斜了一眼张一楼,“也不知是咋的,我一看到那钱就恶心!”
小郑指桑骂槐的话,让一旁的张一楼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也不想多说什么,端起了脸盆便离开了。
办公室里,张一楼在和陈一伦针对当前隧道的地质情况,进行了设计与实际的对比分析,半懵半懂的陈一伦瞪着小眼睛看着图纸上的地质构造图,他用手摸着自己的头,“我说张代表,你既然说这地质情况与设计不符,那就改变施工方案呗。”
“嗯,这个问题需要谨慎对待,不仅是施工方案的问题,我认为可能要发生变更,这可涉及到工程造价的问题,要变更得拿出有说服力的数据来。我们还是到现场查看一下吧。”张一楼说着,从墙上摘下了安全帽,冲着陈一伦摆了下手。
陈一伦转动着小眼睛,心想,“他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变更的事呢?工程造价提高了,恐怕这个张代表又要从中捞到一笔好处费,哼!算计的还满精明的。”
我发现张一楼的车就要到了隧道洞口,“赵经理,不要打了,监理的人来了。”我看着张一楼和陈一伦从车上下来,说道。
“啊哟,正好,你们可来了,这掌子面都变成水帘洞了,稀淌花漏的,嗨,还是进去看看吧。”赵经理关上了手机,一副焦急的面孔看着张一楼说道。
隧道掌子面四周流淌着从岩石列隙中渗出的水流,无孔不入的水流汇合到地面上,又形成了一条小溪流向了洞外。
张一楼仰着头,仔细地查看着每一处的地质情况,水流已使他的小眼镜模糊起来,他不停地用袖子擦着眼镜。
这时,张一楼感到上面好像掉下来一些岩渣,他又擦了下眼镜,当他再仰起头来时,顶面有一处的列隙突然加大——
霎时,一块岩石夹杂着碎渣砸到了张一楼的肩上……
“唉吆——”张一楼的身体被坠落的重物压跪在地上,随即又倒了下去,小眼镜不翼而飞。
“快闪开!”我和赵经理又很快地把张一楼托到了一处安全地带,掌子面的几名工人也急速地闪到一旁。
“啊——吆——”张一楼疼痛难忍地**着,他的右肩已成了禁区,疼的他呲牙咧嘴。
陈一伦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块落物,他又后退了几步,心里一阵的后怕。
从医院里回来的陈一伦,旁若无人地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办公室里,一种“天助我也”般的暗喜。
“哎?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他呢?是不是又和承包商在一起把你给撇啦?”小郑看着他问道。
“胡说!”陈一轮瞪了他一眼,“他被落石砸伤了,这会儿在医院呢。”
“啊?严重吗?”小郑和其他几名监理惊讶地问道。
“轻微骨折,不过,一半会儿是起不来了。”他又严肃地看着大伙,“我受张代表的委托,从现在起,监理组的工作暂时由我来抓。”陈一轮说着,又吩咐小郑到市面上把自己胸牌上的那个“副”字去掉。
小郑闻听,“好嘞,老大。”他拍了下手,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跑了出去。
陈一轮又看了看其他的人,吩咐道,“去,到食堂整几道张代表爱吃的菜,晚上咱们都到医院去看看他。”
有道是,老猫不在家,耗子上房吧。
陈一轮隔三差五地到医院里看望张一楼,并把工作计划和工程进展情况详细地汇报给了张一楼,使张一楼心里踏实下来,在医院里安心地养伤。
在把其他监理人员的工作安顿好了之后,陈一轮又把小郑叫到了一旁,要他这些天形影不离地专门配合他的工作,并重点检查、监督几个作业队的施工质量问题。
赵经理按照张一楼的吩咐,在他养伤期间要加强隧道施工现场的指挥调度,不能出大问题。如此一来,他却忽略了一些次要环节。
赵经理的第二伙作业队因为路基填筑压实指标不合格而让陈一轮给抓了现形。
这个作业队长叫郑立,小个儿,圆型的脸庞总是挂着微笑,油汪汪的皮肤,鼓鼓的小肚皮,那体形倒像个不倒翁。
“马上给我返工!”陈一轮看着西装革履,腋下总是夹着黑色小皮包的郑队长吼道。
郑队长用手摸了一下铮明瓦亮的头顶,心里一时没了普儿,他想打电话给赵经理,可一想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赵经理最恨的就是偷工减料的事,何况弄不好还得挨处罚。于是,他嘻嘻着看着陈一轮,“呵呵,别,别,好商量,好商量,一定加强!一定加强!”
“怎么?还得让我们给你们赵经理下指令吗?嗯?”一旁的小郑瞪视着他,叫道。
“好了,晚上我们还来检查,如果还没整改,我就给你们亮牌处罚!”陈一轮说完,便上了猎豹车。
“妈的。”郑队长望着托着尘烟的汽车,撇着嘴低声骂了一句。真的要是返工,那浪费可就大了,他夹着小皮包开始来回走了起来,“怎么办呢?”他皱了皱眉,看来——
晚上,郑队长小心地给陈一轮打了电话,要他到城里找个地儿坐坐,可陈一轮又是一嗵声嘶力竭,郑队长又发挥出极大的耐心,并告诉他自己就在监理部的跟前,要他下来单独聊聊。
陈一轮感到已经到了火候,便急步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把小郑也带着吧。”郑队长望着脸上挂着严肃,心里却喜滋滋的陈一轮说道。
“那就坐你的车吧,免着着眼。”
“好。”
……
第七十四章 灯红酒绿
一家“玩不够”大型夜总会,在夜幕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环。门前,几个保安人员正在喝声指挥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有的还竟然忘记扯掉蒙在车牌上的毛巾;有的还把送客的靓姐直接推进了车内;有的里倒歪斜地走了出来,又糊里糊涂地掏出几张大票塞给送他的小姐,分手时,身后又撇出了“**”字眼儿的低声嘲讽。
陈一轮和小郑在郑队长的引导下,走进了舞厅。室内奢华的装修让陈一轮和小郑都看花了眼。那软膜天花装饰,颜色丰富,华丽炫彩,耀眼夺目,再加上那些打扮娇艳、声色靓丽的女子,让所有到这里来的男客们都“乐不思蜀”。
“这里一定很贵吧?”小郑看着陈一轮,低声问道。
“费话,也不是我们花。”陈一轮说道。
“啊呀,是郑大哥,这么些天怎么才来呀?”一个胖得喘气都能闻到的女人,上前一把拉住郑队长的手,她仰着一团赘肉的脸,飞着媚眼儿,殷勤般地细音,“今天又要请谁呀?是不是业主啊?”
郑队长伸手示意她住嘴,“嗯,当然是重要客人,请老板娘多关照,找个大包。”
包间内,一帮小姐齐刷刷地站成一排,“先生好。”齐声问候,又齐刷刷地冲着他们三人鞠了一躬。
“相中哪位啦?二位别客气,如果不漂亮还可以换,今天可得尽兴哦。”郑队长冲着陈一轮和小郑问道。
“啊呀,郑哥,你来也不告诉我一声。”一个靓丽的长发女孩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嗲声嗲气地一屁股坐在了郑队长的怀里。
……
老李在监理组里年纪最大,业务能力也强,长期的踏实工作和实实在在的为人处事在同类中也有一定的威望。张一楼住院期间,他发现食堂里的伙食与平时大有不同,每顿饭都离不开大鱼大肉,酒水管足,办公室的桌子上也堆满了各色水果。而陈一轮和小郑也是常常夜不归宿,偶而回来也是醉醺醺的满嘴狂言。虽然他监管隧道工程,可他发现那个负责路基施工的郑立却经常光顾陈一轮的宿舍,嘀嘀咕咕的不知商量些什么,这使他想起那段紧靠隧道出口的高填路基来,一种担心油然而生。于是,老李一大早就把小李叫了过来,要一起查看一下那段路基的施工质量。
令他俩惊讶的是,那段路基在短短不到几天的时间里,快要填到设计高度了,现场一片忙乱,填筑的材料根本没有得到规定的压实。
老李又把郑队长叫了过来,要求他立即停下眼前的作业,不能再蛮干,可郑立仰着脸,鄙视的目光看着老李,“哼!一个路基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
“不行!质量是工程百年的大事,也是我们的命根子,差一可以,但不能欠二,你这段路基工程根本谈不上什么质量,以我看是豆腐渣工程,必须返工!”老李义正词严道。
郑队长摸了下头,“呵呵,据我所知,你是分管隧道的吧,嗨,反正也没你什么责任,何必呢?要不晚上咱们在一起……”
“不!如果你不立即整改,我可要向领导反映的。”老李反驳道。
郑队长眯着小眼睛盯着老李,“领导?陈代表不是你们的领导吗?你算老几呀?哼!”
“监督工程质量是我们的职责!就算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这事我也管定了!”老李激动着,又叫着身边的小李,“我们走!”
郑队长望着二人离去的背景,“哼!真是狗拿耗子!”他随即又给陈一轮打了电话,把刚才的事情添枝加叶般地描述了一番。
与此同时,老李又在电话里,把刚才的经过如实地汇报给了张一楼。
晚饭后,陈一轮又把老李叫到一旁,他亲切地拍着老李的肩膀,“老大哥,今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们的作法也的确让人生气,不过,你不必担心,工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还可以有补救措施的。这阵子你也看到了,食堂吃的,还有我们办公环境的改善,这些不都是人家给的吗?我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给咱们公司省点儿吗?”面对陈一轮的一番说劝,一旁的老李是一声不吭。
为了不扩大影响,陈一轮利用早饭时间,又把如何加强工程质量监督的事给大伙贯彻了一番,为了表明自己对工程质量的高度重视,饭后,他和小郑又到了路基施工现场,他要亲自整改。
郑队长看到陈一轮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他指着繁忙的作业现场,“你可来了,你看,可咋整呢,那个姓李的非要我们停下来返工,这一停下来,干活儿人还不得跑光了呀?还有那么多的车队,嗨!”
陈一轮严肃道,“哼!现在是我说了算。不过,你还得上几台压路机,压不压不说,总得摆摆样子嘛,你再把现场好好归拢归拢,面子上要过得去嘛,嗯?”
闻听此言,郑队长的眉头立刻舒展开了,“好!我马上照办!”他看了下手表,又望着陈一轮和小郑提醒道,“啊呀,快到中午了,今天二位想来点儿什么新鲜的?”
小郑把醉醺醺的陈一轮从车上扶了下来,又深一脚浅一脚地把他搀进了“玩不够”夜总会的大转门里。
郑队长又在老板娘面前交待了一番,定了包间,又交了押金,这才回过头来告诉小郑,说自己还得忙于现场,这里的一切都安排妥当,请他俩尽兴便是了。
陈一轮刚刚踏进包间,顿感胃里的东西直往上返,小郑急忙又扶稳了他,用手拍了下他的肚子,“我说老大,你可别吐啊,这里面可都是鲍翅和‘五粮液’啊。”随后,他又吩咐服务生拿来些解酒的饮料。
小郑嘴里的酒气让前来送饮料的服务生直捂鼻子,这使小郑大为恼火,“怎么?你烦老子吗?”
服务生立刻移开了手,露出来一张稚嫩而又洁白的瓜子脸,冲他鞠了一躬,甜蜜地一笑,“先生慢用。”便转身走了出去。
“哇,小服务生的身段儿不错啊,还挺纯的。”小郑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直到那优美的身姿消失在门外。这时,老板娘领着几名小姐走了进来,“先生,选一个吧。”
小郑看了看倒在沙发中的陈一轮,又抬头扫了一眼面前的小姐,他把手一挥,小姐们走了出去。
“要不要再换一批来?”老板娘问道。
“啊不!要那个服务生陪我好吗?”小郑打着饱嗝问道。
“这……人家是服务员呀,怎么会……”老板娘为难道。
“服务员怎么的?老子喜欢她,老子给她双倍小费,嗯?”小郑瞪着老板娘,嘴里喷着酒气喝道。
“啊,好好,我叫她来,你们谈好了。”老板娘冲着小郑撇了一下嘴,走了出去。
“先生好,有什么吩咐吗?”进来的服务员冲着小郑热情地问道。
小郑一把拉住服务生的手,“嘻嘻,来,坐我这,陪我喝酒。”
“啊不,我不是做这个的,我是服务生啊。”服务生挣开他的手,后退着,神情有些慌乱。
“草!跟我装啊,服务生与小姐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为了钱嘛?我有钱!”小郑说着,站起身一把搂住了她,服务生挣脱着,又一把把他推坐在沙发上,恼羞成怒的小郑站起身,“啪!”反手就是一巴掌,打的服务生头发遮住了脸,她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小郑吼了一声服务员,又叫来了老板娘,称那个服务生不听客人招唤,还先动手打人,这使老板娘大为恼火。
在此之前,也有几位先生都相中了那个服务生,有的甚至给出了大价钱,可那个女孩子就是不从,因此也影响了一些回头客。
老板娘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辞退了她。
第七十五章 他的心病
小服务生夹着包裹,捂着半边脸,抽泣着从夜总会的大转门里走了出来。自己挨了打,非但没给讨回个公道,反被给炒了鱿鱼,她委屈着,心中的苦水直往外流。
她走到了街区的尽头,一张大牌子让她停止了脚步。她擦了擦脸,抬头念着,“工程公告,工程名称……工程造价……施工负责人……监理负责人……质量监督电话……廉政监督电话……”
她想起来了,刚才打自己那个男人胸前挂的牌子就和这张的一样,“哼!这些个山炮子太能祸害人了,我叫你狂!”
她掏出了小手机,望着“监督电话”上的号码,咬牙切齿地“嘀哒嘀哒”按着手机上的键盘……
根据电话中的举报,监督部门立即成立了调查组,并对举报内容进行了一番深入细致地明查暗访。
刚刚出院的张一楼还没等走到监理部,就被指挥部里刚刚接替李主任的牛主任叫了过去。
张一楼接过了牛主任给他的一份文件,文件上的内容让他感到吃惊,上面明确指出了在工程大干期间陈一轮和郑一的不轨行为,生活作风腐败,吃、拿、卡、要拿工程质量当交易,影响极坏。同时要求上述二人限三天内离开工程现场,监理部门要立即整顿,关于举报的其它事项待查清后另行处理……
牛主任翘着二郎腿,摘下了眼镜,又掏出来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擦着,他抬起头,撇着一张大嘴,眯着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张一楼,心想,“你们监理哪有一个好玩意,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为了一点小便宜什么都干,你们和要饭的有什么区别?”
张一楼放下了文件,顺手也摘下了小眼镜,又掏出来一块破布擦试着,斜睨的眸子里流露出抱怨的目光扫视着他,心想,“哼!在你们的眼里,我们永远都是第三者,工程一出问题,你们首先拿我们开刀,收拾的就是我们监理,不是开除就是毁掉了资质,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你们和那些官僚买办有什么区别?”
一阵意会式的沉默之后,两人都戴好了眼镜,这才看清了对方,张一楼起身,握住牛主任的手,“呵呵,我们马上进行整改,还请你多多关照啊。”
“呵呵,加强你们监理的内部管理吧,我不想再听到你们的丑闻。”牛主任满脸堆着笑,可那眸子里却隐藏着鄙视和冷漠。
张一楼根据业主的要求,两名监理离开后,监理组又重新进行了组合。与此同时,项目部赵经理也调整了路基施工队队长的人选,同时对质量问题进行彻底地整改。
就在陈一轮和郑一离开工地的第二天,张一楼接到了陈一轮的电话,说他不久就要到政府机关上班了,并要求张一楼到了A市后一定要约他在一起坐坐,还告诉他有关那封举报信的事。
工程在一片的欢呼声和炮竹声中结束了。
张一楼从欢呼的人群里走了出来。此刻,他虽然卸掉了工作上的负担,可他的心里仍然沉重着,沉重的像有块石头压得他一直喘不过气来,郁闷、彷徨着。因为那父子俩眼巴巴的目光一直在折磨着自己,他想,是自己在王历来父子之间掘了一道沟,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作孽呀!
即使是王历来的错误,可张一楼如果不在他的“后院”捅了一把火,也许那家庭到现在还是安静的,至少,自己也不会成了十恶不赦“纵火者”,嗨!如今,他的内心一直在颤抖和惭愧着。
第二天,张一楼布置了一下善后工作,连顿散伙饭也没吃,便匆匆离开了工地。
张一楼下了车,径直来到了陈冬梅的楼下,可他的脚步越发地沉重起来,他的思绪紧张着,见了面要跟她说点什么好呢?自己过去的那些行为能得到人家的原谅吗?他们还能重归于好吗?说不定人家早就有主了。
自作多情的张一楼站在了陈冬梅的门前。他犹豫了片刻,抬手敲了敲门,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了一张眼角处堆满了皱纹,面目冰冷而又被那长发遮挡着只剩半边脸的中年女人。
“请问,你找谁?”中年女人边问边用手捋着显然还没来得及梳理的头发。
“您是陈女士吧?我是为那封信的事特意来找您的,这件事让我的心里一直不安。”张一楼望着穿着红色睡衣的陈冬梅。
陈冬梅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个瘦高的男人正是那年和王历来一起在茶馆里跟自己作证的那个人。她的目光惊愕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呵呵,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一时糊涂害了你们,我想,能不能和您谈谈,希望你和王经理再重归于好……”
陈冬梅小心地回头看了一下里间,转过头来以一种严肃而又十分讨厌的目光看着张一楼,“你好无聊啊,说这些还有意思吗,过去的事就让它永远地过去吧,”陈冬梅说着,上下打量着张一楼,“我看,你不应当来找我,你应该去找心里医生去,有病!”
门“嗵”的一声关上了,站在门口的张一楼用手摸了下头,“嗨!我真是多此一举啊,差点儿又让人家的‘后院’第二次着火。”他自语着慢悠悠地下了楼,可他的脚步又开始犹豫起来,因为他还想找王历来谈谈。
就在我刚刚到了车站,打算检票上车的时候,公司办公室里打来了电话,要我立刻回公司上班,我的工作做了调整,任命我为公司的管理者代表,负责质量管理体系和技术管理工作。这也是公司老板为了照顾我本人,结束了长期下工地而不再到处流动的历史。我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因为从今以后,我可以天天西装革履地按时上班按点儿回家了。
我想打电话把这一消息告诉给陈雨,不!等回家了给她个惊喜。可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好陈总,你回来了吧?”
“嗯,工程结束了,我不下工地了,你是张代表吧,什么事?你的伤好了吧?”我听到是张一楼的声音,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吃散伙饭的事。
“陈总,我就在C市里,那个王历来老板的手机是不是换了呀?我想找他谈谈。”
“啊,是换号了,我可以把他的号码给你发过去。”我挂了电话,可屏幕上又出现了一条未接电话,正是王历来的。
原来,王历来早就听说我工作调整的事,他想找家像样的饭店为我祝贺,我回了电话,并告诉他有位重要客人也可能一同前来。
“重要客人?”王历来自语着,急忙又调换个大桌面,心里不由地疑惑起来。
我坐出租找到了张一楼,干脆和他一同向一家事先与王老板约好了的“蓝天酒店”中驶去。
站在饭店门口的王历来焦急地来回走着,不时地翘首打量着门口下车的每一位客人,“重要客人?是谁呢?”他自语着。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住了他——
“是王老板吧?”王历来猛然回头,见一位体态微胖,两鬓斑白,肩挎着棕色古董包的老太太站在了王历来的跟前,旁边还有一位细眉目大眼睛的长发少女搀扶着她。
“您是……”王历来审视着眼前这位满面红光声音又好像挺耳熟的女人。
“啊,我想起来了,是‘丫丫饭庄’的刘姨吧?”王历来的目光兴奋起来,他握住了刘姨的手。可就在这时,又有一个男音叫住了他——
“王老板。”
张一楼下了车,一眼便认出了站在门口的由于岁月的冲刷而使那一头乌发有些褪色了的王历来。
王历来猛然回身,见到张一楼先是一怔,继而那眸子里又露出了异样的目光,“啊?这不是张监理吗?稀客呀,稀客。”两只温暖的手握在了一起。
第七十六章 聚集
“不仅仅是稀客,而是重要的客人。”我说着,便一眼看到了刘丫。
“刘姨,怎么是您?”我说着,上前打量着她,感觉她老喽。目光又转向了一旁的美丽少女,“她是?”
“啊,她是我的孙女,叫小小。”刘丫看着小小,抬手指了指我,“小小,这位叔叔是咱们的老乡,就是我经常给你提起的陈聿津啊。”
“叔叔好。”小小向我鞠了一躬。
刘丫又把目光投向王历来,“这位是你王叔叔,现在一家路桥公司当老板,生意火着呢。”
“王老板好。”小小又冲着王历来鞠了一躬。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从事监理工作的张一楼,也算是陈总和王老板的同行吧。”张一楼不等刘丫介绍便主动上前和小小打着招呼。
“这位张先生我也见过你,你去过我的店里。”刘丫说着,兴奋地看着我们,两手搓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啊呀呀,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本来我想打电话约你们晚上来这里,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走!”刘丫用手指了指那大转门,小小搀着奶奶带头走进了酒店里。
我们和刘丫一同走进了桌子上摆了一束鲜花的大包间里,“快来,都坐呀。”满头银发的刘丫乐的合不拢嘴,她坐到了正位上,亭亭玉立的小小也挨着奶奶坐了下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王历来看着我问道。
“今天?”
“今天是我想你们的日子。”刘丫抢先说道。
“不会是您的生日吧?刘姨。”王历来问道。
“不,我开店那会儿,你们没少到我的小店里来拉动我的经济,我早就想和你们在一起聚一聚,也好答谢答谢你们,可你们总是东奔西走的不着家,这会儿,我老了,平时没事总在电视里反反复复地看着你们,可越看越是想你们,生怕再也看不到你们了……”刘丫哽咽着,小小掏出手帕递给了奶奶。
张一楼见此情景,尴尬着站在那,他本想和王历来单独坐坐,一来和王历来倾吐一下自己那些不愉快的过去,二来也想借此机会向王历来敞开一下自己那颗悔恨的内心,以求得被他拆散家庭的王老板的谅解。此时此刻,他因充满着矛盾的心里而进退两难。
“啊,张代表,你快坐呀,你看,”我用手指着宽敞明亮音响设备齐全的大包间,“今天在坐的都不是外人,那是我的同乡刘姨和她的孙女,还有王老板都是我们的同行呀,这里的环境还不够你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吗?”
张一楼犹豫了一下,挨着王历来坐了下来,“好好,既来之,则安之。不过,今天我请客!”
“不!今天谁请都不行,我是老板,我有请客的习惯。一来,见到了刘姨和她漂亮的孙女,让我特别高兴;二来,我早就答应要好好请一请陈总的,因为他就要脱离了南征北战的工地生活,想祝贺祝贺他;这三嘛,见到了我的故友张一楼,要不是陈总,我恐怕这一生都难以碰到他。”王历来说着站起身,把手伸向了张一楼……
“兄弟,过去的就让它永远地过去吧,不要让过去的沉积物再来充当我们美好生活的黑灯泡,好吗?”王历来感到张一楼的手是那么的有力,张一楼的眼圈湿了,听了王历来的一番话,他如释重负,心里顿时亮堂起来。
“不!你俩都给我坐下,这个请那个请的,今天,你们都是我的客人,你们还好意思跟我这个老太太争吗,我今天不但要请你们,我还要给你们看样东西,这是我的一份心愿啊。”刘丫说着,吩咐小小从她的棕色古董包中拿出来一张光盘来,并叫来了服务员吩咐上菜。
这时,几名服务员端来了丰盛的菜肴,足足摆满了一大桌子。
“什么光盘?是老电影吗?”王历来看了看我。
“怎么没见谁点菜就上来了?”我又看了看王历来。
开店出身的刘丫早就在家里把菜名列了出来,刚才路过巴台时就顺手递给了服务员。此刻,服务员又打开了“茅台”倒进了各自的杯子中。
张一楼正了正小眼镜,瞪着眼睛看着刘丫,“刘姨,你可真神了,记得我第二次到您店里吃饭时,您就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如今,您的业务不减当年啊。”
“呵呵,卖啥就吆喝啥嘛。”刘丫说着,端起来酒杯,小小也端起了盛满果汁的杯子,望着奶奶,“本来,我今天想叫来好多的人,当然,都是你们公路系统的人,可眼下东一个西一个的,难以凑齐,还好,有王老板和小津你们几个在就足够了,我敬你们一杯,一来,感谢你们过去没少照顾我那小店,二来,最主要的是我想你们,我想家乡的人,我想念过去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人……”刘丫说着流下了眼泪,她擦了擦泪水,“呵呵,来,咱们一起干一下!”
酒过了三巡,小小把那张光盘放进了设备里,大家边吃边看着电视里的画面。
“这就是我的小店里平时的监控录像,我把值得怀念的片断都刻录下来,当然,这里不会有你们的隐私,我想不会的。”刘丫解释道。
电视里出现了年青而又充满活力的陈雨在招呼客人的画面……
“看到没?那个女孩子就是陈总的爱人。”王历来跟张一楼解释道。
“啊?”张一楼看了看我,“嫂夫人这么年青?”
“哈哈,那是多年以前的长相啊,现在,嗨,岁月不饶人哪。”我感叹道。
“那也好漂亮呀,一看就知道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张一楼赞美道。
电视里又出现了一位体形丰润,长发飘逸的中年女人的画面……
“这位女士就是咱们的刘姨。”王历来对张一楼说道。
“好美丽啊,嗯?我怎么看她好像跟哪个演员挺像的?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张一楼惊讶地推子推小眼镜,问道。小小也瞪大眼睛看着画面。
“呵呵,是《红灯记》里的李铁梅,像吧?你还不知道,她的嗓音更像。”我解释道。
“是吗?一会儿,能不能给我们唱一段啊,刘姨。”张一楼兴奋道。
第七十七章 时光倒流(结局)
电视里出现了吕坚和邵乔步入店门的画面,随即又出现了两个一高一矮,留着短碎发型,上穿花格外衣,下穿瘦细的牛仔裤,留着小胡子,两手插着裤腰的男人。不一会,这两个男人又被邵乔和吕坚三下五除二地打倒在地……
“啊?这不是电焊班班长邵乔吗?他的拳头好快呀。”张一楼瞪视着画面,问道。
“嗯?吕坚的身手也不错,他们怎么会在您的店里动手?”我看着刘丫,不解地说道。
“嗨,是两个小地癞子喝醉了酒挑事儿,那天因为打架,店里有几个客人还溜了帐。”刘丫说道。
这时,电视中又出现了王历来进入店里的画面,只见他进了门又伸出一个指头,随后又被刘丫领进包间里,我也随即跟了进去,片刻,只见陈冬梅和一名中年男子进入包间的画面……
见此画面,王历来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是他?”再一次陷入了尴尬之中,而此刻的张一楼又局促不安起来,他干脆摘下了眼镜擦试着。
“嗨,都是我不好,才促成这种局面,我不知……”张一楼靠近王历来,心里愧疚地小声道。
“不,你也用不着内疚,这个男人我见过,是她们学校的校长,其实,她们早就可能好上了,这个人在我们离婚之前就多次和陈冬梅一起出差旅游,没有他的力量,陈冬梅也提不上副校长的职位。”王历来握着张一楼的手说道。
“怎么了?”刘丫看着王历来问道。
“没什么,刘姨,您提供的光盘让我过去的生活又增加了点透明度,呵呵。”王历来苦笑道。
电视中又出现了周经理主持我和陈雨结婚的画面……这时,镜头一转便出现了四男一女的画面……
“诶?那不是老葛和佟钱吗?那两个人我怎么好像……”王历来用手指着画面说道。
“嗯?都是你的辖区人物,你怎么会不熟悉?那个胖点的男人是车队队长,与老葛有业务上的联系,叫郑中,那个长发女人叫美云彩,是佟钱的女友,也算是郑队长的干女儿吧,经过了几番生活上的波折,他们现在还算挺幸福的。”我解释道。
随即,画面里又呈现了刘丫六十六岁的祝寿场面……
“小聿,看到没?那个敬酒的老头儿就是你的丁叔。”刘丫用手指着画面上一个满头白发而目光仍炯炯有神的男人,这让我又想起了当年在集体户里的小丁……
“嗨,可惜呀,时光还不能倒流啊。这张光盘里有些内容还没有刻录进去,有的内容刻录的顺序还有些颠倒,不管怎么说,以前的影子总还能找到点儿。我总在怀旧,我想我八成是老了,真的老了……”刘丫说着,又接过来小小递给她的手帕。
“不!您没老,来,让我们一同敬您一杯吧。”我说着,便和王历来、张一楼站了起来,齐喝道,“祝刘姨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随着“叮叮”的声音,都手起杯空了。
“奶奶,孙女祝您天天快乐!”小小起身单独敬了刘丫一杯。
“奶奶?‘奶奶,您听我说!……’”这声音好清脆的,致使我又想起了当年刘丫的风采……
这时,张一楼随手拿起了麦克看着刘丫,刘丫兴奋地站了起来,小小知道奶奶喜欢现代京剧,她在电脑里熟练地找到了革命现代剧钢琴伴唱《红灯记》里铁梅的唱段,“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奶奶,您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刘丫随着伴奏,那不减当年的清脆嗓音仿佛又把我带回了童年,带回了生我养我的家乡,又带回了那个年代——随着唱腔,我仿佛又回到了满是欢声笑语的生产队、集体户,看到了劳累的妈妈、苍老的父亲,看到了整天奔跑忙乱的弟弟、妹妹和叔叔们,看到了整天跟随妈妈的猪、鸡、鸭、鹅、狗,看到了铁蛋领着我们光着腚跑啊跑,看到了一撮撮草房在夕阳的余辉中升起的袅袅炊烟。
“奶奶,您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刘丫清脆的嗓音吸引了不少“观众”。往常,她家的院门口总是挤满了大人、孩子。村里的小伙子更是听的入神、看的仔细,还一个劲儿地往前凑着,不时地鼓着掌……
音乐停了,我又回到了现实中,眼神落到了刘丫那张兴奋的脸上,刘丫坐了下来,目光投向了我,“聿津,你以后一定要把童年的事儿都写出来,让后代的人都了解一下咱们的经历。”
“是啊,是应该写写了,不仅如此,咱们修路人那一件件酸甜苦辣,脚踏千山万水,为了事业背井离乡,南征北战悲壮故事,又有多少人能了解我们呢?”张一楼建议道。
“呵呵,就我这双画图的手,真要是拿起笔来搞文学创作,还不等于让鸭子上架啊。”我实话道。
“没关系,你就写吧,到时我会出资赞助你的作品出版,材料方面我可以随时提供给你。再过若干年,你我恐怕连想都想不起来了,因为,无情的时光会冲淡一切的。”王历来鼓励道。
“嗯,时光永远都不会倒流的,过去的事情会永远地过去的,我们还得往前奔呀!”刘丫感叹道。
是啊,时光在流逝,过去的事情永远都像那村庄里缕缕炊烟一样,无声无痕地消失。
早晨,从打开的窗子中透过来一阵清风,吹开了我那双还处在朦胧着的睡眼,我仰望着窗外——目光穿过了那一座座高楼大厦,穿过了繁华的闹市,飞过了高山、湖泊,跨越了沟渠、田野……
啊,呈现在眼前的便是生我养我的村庄,那缕缕炊烟伴随着鸡、鸭、鹅、狗的叫声在徐徐升起,又看到了劳累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奔走的社员们,还有那些撇家创业的铺路人……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要结束了,也许八零后甚至七零后的人们感觉没有多少味道,我想,除了文笔缺少些生动而外,更主要的是对那个年代还有些陌生。在那年月,人们虽然过着清苦的生活,可内心是充裕的,轻松的,身心是愉悦的,人们的行为没有多少为了面子而掩饰自己的,在众多面前可能毫无顾及地叮当放着响屁。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准提高了,对社会的要求更高了,血糖、血脂、血压也高了,这可能就是时代赋予的三高吧。
随着时代的发展,谋财、谋职的激烈争夺,人们除了三高而外,那就是心里压力加大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实际了,因为生活,迫使彼此也无法安于现状了,面对无止境的欲望,有些人开始嘴里吃着肉,却还在留恋着清贫的时代,说那年月得三高的少,更不用花钱去减肥;说那时的天空比现在的蓝,河水比现在的清亮……云云。
为了捕捉那无痕的炊烟,为了铭记那些无法挽回的过去,我的脑海里的记忆在停留,让时光开始倒流——
我在寻觅着那个冰车,那个书包,那个鱼竿。
我在追忆着那些洒尽了汗水和流过泪水的铺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