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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of Pi中文版]少年Pi的奇幻漂流

_3 扬·马特尔(加拿大)
  我飞快地爬上山去。尽管马丁神父不当值,唉,他的那根木闩已经推过去了,感谢上帝他在里面。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神父,我想成为一名基督教徒。"
  他笑了。"你已经是了,派西尼——在你心里。任何一个真诚地来见耶稣的人都是基督教徒。在穆纳尔你遇见了基督。"
  他拍了拍我的头。实际上更像是重重地打了几下。他的手拍在我头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我想我要高兴得发狂了。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喝茶,我的孩子。"
  "好的,神父。"
  他给了我一个善意的微笑。基督的微笑。
  我走进教堂,这次没有恐惧,因为现在这里也是我的家了。
  我向基督祷告,他是活着的。然后我冲下左边的山,又冲上右边的山——去谢谢克利须那王把我引到撒勒的耶稣——我发现他的人性非常令人信服一一面前。
  第18章
  紧接着我又信了伊斯兰教,在不到一年的时候。那时我15岁,正在探索自己的家乡。穆斯林居住区离动物园不远。那是一个小小的安静的地段,房子临街一面写着阿拉伯文,画着新月。
  我来到毛拉街。我偷偷张望了一下那座大清真寺,当然,我小心地待在外面。伊斯兰教的名声比基督教的名声更糟,神更少,暴力更多,而且我从没有听任何人说过穆斯林学校的好话,因此我不会进去,尽管那里没有人。这是一座干净的白色建筑,只有各个边缘处漆成了绿色,开放型的结构围绕着中间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伸展开来。堆上到处都铺着长长的草席。上面,两座细长的有凹槽的光塔直伸向空中,背后是参天的椰子树。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具有明显宗教性的东西,或者就此而言,有趣的东西,但是这里很舒适、很安静。
  我继续向前走。就在清真寺前面有一排连在一起的一层楼的住宅,前面有阴凉的门廊。这些房子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绿色的灰泥墙已经退了色。其中一间房子是一家小商店。我看到满满一架落满了灰尘的瓶子,里面装着可乐,还有四个透明塑料罐子,装了半罐子糖果。但是主要的货物是别的东西,是一种扁平的圆圆的白色的东西。我走近了。看上去像一种无酵饼。我戳了戳其中一只。它硬邦邦地弹了起来。这些东西看上去像放了三天的印度式面包。谁会吃这些啊,我想。我拿起一只,摇了摇,看看它会不会碎。
  一个声音说:“想尝尝吗?”
  我吓得差点儿灵魂出窍。我们有过这样的经历:四周有阳光和树阴,有斑斑点点的色彩,而你的心思在别的地方,因此辨认不出就在面前的东西。
  在离我不到四英尺的地方,盘腿坐在饼上面的,是一个人。我大吃一惊,手猛地向上一扬,饼飞到了路中间,落在了一堆新鲜牛粪上。
  "对不起,先生。我没看见你!"我脱口而出。我正准备要逃走。
  "别担心,"他平静地说,"那块饼可以喂牛。再拿一块吧。"
  他把一块饼掰成两半。我们一起吃了。饼又硬又有弹性,咬起来很费劲,但容易填饱肚子。我平静了下来。
  "这些饼都是你做的啰。"我没话找话地说。
  "是的。到这儿来,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做的。"他从台子上下来,招手让我进了他家。
  那是一座有两间房间的茅舍。被一只烤炉占据了的大一些的房间是面包房,另一间用一块薄帘子隔开的房间是他的卧室。烤炉底部覆盖着光滑的卵石。他正在向我解释饼是怎样在这些加热了的卵石上烘烤的,这时穆安津带鼻音的呼唤从清真寺随风传来。我知道那是呼唤信徒去祷告,但是我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我猜想这声音是召唤忠实的穆斯林去清真寺,很像钟声召集我们基督教徒去教堂。事实并非如此。面包师说了一半停住了,说对不起。"他弯腰走进隔壁房间,一分钟后拿着一块卷起来的毯子回来了。他把毯子打开,放在面包房的地上,扬起的面粉
  像刮起一场小小的风暴。就在我面前,在他工作的地方,他开始祷告起来。他的举止并不妥当,但是感到格格不入的却是我。幸运的是,他是闭着眼睛祷告的。
  他站直了身体。他用阿拉伯文低声咕哝着。他把双手放在耳朵旁边,两个大拇指碰到耳垂,看上去好像在扯着耳朵听安拉的回答。他向前鞠了一躬。然后又站直身体。他双膝跪下,双手和额头触地。他坐了起来。又向前趴下。又站了起来。他把整个动作又重来了一遍。
  嗨,伊斯兰教只是一种简单的锻炼,我想。贝都因人在炎热的气候中做的瑜伽。不出汗的正坐,不需费力即可进人的极乐之乡。
  他把这一套动作重复了四遍,同时一直不停地咕哝着。做完以后——最后头向左右转动一次,冥想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从毯子上下来,三下两下就把毯子卷了起来,看得出这是他的老习惯了。把他毯子放回隔壁房间原来的地方。然后回到我这里。"刚才我说到哪儿了?"他问。
  这就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穆斯林做祷告——身体运动,动作迅速,出于必要,低声咕哝,引人注目。下一次我在教堂里做祷告的时候——跪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曲前,一动不动,沉默不语——在一袋袋面粉中间像做健美操一样与上帝交流的画面不断出现在我脑海里。
  第19章
  我又去见了他。
  "你的宗教是关于什么的?"我问。
  他的眼睛里有了神采。"是关于安拉。"他回答。
  我要向所有人挑战,要求他们去了解伊斯兰教,了解它的精神,而并不是去爱它。它是关于兄弟之情和奉献的美好的宗教。
  清真寺是真正的开放的建筑,对上帝开放,也对微风开放。我们盘腿而坐,听伊玛目讲经,一直听到祈祷时间。那时,随意坐的情况不见了,我们站起来,肩并肩一排排坐好,前面的每一个空都被后面的一个人补上,直到每一排的人都满了,我们是一排排的拜神者。以额触地的感觉很好。这立刻让人感到深人的宗教接触。
  第20章
  他是苏非派教徒,一个穆斯林神秘主义者。他寻求个人意志在真主意志面前的毁灭,即与上帝的结合,他与上帝的关系是私人关系,是充满了爱的关系。"如果你向上帝走两步,"他曾经对我说,“上帝就会向你跑来!”
  他的长相十分平常,容貌和衣着没有任何能让人在回忆时猛然想起的特别之处。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没有看见他,这一点儿也不让我感到奇怪。甚至当我非常了解他之后,在我们一次又一次见面之后,我仍然很难认出他来。他名叫萨蒂什·库马尔。在泰米尔纳德这个名字很平常,因此这个巧合并不十分引人注目。即便如此,我仍然很高兴看到他们俩有同样的名字。这位虔诚的面包师像影子一样平平常常,身体结实健康,而生物老师是位共产主义者,虔诚的科学信徒,童年时不幸患上小儿麻痹症,现在踩在高跷上走路,那样子就像一座移动的大山。库马尔先生和库马尔先生教我生物学和伊斯兰教。库马尔先生和库马尔先生引导我在进多伦多大学以后学了动物学和宗教学。库马尔先生和库马尔先生是我在印度的青年时期的先知。
  我们一起祷告,一起进行虔诚赞颂真主安拉的仪式,即背诵上帝的九十九个启示名。他是个哈菲兹,会背诵整部《可兰经》,还会用缓慢、简单的音调吟唱经文。我的阿拉伯文一向不太好,但我却喜欢它的发音。从喉咙里突然发出的声音和拉长的流畅的元音就在我的理解力的层面之下滚滚而过,像一条美丽的小溪。我长久地注视着这条小溪。它并不宽,里面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但却像宇宙一般深邃。
  我把库马尔先生的住处描绘成一间简陋的小屋。然而从没有任何清真寺、教堂或庙宇像这间小屋一样让我感觉如此神圣。有时候我从那间面包房出来,心里沉甸甸地装满了天国的荣耀。我会跨上自行车,将那份荣耀踏进空气里。
  有一次我出城去,在回来的路上,在一处地面很高,左边能看见大海的地方,沿着长长的下坡走着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自己是在天堂里了。实际上这个地方和我刚才经过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我看待它的方式却发生了变化。这种由跃动的活力和极度的平静自相矛盾地混合而成的感觉十分强烈,充满了幸福极乐。在此之前,道路、大海、树木、空气、太阳都对我说着不同的话,而现在它们却说着同一种语言。树木注意到了道路,道路意识到了空气,空气留意着大海,大海与太阳分享一切。自然环境中的每一个元素都与周围的其他元素和谐共处,大家都是亲友。我跪下时是个凡人;站起来时却已不朽。我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小圆的中心,和一个大得多的大圆的中心相重合。自我和安拉相
  遇了。
  还有一次,我感到上帝离我很近。那是在加拿大,在很久以后。我正在乡间看望朋友。那是个冬天。我独自一人在他们家的大园子里散步,当时正往回圭。前一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雪,那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大自然中的一切都盖上了一床白色的毯子。就在我朝房子走去时,我转过头。那里有一片树林,树林里有一块空地。一阵微风,或者也许是一只动物,让一根树枝摇动起来。细细的雪从空中落下,在阳光下闪着光。在那片洒满了阳光的空地上,那片纷纷落下的金色的尘雾中,我看见了圣母马利亚。为什么是她,我不知道。我对马利亚的虔诚是第二位的。但那就是她。她的皮肤是白色的。她穿着一件白色长裙,披着一件蓝色斗篷;我记得那一道道的褶裥和皱痕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说我看见了她,并不是真的如此,尽管她的确有躯体有肤色。我感到自己看见了她,那是幻象之外的幻象。我停住脚步,眯起眼睛。她看上去非常美丽,非常威严。她带着充满了爱的善意看着我。几秒钟后她离开了我。我的心因为敬畏和快乐而狂跳起来。
  神的降临是最优美的报酬。
  第21章
  之后,我坐在闹市区的一家咖啡馆里,思考着。我刚刚花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和他在一起。我们的相遇总是让我对毫无生气的满足感感到厌烦,这种感觉是我生活的特点。是他用的什么词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啊,对了:“干巴巴的、丝毫不能引人激动的真实性”,“更好的经历”。我拿出纸和笔,写到:
  对神圣觉悟的词语:道德升华;持续的高尚和兴高采烈的感觉;加快拥有道德感,这让人强烈地感到比通过智力了解事物更加重要;把宇宙放在道德的范围内,而不是智力的范围内;对存在的基本原则是我们所谓的爱的认识,这样的认识有时并不能让人立即完全清楚明白,但最终必然会让人明白的。
  我停顿了片刻。上帝的沉默怎么解释?我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我补充道:
  困惑的智力然而却是对存在和最终目的的信任感。
  第22章
  我完全能够想像一位无神论者临终所说的话:"白色,白色!爱—爱—爱啊!我的上帝!"——还有临终前突然有的对上帝的信仰。而不可知论者,如果他忠实于自己的理性自我的话,如果他依赖干巴巴的、丝毫不能引人激动的真实性的话,也许会试图这样解释沐浴着他的温暖的光:"也许是大—大—大脑没—没—没能充氧。"直到最后一刻,由于缺乏想像力而错过了更好的经历。
  第23章
  哎,给一个民族带来集体感的共同信仰却给我招来了麻烦。
  我的宗教行为开始只有一些与之无关、只是感到好笑的人注意到,后来终于被对他们来说关系重大的人注意到了——这些人并不感到好笑。
  "你儿子到庙宇去干什么?"神父问。
  "有人看见你儿子在教堂里画十字。"伊玛目说。
  "你的儿子成了一个穆斯林。"梵学家说。
  是的,我困惑不解的父母不得不注意到了这一切。你瞧,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不知道我是虔诚的印度教徒、基督教徒和穆斯林。青少年总有几件事瞒着父母,不是吗?所有的16岁少年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但是命运决定了我的父母和我和那三位智者,我就这样称呼他们吧,有一天会在古贝尔·萨莱海滨散步广场相遇,我的秘密会暴露。那是一个可爱的微凤轻拂、天气炎热的星期天下午,盂加拉湾在蓝天下波光闪烁。城里的人都出去散步了。孩子们大声叫着笑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在空中飘来飘去。冰淇淋卖得飞快。在这样的一天为什么要考虑工作上的事呢,我问?为什么他们不能点点头,笑一笑,就从我们身边走过去呢?事情没有这样发生。我们遇到了不止一位智者,而是三位智者,不是一位接一位地遇到,而是三位同时遇到,每一位都在看到我们的时候认定,那是见那位本地治里的名人、动物园的园长、那位模范的虔诚的儿子的父亲的绝妙时机。看见第一位的时候,我微笑了一下;看见第三位的时候,我的微笑变得僵硬,成了一只恐怖面具。当我看清三位都在朝我们走来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慢慢沉了下去。
  当三位智者意识到他们三人都在朝同样的人走去时,似乎很不高兴。每一位一定都以为其他两位是为其他事,而不是为与传教有关的事到那儿去的,又都粗暴地选择了在那一刻来讨论这个问题。他们相互交换了不快的目光。
  父母被三位满脸微笑的陌生的宗教人士彬彬有礼地挡住了去路,感到很不解。我要解释一下,我的家庭绝不是一个正统的家庭。父亲认为自己是新印度——富有、现代、像冰淇淋一样世俗的新印度的一部分。他根本没有宗教细胞。他是个商人,就他而言,显然是个忙碌的商人,一个工作勤奋、讲求实际的专业人员,对狮子的同系交配比对任何包罗万象的道德或存在图式更加关心。的确,他请牧师来给所有新来的动物祝福,动物园里还有两座小神龛,一座供奉象头神,一座供奉神猴,两位都是可能让动物园园长高兴的神,第一位长了一个大象脑袋,第二位是只猴子。但是父亲的打算是,这对生意有好处,而不是对他的灵魂有好处,这是公共关系问题,而不是个人得救问题。精神上的担忧对他而言是件陌生的事情;让他身心苦恼的是经济上的担忧。"只要有一种疾病在这群动物当中流行,"他说,"我们就只能做修路工去砸石头了。"在这个问题上,母亲感到厌烦,保持沉默和中立的态度。印度教的家庭教育和浸礼会的学校教育在宗教方面恰好相互抵消,让她成了一个不信奉宗教的人,并且对此心安理得。我怀疑她已经怀疑到我对这件事有不同的反应,但是,当我小时候贪婪地阅读《罗摩衍那》和《摩呵婆罗多》的连环漫画和插图本少儿《圣经》以及其他神的故事的时候,她从没有说过什么。她自己非常喜欢读书。她很高兴看见我埋头读书,任何书,只要不是下流的书就行。至于拉维,如果克利须那手里拿的不是笛子而是板球球拍,如果耶稣在他看来更像一个裁判员,如果先知穆罕默德——愿他安息——表达过对保龄球的看法,那么也许他会抬起虔诚的眼皮,但是他们没有,于是他睡了。
  在问了"你好",说了"天气不错"之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神父打破了沉默,他用充满自豪的声音说:“派西尼是个很好的基督教小伙子。我希望看见他很快就能参加我们的合唱。”
  我的父母、梵学家和伊玛目看上去吃了一惊。
  "你一定弄错了。他是个很好的穆斯林小伙子。他每个星期五都来祷告,他对神圣的《可兰经》的学习也进步得很快。"伊玛目这样说道。
  我的父母、神父和梵学家看上去难以置信。
  梵学家说话了你们俩都错了。他是个很好的印度教小伙子。我总是在庙宇里看见他来得福和做礼拜。"
  我的父母、伊玛目和神父看上去惊讶得目瞪口呆。
  "肯定没错,"神父说,"我认识这个小伙子。他是派西尼·莫利托·帕特尔,是个基督教徒。"
  "我也认识他,而且我要告诉你们他是个穆斯林。"伊玛目肯定地说。
  "荒唐!"梵学家叫道,"派西尼生下来是个印度教徒,活着是个印度教徒,死了也是印度教徒!"
  三位智者相互瞪着眼,气喘吁吁,满腹怀疑。
  主啊,让他们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吧,我在心里低语。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我身上。
  "这是真的吗?"伊玛目急切地问道。"印度教徒和基督教徒都是偶像崇拜者。他们有很多神。"
  "而穆斯林则有很多老婆。"梵学家回敬道。
  神父轻蔑地看着他们俩。"派西尼,"他几乎是在耳语,"只有耶稣才能让我们得救。"
  "胡言乱语!基督教徒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宗教。"梵学家说。"他们很久以前就偏离了上帝的道路。"伊玛目说。
  "你们宗教里的上帝在哪里?"神父厉声问道。"你们连一个可以显示上帝存在的奇迹都没有。没有奇迹,那还算是什么宗教?"
  "宗教不是马戏,总是有死人从坟墓里跳出来,不是的!我们穆斯林坚信最基本的生命奇迹。飞翔的小鸟,飘落的雨水,生长的庄稼——这些对我们来说就是奇迹。"
  "羽毛和雨水都非常好,但我们想知道上帝真正和我们在一起。"
  "是吗?啊,和你们在一起对上帝的好处可真不少啊——你们试图杀了他!你们用大钉子把他钉在十字架上。这是对待先知的文明方式吗?先知穆罕默德——愿他安息——给我们捎来了上帝的话,却没有受到任何有损尊严的荒唐对待,而是活到了高龄。"
  "上帝的话?捎给沙漠中间你们那群不识字的商人?那都是由于他的骆驼的摇摆而造成的癲痫发作之后的胡说八道,而不是神的启示。就是那样,要不就是太阳烤坏了他的脑子!"
  "如果先知——愿他安息——还活着,他会说出气愤的话的。"伊玛目眯缝着眼睛说。
  "哎,他没活着!耶稣还活着,而你们的老‘愿他安息’已经死了,死了,死了!"
  梵学家静静地打断了他们。他用泰米尔语说:"真正的问题是,为佧么派西尼轻率地对待这些外来的宗教?"
  神父和伊玛目的眼珠子这一下简直要从脑袋里蹦出来了。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泰米尔人。
  "上帝是无处不在的。"神父气急败坏地说。
  伊玛目点头表示完全赞同。"只有一个上帝。"
  "只有一个上帝的穆斯林总是招惹麻烦,引起暴乱。伊斯兰教有多坏的证明,就是穆斯林有多么不文明。"梵学家宣布道。
  "种姓制度的奴隶监工在说话,"伊玛目愤怒地说,"印度教徒奴役人民,膜拜穿上衣服的玩偶。"
  "他们热爱金色小牛犊。他们在牛面前下跪。"神父插话表示赞成。
  "而基督教徒却在一个白人面前下跪!他们是拍外来神马屁的势利小人。他们是所有非白色人种的噩梦。"
  "他们吃猪肉,是食肉生番。"伊玛目另外补充道。
  "归根结底神父抑制住愤怒,冷静地宣布说,"问题是派西尼是想要真正的宗教,还是要卡通连环画里的神话。"
  "是要上帝,还是偶像。"伊玛目拖长了声音严肃地说。
  "是要我们的神,还是要殖民地的神。"梵学家尖利地说。
  很难分清谁的脸更红。看样子他们可能要打起来了。
  父亲举起双手。"先生们,先生们,请不要这样!"他插话道。"我要提醒你们,这个国家有宗教信仰自由。"
  三张有中风迹象的脸转向了他。
  "是的!信仰,只能有一种!"三位智者不约而同地叫道。三根食指就像三个标点符号,一下子蹦到了空中,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强调自己的观点。
  他们对这无意的异口同声的效果和不由自主的相同手势很不高兴。他们迅速把手指放下,叹了口气,各自发出不满的声音。
  父亲和母亲继续瞪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梵学家第一个说话了。"帕特尔先生,派西尼的虔诚令人钦佩。在这动荡的年代,看到一个小伙子对上帝如此热心,这真是太好了。我们都同意这一点。"伊玛目和神父点点头。"但是他不可能同时做一个印度教徒,一个基督教徒和一个穆斯林。这是不可能的。他必须作出选择。"
  "我不认为这是件罪行,但我想你是对的。"父亲答道。
  那三位咕哝了几声表示同意,然后抬头看着天,父亲也一样,他们感到上天一定能作出决定。母亲看着我。
  一阵沉默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肩上。
  "嗯,派西尼?"母亲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我。"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感觉?"
  "甘地老爹说,‘所有宗教都是真实的。’我只是想热爱上帝。"我脱口而出,然后低下头,脸红了。
  我的尴尬具有传染性。没有人说一句话。我们碰巧离海滨散步广场上的甘地塑像不远。这位圣雄正在行走,他手里拿着拐杖,嘴上挂着顽童似的微笑,眼里闪着光。我想他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但他更注意我的内心。父亲清了清嗓子,用压低了的声音说:“我想这是我们大家都在努力做的事——热爱上帝。”
  他这么说让我感到很滑稽,自从我有记忆力以来,他就从没有带着严肃的目的跨进寺庙过。但是这话似乎起了作用。你不能责备一个想要热爱上帝的小伙子。三位智者脸上带着僵硬的勉强的微笑离开了。
  父亲看了我一秒钟,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说:"冰淇淋,谁想要?"我们还没有回答,他便朝最近的卖冰淇淋的小贩走去。母亲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表情既温柔又困惑。
  那就是我对不同宗教间对话的人门。父亲买了三只冰淇淋三明治。我们一边非常安静地吃着冰淇淋,一边继续星期天的散步。
  第24章
  拉维发现这件事后对我尽情嘲笑了一番。
  "那么,耶稣先知,今年你要去朝觐吗?"他说,一边把双手放在脸面前,行了一个虔诚的合十礼。"麦加在召唤吗?"他画了个十字。"还是到罗马去参加你自己登上下一任庇护教皇宝座的加冕礼?"他在空中画了一个希腊字母,拼出自己的嘲弄。“你腾出时间做了包皮环割术,成了犹太人了吗?照你这个速度,如果你星期四去庙宇,星期五去清真寺,星期六去犹太教堂,星期天去教堂,那么你只需要再皈依三个宗教,下半辈子就可以天天放假了。”
  以及诸如此类的其他的冷嘲热讽。
  第25章
  还没有结束。总有人以保卫上帝为己任,仿佛最高实在,还有支撑万物的结构是软弱无助的。这些人从因为患了麻风病而变得畸形、正在乞讨几个派沙的寡妇身边走过,从住在大街上、衣衫褴褛的孩子身边走过,他们想一切如常。"但是如果他们觉察到对上帝的轻视,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们的脸变得通红,他们的胸脯起伏得厉害,他们气急败坏地说出了生气的话。他们愤慨的程度令人惊讶。他们的决心令人惊恐。
  这些人没有意识到,保卫上帝应该从内心做起,而不是从外部做起。他们应该对自己生气。因为外在的邪恶是从内心释放出来的。为善而战的战场并不在外面广阔的公共场所,而在每个人心中的那一小块空地。同时,寡妇和无家可归的孩子的命运十分艰难,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急急忙忙去保护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上帝。
  有一次,一个痴呆儿把我从大清真寺里赶了出去。当我到教堂去的时候,神父怒视着我,让我无法感受到耶稣带来的宁静。有时候某位高雅之士会用"嘘"声赶我走,不让我得福。有人用揭露叛逆罪般的压低了的声音急迫地把我的宗教行为告诉我的父母。
  好像这样狭小的心胸对上帝有什么好处。
  对我来说,宗教关乎我们的尊严,而非堕落。
  我不再去无沾成胎圣母马利亚堂做弥撒,而是去天使圣母马利亚堂。星期五做完祷告之后我不再继续留下和教友们在一起。我在人多的时候去庙宇,那时高雅之士们需要分心的事太多,不会挡在上帝和我之间。
  第26章
  在散步广场和那几位相遇之后几天,我鼓起勇气,到父亲的办公室去见他。
  "父亲?"
  "什么事,派西尼。"
  "我想要受洗,我还想要一块跪垫。"
  我的话影响父亲的速度很慢。他几秒钟以后才从文件上抬起头来。
  "一个什么?什么?"
  "我想在外面祷告的时候不要把裤子弄脏。我在上一所基督教教会学校,却没有受过基督的真正的洗礼。"
  "你为什么想在外面祷告?实际上,你为什么想要祷告呢?"
  "因为我爱上帝。"
  "啊哈。"他似乎被我的回答吓了一跳,几乎被弄得有些窘。片刻的停顿。我以为他又要给我冰淇淋了。"嗯,小修院只是有一个基督教的名字,有很多不是基督教徒的孩子也在那里上学。你不受洗也同样能好好的毕业。向安拉祷告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但是我想向安拉祷告。我想成为一个基督教徒。"
  "你不能两者都是。你只能要不做这个要不做那个。"
  "为什么我不能两者都是?"
  "它们是不同的宗教!它们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他们不是这么说的!他们都声称自己信奉亚伯拉罕。穆斯林说希伯来人和基督教徒的上帝和穆斯林的上帝是一样的。他们都承认大卫、摩西和耶稣是先知。"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派西尼?我们是印度人!"
  "基督教徒和穆斯林已经在印度生活了好几个世纪!有人说耶稣就葬在喀什米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眉头紧锁。突然有工作需要他去处理。
  "去和母亲说吧。"
  她正在读书。
  "母亲?"
  "什么事,亲爱的。"
  "我想要受洗,我还想要一块跪垫。"
  "去和父亲说吧。"
  "说过了。他让我来和你说。"
  "是吗?"她放下书,朝窗外动物园的方向看去。我敢肯定,就在那一刻,父亲一定感到颈背上有一阵凉风吹来。她转身走到书架跟前。"这儿有本书,你会喜欢的。"她已经伸出胳膊去够书了。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书。这是她惯用的技巧。
  "我已经读过那本书了,母亲。读过三次了。"
  "噢。"她的胳膊停在了左边一本书上。
  "柯南·道尔的书我也读过了。"
  她的胳膊又转向了右边。"R.K.纳拉扬的书呢?纳拉扬的书你不可能都读过吧?"
  "母亲,这些事情对我很重要。"
  "《鲁宾孙漂流记》!"
  "母亲!"
  "但是派西尼!"她说。她坐回椅子上,脸上一副避难就易的表情,这意味着我得抓住关键,进行顽强的斗争。她重新放了一下靠垫。"我和你父亲认为你的宗教热忱有点儿神秘。"
  "这的确是依靠神的启示才能理解的奥秘。"
  "哏。我不是那个意思。听着,亲爱的,如果你要信仰宗教,那么你必须要么做印度教徒,要么做基督教徒,要么做穆斯林。你听到他们在散步广场是怎么说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三者都是。玛玛吉有两本护照。他是印度人,同时也是法国人。为什么我不能同时是印度教徒、基督教徒和穆斯林?"
  "这不一样。法国和印度是地球上的国家。"
  "天上有多少个国家?"
  她想了一秒钟。"一个。关键就在这儿。一个国家,一本护照。"
  "天上只有一个国家?"
  "是的。或者没有。也有这种可能性,你知道。你喜欢的是非常过时的东西。"
  "如果天上只有一个国家,那不是所有护照都有效了吗?"她显出不能确定的神色。
  "甘地老爹说——"
  "是的,我知道甘地老爹说过什么。"她用一只手扶住额头。她表情疲惫,真的。"天啊。"她说。
  第27章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我偶尔听到父母在说话。
  "你说了可以?"父亲说。
  "我相信他也问过你。你让他来找我。"母亲回答。
  "是吗?"
  "是的。"
  "我今天很忙……"
  "你现在不忙。看上去你挺舒服清闲。如果你想走进他的房间,把跪垫从他膝下抽出来,和他讨论基督教洗礼问题,那就去吧。我不会反对的。"
  "不,不。"我能从父亲的声音听出来,他朝椅子里陷得更深了。片刻的停顿。
  "他就像狗招引跳蚤一样招引宗教,"他接着说道,"我不明白。我们是一个现代的印度家庭;我们以现代的方式生活;印度正处在朝着真正现代和进步的国家过渡的高峰期,而我们却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他以为自己是罗摩克里希纳①的化身。"
  【①罗摩克里希纳(1836-1886),印度教改革家,宗教哲学家,提出"人类宗教"的思想,认为各种宗教目的都是要达到与神的结合。】
  "如果现代和进步就是甘地夫人,那我可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喜欢。"母亲说。
  "甘地夫人会成为过去的!进步不可阻挡。这是我们大家都必须随之而前进的鼓点。技术可以帮助我们,好的思想传播开来一这是两条自然规律。如果你不让技术帮忙,如果你拒绝好的思想,那你就只好回到恐龙时代了!我对这一点确信无疑。甘地夫人和她的愚蠢会成为过去的。新印度一定会到来。"
  (她当然会过去的。而新印度,或者它的一个家庭,会决定搬到加拿大去。)
  父亲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听见他说:‘甘地老爹说过,"所有宗教都是有道理的"?’"
  "听见了。"
  "甘地老爹?这个孩子已经和甘地有如此亲密的关系了吗?现在是甘地爸爸,下面是什么?耶稣叔叔?这是什么样的荒唐事啊——他真的成了穆斯林了吗?"
  "似乎是这样。"
  "穆斯林!做个虔诚的印度教徒,好吧,我能理解。还是一个基督教徒,这变得有点儿怪,但我可以绞尽脑汁来接受。基督徒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圣多马,圣方济各·沙勿略,传教士,等等。我们有好学校得归功于他们。"
  "是的。"
  "因此所有这一切我都可以接受。但是穆斯林?这在我们的传统中完全是陌生的东西。他们是外来者。"
  "他们也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他们的数量比基督教徒多好几百倍。"
  "这不起作用。他们是外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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