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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如此江山(出书版)》作者:陈志坚

_2 陈志坚(唐)
  对狄仁杰来说,更愉快的是,他回到老家了。因为并州下属县阳曲正是他的故乡。不久之后,他又做了一件让大家深为震动的事情。并州都督府级别高,事务也繁忙,所以配备有两个司法参军,另外一个司法参军叫郑崇质。郑崇质最近心情不佳,因为他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一方面,他的老母抱病在身,正需要他悉心奉养;另一方面,刚好上司给了他一个出差的任务,而且是到“绝域”之地。所谓“绝域”,在唐朝规定中,起码是指万里之遥的地方。危险重重且不说,以当时的交通工具,光时间就得一年两载的。正在老郑“忠孝不能两全”烦恼之际,狄仁杰主动站出来,找到领导——长史兰仁基,要求代替郑崇质出这趟苦差。兰仁基听了以后,除了意外,一则感动,一则惭愧。因为这个时候,他和并州司马(也是上佐)正在闹矛盾,关系很紧张。一比照狄仁杰,实在差距太大了。狄仁杰的崇高人格,照出了自己的渺小。后来兰仁基常常将此事挂在嘴上,感慨说:“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能让自己的上司如此推崇备至,狄仁杰不愧叫“人杰”!
  此后的狄仁杰具体做过什么官,史无明载。不过肯定还是在地方任职,因为一直到四十七岁他才调到中央。这么长时间的地方官,也不是没有价值的,那就是让他积累了很多具体行政经验,特别是判案的经验。这对他未来的工作非常有帮助,也是使他声名大振的基础。
  
四、断案如神
可能因为狄仁杰在地方工作出色而勤恳,特别判案方面才能十分突出,终于,到了上元二年(675),他被调到中央,当上了大理丞。这一年,他已经四十七岁了。巧的是,此前一年,也就是上元元年,刚好是武则天称“天后”,走到了政治的前台。两人的经历惊人地同步。
  大理丞,品级不高,仅从六品上,但地位重要,负责京师百官的审判断罪,同时也复核全国各地的判案,相当于今天最高法院的法官兼最高检察院的检察官。狄仁杰这人个性突出,敢想敢做,同时又才能杰出,所谓金子到哪里都会闪光的,所以,他任大理丞一年后就声名大振。
  话说狄仁杰上任的时候,已经积压的案件非常之多。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夜以继日,笔不停批,整整奋战了一年,就把积压案件全都清理了,涉案人员达一万七千人之多,而且一个喊冤的都没有。数量又多,质量又好,工作真是没得说。怎么看也应该评个先进工作者啊。所以,年终考核的时候,他的上司——大理卿(大理寺长官)张文瓘(guàn)给了他一个“中上”——唐代官员每年的考核称“考课”,分九等,从上上到下下。当时的考核还是很严格的,工作成绩非常出色才能评“中上”,至于“上下”几乎是没有的。而且各个部门的考课结果,还要提交上级审核过。而这一年负责考核的,则是尚书左仆射刘仁轨,他一看狄仁杰不过是个刚工作一年的新手,想必不会有什么突出成绩,说不定是走后门、拍马屁的结果吧。于是就很主观地否定了这个少见的“中上”成绩。张文瓘倒是护犊子,他很不服气地提出了异议,并将狄仁杰的工作成绩详细地做了汇报,刘仁轨一看大惊,果然是个好干部啊。他很为自己的失察而内疚,同时也惊异于狄仁杰工作的出色,当即给了他一个很罕见的“上下”。这可是非常罕见的高分啊。这一段插曲,一下子就让狄仁杰在长安的官场出了名。而这,仅仅是个开端。接下来的狄仁杰,一次又一次地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终于有一次,狄仁杰让高宗皇帝也记住了他。
  狄仁杰让皇帝印象深刻的事情,来自一次执法纠纷中,狄仁杰不顾高宗大发脾气而坚持己见,犯颜直谏。当时是仪凤元年(676),左卫大将军权善才、左监门卫中郎将范怀义误砍了昭陵(唐太宗的陵墓)中的柏树,唐高宗大怒,命令立即处死。狄仁杰却上奏说:罪不当死。唐高宗疾言厉色地说:“善才这是使我不孝,必须杀之!”皇帝盛怒,狄仁杰却神色不变,仍然振振有辞,先是坚持有法必依:“现在依照法律,他俩罪不至死,而陛下坚持要杀,那么法律就无法取信于人,人们会很茫然失措,这样法律就失效了。”同时晓之以理:“现在陛下因为昭陵的一株柏杀了一个大将军,千载之后,人们会怎么评价陛下呢?如果我奉命杀了善才,那才是真正陷陛下于不道啊。”
  后来高宗终于冷静下来,觉得狄仁杰很对,于是特别下令让史官把这个事件给记录下来,编入国史,以便能流传后世。高宗有意识地强化这个佳话,一来表彰狄仁杰,给大臣们树立一个榜样,二来嘛也顺便提升一下自己,树立一个善于纳谏的皇帝形象。
  而且,不久高宗就提拔他当了“侍御史”。侍御史是御史台官员,属于监察系统。此官的品级虽不高,从六品下,和大理丞一样,但属于“清望官”——清望官并不都是高官,而是有高有低,最低的有七品官。关键是这些所谓的清望官几乎就是官员体系中的独立系统,而且有高有低的官员体系,构成了一个升官的“快车道”。某个官员一旦做了低品级的清望官,那么未来的升迁将会很快,而且很有希望升到三品以上的高官。因为三品以上的官,都属于清望官。如果不能在早期进入清望官,那你就在官员大部队里慢慢熬吧。
  高宗虽然将他平级调动,实则将他放入到“重点培养考察对象”中了。有次在狄仁杰奏事之后,高宗跟他开玩笑说:“你可是搭上了权善才这条顺风船了啊。呵呵。”能被皇帝所欣赏,前程还会不远大吗?那自然是顺风顺水了。
  狄仁杰确实没有辜负高宗,他非常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侍御史,也是负责审讯案件的,只不过对象不是普通人,而是百官。可以说,御史就是官员中的“宪兵”,御史的别称就叫“宪衔”。在任职期间,狄仁杰很不客气地弹劾了高宗的两个宠臣、权臣。一是司农卿韦弘机,此人为高宗修了很多宫殿,都特别宽敞壮丽。狄仁杰上奏章弹劾韦弘机引导皇帝追求奢泰,韦弘机因此被免职——马屁没拍成,真够倒霉的。另外左司郎中王本立因为受宠,恃恩用事,也被狄仁杰毫不留情地揭露弹劾,而且狄仁杰对皇帝的说情也一点不买账,最终将他拉下了马。据说是“一时朝廷肃然”。小小的狄仁杰,硬是为朝廷整了一回风。当然,这绝对仰赖高宗的明白和宽容。
  这时期的狄仁杰,给人的印象就是能力超强,判案如神,同时又铁面无私,这很像后来人们心目中的包公形象。这大概也是狄仁杰后来会成为“神探”的基础之一。
  
五、造福一方
狄仁杰在当时和后代的老百姓心目中,地位都十分崇高,好评如潮。因为他是真心爱护百姓,为百姓做了很多实实在在的好事,而不是花里胡哨的“面子工程”。
  就是在中央任官的时候,他也不忘对基层百姓的关切。狄仁杰后来做过度支郎中,就是专门负责天下财政支出工作。有一次唐高宗准备巡幸汾阳宫(在并州),以狄仁杰为“知顿使”——一路先行,为皇帝先行布置好中途食宿的官员。原本安排的路上有个“妒女祠”,这个妒女祠自然祀奉爱妒忌的女神了。据说只要有人穿着好衣服经过,肯定会有风雷之灾。这么神奇的民间传说,估计就是唐朝的时代产物——唐代妒忌的妇女最多也最厉害(有好事的唐人还写过《妒神颂》呢)。为了皇帝的安全,并州的地方长官就征发了数万人,准备另外开一条路。狄仁杰立刻制止说:“天子出行,千乘万骑,风伯清尘,雨师洒道,还怕一个区区妒女么?”唐高宗听闻后,赞叹说:“真大丈夫!”为民请命的,当然是货真价实的大丈夫。狄仁杰为故乡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事实上,他是官做到哪里,就把好事做到哪里。无论哪里的老百姓,都是他爱护的子民。
  垂拱元年(685)开始之后的十多年内,狄仁杰相当繁忙,不断地在中央和地方轮流任职;职位也是忽高忽低,高的时候做宰相,低的时候做县令。
  685年,武则天刚好太后称制,积极筹备改朝换代,接着是称帝和巩固皇位。所以,这十多年时间内,*可谓波谲云诡,异常险恶,完全是一场政治大运动,社会大动荡。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影响。在这样的背景下,狄仁杰的起起落落也就很好理解了。事实上,以狄仁杰的脾气个性,他本来很难顺利过关,但为什么他终于安然无恙呢?
  我们先来看看他的任职情况吧。从任职的时间上看,狄仁杰在中央的时间很短,而大多数时间都在地方。也就是说,狄仁杰其实大多数时间远离了政治旋涡中心。我认为,这很可能并不是一个偶然的幸运,而是背后有一只手在调控着,那是武则天的手。那么,武则天为什么要保护狄仁杰呢?
  首先,武则天早就赏识狄仁杰。狄仁杰调任中央的时候,武则天已经是大唐的实际管理者,而他的那些精彩成绩,武则天显然都看在眼里。他的步步提升,固然是高宗赏识,但很难说不是武则天的认可。
  其次,武则天很清楚,这个时期,她的工作重心是搞政治运动。等政权稳固了,工作重心必然要转移,要稳固武周政权,就需要发展经济,稳定社会。而狄仁杰这样能治理天下的高手,就可以拿出来重用了。
  这个分析,也可以解释一个困惑。那就是既然武则天在最后几年,那么赏识和依赖狄仁杰,那早干吗去了呢?又不是头一天才认识。以武则天的识人之明,她肯定是早就心里有数。这个时期,武则天开始大规模使用白色恐怖。特别是酷吏政治,就集中在这段时间。而狄仁杰是个正人君子,刚直不阿。在这种屠刀横飞的时期,很难不误伤到他。她让狄仁杰在地方任职,一来可以躲开是非,二来也为天下百姓多做好事,稳固地方。武则天针对的只是那些官僚阶层,而民为邦本这点,她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用狄仁杰,确实用到了要害之处。
  我们来看看狄仁杰造福一方的经历吧。垂拱元年(685),狄仁杰出任宁州刺史。宁州在今甘肃宁县一带,当时为边疆地区,各民族杂居之地。狄仁杰注意妥善处理民族关系,“抚和戎夏,人得欢心”。当地人特地为他立碑颂德。唐代有个制度,地方官如果政绩出色,老百姓可以立碑赞颂,这个碑叫“德政碑”。立碑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都需要中央严格考察后才批准。当然后期假冒伪劣的也多了。唐前期的立碑比较少,也都货真价实。狄仁杰一生在地方做官很多,这样的碑也遍布全国,在当时也是个罕见的现象。
  第二年,他再次被巡察的钦差举荐,于是再回朝廷做冬官(工部)侍郎。但很快又被派出巡察地方。接着做过豫州刺史、复州刺史、洛州司马。在经历了一次危机之后,再贬为彭泽县令。
  虽然狄仁杰一落千丈,被贬为七品县官,但他无暇自怨自艾。因为赴任当年,就遇到大旱无雨。狄仁杰立刻上奏疏,要求朝廷救灾,并免除租赋。而且他救的不止彭泽一县,还包括周边的八个县。朝廷很快答允,于是当地百姓得以渡过灾难。等狄仁杰离任后,彭泽百姓自发给他建造了“生祠”。活着的人能被立祠祭祀,那是罕见的荣誉。而且也要经过中央批准。
  万岁通天元年(696),河北被契丹入侵,百姓惊扰,朝廷震动。武则天把彭泽令狄仁杰调为魏州(今河北大名)刺史。狄仁杰到职后,改变了前刺史驱赶百姓入城,缮修守具的做法,而是让百姓放归农田,安心生产,同时整顿军备。不久契丹退兵。而这年魏州因为没有错过农时,居然获得了大丰收,使老百姓避免了一次大灾难。当地百姓出于感恩也给他立了生祠。据说魏州百姓每个月初都要去生祠供祭,摆上酒肉。
  有一次狄仁杰刚好去朝见武则天,居然面有醉色,武则天知道他是不喝酒的,就很奇怪。狄仁杰就说因为百姓祭祀才这样的。武则天派人去查验了之后,方才相信。这个故事很有趣,虽说是编造的,不过也生动地反映了老百姓对狄仁杰的衷心爱戴。
  不久,狄仁杰再次升任幽州(今北京)都督,安抚战后余生的百姓,恢复生产。
  在赴任之前,武则天特别赐予他一件龟带紫袍,而且武则天亲手(据说)在上面加了十二个金字:“敷政术,守清勤,升显位,励相臣”。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她终于要重用狄仁杰了。狄仁杰有了更好的平台,可以为天下所有百姓造福了。
  
六、移风易俗
狄仁杰在地方上,除了拯救百姓疾苦之外,也很注重移风易俗的精神文明建设工作。最出名的是他在做“江南巡抚使”的时候,曾经做过的一件惊人的大事——大毁淫祠。
  什么是“淫祠”?淫是不必要、多余的意思。所谓淫祠,就是官方不正式认可的祠庙。江南吴楚一带,因为风俗传统特别,有大量的祭祀祠庙,用以崇拜五花八门的人神和鬼怪。基本上都属于淫祠。
  唐代笔记里记载过一段很有趣的故事:江南有个驿吏,特别能干,把驿站的东西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新刺史上任时,他请刺史来检查工作。走到一道门前,挂着一个神像,说是“杜康”,原来这是酒库;又来到茶库前,也有神,说是“陆羽”;还有一个库是放酱肉腌菜的,门前也有个神像,说是“蔡伯喈”,刺史大笑,说这个神就不必了。
  实际上这些祠庙的祭祀浪费是相当惊人的。在狄仁杰看来,鬼神并不能救民于水火,百姓徒然耗费钱财,有害无益。况且狄仁杰本人是孔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奉行者。不久前,狄仁杰就完全不理会妒女祠的传说,为人民消除了一次无谓的徭役。所以,狄仁杰到了江南后,不惧各种阻力,下令将各种淫祠毁去,共计一千七百余所,如项羽、春申君、赵佗、马援等等,唯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子胥四祠,这在崇信鬼神的唐代,实属不易,足见狄仁杰见识超凡。
  据说在毁项羽祠的时候,大家都畏惧不敢前,说入内者必死。狄仁杰大怒,当即写了一个通告——《檄告西楚霸王项君将校等》,把项羽批评了一顿,责令:“君宜速迁,勿为人患。檄到如律令。”然后坚决拆毁。狄仁杰此举,比西门豹治邺还要猛。
  狄仁杰的这个举动,影响非常大,在有识之士中树立了一个典范。唐代就有很多人模仿他,比如李德裕后来也在浙西做过一次大规模禁毁淫祠的活动,韩愈、柳宗元也有类似举动。赞赏他的自然更多,其中最热烈的是明末的王夫之,他甚至说此举“赫然与日月争光者也”(不过这太夸张了点)。当然,这个举动对普通百姓影响更大,这从后来民间盛传狄仁杰不怕鬼的故事可见一斑。有个故事讲狄仁杰去做宁州刺史的时候,刺史的住房是个凶宅,闹鬼,前面已经死了十几个刺史了。小吏让狄仁杰换个别的房子住,被他拒绝。结果好几个晚上都出现诡怪奇异的东西,狄仁杰大怒,破口大骂了一顿,结果很快出来一个人,请狄仁杰帮自己迁葬坟地云云。后来就再也没出现鬼了。这活脱脱是《聊斋志异》的一出场景。不光是狄仁杰不怕鬼,更有甚者,老百姓中还有妖怪怕狄仁杰的故事。说武三思有个家伎叫素娘,色艺双绝。武三思将她隆重推出,大宴群臣。不过狄仁杰有病没来。第二次再宴,狄仁杰来了。结果素娘推三阻四,不敢露脸。后来终于不得不吐露实情,声称自己是花月之妖,因为狄仁杰是“正人”,不敢相见。然后就化为香气消失了。是不是很眼熟?端的是《聊斋》故事。
  甚至还有一个雷公向狄仁杰求助的故事:代州曾有一株大槐树,有次被雷劈裂开好几丈长的口子,居然将一个雷公夹在了中间,疼得他吼声如雷(雷公的吼声,自然是雷了)。当时狄仁杰刚好在代州,就带着一群宾客随从去观看。快到达时,众人都纷纷惊退,不敢向前。结果只有狄仁杰敢独自前行,靠近大树后问雷公这是怎么回事,雷公说:“因为我要赶跑树里的一个孽龙,但我从天上下来的时候,姿势不对,降落位置出错,所以被树夹住了,请你救救我。我一定重重地报答。”于是狄仁杰找来木匠把树锯开,雷公才得以解脱。此后,凡有吉凶祸福之事,他都预先向狄仁杰报告。
  以上这几个故事,从鬼到妖怪,甚至到天神,或是怕狄仁杰,或是要狄仁杰帮忙,虽然流于奇谈怪论,但恰恰充分反映了老百姓心目中的狄仁杰,一身浩然正气,能够克制各种神怪。
  因为这样的形象,所以后来狄仁杰居然也成了一方百姓的保护神,不断被人供祭——反对淫祠的狄仁杰自己竟也成了一个“淫祠”的主人!狄仁杰地下有知,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七、为民请命
狄仁杰心中装有老百姓,不是一句空话。他曾数次冒着危险,救下了很多老百姓的性命。
  早在狄仁杰做御史的时候,就曾被派遣出使岐州,安抚当时岐州的逃亡兵士。狄仁杰到了当地,先释放了被抓的几十个人,并给他们粮食,遣返回乡。然后贴出告示,允许自首,既往不咎。效果很好。高宗很高兴,将他的这个做法推行天下,结果当时类似的很多逃亡者都纷纷回来了。可以说,狄仁杰这个宽大处理的安抚模式得到推广,实际上是拯救了很多人。
  垂拱四年(688),唐朝宗室、豫州刺史李贞起兵反武则天,叛乱很快被平定,之后狄仁杰被任命为豫州刺史,处理后事。当时,受株连被捕获的有六七百人关在监狱中,家产被没收的有五千人。司刑使一个劲地逼促行刑。狄仁杰认为李贞及骨干分子都已经战败死亡,而这些人不过是被胁迫无奈参与的,于是冒着危险,上疏武则天,给这些人请命,表章中提到,他反复几次写了后撕毁,撕毁又写,非常矛盾。这说明他也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因为这个事件本身很敏感,这个时期也正是白色恐怖盛行的时候。狄仁杰这么做,实际上是冒了很大危险的。他完全可以按部就班地执行命令。可他终于还是勇敢上书了。所谓“仁者必有勇”,狄仁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武则天听从了他的建议,特赦了这批死囚,改为流放。
  这个结果,可以再次证明,武则天实际上是很关注狄仁杰的。事实上,几乎每次狄仁杰的奏章,都被许可。这应该可以视为武则天对狄仁杰的大力支持和配合。
  这六七百人最后被朝廷发配到丰州(今内蒙古五原一带)充军。当这些九死一生的流徒路过宁州时,宁州父老告诉他们:“是我狄使君救了你们的命呀!”于是双方一起到早先州民所立的“狄公德政碑”下痛哭。押解差役和宁州官吏也十分感动,允许宁州父老的请求,“设斋三日”,招待流徒。因此,后世将“狄公德政碑”又称为“梁公坠泪碑”,并在立碑处建“狄梁公庙”。后来,宋代的范仲淹在这里做官时,曾专门写了狄梁公的碑文,以记述狄仁杰的事迹。而多少年风吹雨打过去后,狄梁公庙至今还在。
  流人被送走了,但前来平定叛乱的将士们却不容易被打发。将士们倚仗着有功,横行霸道,大肆勒索。此时率军的是宰相张光辅,他不加制止,反而予以纵容。豫州刚刚经历战争,府库空虚。狄仁杰没有理会,张光辅大怒,小小刺史竟敢藐视自己这个宰相兼元帅?狄仁杰针锋相对,毫不退让,说:“乱河南者,一越王贞耳。今一贞死而万贞生。”意思是河南叛乱的不过是一个李贞罢了,而你纵容将士勒索,与李贞一样。还怒斥张光辅杀戮降卒,以邀战功,甚至说出“如我有尚方宝剑,我就一剑砍了你,我虽死如归”这样激愤的话语。要知道张光辅身居宰相,位高权重,眼下又手握重兵,新立大功,而且也心狠手辣,实在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可狄仁杰深深痛恨张光辅乱杀平民,以冒军功,显示忠诚(拿平民的头冒充敌人首级,在古代一些混蛋将领手里是常见现象)的可耻行为。狄仁杰性格刚烈,不畏权贵,这一番话,真是痛快淋漓,掷地有声。在他的凛然正气面前,张光辅居然也就偃旗息鼓,无言以对。
  不过他怀恨在心,还朝后奏狄仁杰出言不逊。武则天暂时将狄仁杰贬到复州(今湖北沔阳西南)。可笑的是,一年之后,张光辅以不忠的罪名被处死,而狄仁杰则被调任洛州司马,其实是调回中央(因为武则天是以东京洛阳为她的统治中心的)。
  但这次回去,狄仁杰遇到了一次生死劫难。
  
八、斗智斗勇
天授元年(690),武则天改朝换代,正式称帝。
  天授二年(691)九月,狄仁杰被任命为地官(户部)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宰相生涯。两人经历,再次契合。
  武则天起用狄仁杰,实在是因为朝中无人。就在天授元年、二年的这两年,被杀的宰相有七个,还有一个被流放。虽然还有武承嗣、武攸宁等做宰相,不过他们都是政治可靠,能力平庸。狄仁杰是拉来干活的。
  但是这一时期气氛非常紧张,酷吏政治正是高潮阶段,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罗织罪名,株连成风,成片打击。以来俊臣为首的一批酷吏无恶不作、不择手段、胆大包天、凶残无比。他们要打击谁,几乎没有逻辑可言,因为他们只要杀人,就是立功。杀的越是高官,功劳就越大。所以,身为宰相却又刚正不阿的狄仁杰在劫难逃。
  狄仁杰九月入相,来年三月,来俊臣就告发了一个大案——包括三个宰相(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在内的七个高官谋反。眨眼间,这些高官统统被捕入狱。
  这不是一般的监狱,叫“诏狱”,意思是为皇帝特诏办理的案件而设置的监狱。实际上,诏狱纯粹是酷吏用来折磨人的行刑场。当时号称,“入此狱者,非死不能出”。可以说,狄仁杰遭遇到了空前的危险。
  被捕之后,来俊臣诱骗他们说,只要老实坦白,可以从宽免死。但大家都知道这是鬼话,然而狄仁杰出乎意料干干脆脆地承认自己谋反:“大周革命,万物唯新,唐朝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来俊臣很高兴,于是放松了警惕,将他关在牢里,就等皇帝复核之后行刑。然而,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智商,聪明如狄仁杰,会那么傻,自寻死路?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狄仁杰要了纸砚,偷偷拆了被头的帛布,写好了一个诉冤书,然后放到棉衣里头封好。之后对看守人员说,天热了,让家里人来拿回棉衣。看守人员也不仔细查看。结果这份诉冤帛书,就顺利地被狄仁杰儿子狄光远送到了武则天面前。武则天立刻召见了他,问他为什么先前承认谋反?狄仁杰回答,如果不承认,早就死在酷刑之下了!于是武则天下令释放了他,同案的七人也都出狱了。
  狄仁杰这次被诬陷,居然能够全身而退,实在是个奇迹,不能不说他的聪明灵活、见机行事,远在普通人之上。武则天时候还有一个宰相魏元忠,也曾受诬陷入狱,他一开始死硬,结果备受折磨,体无完肤,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谋反。当时人都说魏元忠和狄仁杰差距太大了。
  当然,狄仁杰绝对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他在大是大非面前,是非常坚决的。就在这次关押的过程中,酷吏看狄仁杰这么快就认罪,自以为得计,就想利用狄仁杰来株连陷害别人,于是派了判官王德寿来劝说,希望他能牵连尚书杨执柔,作证他也参与了谋反。狄仁杰问,怎么作证呢?王德寿很高兴,就说:你在春官(礼部)任职的时候,杨执柔也刚好在同部门做员外郎,你就说在这个时候搭上线的。没想到狄仁杰大喊道:“皇天后土,遣仁杰行此事!”然后一头撞向柱子,血流满面。王德寿吓得跑了,不敢再胁迫。
  这就是狄仁杰,善于保护自己,也勇于保护他人。
  后来,武承嗣曾多次奏请诛杀狄仁杰,都被武则天断然拒绝。事实上,狄仁杰是很受武则天赏识的,即使这次狄仁杰没有自救,相信武则天也不会置他于死地,因为将来她还要大用他呢。
  
九、定策国老
终于,在神功元年(697)十月,狄仁杰被召回朝中,拜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银青光禄大夫,兼纳言。第二次成为宰相,成为辅佐武则天治理天下的左右手。此时,他六十七岁。
  在狄仁杰为相的几年中,武则天对他的宠信是群臣莫及的,她常称狄仁杰为“国老”,而不直呼其名。狄仁杰曾多次以年老告退,武则天不许,入见的时候,常不让他跪拜。考虑到狄仁杰已年老体衰,武则天曾告诫朝中官吏:“自非军国大事,勿以烦公。”狄仁杰病故,朝野凄恸,武则天格外伤心,她哭泣着说“朝堂空也”。这是因为朝堂中再也没有这样的顶梁柱了啊。
  武则天对狄仁杰的信任,还体现在对狄仁杰格外宽容上。狄仁杰的性格是张扬激烈的,他经常会面折廷争,公开直接反对武则天的做法,而武则天则“每屈意从之”。
  比如武则天是佞佛之人,狄仁杰就屡次劝谏。久视元年(700)夏天,有胡僧邀请她观看安葬舍利(佛骨),武则天答应了。狄仁杰跪于马前拦奏道:“佛,是夷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武则天为此中道而还。秋天,武则天又想造大佛像,预计费用多达数百万。狄仁杰再次力谏,武则天也接受了,罢其役。
  武则天晚年,最宠爱的是二张,甚至太子、公主这些人都靠边了。但狄仁杰居然敢公开羞辱张昌宗。有一次,南海献“集翠裘”——大概是用很多绿色的羽毛织缀而成的,非常华贵而美丽,武则天就赐给了张昌宗。刚好狄仁杰入宫奏事。武则天让他们两个一起玩双陆的游戏。狄仁杰就说,要赌一把,而且提出,所赌之物就是两人身穿的衣服。武则天笑说,“你不知道,此裘价超千金。你的紫袍价格不能比啊。”狄仁杰站起来说:“我这个是大臣朝见奏对时穿的衣服;而张昌宗的那件,不过是嬖幸宠遇之人所穿的衣服,用它来换我的紫袍,我还觉得亏了呢。”张昌宗一下子情绪沮丧,心神不定,连输数局。狄仁杰二话不说,上前就扒下裘服,拜恩而出。出了朝门,狄仁杰立刻把衣服丢给家奴,让他穿上,然后打马,扬长而去。
  以当时武则天对张昌宗的宠爱,狄仁杰竟敢如此行为,可真是异事啊。如果此事真实,那么可以说明,武则天对狄仁杰的宠信,那是到顶了。
  基于这样的特殊地位,狄仁杰在尽心竭力治理天下之外,还倾力做了一件顶要紧的事——促成李显继任太子。
  武则天临近晚年了,继承人问题已经无可回避。这可能是武则天面对的最大困境。她的选择只有两个——儿子或侄子。从武周这个朝代的角度来说,她应该让武姓人继位;而从个人角度来说,儿子总是比侄子要亲得多。
  武则天的困境就是,虽然她个人战胜了时代,成为皇帝,但她战胜不了历史和传统,她不可能把父系改为母系。虽然李显、李旦曾经改姓武,但终究改变不了整个世界到底是男性世界这个事实。这是武则天的深刻悲哀,她,无力回天,她可以改变女人不能做皇帝的规则,却不可能将整个文化都倒转过来。
  狄仁杰是主张立李显的,在推动李显继任的过程中,他不仅跟武则天讲道理,而且常打心理战。狄仁杰曾经给武则天指出:“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附姑于庙者也。”让儿子继位,起码以后祭祀中是少不了武则天这份的。而从来没听说过姑姑会被放到宗庙里面祭祀。又据笔记记载,有次武则天说:“我昨夜几次梦见跟人玩双陆,都不能取胜,这是什么意思?”狄仁杰一语双关地答道:“双陆不胜,必定是宫中无子。”他展开了“梦的解析”:“这是上天垂意,暗示陛下,久虚储位必定生变啊。”又有一次,武则天说:我梦到一只羽毛丰丽但两翅俱折的鹦鹉,这又说明什么呢?狄仁杰继续客串解梦大师:“武是陛下的姓,这只鹦鹉就是陛下。摧折的两翼就是陛下的两位爱子。如果陛下起用两位皇子,那就会双翼复振了。”
  实际上,当时的很多大臣都或多或少地向武则天建议,重立李显为太子。李显的支持率明显要高,在这种情形下,武则天终于顺从了历史传统,于圣历元年(698)把李显从庐陵接回来,九月,重新立为太子。同时,让太子做河北道大元帅,率军攻打突厥。有意思的是,他的副手、行军元帅,就是狄仁杰。而就在前一年,狄仁杰被重任为宰相。这个事实,说明了在李显重当太子这个事件上,狄仁杰有着关键性的作用。后来李显做了皇帝后,特别追封狄仁杰为司空。可见他是很感恩狄仁杰的帮忙。另外,唐人还写过一本《狄梁公传》,又叫《狄梁公立庐陵王传》。可见唐人把李显重立太子的功劳基本算在了狄仁杰头上。
  这个事情往往被解读为狄仁杰忠于李氏唐室,忠于李显。但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
  李显能胜出,深层因素是民心支持。武家人对天下基本没什么贡献,而李家毕竟淹有天下多年,特别还有唐太宗这样的超级英主,深入民心。可以想见,即使真的让武承嗣继位,一旦武则天去世,他肯定镇不住。往好了说,也难免血溅宫廷,往坏了说,那就是天下大乱。相比较而言,李显继位,名正言顺,不会有什么大矛盾存在。
  中国古代,政治的稳定,是最大的稳定。而皇位的顺利继承,又是最大的政治稳定。狄仁杰是正直而又成熟的政治家,正是看到了这个事情的至关重要,所以利用特别被宠信的有利条件,促成了武则天任命李显做太子的最终选择。他选择了支持李显,其实是选择了和平过渡。与其说狄仁杰忠于李唐王朝,不如说狄仁杰忠于天下百姓的安宁。
  这是狄仁杰对唐朝,对百姓所做的最大贡献。狄仁杰是武则天的定策国老,也称得上是中宗李显的定策国老。
  
十、知人善任
狄仁杰在任宰相期间的另一个重要贡献,就是推荐和提拔了大量人才。
  狄仁杰选拔人才是不拘一格的。有一次,武则天让宰相各举荐一个人来做尚书郎。就是尚书省六部二十四司的郎中、员外郎这些官职,相当于今天国务院内各司司长,地位很重要。狄仁杰推荐的,是自己的儿子狄光嗣。后来狄光嗣果然当上了地官员外郎(户部司的副长官),非常称职。武则天很高兴:“你就像古代祁奚一样,能举自己儿子为官。”这件事情说明狄仁杰是个典型的务实主义者,不玩虚的,同时也不畏惧别人的说三道四,襟怀坦荡。其实这也是武则天的重要特点。他俩在这点上是很合拍的,可谓君臣相得。
  狄仁杰也能冒着风险举荐人才。契丹猛将李楷固曾经屡次率兵打败武周军队,后来兵败来降,有关部门主张处斩。狄仁杰却别具慧眼,认为李楷固是骁将之才,若恕其死罪,一定能感恩效节。这个提议也被武则天接受了,授以官爵,委派他专征契丹。果然,李楷固大败契丹余众,得胜而归。武则天为此设宴庆功,宴会上,武则天举杯对狄仁杰说:“公之功也。”
  因为狄仁杰知人善任,而武则天也充分信任他,所以在短短几年之内,他推荐的人遍布朝野。因为他为国举贤,并无私心,而且所推荐的确实都是人才,所以很多人后来一直任职到玄宗朝,都位登台阁,成为朝廷精英。
  狄仁杰推荐人才的时候,总是不遗余力。一次,武则天让他举荐一名将相之才,他推举了荆州长史张柬之。武则天将张柬之提升为洛州司马。过了几天,又让狄仁杰举荐将相之才,狄仁杰曰:“前荐张柬之,尚未用也。”武则天答已经将他提升了。狄仁杰曰:“臣所荐者可为宰相,非司马也。”于是张柬之再被提拔为秋官侍郎(刑部副长官),很快就当上了宰相。
  也就是这个张柬之,在后来武则天病重的时候,联合了桓彦范、崔玄、袁恕己、敬晖等人,发动了宫廷政变,将李显推上皇位,完成了所谓的“唐室中兴”。但是,后人一般都将这份“匡复唐室”的功劳算在狄仁杰头上。
  根据之一是所谓的狄仁杰“临终遗言”,据说狄仁杰在临死之前,曾召集了这五个人,给他们下达了一个政治遗嘱,让他们先下手为强。
  根据之二,是这五人据说都是被狄仁杰精心挑选提拔起来的。联系到狄仁杰极力推动李显重当太子的事实,这个说法似乎很合理。事实上,狄仁杰在唐代和后代得到很高的评价和地位,就是因为这所谓的“匡复唐室”,这是政治功劳,在皇帝和史官眼里,比那种关心百姓的功劳大得多了。
  但这是一个误解。如果以这种解释看,那么狄仁杰必定是个政治高手,甚至可以说是个极高明的阴谋家。而且,他显然视武则天为敌人,而对唐室无比忠心,不惜冒险设下一个大局,最终推翻了武则天。可是仔细推敲起来,这并不能令人信服。
  先看那政变的五人,并没有证据表明都是狄仁杰提拔的。事实上,就以崔玄为例,他是武则天亲手提拔的,和狄仁杰没关系。在政变那一刻,这些人跑到武则天的榻前逼宫,武则天曾特别生气,对崔玄说,别人都罢了,你可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怎么也反叛我?这点就可以说明,狄仁杰精心布局的说法靠不住。至于那个所谓的政治遗言,司马光在《通鉴考异》有辨证,认为完全是编造的。我认为司马光所言是实。
  再来看看狄仁杰这人。从能力上说,他一生基本上是做地方官,行政方面很有经验,判案更是高手,但是政治方面未必就精通。事实上,在武则天这样的政治天才面前,他似乎没什么机会玩手腕,更别说是牵涉这么大的一个布局了。
  从性格上说,狄仁杰这人虽然聪明,但他刚烈外露,胸怀坦荡。有人就说他“倜傥不羁”。这种性格绝对不适合阴谋诡谲之道。
  再从情感上来说,武则天对狄仁杰起码有知遇之恩,待之以国士,狄仁杰也没有理由内心仇视武则天。
  总之,狄仁杰虽然推动了李显复位太子,但把最后的政变算在他头上,不仅是个错误,实际上也是个侮辱。
  玄宗朝名臣姚崇,其实也是武则天一手提拔的。当最后政变成功的时刻,大家都在庆祝,只有姚崇哭了起来,别人很惊讶,他却回答说:“事奉则天皇帝这么久了,突然离开她,内心难过,实在控制不住啊!”
  如果狄仁杰还在,他可能也会一样痛哭吧?
  
十一、东方神探
今天很多人得知狄仁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把他当做“神探”。这有一定的基础。一、他确实断案如神,在地方,在中央各部门长期做法律工作;二、他爱民如子,也得到老百姓极大的爱戴,是人们心中的青天大老爷;三、他性格刚强,不畏权贵,甚至也不畏鬼神;四、他既有智慧,又善于灵活应变。另外,狄仁杰的民间传说也很多。这些,都是“神探”出现的理由。
  当然,“神探”的形象,还是需要经过文学创作的,否则不会这么深入人心。狄仁杰其实并不总是板着脸的,相反,他挺爱开玩笑,喜欢嘲笑人。有次他和同事卢献斗嘴,说:“你配上马,就是驴。”马+卢=驴。卢献反唇相讥:“我一刀把你砍两半,就是两只犬。”狄仁杰笑说:“不对不对,狄字是犬旁一个火。不是两个犬。”卢献回答:“犬边有火,那就是一只煮熟的狗。”这跟小孩嬉闹没啥区别。这么可爱的性格,人们很难不喜欢。喜欢他,就爱把各种故事编在他身上。这大概也是他会成为“神探”的理由之一吧?
  清初的时候,已经有一本《武则天四大奇案》小说风行一时,其主人公就是狄仁杰。虽然也有一些历史事件和人物,但基本内容是编出来的一个个破案故事。后来有所谓四大公案小说,即《狄公案》(狄仁杰)、《包公案》(包拯)、《海公案》(海瑞)、《施公案》(施仕纶),都是侦探小说,影响很大。
  这里面,包公是中国人最熟悉的。不过走出国门,名满全球的,还是狄仁杰。这得归功于一个荷兰人,叫高罗佩。
  高罗佩也是一个传奇人物。他首先是职业外交官。同时还是一位杰出的汉学家,精通十五种文字,除了母语外,最好的是汉语。中国的棋琴书画,也是样样在行。甚至他的老婆水永芳也是个中国人。足见他对中国文化的衷心爱好。
  并且,他还想把中国文化传播到外国去,于是着手翻译《狄公案》——因为西方人特别喜欢侦探小说,这不失为一个良好的切入点。结果翻着翻着,他感觉故事性太差,于是干脆自己来编写,这下一发不可收,一口气写了十七部,英文名字是Judge Dee,直译为《狄法官》。小说在西方引起了轰动,狄仁杰也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被誉为中国的福尔摩斯。后来,高罗佩曾将其中一部翻译成了中文,全书前加了楔子一首:“运转鸿钧包万有,日星河岳胎鲜。人间万物本天然,恢恢天网密,报应总无偏;在位古称民父母,才华万口争传。古今多少圣和贤,稽天行大道,为世雪奇冤。”狄仁杰如果英魂有知,想来也当作哈哈一笑。
  有趣的是,高罗佩还为这部小说画了一套有中国绣像风格的线描插图。因为画这套插图,他开始研究中国的民间绘画,从此不断深入,后来又出版了两本学术著作——《中国房内考》(有关房中术的研究)和《秘戏图考》(即古代春宫画的研究)。这两部书被称为中国性学研究的开山之作,也代表着高罗佩的最高成就。是佳话,也是传奇啊。
  今天,高罗佩的狄仁杰也走上了电视屏幕,为更多中国人所熟悉和喜爱。这段缘分,可谓是古今中外大融合了。
  
一、渔阳鼙鼓动地来
大唐天宝十五年(756)十月,冬天到了。和往年一样,皇上照例早早地去了骊山华清宫——那是他的东宫。皇帝一向认为泡在温泉里面度过寒冷的冬天,是个非常美好的享受。而这个习惯,从开元二十五年(737)开始,已经持续了十九年,雷打不动,从来没有改变过。
  皇上泡在温泉里,突然觉得要谢谢李林甫,虽然他很早就喜欢上了这种休闲方式,但事情总是太多,而他也总是太忙。李林甫做上宰相后,自己轻松了很多。嗯,李林甫的继位者杨国忠也做得不错,没让自己操太多的心。想到这里,皇上搂紧了身边的杨贵妃。不过,安禄山这厮,似乎有点不对劲。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上了年纪,犯不着这么操心了,就算他有什么想法,估计也不敢挑战朕的权威吧?现在也应该放心地花足够的时间来泡温泉。
  舒适地泡在温泉里面的大唐天子李隆基也许不知道,此时,在帝国东北角,范阳节度使的驻扎地幽州,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一幅秘密的军事地图正在紧张的绘制之中,在这张地图上,标明了从范阳至洛阳沿线的山川形势、关塞要冲。很明显,这是一张军事地图。
  十一月六日,安禄山手下的大将们被召集参加宴会。从八月份开始,幽州城内经常举行各种宴会,款待所有的将士,食物好得就和打仗时期一样。酒很美,肉很大块。不过今天这次宴会有所不同,在酒酣耳热的时候,安禄山让人给每个将领发了一张地图,一张从范阳到洛阳的地图。还有,很多的金帛。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氛。
  又过了一天,十一月八日,一匹快马闯进了幽州,奏事官胡逸从长安回来了。安禄山立刻再次召集所有将领,这次他给大家看的是一个诏书,他说:“皇帝有密旨,令禄山将兵入朝讨杨国忠,诸君立刻从军!”虽然对于诏书的真实性,大家都很怀疑,但谁也没有说什么。于是,十五万的大军,连夜发动起来了。一切都被搅动起来了,躁动不安已经变成了狂热,整个城市灯火如昼,人喊马嘶。
  十一月十日的凌晨,城南,大旗猎猎,安禄山站在旗下,“庄严”誓师。随着他一挥手,指向遥远的西南方向,大军如铁流一般,滚滚而去,烟尘千里,鼓噪震地。
  安禄山的庞大身躯,站在一辆车上,这是一辆铁车。虽然他的眼睛很坏了,坏得几乎快看不到什么了,但他依然努力地昂首向前。他知道,在遥远的前方,那是一个怎样的花团锦簇的大唐江山啊。他在心里喊着,这是我的,这都是我的!
  这是注定要深深刻在历史上的一个凌晨。安禄山造反了!
  太阳依然会升起,但照耀的将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二、名字和家世
安禄山,这其实不是个汉名,而类似于今天的译名。据说“禄山”是从他的小名“扎荦山”转过来的。
  有人说,扎荦山的意思是突厥的战斗神。安禄山的母亲是个突厥女巫,因为多年不生育,便去祈祷“扎荦山神”,后来怀上了安禄山,于是给他取名为“扎荦山”。这个说法在历史上广为流传,但仔细分析起来,这是挺奇怪的事情——战神还管生孩子么?这似乎不太合理吧。当然,如果硬说突厥人就有这样的信仰,那就说不准了。不过,现代学者对此有更合理的解释:“禄山”是有宗教含义,但并不是战神的意思,而是光明的含义。
  首先在敦煌文书里面,人们发现有很多来自西方的粟特商人,他们的名字里面也有“禄山”,如史禄山、米禄山等等。据语源学的考察,这个“禄山”的意思,源出波斯语,是“光”、“明”之意。其次,禄山这个词并非突厥人所有,而是和粟特人信仰波斯的祆教(祆,音xiān,与另外一个字yāo不同)有关。祆教来自波斯,是一个崇拜光明之神的宗教。显然,“禄山”作为“光明”的含义,明显就是一个带有祆教的宗教教义内涵的词汇,确切含义应该是“保护光明”之类。这种取名方式,相当于今日西方人叫“保罗”、“玛丽亚”等名字。
  实际上,“安禄山”这个名字,后来在安禄山酝酿造反的时候,对于参与叛乱的胡人具有很大的号召力。安禄山利用自己的名字,进一步把“禄山”升格成了“光明之神”。他常常坐在高台上召见粟特商人等,还要弄些烟气缭绕,望之俨然,使得这些人生出些神秘崇拜来,于是敬仰膜拜。因此史料将“禄山”理解为“战斗之神”,应该是个误解,但这也反映出安禄山这个名字所带有的“宗教神化”色彩。
  这个名字,揭示了安禄山的种族和信仰的背景。安禄山是“杂胡”,有学者认为,这个“杂胡”是特别指位于中亚一带的粟特族,或者按中国传统,称“昭武九姓”——康、安、曹、石、米、何、史、穆、毕。安禄山的父亲很可能是来自西域的一个粟特商人,据说是姓康。实际上,粟特人是专业做国际贸易的商业民族,在东西方之间,万里奔波。而他们最东端的一站,则是靠近海边的辽东营州(今辽宁朝阳)。
  安禄山的父亲,一个粟特商人,在万里奔波后,在营州找到了他的国际爱情——一个突厥族的女巫。在长安三年(703)的正月初一日,他们的孩子诞生了。很可能是信奉祆教的父亲给孩子取了“禄山”这个名字。那么当时这个孩子应该叫康禄山。
  康禄山怎么变成安禄山的呢?原来,安禄山小时候父亲就死了,母亲改嫁,嫁给了一个叫安延偃的将军——有趣的是,后来安禄山官做大了,可以给父亲封官加爵的时候,荣耀都加在安延偃身上。这人算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一开始,他并没有改姓安,直到开元初年,当时,安氏部族破散,康禄山才十来岁,他和几个安氏兄弟一起逃出了突厥。患难之中,他们结为兄弟——按汉人的习惯,他们本来就该是名义上的兄弟。这个所谓结为兄弟,反而更像是患难定交。自此之后,康禄山正式变成了安禄山。
  这些安氏兄弟里面,除了安禄山外,最出名的是安思顺。因为后来安思顺和安禄山一样,成为大唐的边疆大将,官封节度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关系似乎变坏了——可以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事情,再次上演。而且安思顺还曾经向玄宗密报说安禄山必反。开始的时候,唐玄宗没有听他的。而到了安禄山真的造反后,唐玄宗还是将安思顺砍了脑袋——因为他已经对蕃将彻底失去了信任感。安思顺这个兄弟,也算当得冤枉。
  也许还应该提到的是,在这个孩子出生前一天,也就是大年三十那天,同乡里有一个叫史窣(sū)干的孩子也呱呱坠地了。这个孩子后来改名为史思明。史思明这个名字很有点讲究,首先含义深刻,出自儒家经典《论语》:“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其实,这个名字是大唐皇帝李隆基赐给他的。天宝元年,史窣干被派去向李隆基报告工作,皇帝不仅赐座,还很亲切地跟他拉起了家常,问他多大了?回答说四十了。皇帝说,还很年轻啊,前程远大啊!大概觉得他这个名字不够文雅,于是赐名史思明。
  我颇怀疑“窣干”两字也与“光明”有关,与“禄山”类似。“史思明”既有原来名字的含义,又结合了中国文化传统,可谓神来之笔。从这点看,李隆基还是很有点才气的。也难怪他敢注解儒家经典《孝经》呢。
  虽然有的资料说史思明是突厥人,但从“史”这个姓氏看,他应该也是粟特人的后代,也是“杂胡”。而且估计很可能也是跨种族的爱情结晶。相似的出生背景和相同的乡里,安禄山和史思明就这样从小一起长大,是发小。后来又成了战友。实际上,史思明几乎是另外一个安禄山,他们的身份背景、人生经历,乃至死亡,都如出一辙。两人唯一不像的地方,是他们的身材。安禄山是个超级大胖子,体重三百多斤;而史思明则是“姿癯露”,意思是身材极瘦。一胖一瘦都是非常突出,倒是一对天生的丑角搭档,可以讲相声了。
  营州这个地方,注定是个风云汇聚之地。营州,今天的辽东朝阳,山海关外。营州的西北是奚,北边是契丹,稍远一点是突厥,东北是渤海,东边是高丽、新罗。这样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此地混杂着各色人等,是个实实在在的民族大熔炉。
  这里,不仅出了安禄山、史思明,还出了一大堆后来叱咤风云的著名人物。当然,大多是安、史部下。但是,他们的敌手中,也有不少是营州人,比如大名鼎鼎的李光弼,还有后来围邺城的九节度之一王思礼。
  安史之乱,夸张点说,几乎就是一次营州人的内战。
  
三、安禄山的第一份工作和营州
营州是安禄山的老家,也是他成长、发家的地方。可以说,营州见证了安禄山的前半生。
  安禄山的第一个职业,就和营州密切相关。开元初年,安禄山逃出部族,虽然才十多岁,但他不得不从此开始“闯荡江湖”了。那么,“闯荡江湖”的安禄山都干过些什么活儿呢?
  在从军之前,我们只知道他做过“互市牙郎”。
  所谓的互市,就是设在边境上的外贸市场。唐朝时候做生意都需要在市场中进行,当然这里是大宗的批发贸易,类似于今天的小商品市场。而“牙郎”,则是中间人的意思。这个中间人很必要,首先是充当语言翻译,既然是“外贸”,那就要和不同民族的人沟通,翻译就变得很要紧。据说安禄山会六蕃语,就是六种民族的语言。甚至有说通九种的。其次,每次贸易都要订合同,需要有个中间人作保,还要到政府部门“公证”,同时还要交税。安禄山就是这个中间人。拿今天的话来说,安禄山相当于是国营外贸公司的一个员工。
  安禄山很可能在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干“牙郎”。因为正是这一年,开元五年(717),他的老家营州,给他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舞台和机会。
  在开元五年的前一年,东北的形势出现了新变化。唐朝在东北的两个对手——契丹和奚(这两个部族,在唐代合称为“两蕃”),都投降了唐朝。而在此之前长期“沦陷”于契丹之手的营州,自然也就重新回归唐朝。
  当初营州的失陷,对武功辉煌的大唐皇朝来说,是颇为难堪的一件事情。从唐太宗开始,大唐就着力进攻东北;高宗时候灭高丽,建立了“安东都护府”,唐朝在东北势力达到了顶点。但是之后唐朝在东北势力就开始不断衰退,不仅鸭绿江以南被新罗占据,就连辽河流域也被新兴的契丹、奚这“两蕃”不断蚕食。武则天在位时,更是被打得落花流水,营州也丢了。契丹骑兵甚至一度威胁到了幽州,也就是今天的北京。这不由让人想起了明朝末年和清军的对抗情形。
  事实上,拿明、清对抗形势来对比当时情形,还真的颇多类似之处。尤其是唐朝的防线上,和明朝很类似。明朝当时的防线分两部分,山海关是前敌总部,大帅坐镇,而宁远则是前线尖刀,两者互相呼应。唐朝的防线中,幽州相当于山海关,是唐朝统管东北方向的总部,而与宁远地位相对应的则是营州。可以说,营州是唐朝控制辽河流域地区的一个枢纽,是辖控契丹、奚等部族的一颗钉子。其战略地位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营州在开元五年回到唐朝手里后,唐玄宗排除众议,立刻展开了一系列部署——重新修建了营州城;将以前逃亡的人口都召回来,同时开辟屯田;另外,还大力招商开店,努力发展经济。不久,再次恢复了营州都督的建制,并兼平卢军使,管内州县镇戍皆如其旧。这些部署,涉及军事、经济、行政,多管齐下,促进了营州的全面恢复。李隆基这是要把营州这颗钉子永远钉在辽河流域。大唐新皇帝的勃勃进取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很快,营州就展示出一个国际边贸城市的繁荣景象——“仓廪充实,市邑浸繁”。这就是安禄山和史思明做“互市牙郎”的大背景。
  安禄山做互市牙郎的时间,可能并不是很长。不过这段经历对他性格的养成,却有着巨大的作用。后来安禄山被评价为“奸贼残忍,多智计,善揣人情”,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善于揣摩人情,这应该是他“闯荡江湖”历练的结果。这种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上来的经验,可是混迹政坛所必备的基本素质啊。
  后来安禄山进入高层,面对的那些将相王侯,虽然一个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但他们毕竟还是“文明人”,和这个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无赖相比,总是差了一点点。就因为这一点点,让安禄山一路顺风顺水地向上爬升,最终成就了他的大阴谋。就像韦小宝从丽春院到了皇宫,一路混得滋润无比。
  
四、投身军戎
互市牙郎,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枭雄的。安禄山传奇的真正开端,当然还得从他投身军营开始。
  那么,安禄山是怎么从军的呢?有个有趣的传说:安禄山还是个混混的时候,有次去偷羊,结果被捕,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下令乱棒打死。安禄山急了,大喊:“大人你不想灭掉两蕃吗?为何要打杀禄山!”张守珪一听,口出狂言啊;再一看,好家伙,又肥又白的一条大汉,很是壮观啊。安禄山的这番话,着实是“善揣人情”,说到他的心坎上了。于是张守珪就释放了他,并让他跟着自己干。
  但这个故事肯定是编造的,不能当真。首先,这个桥段太古老,被重复过太多了;其次,此事不合情理。偷只羊就被杀?还要节度使亲自监督执行?不可思议。《资治通鉴》就完全没采纳这个段子。另外一个明显的漏洞是,张守珪到幽州当节度使乃是开元二十一年(733),而张守珪刚来幽州不久,宰相张九龄就在一份下达给他的圣旨中提到了安禄山的名字,并提到“禄山义勇,武艺绝人,谋帅得贤,裨将复尔”。意思是安禄山勇猛过人,作为节帅的张守珪则很有谋略,将帅相得益彰。可见,此时安禄山已经是个将领了,而且有了一定地位。
  我们可以很合理地推想,安禄山从军,当是开元二十一年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根据各种资料推断,这个时间当是在开元八年(720)。
  不过之所以产生上面这个故事,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安禄山在造反之后,有个很坚决抵抗他的硬骨头,叫颜杲卿,这人在被捕之后,曾大骂安禄山说:“你本来不过是营州的一个牧羊羯奴耳!”安禄山一听,暴跳如雷,将颜杲卿捆在中桥街头从西第二根柱上,用刀将他的身体一节一节地割掉。安禄山如此恼怒,也许正是因为颜杲卿揭了他的老底。可能他小时候真的牧过羊。既然会牧羊,自然也会偷羊。安禄山敢于窃国,偷羊简直就是太小菜了。这样的推理也算合理合情。
  开元之初,虽然唐玄宗非常希望营州成为唐朝往东北进一步进取的前站,但事情的结果并未能如愿。实际上,辽河流域的契丹、奚,在这块土地上,最大努力地在扮演着主人的角色。就在开元八年,契丹再次造反,进攻唐朝,并再次占取了营州。对此,唐玄宗非常生气,他亲自从长安调派了两万军队,不远千里,奔赴前线,要将契丹打个粉碎。但非常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支两万多威武之师在行军途中遇到了灭顶之灾——他们在渑池县安营扎寨的时候,突遇山洪暴发,一夜之间全军覆灭。让人无比惊讶。
  无奈,唐玄宗只好另找对策。他采取了一种全新的军队构成方式:下令直接在幽州本地招募,这些人称“健儿”,这是一种新型的职业兵。他们不交租税,并可以获得一份工资。这是与唐朝原有的兵民合一性质的“府兵”截然不同的新制度。这批军队一共有两万,不仅满足了当时的战役需要,而且事后,这批军队也变成常驻边疆的职业化军队。这种隶属于节度使的边兵,在某种程度上,和中央开始脱离了密切联系,因而对于中央的忠诚度也就开始下降。这为后来的安史之乱埋下了祸患的种子,这也是唐后期藩镇割据之所以长期顽强存在的关键因素。
  正是在开元八年这次幽州招募健儿的时候,安禄山、史思明正式投身军中。这一年,他们都是年方十八。
  值得注意的是,安禄山、史思明都是幽州职业军人的第一批人物,属于*级别的。他们与广大军人将士的密切关系,恐怕不是一般将领可以企及的。可以想象,这种在战斗中逐渐成长起来的密切关系,在幽州军人的心目中,肯定是远远超过对于远在天边的皇帝的忠心的。
  这,就是安禄山后来能造反的根基所在。
  
五、大难不死(1)
自开元八年开始,唐朝和契丹、奚两蕃之间,不断冲突,处于一种胶着状态。有时候,唐朝甚至还采取过比较委曲的和亲招数,来安抚两蕃。
  为什么以唐朝之鼎盛,却难以奈何契丹和奚两个小小部族呢?这是因为大唐西部出现了一个过分强大的吐蕃,首都设在长安的唐朝,自然要全力以赴对付这个眼下的对手。相对而言,远在东北的两蕃,玄宗只能更多地依赖地方本土力量,而无法从中央给予全力支持。至少像武则天时候,动不动来个二三十万军队是绝无可能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出现一个杰出将领,比如李靖这样的名将,可以用一支精兵,一举荡平小小的两蕃。于是玄宗一直走马换将,最后终于在开元二十一年的时候,他把张守珪派去东北。张守珪在此之前一直在西北作战,战功赫赫,富有经验。
  唐玄宗寄希望于张守珪,张守珪则寄希望于幽州本地将士。而在幽州本土将士中,安禄山是个佼佼者。
  安禄山对这一带山川地理非常熟悉,他充分利用了本地人熟悉地理人情的特长。所以安禄山曾经做过“捉生将”——相当于特种兵队长,经常率一支小分队,深入敌后,动不动就能抓回几十个契丹人来。
  从这个情况来看,安禄山当时以干“特工”为主,这需要胆量,也需要灵活机变的能力。而这正是安禄山的长处。在不大可能发动大规模战争的情况下,安禄山这种“特种部队”类型的攻击未尝不是一个可取之道。起码有战绩可以上报。所以,张守珪一到幽州,就大力提拔安禄山。安禄山的名字开始频频出现在圣旨中。
  安禄山一方面屡次建功,另一方面,他也善于拍张守珪的马屁,所以很得张守珪的欢心,甚至被张守珪认作养子。据说安禄山当时就挺肥胖的,而张守珪不大喜欢这点。于是安禄山甚至连饭都不敢吃饱。安禄山玩减肥,显然是要讨好张守珪了。不过这也很能说明安禄山此人能“忍”,够狠。
  得到张守珪的欢心,自然官就升得快,到开元二十四年(736)的时候,安禄山已经做到了“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左骁卫将军可是个从三品的武官呢,地位已经很高了。张守珪也不过是正三品的官位。可见安禄山已经在幽州取得了足够的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平卢军就是驻扎在营州的军队。后来,安禄山做的第一个节度使,就是平卢节度使,也正是在自己的老家。
  不过也就是在这一年,安禄山遇到了人生最大一次劫难。所幸是有惊无险。
  安禄山遇到的这次劫难,来自他军事上的失败——安禄山讨奚、契丹叛者,恃勇轻进,结果大败。安禄山可能当“特种兵”有经验,但缺乏真正指挥大军作战的军事素养。实际上,从安禄山后来的指挥能力来看,他确实不算一个真正具备战略天分的军事家。应该说,他在政治上的天赋显然要超过军事天赋。
  麻烦的是,这次战败的损失相当严重。从当时宰相张九龄给张守珪的信件中屡次提及此事可看出,当时中央对此很关注。张九龄还特地写信给平卢军的将士进行慰问和鼓励,显然,这次战败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后果,以至于中央朝廷要加强思想工作。
  军事的失败,自然要有人承担责任。按照军法,作为直接指挥者的安禄山自然难辞其咎。但是作为安禄山直接上级的张守珪却下不去手。史书上说张守珪玩了一招——将安禄山直接捆缚到长安去,“请斩之”。
五、大难不死(2)
一方面,张守珪“铁面无私”,依法要斩安禄山;另一方面,他又不自己动手,直接将安禄山送到皇帝和宰相面前,让他们来拍板——实际上,他是有八成把握,赌李隆基不会下杀手。这样,他既摆脱了责任,又保住了爱将。
  不过,这一招也是险中求胜,他可是还有二成的没把握,这主要来自宰相张九龄。张九龄基本上是个标准的儒生——比较爱讲原则,爱公事公办。张九龄一开始给的批示是“昔穰苴诛庄贾,孙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所谓的“穰苴诛庄贾,孙武斩宫嫔”,正是古代两个严格执行军法的著名例子。司马穰苴是齐国名将,曾将阅军迟到的监军同时也是国君宠臣的庄贾依法处斩。孙武同样以军法名义斩杀了吴王宠妃,使吴国军威大振。张九龄的意思很明显,要军法从事——斩!
  但是,李隆基不舍得杀。张九龄坚持,并提出了第二个理由:“臣观其貌有反相,不杀必为后患。”张九龄认为安禄山有造反的相貌,以后肯定会是心腹大患!这个说法后来广为流传,并有不同的版本。但从今天的角度来看,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张九龄又不是看相的。他要有这先见之明,就不会败在李林甫手里了。
  不过,张九龄要严惩安禄山,甚至主张军法从事,则是事实。奈何李隆基不听。后来安禄山造反,李隆基逃到成都后,还特地派使者去祭奠了张九龄,表示后悔当年没有听张九龄的意见,把安禄山一刀解决,以至于现在江山危殆——肠子都悔青了。
  且说当时的处理结果是,安禄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且停旧官,令白衣将领”。撤职,一撤到底,只能作为一个“白衣”身份。不过他仍可以继续在军中任职。这样的处罚,看似严重,其实是留下了很多空间。
  唐代君主,从李渊开始,都喜欢这句话——“使功不如使过”。意思是,用人的时候,用一个有罪的人,比用一个有功的人,要更好。让人戴罪立功,会更大地激发他的潜力。在这样的原则下,受到过戴罪立功待遇的将领就层出不穷,比如李靖,比如刘仁轨,比如薛讷,比如朱可夫……这些人都曾经以“戴罪”之身,立下了赫赫功绩。
  只不过,这次轮到了安禄山。看起来是很平常的又一次发挥“使功不如使过”的原则。所以,几乎每个人都相信,安禄山的东山再起,会很快。
  果然,三年之后,开元二十七年,739年,安禄山的机会来了:张守珪部将假传张守珪的命令进攻奚人,大败。张守珪隐瞒真情,谎报胜利,结果被告发遭贬。第二年,740年,安禄山被重新起用,担任平卢兵马使。可能玄宗提拔他上来,就是为了取代张守珪留下的空缺吧。总之,从此之后,安禄山开始时速二百码的一路狂飙。
  
六、一路狂飙的安禄山(1)
开元二十八年,740年,安禄山重新被起用,当上了平卢兵马使。此时他已经三十八岁了。从这年开始,安禄山的升官速度和得到的宠幸之大,绝对令人惊讶。
  也许可以提一下另外一个事情,这一年,玄宗笑纳了杨玉环。
  过了两年,天宝元年(742),玄宗将此前一直隶属于幽州节度使的营州独立出来,并升格为节度使,称平卢节度使,然后让安禄山做了节度使,并兼柳城太守,押两蕃(契丹、奚)、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安禄山终于做了老家的最高长官。玄宗这显然是为了荣宠安禄山,他一直希望有个名将替他一手解决东北问题,现在他把这个希望选放在了安禄山身上。
  这次提拔,也和安禄山自己的努力经营有关。他经营的手法其实很老套,就是贿赂钦差。就在安禄山当上平卢兵马使的时候,当时的御史中丞张利贞为河北采访使,相当于中央纪委副书记当了河北的钦差大臣。安禄山不失时机,“百计谀媚”,拼命拍马屁。甚至还拿大量的金钱贿赂张利贞的手下。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结果很有效,张利贞回去后极力美言。玄宗皇帝本来就对安禄山有好感,两下一合,升官就顺理成章了。
  此后,几乎所有的钦差、巡查、特使,没有不被安禄山的拉拢贿赂拉下水的。于是,这些本来应该是皇帝耳目的官员,却主动地扮演起了烟幕弹的角色,以致最后玄宗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玄宗甚至只敢悄悄处理掉最后那个被拉下水的宦官钦差。一个帝国被腐蚀到了这个份上,不出问题才怪。
  但安禄山真正飞黄腾达,还要等到他直接拍玄宗马屁之后。这是在天宝二年(743)。这一年,安禄山亲自前往长安,朝见皇帝。并且,俘获了皇帝的心。
  安禄山为了讨得玄宗的欢心,甚至编造故事说:去年七月,营州境内出现了害虫,蚕食禾苗,我焚香祝天说:“臣若操心不正,事君不忠,愿使虫食臣心;若不负神,愿使虫散。”结果忽然来了一大群红头黑鸟,霎时把虫吃得精光。安禄山讲得绘声绘色,玄宗听得津津有味。
  安禄山还扮演了一回“正义使者”的角色。就在他入朝期间,这年的科举考试中出现了舞弊情况。有人就通过安禄山的路子来向皇帝告发,安禄山也就很直率地报告给了玄宗,结果一调查,果然有猫腻。不仅吏部侍郎被贬官,作为吏部尚书的李林甫也很失面子。可以说,安禄山是败坏了一次“潜规则”。我们当然不能理解为是安禄山有正义感。实际上,他不惜站在文官集团的对立面,实在是向玄宗表达一个政治姿态:他唯一忠心的是皇帝陛下,自宰相李林甫以下的官员,他都不惮冒犯!
  安禄山在长安待了整整一年,也做足了一年的功课。天宝三年(744),他离开长安的时候,玄宗下令让文武百官都去送行。虽然,这时候安禄山已经被任命兼领了范阳(幽州即范阳郡)节度使。但这样的高级荣宠,完全不应该是一个地方将领相配的。
  玄宗的这个姿态说明,安禄山在他的心目中,已经远远不只是一个地方节度使,而是一个社稷重臣了。史书上说“由是禄山之宠益固不摇矣”。显然,朝廷百官也都已经认定了这样一个事实:皇帝现在对安禄山有足够的充分的信任。
  皇帝的恩宠远没有到头,天宝六载(747),安禄山兼了御史大夫一职;三年之后,赐爵东平郡王,将帅封郡王,这在唐代是头一回;又下令给他修建豪华的住宅和别墅;到天宝十载(751),再兼领河东节度使的时候,安禄山的宠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六、一路狂飙的安禄山(2)
而与之相对照的则是,安禄山的军功并不是那么显眼。虽有些小斩获,但一直没有突破性的战绩。甚至在天宝十一载(752)安禄山亲自出征契丹,还吃了一个大败仗,他自己都差点当了俘虏。而次年的复仇行动也不了了之。如果我们还要拿西北方向的名将哥舒翰、高仙芝们耀眼的赫赫战功来比较一下的话,安禄山应当会更加羞愧的。
  但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诡异”的现象:一方面是安禄山星星点点、拿不出手的战绩,一方面则是唐玄宗如火如荼、无人可及的恩宠。这显然不合情理,但这一切又都是活生生的现实。那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玄宗已经把他视为一颗重要的政治棋子,一个社稷重臣,而不单单是个普通将领。所以,战功已经不是首要的问题,甚至不是问题。唐玄宗用他的首先不是军事才能,而更多的是政治才能和政治资源。
  天宝时代的唐玄宗,固然还有些开拓的野心,但已经比较怠政,他更希望能够垂拱而治,而不是事必躬亲。
  如果说这时候,玄宗在文的方面有了李林甫,那么武的方面,则想倚重安禄山。李林甫其实是个小心谨慎、忠心有加的人,玄宗虽然比较放心他做宰相,但毕竟还需要有个力量平衡,而安禄山则是他认为的最佳人选——安禄山的作用不在边疆,而在于庙堂。
  李林甫在内,安禄山在外;李林甫是文官,安禄山是武将。此外,李隆基以为安禄山有足够的忠心,也有足够的政治才能。这是政治平衡。
  很多人对天宝三年到天宝十年安禄山身兼三镇,大唐的东部,甚至北部的一大部分军事势力,都控制在安禄山手里这个异常现象,都从军事的角度来解释,认为当时的军事需要大军团的联合作战,所以兼领不同节度使正是战争发展的需要。这个解释,固然是对的。但是,如果从政治角度来理解,则更有说服力。
  天宝时期,大唐帝国的军事力量已经出现了一种失衡状态,边军已经远远超过了中央直接掌控的军队,所谓强枝弱干。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状态,有经验的政治家不可能不产生警惕。玄宗肯定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潜在威胁。但是要彻底扭转,似乎很困难,可能玄宗也是过分迷信自己的权威,他没有彻底改革,而是采取了一个搞平衡的策略来对应。
  当时最强的边军可以大致分为两大集团——西北系和东北系。西北系以朔方节度使为中心,东北则以幽州节度使为中心。除了安禄山占据了幽州等三镇外,西北系的节度使如王忠嗣、哥舒翰、安思顺、高仙芝等名将,都与安禄山关系不佳,尤其是哥舒翰,两人的矛盾是公开化的。据说有次宴会中,安禄山想和哥舒翰拉近关系,结果反而造成了误解,双方矛盾恶化。当时,高力士是亲见其过程的,而且他有意无意地造就了矛盾的不可化解。高力士的行为,很显然是代表了玄宗的意思。
  玄宗用关系恶劣的将领来掌握不同的边军,显然是一种政治上的平衡政策。万一有一方造反,另外一方肯定会反对。这样一来,造反成功的机会大大减少,那有谁敢去冒险?实际上,这个政策在后来确实起到了作用。肃宗平定安史之乱,主要就是依靠朔方军等西北系的力量。
  但这种政策显然是一种走钢丝的危险行为。一旦失衡,大唐帝国就要堕入深渊。平衡掌握得一时,掌握不了永久。可以想象,钢丝一路走下去,即使在玄宗时代不爆发叛乱,到他的后代手里,也肯定会问题丛生。此举看似高明,实则贻祸子孙。从这个角度来说,玄宗实在不是个足够好的政治家。
  到了安禄山有些跋扈不臣的苗头之后,玄宗发现问题已经很严重,他甚至已经没有太好的法子控制安禄山了。人君控制臣下的手段,无非是生杀予夺、富贵贫贱。但是此时玄宗发现问题麻烦了,如果他翻脸,杀了安禄山,那么这个巨大的空缺由谁来顶替呢?所以,节约成本的做法就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不断宠任安禄山,不断给他好的、更好的待遇。
  有一次安禄山入朝觐见,唐玄宗下令给他在昭应(高官别墅区)修建一个别墅时说:“材料啊,设施啊,都给我尽量往好的用。这小子眼孔大,别让他笑话了咱。”这哪像一个皇帝说的话,都有点拍安禄山马屁的意思了。
  臣子做到这个份上,就是“不臣”了。你让安禄山不产生点歪心思,恐怕都不容易了。可以说,安禄山的野心,很大程度上,是唐玄宗给培养出来的。
  有个有趣的故事,大概可以反映玄宗对安禄山的心态。有一次玄宗在皇宫中夜宴安禄山,安禄山大醉之后,呼呼大睡。左右服侍的人很恐惧地发现安禄山化身为一个巨大的黑猪,但他的头则是龙头。大家跑去报告玄宗,玄宗轻松地说:“这叫猪龙,不是真龙。没什么问题的。”
  要说玄宗对安禄山完全不猜疑,那也是不可能的。但玄宗的问题是,他确确实实太小看了安禄山的贼心和贼胆了!
  
七、贼心从何时开始(1)
那么,安禄山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贼心的呢?恐怕这个问题,玄宗最想知道。
  按照传统士人的看法,安禄山那是杂胡,是异种,野心是天生就有的。这种看法太过简单,不够有说服力,而且有种族歧视的嫌疑。
  最早提出安禄山要造反的,大概要算张九龄。但他并没有什么根据,按史籍上的说法,他是靠看相看出安禄山会造反,那属于超自然的内容,不能算数。而张九龄的心理,大概就是典型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所导致的。
  较早提出安禄山有造反野心的,还有王忠嗣,他是玄宗朝最著名的汉族名将,曾经一度领四个节度使,控地万里,威震军中。天宝六年(747),安禄山提出要在边防线上建筑一个雄武城,并请王忠嗣出军队来协助筑城。王忠嗣提前跑去当地看了看情况,没等见到安禄山就回来了。然后他先后几次上书,力称安禄山必反。王忠嗣是名将,他又亲自去看过筑城之地,大概是能从中看出些蛛丝马迹来的。
  另外,《安禄山事迹》中记载过一段故事,也是披露安禄山的野心萌发问题。故事说安禄山每次上朝的时候,经过龙尾道,“未尝不南北睥睨,久而方进”。龙尾道是大明宫中含元殿前面的阶梯。因为含元殿高耸在高大的台基之上,所以前面列有两条石阶,供上朝官员拾级而上。远望石阶,宛如龙升而垂其尾,极为壮观。而含元殿则是大明宫的中心所在,相当于明清故宫太和殿的地位。含元殿也可以说是大唐帝国的象征,其巍峨雄伟,壮丽华美,自不待言。安禄山在这个地方“南北睥睨”,绝对是一种不臣之心的表现。很可能是当时朝臣们发现了安禄山这个特别的举动,在事后回忆起来,自然就成了安禄山野心萌发的表露证据了,所以判断说“即凶逆之萌,常在心矣”。
  这段故事记载时间也恰好在天宝六载(747)。而正是在这一年,安禄山第二次入朝,这次他得到了更加特殊的待遇。
  玄宗下令让杨铦、杨锜、贵妃三姊妹皆与禄山叙兄弟。而且安禄山得以出入禁中,并请成为贵妃的干儿子。安禄山在长安城中,和杨贵妃家族的人日夜一起游玩。杨贵妃家族的人此时都富贵无比,正值杨贵妃最为宠幸的时候,所谓鸡犬升天。这种外戚贵族,最擅长的就是骄奢淫逸。他们本身没有太大的才能,也没有什么大的抱负,肆无忌惮地享受,才是他们的人生目标。这是统治阶层中最腐烂的一部分。安禄山跟他们整日厮混在一起,一来让他滋生了对朝廷的轻慢之心,正是在和皇帝、百官、后妃、贵戚这些人的周旋之中,他逐渐地得心应手,占据了上风。所谓知己知彼,在心理上,他已经占据了优势。这就很难不引发他的觊觎之心。二则,此时的大唐帝国正是烈火烹油般的繁华。贵妃家族,乃至公卿官僚们的穷奢极欲,也大大刺激了他的欲望。他的豪奢程度,已经是登峰造极了,连皇帝给他造房子,都生怕被他瞧不上。但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他如果还想进一步,那现在只剩下一个目标了,那就是皇位。也就是说,他如果要满足,只能是自己来做这个花花世界的主人!
  所以,如果说安禄山可能在天宝六载产生了邪念,那是可以想象的。
  玄宗对安禄山的宠遇是如此异乎寻常。甚至有一次,玄宗在勤政楼宴请百官,所有官员都列坐在楼下,而单独为安禄山设了一个座位在御座旁边。作为一个臣子,这种待遇简直是骇人听闻的。玄宗为什么这么做,颇耐人寻味。
七、贼心从何时开始(2)
针对这个事情,后人编造了一些解释。比如有笔记记载了一则故事,说太子曾经力谏:“自古正殿,无人臣坐之礼,陛下宠之太甚,必将骄也。”意思是您这种行为不是对待人臣之礼,这会滋长他的傲慢不臣之心。而玄宗则悄悄地告诉太子说:“此胡骨状怪异,欲以此厌胜之耳。”——我知道这是个过分的举动,但安禄山的骨骼奇特,有异相啊。其实我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厌胜他。所谓“厌胜”,就是通过某种行为或物品,来压制另外一种邪恶而强大的力量,相当于“做法压邪”。
  这个故事,倒是很符合普通百姓的口味,有玄异色彩。另外,这个故事也很和谐地替玄宗做了辩护,同时还掩盖了当时玄宗和太子的关系紧张这个事实。
  天宝时期,玄宗年事已高,说不定哪天就驾崩归天了。接下来,太子登基很可能就是近期的事。这种时候,非常容易出现*集团的潜流。对于玄宗这样的绝对君主,他要的就是绝对君权,他肯定是不愿意看到任何异心存在的。
  安禄山早就摸透了玄宗的心理,于是他在玄宗面前做了一次表演:有次玄宗让安禄山见太子。结果安禄山见了之后,并不下拜。左右就问道:“你大胆,为什么不下拜?”禄山回答说:“我是蕃人,不识朝仪,不知太子是何官?”玄宗说:“太子是储君。朕百岁之后,传位于太子。”禄山回答:“我很愚昧,心里只知道有皇帝陛下,不知有太子。”左右一再催促,安禄山才下拜。
  安禄山的举动,无疑是大大得罪了太子。但他不惜得罪太子,也要向玄宗表态——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而玄宗的反应如何呢?“玄宗尤嘉其纯诚”。所谓纯诚,就是彻底忠心。
  实际上,安禄山这样的政治表态,等于是给自己埋下了祸根——试想如果他不造反,而静静等着太子登基,那他这个“东北王”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即使玄宗时候不反,肃宗上台,他也不得不反。所以,这种“政治站队游戏”,其实正使安禄山造反的危机昭告于天下。
  安禄山虽然贼心萌发,但他已经卷入*的漩涡中心,所以不得不先施韬晦之计。其计策有二:一是充分表现他的粗鲁无知,二是努力表达他的忠心耿耿。两下相配,可谓相得益彰。
  比如在拜见太子的时候,他就极力表白自己是蕃人,啥都不懂。又有一次,玄宗和贵妃一起坐着,安禄山先拜贵妃。玄宗问这是怎么说的?安禄山回答:“胡人先母而后父。”玄宗很开心。安禄山这招“装天真”玩得挺拿手。
  在表忠心方面,他也是屡创新招。他三百多斤,肚子大得差点要垂到地上,有次玄宗指着他肚子开玩笑说:“这胡人肚子都装了啥呢,居然会撑得这么大?”安禄山立刻回答说:“别的啥都没有,都是一肚子的赤胆忠心啊!”玄宗又很开心。
  总之,安禄山要努力利用自己的异族胡人身份,假装无知、野蛮、一根筋。这确实是很好地配合了唐朝君臣对胡人的一种想象。
  不过这种扮猪吃老虎的伎俩,也遇到了克星,那就是宰相李林甫。安禄山甚至怕到寒冬时候和李林甫讲话,也会满身大汗的程度。所以,天宝六载的时候,安禄山很可能萌发了野心,但恐怕还不敢有所举动。他现在只能做些小动作。真正的大策划,还要等待更好的时机。
  
八、阴谋是怎么策划成功的(1)
有贼心的人,成千上万,有贼心而又有贼胆的,那就是万里挑一了。玄宗大概是真的没料到,那个看似粗鲁的安禄山,居然是属于既有贼心又有贼胆的那一个。
  不过,我们也不能说从一开始,安禄山就有了明确的造反目的。事实上,安禄山最终会起兵造反,自有其十分复杂的原因,并不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但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安禄山绝对不是王忠嗣那样心怀天下的人。他一做上节度使,就充满私心地开始为自己储备各种力量。他就像一只不安的兔子,不停地往窝里拖各种食品,随时准备过冬。
  当然,由于安禄山最终还是造反了,所以他这一切私下的行为,都顺理成章地被视为他阴谋叛乱的准备阶段。这个准备无疑是个相当长的过程。
  最早一个引人注意的行为是在天宝四年,这年冬天,安禄山上奏说:“臣讨契丹至北平郡,梦先朝名将李靖、李从臣求食。”说自己征讨契丹,到了北平郡的时候,梦见了名将李靖和李,他们向他要东西吃。于是朝廷允许在那里给李靖、李立庙祭祀。
  安禄山说是李靖和李求食,其实暗含的意思是,李靖和李很看好自己,愿意托付在安禄山的地盘里面。这一招是很有深意的。因为李靖和李是大唐军神,早就是军中不朽传奇。安禄山通过这种假借托梦的方式,就成功地把将士们对军神的崇拜,部分地转移到自己身上,让自己成为将士们可以信赖的领袖。
  这种心理战术,他也一样运用在宗教上,比如后来他又利用禄山这个名字,把自己装扮成“光明之神”,使得那些祆教的信徒都匍匐在他的脚下,甘心受他驱使。
  事实上,装神弄鬼的方式,几乎是每个反叛者都会利用的。从吴广开始的塞到鱼肚子的布条“陈胜王,大楚兴”,到太平天国的“天父天兄”,简直史不绝书。因为在现实中,人们以为皇帝是真命天子,有着神性。所以,反叛者只有给自己也加上“天”、“神”的光环,才能让人心理上服从自己,克服对方。所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就是最直接的口号。
  当然,这个时候,安禄山还只是利用军神托梦,还远不到挑战皇帝权位的程度。但这无疑是个可怕的起点——安禄山是个心理战高手。
  安禄山的情报工作也是一流的。他命部将刘骆谷常驻京师,专以窥测朝廷内情,一有动静则飞马报讯,故范阳虽距京师有数千里之遥,但安禄山对朝廷的情况却了如指掌。
  另外一个值得一提的人物是吉温,他曾经是李林甫的一只狗,著名的酷吏。此人还是著名的变色龙,或者说是政治风向标。李林甫风光的时候,他投靠了李林甫;杨国忠得意之后,他又投向了杨国忠;而安禄山冉冉升起的时候,他再次不失时机地向安禄山献媚。此人心狠手辣不说,还是一流的“特工”。他掌握的政治秘密,是安禄山非常急需的内容。因此,两人一拍即合。他替安禄山在长安收集了大量珍贵的政治情报,着实上演了一回精彩的无间道。杨国忠发现后,很恼怒地报复了一把,以贪赃借口,将吉温一贬再贬,流放岭南。不久又派人去审讯,最后吉温死在狱中。后来,安禄山在洛阳做了大燕皇帝,还特地找到吉温的儿子,才六七岁,就给他做了河南府参军,还赏赐了大量财物。安禄山这算是江湖大哥的风范。甚至有人说,安禄山起兵是为了替吉温报仇。
八、阴谋是怎么策划成功的(2)
反过来,安禄山的反情报工作也做得非常到位。甚至安禄山起兵造反,一路南下的时候,最初的报告到达玄宗那里,他还在半信半疑呢。直到各地消息不断涌来,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也不是没人向玄宗送情报,但这些情报一概被玄宗无视,后来甚至于干脆把告发安禄山的人直接送到安禄山那里去。这下玄宗的耳根就清净了。说到底,是玄宗自己选择性失明。
  吉温固然和安禄山交好,不过他大概没有胆子劝安禄山造反,据说他曾和安禄山密谋说,只要我们能推翻李林甫,那我保证你能当上宰相。看来他们的目标还仅是定在宰相位子上。
  倒是安禄山后来招揽的一批失意文人中,不乏胆大包天之辈。比如高尚(字不危),此人颇有才学,却贫困不得志,常叹道:“高不危当举大事而死,岂能啮草根求活邪!”颇类似于陈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野心。虽是文人,却有亡命徒的狠劲。“最怕流氓有文化”,指的就是这种人。
  高尚和另一个文人严庄,后来就成了安禄山的“谋主”,他们俩在鼓动安禄山造反这个事情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后来安禄山造反一度军事受挫,他非常郁闷地训斥高尚、严庄说:“汝数年教我反,以为万全。”他们还用了图谶这种东西来劝说安禄山作乱,颇有煽动性。在建立大燕政权后,高尚当了中书侍郎,而严庄做了御史大夫。可见两人在安禄山集团中具有核心地位。
  值得注意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在河北道地区,安禄山提拔了大量行政官员,任为各州刺史。这其中就包括颜杲卿,所以后来颜杲卿拉起反安禄山大旗后,安禄山非常恼怒地训斥他说:我提拔你是对你有恩,你居然反我,恩将仇报!可见,安禄山早就在各州刺史人选上埋下了很多种子,他要等着在这时候收获果实。范阳起兵的开始,势如破竹,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安禄山,大概是很难理解颜杲卿这样的儒家文人的情怀和立场的,但他非常懂得用利益收买人心。
  安禄山手下,武将自然是不缺的。比如史思明、安守志、李归仁、蔡希德、崔乾祐、尹子奇、武令珣、田承嗣等,都先后被提拔。这些武将都是智勇兼备,在后来的战争中都是战功赫赫,堪称名将。看来安禄山还颇有识人之明,会用人也是做领袖的必备条件。
  不过,这些武将的身份,大多不是汉人。而且,他们基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士。他们在文化上、心理上都是自成一体的,和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长安中央,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当然,他们知道皇帝是最高领导,但不也有句话说“天高皇帝远”么?还有句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因此,这批军中骨干力量,他们对安禄山的向心力和拥戴,恐怕要远大于对朝廷、对皇帝的所谓的“忠”。不是说蕃将就没有忠于皇帝的,但毕竟“忠”这种美德,对他们来说,是个比较陌生的词汇。也许他们更喜欢“义”,喜欢军队中成长出来的兄弟式的情义。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更像是一批梁山好汉。他们更愿意支持自己的“大哥”。
  天宝十四载(755)二月,安禄山上奏,要求以蕃将三十二人代替汉人将领。当时宰相是韦见素和杨国忠。韦见素本是个好好先生,从不拿主意。可这时韦见素都急了,极力劝谏玄宗说,这是安禄山要造反的证据。这确实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证据,安禄山几乎已经是*裸地在做准备工作了。
  军事方面的准备,除了将,还有兵。安禄山在范阳起兵的时候,他的军队中,除了本部军队外,还有大量的蕃兵。这些蕃兵都是安禄山经过很长时间逐渐积聚起来的。这些人在叛乱过程中,确实起到了核心战斗队的作用。
  战备方面,那就更多了。比如他“畜战马数万匹”,武器装备,也是堆积如山。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还充分利用了胡商,他派大量胡商去做生意,每年交纳上来的珍货“数百万”,这里面,既有他做过商人的基础,也有他利用宗教的成分——他扮演的光明之神,唬住了很多胡商。
  
九、渔阳鼙鼓动地来
安禄山有贼心,也有贼胆,但他选择在天宝十四载造反,其实也是被逼的。
  为什么说是被逼的呢?这是因为有个叫牛二的人——杨国忠,老是对着他叫嚣,你反啊!你倒是反啊!还把头伸过来。
  其实估计以安禄山的本意,大概会选择在玄宗死后造反。提前动手,一是心理上他有愧于玄宗,师出无名。玄宗对他的恩情,足有天大。二是反叛的准备还不够充分。事实上,安禄山虽然是三镇节帅,但真正跟着他造反的,只有范阳一镇。河东和平卢节度使两镇的大部分将士都站在对立面,坚决反对。如果再给他一段时间,把河东一镇稳稳纳入囊中,那么将来的军事形势会完全不同。
  安禄山之所以选择在天宝十四载年末起兵,是受了刺激,要抢个先机。因为杨国忠毕竟不只是“牛二”,他是大唐宰相,是杨贵妃的堂哥,圣眷正荣,更麻烦的是,他也是个无耻之徒,是个狠角色。
  其实说起来,他们俩之前还联手,一起成功陷害过李林甫。况且,此前安禄山一直和杨氏家族交往密切,安禄山还是杨贵妃的干儿子呢。
  说到这个干儿子话题,在民间传言中,有颇多不雅的说法。八卦的起源来自所谓的杨贵妃给安禄山搞“三日洗儿”的游戏。天宝十载正月初一是安禄山生日,玄宗和杨贵妃赏赐了无数的礼物。又过了三天,杨贵妃将安禄山召入宫内,要给他洗澡,这是唐朝“三日洗儿”风俗——孩子新生下来三天之后,要郑重地为婴儿洗浴一次。同时还要有所赏赐,所赐金钱就称为“洗儿钱”。此前,安禄山正式认了杨贵妃为干妈,所以杨贵妃趁此机会也来个“三日洗儿”,洗完之后,还用锦绣把安禄山给裹上,如同婴儿一般——那得多大一块锦缎啊!一时间欢呼动地,连玄宗也听到了,于是很高兴地前去观望,并且赏赐了一大笔“洗儿钱”,把这个游戏推向高潮。此后,安禄山就可以自由出入宫内,大家都称呼他叫“禄儿”。
  这个事情,后来被八卦成安禄山和杨贵妃有一腿,给玄宗戴了绿帽子。这种说法自然是谣言,完全不可靠。这个举动,对安禄山来说,是通过杨贵妃加深了和玄宗的关系,求之不得。而对杨贵妃来说,可能是给她自己一种安慰,因为她已经没法再做母亲了。虽然是一场游戏,也算是真的洗了一次儿子。至于玄宗为什么这么高兴和凑趣呢?那自然也是一种对杨贵妃的歉疚,他年事已高,无法再给贵妃一个儿子的机会,那就此做点补偿吧。
  此外,玄宗可能也有一点更深的考虑:那就是希望给杨贵妃找个强有力的外援——在自己死后,杨贵妃也好有一定的保障。唐代比较流行认干爹干妈——安禄山以前就曾当过张守珪的养子呢。这种关系虽然是虚拟的,但好歹也是一种较为密切的关系。比如后代江湖兄弟结义,也就是一种虚拟亲缘关系。
  总之,玄宗本意是要加强安禄山和杨氏关系的。开始阶段,双方也确实打成了一片。但到了杨国忠取代李林甫地位之后,双方不可避免地分裂并矛盾激化。
  这几乎是必然结果。因为李林甫凭着自己的资历和能力,压住了杨国忠和安禄山。而他一死,这两人之间就直接冲突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而且,他们两个都很瞧不上对方。杨国忠看安禄山是野蛮无知的胡人,安禄山则把杨国忠视为靠裙带提拔的纨绔子弟——不服!
  杨国忠的做法就是日夜不停地在玄宗面前攻击安禄山是野心家,要造反。天宝十二载,他就替哥舒翰申请了一个郡王封号——西平郡王。而此前的天宝九载,安禄山已经得到了东平郡王的爵位。杨国忠此举明显是要拉哥舒翰对抗安禄山来着。
  天宝十三载,双方矛盾激化。正月,杨国忠向玄宗提出建议,试召安禄山入朝,并说他心里有鬼,必然不来。结果出乎意料,安禄山闻命即至。这让玄宗很是高兴。这一次暗斗,安禄山占据了上风,大大稳固了他在玄宗心中的忠诚形象。
  有可能是这时候安禄山还没有什么具体的谋反行动,加强兵力,储备物资,这些不过是例行公事。所以安禄山并不怕杨国忠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杨国忠政治讹诈这招,不幸落空了。
  在天宝十三载这次安禄山回范阳的时候,唐玄宗送他,并亲自解下御衣披在安禄山身上。在唐玄宗来说,大概是送一个莫大荣宠给他,但在安禄山则非常惊疑。归程中他昼夜兼行,过州县都不下船,一日数百里地赶路。
  这一回,可真叫“蛟龙归大海,猛虎出牢笼”。对安禄山来说,这是第二次虎口脱险。这之后,他才开始真正着手进行惊天大阴谋了。
  自归范阳后,他在对朝廷的态度上,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朝廷使者来范阳的,他一概称疾不迎,见面的时候也都是戒备森严。曾经有钦差大臣、给事中裴士淹到范阳,他拖了很久才召见,而且在宣读圣旨的时候,居然就大模大样坐着听,完全没有人臣之礼,裴士淹吓得结结巴巴读完圣旨就跑了。
  不甘心失败的杨国忠拼命收集证据,以至于擅自派人包围了安禄山在长安的住宅,把安禄山的亲信多人逮捕,审讯后秘密杀害。又把搞无间道的吉温给拿下。这些举动无不刺激着安禄山。
  在杨国忠做这些举动的时候,玄宗并没有禁止,虽然他安慰了一番安禄山,但安禄山还是觉得危险重重。毕竟杨国忠天天在皇帝身边进言,所谓三人成虎,就是谎话说了一千遍也成真理了,何况他自己也真的是有不臣之心,有不臣之举呢。既然逼到眼前,那就不如先下手为强!
  可笑的是杨国忠在听到安禄山起兵的消息后,居然异常兴奋地说:“你看,我早说了吧,他要造反!”临死而不悟,真是比牛二还牛二。
  
十、最初的一个月
杨国忠这么兴奋,自有他的道理:“现在造反的只是安禄山一个人,将士们都是不愿意的。不过十天,他的头就会被砍了传到长安来。”
  这话也有一定道理。毕竟大唐处于鼎盛时期,圣主名相(杨国忠肯定认为自己是名相),自然有最大的号召力。事实上,除了范阳军区之外,河东和平卢都没有跟从安禄山。
  就连唐玄宗也点头表示赞同杨国忠的意见,以为叛军可以轻易击溃。他们实在太轻敌了。
  事实上,忠于唐朝的军队此时根本打不过叛军。安禄山的军队中,真正核心的战斗力在他的那些非汉族军队——这些人对玄宗、对杨国忠可没有什么忠诚度可言。包藏祸心的安禄山早就有意识地准备了这一手。
  史书上提到安禄山起兵,“发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十五万众。”军队组成分为两部分:“所部兵”和同罗、奚、契丹、室韦等游牧部族。
  “所部兵”,就是范阳节度使所管辖的军队。这批军队中的骨干将士,多是追随安禄山多年,其中蕃将还占据多数。就在这年,安禄山还用三十二个蕃将替换了汉将。底层将士即使有所不满,也不至于哗变。
  更重要的是还有大批的“同罗、奚、契丹、室韦”等部族军队。这些军队的战斗力都非同小可,是安禄山叛军中的精锐之师。其中同罗,乃是草原部族铁勒的一支,骁勇善战,本属于阿布思所统领,后来被安禄山设计陷害后诱降,几万同罗骑兵加入,史书上说:“由是禄山精兵,天下莫及”,可见是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队伍。安禄山还特别从同罗以及奚、契丹降者中选拔精壮八千余人,称为“曳罗河”(壮士之意)。
  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安禄山手下这批非汉族部族,本来都是他征讨的对象。安禄山有次在奏章中就曾说“臣所部将士讨奚、契丹、九姓、同罗等勋效甚多”。也就是说,这些人本来是唐朝的敌人,也是安禄山的对手。但安禄山很狡猾地一边征讨,一边化敌为己了。以至于等安禄山造反之后,大批的唐朝“敌人”横行内地,涂炭生灵。有学者甚至认为:安史之乱,其本质是一次民族之间的战争,或者说是“在国内进行的外患”。大批外族通过安禄山这个媒介,向唐朝发起了挑战。这个说法有趣,但乃皮相之说。这些人虽是外族,但他们本身并没有明确的政治目标,他们只是安禄山个人野心的工具。而安禄山本人,也不存在什么明确的政治目标,他只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帝国反叛者。就整个安史之乱来说,也不是必然的结果。
  对于安禄山叛军的这种构成,唐玄宗和杨国忠并没有在意,甚至可能压根都不知道。因为这些所谓外族军人,本来就不在正规军队编制之中。换句话,他们只是安禄山的私兵。唐中央的轻敌,导致了军事上的大溃败。在安禄山起兵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安禄山就顺利占领了河北、河南,并拿下了东都洛阳。
  安禄山的军队十一月九日起兵,一路南下,非常顺利。所到之处,唐军望风瓦解,完全没有抵抗之力。是啊,内地几乎已经上百年未见战争,百姓安居乐业,郡县也完全没有一点战备可言。况且,河北地区还是安禄山的势力范围,因为他身兼河北道采访使。
  朝廷得到的反叛消息,竟是从河东先传过来。到十一月十五日,朝廷才确认消息是可靠的。玄宗调兵遣将,做了一些部署。可惜他过于轻敌,草率从事,结果是崩溃性的败退。
  第一道防线,放在黄河以南的陈留(开封),主帅是文臣张介然。十二月初二,安禄山跨过黄河,直逼陈留。此时张介然刚到几天,仓皇失措。初五,陈留不战而降。
  第二道防线是虎牢关,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咽喉之地。当年李世民就是在这里成就不世功勋的。唐玄宗派了封常清把守。封常清也是西北军镇的名将,刚好入朝。他在玄宗面前说得很轻松,只要自己出手,指日可定。封常清大概是觉得安禄山军事才能有限。确实,安禄山的战绩并不佳。就在天宝十一载的时候,安禄山亲率六万军队,袭击契丹,结果大败而归,差点自己送命。而且安禄山获得的胜利,经常是通过阴谋诡计得逞。西北系的这些将领不同,他们都是正规战中获得的大胜,打的是硬战、苦战。他们是有资格嘲笑安禄山的。不过接下来,他们就要为自己的盲目自信而痛哭了。
  封常清到洛阳之后,临时招募了大量军队。但问题是这些军人完全没有经过训练,战斗力太差。就在安禄山攻打虎牢关以东的荥阳时,守城的士兵听到战鼓声,站都站不稳,纷纷从城上坠下。封常清的军队也是差不多。这种军队怎么能抵挡安禄山的虎狼之师呢?结果自然是一触即溃。虎牢关这样一个天险就轻易落入叛军手中。
  叛军一路跟踪追击,直至东都洛阳。封常清虽然拼死抵抗,无奈军心涣散,很快又败退。这样,到十二月十二日,洛阳落入了安禄山的手中。此时,离安禄山起兵,才仅仅三十三天时间。
  第三道防线陕州,是处于洛阳和潼关之间的要害之地,主帅则是另一位西北系赫赫名将高仙芝。高仙芝手下的军队构成稍好,中央禁军、部分在京边兵、新募兵,共五万人。其中边兵战斗力较强,但数量有限。此时,从前线败退的封常清对高仙芝建议,靠这样的军队根本无法抵挡。于是两人一起退入潼关,准备以弱者的姿态,打防守反击战。所以第三道防线等于不战而退。于是安禄山的军队就直逼潼关,叩响了长安的东大门。
  从当时的具体形势看,高仙芝、封常清的这个战术是完全正确的。一直到第二年的六月,叛军都没能打开潼关这道大门。这里面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安禄山自己造成的。因为他顾不上别的,而是迫不及待地开始在东都圆他的皇帝梦了。
  
十一、只有一年的皇帝梦(1)
至德元年(756年,本来是天宝十五载,不过这年肃宗上台,改元至德)正月初一,安禄山五十五岁生日的这天,在洛阳称帝,建国号大燕,(他来自范阳,也就是古代燕国的地盘,所以称大燕,这显然是汉族文化传统。)改元圣武。(还是改不了他的武夫本色。)然后封儿子安庆绪为晋王,另外文武大臣都加官晋爵,俨然一个朝廷模样。
  此时离他攻下洛阳,也才半个多月,离起兵才五十天。在这五十天里,他的军队势如破竹,占据了河北、河南两大块,而且势力范围还在扩张之中。他迫不及待地开始登基当皇帝。可是他高兴得还是太早了,他的胜利几乎快到头了。
  安禄山坐镇洛阳指挥,各路将领四处分兵攻打。在西边,遇到的是哥舒翰把手的潼关,此时唐军西北边兵大量增援,虽然还不足以进攻,但防守应该没有问题。叛军无法突破这最后一道雄关。在南边,则是南阳、睢阳两城,就像两颗钉子,分别堵住了叛军通往长江中游和下游的通道。
  在北边则更加糟糕,先是在颜真卿等人的鼓动下,大量臣服的州郡纷纷揭起义旗,然后是郭子仪、李光弼率领朔方军从河东(山西)跨越太行山,进入河北,河北的史思明等将领们则屡战屡败,狼狈不堪。唐军势力甚至隔绝了河南和范阳老巢的联络。往来的通讯员都得偷偷过境,还常常被捕。河南的叛军也人心动摇。
  唐军形势一片大好。如果按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安禄山的叛乱就会在短期内平定。大唐王朝也将继续延续他的太平盛世。安禄山自己也非常郁闷,五月份的时候,他将谋主高尚、严庄找来痛骂:“你们多年教我造反,说是万全之计。现在潼关被牢牢把守,数月不能进;北边的道路都断绝了,唐军四面包围着,我现在所有的只是汴、郑数州而已,万全何在?你们今后不要来见我了!”
  从年初迫不及待的登基,到五月份的仓皇失措,可以看到安禄山的反叛并没有什么深谋远虑的政治目标,他更像一个赌徒。在他看来,从消极的角度说,他可以自保;从积极的角度来说,他可以过一把皇帝瘾。他其实并没有要开创一个王朝的理想。
  在安禄山渡过黄河,攻克第一个河南城市陈留之后,因为得知自己在长安的儿子安庆宗被杀,怒不可遏的他下令将降军万人全部杀死,以泄心头之恨。如果是一个期待建立新王朝的政治家,必然要考虑到民心所向。而杀降,则只能给自己塑造起一个残暴无道的武夫形象。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很满足于能在洛阳称帝,而完全失去了继续进取之心。向西,他没有全力去进攻潼关,向长安进发。如果他率领全军,乘胜追击,攻下潼关未必不可能。但他甚至都不愿亲自带队攻打,而只是派遣了一支数量不大的队伍,去攻击几十万人把守的潼关。
  向南,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南方地区对于中央财政的重要性。如果他全力攻破南方两个据点,切断南方向关中源源不断的物资运输,恐怕唐王朝会很难支撑下去。要知道,当时南方的军力是相当薄弱的,完全不可能抵挡住叛军的全力进攻。
  对在洛阳当大燕皇帝的安禄山来说,他派遣手下将领四面出击,只是扩大自己的地盘,掠夺更多的财富,让大燕国看起来更大,让自己更富有。如此而已。
  还好,在唐玄宗的再次“帮忙”之下,安禄山幸运地再次捡到了大元宝。虽然哥舒翰死守潼关是上策,但玄宗已经对手握重兵的将领非常缺乏信任感,所以他一再派人去硬逼哥舒翰主动出击,结果可想而知。六月,叛军击败潼关出击的守军,接着攻陷潼关。无险可守的长安一片混乱,六月十三日,唐玄宗仓皇西逃。
十一、只有一年的皇帝梦(2)
奇怪的是,在叛军攻下潼关后,安禄山遣使命令他们留守潼关,而不是立即直取长安。直到十天之后,他才派自己最得宠的将领孙孝哲进入长安。并且,也没有进一步追击唐玄宗君臣,而是让他们得以从容地逃到成都,让肃宗逃到了灵武。真是不可思议,简直让人怀疑他们在打假球。
  虽然攻占了长安,但安禄山并没有前去长安耀武扬威。他只是让孙孝哲做了两件事,一是搜捕唐朝官员以及宗室等,大肆屠杀他痛恨和讨厌的人;二是“搜捕乐工,运载乐器、舞衣,驱舞马、犀、象,皆诣洛阳”。原来,唐玄宗在宫中有非常精彩的乐舞表演,特别是其中有舞马(会跳舞的马)百匹,能“衔杯上寿”,还有犀牛、大象,或拜或舞,简单地说,就是歌舞团和马戏团表演。安禄山当年看了之后,非常羡慕,现在终于得志了,当务之急就是要将这些歌舞团、马戏团先送来洛阳。
  这段史实,《资治通鉴》有一段评论:“贼将皆粗猛无远略,既克长安,自以为得志,日夜纵酒,专以声色宝贿为事,无复西出之意,故上得安行入蜀,太子北行亦无追迫之患。”这里虽然说的是“贼将”,但无疑安禄山是“无远略”最严重的一个“贼首”。
  攻破长安,是安禄山达到的最高成就了。他的成功建立在唐玄宗的骄奢昏庸之上,而他自己的目标无非是继承玄宗那些骄奢淫逸的生活。所以,可以断言,安禄山的大燕国必然不能长久。而事实上,他自己的性命也并不太长了。
  首先是他的健康状况很糟糕,本来就有眼疾,不到一年就失明了,而且又患了毒疮,使得他很痛苦,政治军事的胜利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心情愉悦。他本来就暴躁的性格变成狂暴——他经常性地责骂痛打身边的人,从侍者李猪儿,到大臣严庄,再到儿子安庆绪。这些人自然酝酿起了谋杀案。他们本来都是亡命赌徒,所以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了。可笑的是,严庄在劝安庆绪动手的时候,居然说:“殿下听说过大义灭亲乎?”
  于是至德二年,也是圣武二年(757)的正月初五这天,在安禄山生日后的第四天,严庄与安庆绪手持兵器,守住门口,而李猪儿手执大刀直冲入帐下,挥刀就朝那个超级大肚子砍过去。安禄山眼睛看不见,伸手去摸床头佩刀,结果摸了个空。安禄山愤恨地用手大力摇撼着帐竿,大喊道:“是我家贼!”一会儿,肚子中流出数斗血。一代枭雄,就这样戏剧性地一命呜呼!
  这时,离他登皇帝位,整整一年零四天。
  有趣的是,杀了父亲的安庆绪后来被史思明所杀,而史思明又被自己的儿子史朝义所杀。这样不断的内乱,充分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叛军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道义可言。他们的聚合,只有利益。只有利益黏合的一条船,注定是走不远的。
  但就是这样的一群狼,把整个大唐帝国搅得天翻地覆,彻底伤了元气。就是这样一场几乎没有什么大目标的混乱,无比深刻地改变了大唐帝国,不仅留下了一个伤口,而且也给整个中国古代历史留下了一道最醒目的疤痕。在这道伤疤之前之后,中国历史可以分为两段,这两段,有着深刻的变化。这,也许是安禄山自己并没有想到的。这也许就叫偶然创造历史吧。
  
一、万人敌
看过美国大片《兵临城下》的人,想必都会对德国和苏联的狙击高手对决留下深刻印象。其实,在使用弓箭的唐代,也曾有过这样类似的一幕。这一幕是在唐与吐蕃的对垒中出现的。
  玄宗手里的唐朝,兵力鼎盛,拓地万里。不过唐朝始终存在着一个极为强悍的对手,那就是吐蕃。在争霸中,双方一直斗得难分难解。可以说,唐代几乎所有名将,除了初期的开国功臣之外,都与吐蕃交过手。胜负也在对半开。到了玄宗手里算是压了吐蕃一头,但也是血雨腥风,代价昂贵。
  王忠嗣是玄宗时期的名将,他在守河西的时候,也曾与吐蕃屡次交手。有一次,唐军攻打吐蕃的一个城堡,其中有个吐蕃猛将率军守城,射术精良,将进攻的唐军射杀无数,唐军伤亡很大。王忠嗣见状大怒,于是在军中发布召集令,让善射的战士来对付他。一个叫李晟(shèng)的战士应声站了出来。只见他弯弓搭箭,一声霹雳,箭已离弦。再看那边,原来还气势汹汹的吐蕃将领,一头栽倒。李晟一箭中的!三军为之沸腾欢呼,士气大增,一鼓作气攻下了城堡。王忠嗣眼见这一幕,也不由感慨,他抚摸着李晟的后背,说:“小伙子,你可真是万人敌啊!”
  这是天宝五载(746),727年出生的李晟,这年才十九岁。正是一个刚刚从军的新兵蛋子。
  就是这个新兵蛋子,在此后的岁月中为唐代一次次立下战功,最后居然成了唐朝的救难功臣,被视为挽狂澜于既倒的中流砥柱,《旧唐书》就夸他是:“一清宫掖,德比伊、周;再殄凶渠,功超卫、霍。”后代也是将他和“再造唐室、平定安史”的郭子仪相媲美。
  事实上,他最关键的功劳只不过是平定了一次由哗变引起的叛乱,这个功劳多少有点虚。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对他评价极高,而在后代名声却不够大的原因。相反地,他有个儿子,比他的名头可大得多,那就是雪夜入蔡州的李愬。算得上是“父亲英雄儿好汉”的典型了。
  唐前期,薛仁贵开创了一个“薛家将”;唐后期,可与之媲美的大概就只有“李家将”了。论后代的名气,薛家将要大得多,但如果要说功劳的话,李家将可就比薛家将要大得多了。
  
二、出身军人之家
李晟,字良器,洮州临潭(今甘肃临潭)人。洮州又称临洮郡,秦朝长城的西端就在这儿。这是秦的西境尽头。
  所谓临洮,就是临着洮河——黄河的一条支流。洮河,就从吐蕃地域流出高原,流入唐朝界内,接入黄河。
  沿着洮河上溯一点点,就在唐蕃边境上,是著名的神策军最初的驻地所在。后来,李晟在神策军杀出一片天地,率神策军立下不世功勋。他和神策军的缘分,可真不是一般的深厚。也许早在他出生的时候,这缘分就注定了。
  临洮属于陇右。陇右——陇山之西,地区大致相当于今天甘肃省。玄宗的时候,有一个节度使就叫陇右节度使,还有一个河西节度使,都分布在河西走廊这块,共同遏制吐蕃的东北方向。
  实际上,陇右从汉代就是出将才的地方。汉武帝时候的禁军大部分出自这里。可见此地民风剽悍,自古尚武。再加上这里是长期争战之地,从军是很自然的事情。不过李晟的祖父李思恭、父亲李钦,都只是陇右的裨将。所谓裨将,就是小将、副将。估计是功劳不大。
  但有人根据一块流传至今的《李晟碑》说,李晟的祖上做过不小的官。碑文上记载,李晟的曾祖父、祖父都曾当过刺史、都督之类的官员。如果真是如此,那级别确实不低。但仔细看这些官名,却都是“岷州刺史”、“叠州都督”,岷州、叠州都是洮州邻州,是李晟本乡土。显然,这些官衔,都是因为李晟发达了之后,朝廷给予其祖先的赠官,用以彰显荣耀而已。
  而且就在李晟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去世了,他是个孤儿。除了世代习武从军的传统,大概也帮不到他太多。不过正是这个孤儿,却让这个李姓家族从此翻身,一跃而成为唐后期最出名的武将世家。
  实际上,李晟家隔壁,就是李唐皇家名义上的老家——陇西成纪。所以,后来皇帝为了表示恩赏,就让李晟家加入皇家属籍,也就是说,承认李晟家和皇家是本家。这可是当时莫大的荣誉啊!这至高荣誉着实让李家风光无限,以至于今天在临潭还有很多姓李的都自称是李晟的后裔呢。李晟确实是他们家族荣誉的源头。
  李晟从小习武,练就一身好武艺,善于骑射。而且他长大之后,身高六尺,合算下来,就是今天的一米八还多,端的是威武雄壮。
  史书上说他性格“雄烈”,所谓雄烈,就是说性格刚烈,但不是鲁莽的那种,而是很有英雄气概。还说他“有才”。所谓有才,当然不会是有文才,而是指他比较有头脑。
  总之,从各个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出色的武将坯子。
  李晟才十八岁,刚刚成人,就去投军了。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在陇右当兵,而是到了河西。他刚投军,就遇到了好机会。就在这一年的九月,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与吐蕃战于石堡城,大败而归。玄宗很生气,将皇甫惟明贬官至死。
  唐朝要对吐蕃进行一次军事报复。于是重新换上了一个靠谱的指挥官,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忠嗣。当时王忠嗣在北方战线上表现出色,被认为是四十多年来最出色的边防将领。王忠嗣被任命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同时他原来的朔方、河东节度使也没有解除。一时身兼四个节度使,控地万里,天下劲兵重镇皆在掌握,非常风光。
  很快,王忠嗣发动了一次战役。与吐蕃战于青海、积石两地,皆大捷。
  就是在这次战役中,李晟一战成名。开头“万人敌”这一幕,就是出现在这个时候。被主帅王忠嗣大大夸奖,似乎预示着李晟将前途无量。
  不幸的是,王忠嗣自己很快倒霉了。就在第二年,天宝六载(747),王忠嗣被李林甫暗算,给撤了职。哥舒翰被任命为新的陇右节度使,而安思顺则接任河西节度使。此后的十多年内,李晟似乎失去了踪迹。要知道,这段时间,正是哥舒翰任节度使期间,也是唐朝和吐蕃打仗打得火热的十年。唯一的解释就是,李晟没有被重用。可能是受到了哥舒翰的排挤吧。
  但是战乱之中,英雄必然会有用武之地。他的崛起,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三、崭露头角(1)
石破天惊,安禄山叛乱!唐朝西北的大批精兵都东赴前线,参与了平息叛乱的战斗。可是李晟并没有出现在东赴的队伍中。他再次失去大显身手的机会。他属于留守的部队。
  但是,在失去大部主力的情况下,陇右、河西的留守军队根本抵挡不住吐蕃的进攻。所以,不久之后,李晟随河西、陇右的留守军队,撤出了河西走廊。
  虽然军队撤回关中了,但编制依然保留。如陇右、河西、安西(四镇)、北庭等节度使仍然没有取消,不过现在都只能暂时侨寄在西线附近的州县中。其中陇右军队就驻扎在凤翔的地盘上。
  凤翔是长安西部最重要的战略城市,包括今宝鸡一带。此时的凤翔已经成为西部面对吐蕃的最前线,而身后就是长安,凤翔地位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凤翔节度使一度兼任了三个节度使。因为其他两个节度使的军队都在凤翔的地盘上了。所以,陇右军都归凤翔节度使管辖。
  当时的凤翔节度使高升,慧眼识人,看中了李晟的能力,将他放入了囊中,终于让李晟脱颖而出。
  最初阶段,唐朝在西线遇到的主要麻烦反倒不是吐蕃——吐蕃此时还在消化刚刚占领的大片地盘呢。唐朝的麻烦来自原来的羌人和党项人,他们本来是夹在唐朝和吐蕃之间的。
  羌、党项,集中在唐朝西境的陇右一带,原来都臣服于唐朝,建了很多羁縻府州——自治性很强的一种地方政府,政府首领和官员都世袭,但头衔受唐朝封赐,政治军事上要受中央朝廷指挥。
  安史之乱这个时候,天下大乱,唐朝失去统治力,而吐蕃一时也还没来得及杀过来,于是党项、羌就趁机开始四处活动,对唐朝西线的骚扰相当严重,一度甚至攻入凤翔境内。
  李晟就是通过*党项、羌的战争崭露头角的。
  李晟先后击叠州叛羌于高当川,又击宕(dàng)州连狂羌于罕山,破之。叠州、宕州,都是原属于陇右道的州,有一条羌水流经这两个州,从这个名字我们就可以知道,这里是羌人聚居区。其地理位置正在李晟老家洮州的南面。可以推想,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民族情况,李晟是相当熟悉的。派他领兵攻打这个地区的羌人,算是用得恰到好处。
  这些战功并不显眼,但作用却相当不小。所以,李晟很快就升到了左羽林大将军。这个官位,在品级上是正三品了。在唐前期的话,那起码得是战功很显赫的资深将领了。不过当时正是非常时期,战功奖励非常之多,所以军人提升到“大将军”这种头衔的,相当普遍。
  官至大将军,在武官的序列中,已经基本升到头了。接下来怎么奖赏呢?所以,只能接着到文官序列来升迁。因此到了代宗的广德初年,约763年,李晟又因为击党项有功,授特进,试太常卿。“特进”是文散官,而“试太常卿”则属于试官,所带的“太常卿”则是三品文官。因为是“试官”,所以并不能实际上任,而纯粹属于虚衔。当然,这个虚衔的品级地位都算比较高了,相当于享受部长级别的待遇。
  虽然还是不够显赫,但李晟已经算是一个有地位的将领了。当然,他还需要更多的机会来充实自己的战功。
  代宗时期,最终平定了安史之乱。可还没等唐朝喘口气,吐蕃再次压过来了,再度成为唐王朝最大的劲敌。
  之前吐蕃没有发动大规模攻势,一是内部调整,就在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之年,吐蕃旧的赞普死了,而新任赞普赤松德赞上台;二是要将唐朝河西、陇右乃至安西、北庭等大片地盘都消化掉。当时虽然唐朝从河西走廊撤军,但是在安西、北庭还有一部分唐军继续坚守岗位,对吐蕃的进攻进行了异常顽强的抵抗。唐军据点还一直坚持到了德宗的贞元时期。这些完全与唐朝本土隔绝而孤军奋战的唐军实在是一个军事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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