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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西斯五部曲之一:光明之子

_3 克里斯蒂安·贾克(法)
  并不是巴肯在回答拉美西斯的话,而是另一个声音,在他背后,一个让他血液凝固的声音。
  拉美西斯转身向他的父亲塞提行礼。
  12
  “我们走,拉美西斯。”
  王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不能要求父亲再重复刚才说过的话,他高兴地合了一下眼睛。
  塞提已经走向他的马,这匹马恬静无比,法老放开它,它立即跟随着他并顺从地让人把它套在一驾轻型的马车上。兵营的大门口,有君王的私人警卫站岗。
  王子上了车,坐在父亲的左边。
  “握好缰绳。”
  拉美西斯以征服者的骄傲,驾驭着那驾皇家马车一直来到码头边,那里停靠着一列舰队,即将起航前往南方。
  拉美西斯没有时间通知亚眉尼,也顾不上和伊瑟在芒草小屋的爱情约会,当伊瑟看不到他时会怎么想呢?但是有什么关系,何况他有意想不到的机会登上了皇家军舰,跟他们一起去旅行。这艘军舰在强劲北风的助推下,快速地向前航行!
  身为皇家书记官,拉美西斯负责航程中的日记,他满怀热忱地做着这项工作,他被四周的美景深深地吸引着。孟斐斯距离旅行的目的地西利西亚山有八百公里远,在十七天的行程当中,王子不停地称赞尼罗河两岸的美景,以及那些坐落在河岸山丘上恬静的小村庄和尼罗河闪烁的水面。
  旅行当中,拉美西斯没有再见到他的父亲。日子稍纵即逝,船上的日记本已写得满满的。
  在塞提统治的第六年,成千的军人、石匠和水手进入西利西亚山区,那儿正在进行国家主要砂岩矿场的开采工作。在这个地方,丘陵上的沟壑两侧有高出的陡坡,相互挨挤出一条非常狭窄的小道,河水形成可怕的旋涡,它是造成覆舟和溺水的元凶。
  塞提站在船头,监视着船上来来往往的船员;在队长的带领下,他们搬运着装有工具和食品的货物箱。他们唱着歌,相互打趣,但是他们以始终不变的速度工作着。
  这天下班前,一位皇家传令官宣布国王赏赐每个工作人员每天五磅面包、一捆蔬菜、一份烤肉,还有芝麻油、蜂蜜、无花果、葡萄、鱼干、酒和每个月两袋种子。配给量的增加鼓舞了工作者的兴致,每个人都在卖劲地干。
  石匠们不断地采掘砂岩石堆,他们先凿出狭窄路堑,以便将石块从母岩中运出来。这种艰巨的工作不容许任何随意开采,队长要先点出矿脉,为采石工人标出记号。有时候,为了开采大型石块,工人会狠狠地凿深横向切口中木头楔子的四个角,再把楔子弄湿,等干了之后,它的四个边角会膨胀,形成一股很大的压力,石块就会一下子掉出来。
  有些石块由石匠当场打造,另一些被放在倾斜的泥槽上,等送到河岸边,再由货船运到神庙工地,也就是终点站。
  拉美西斯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些技师永不问断的工作和如何清点他们的产品,所以决定从头学起。他开始熟悉工地的习惯,对那些劳工们献殷勤,为了少惹他们讨厌,他还学习他们中间使用的特殊词藻和手势。当他们考验他,给他一把铁锤和凿子时,他熟练地切削起手头的一块石头,其精准度折服了对他最不友善的那些人。长久以来,王子早已放弃他那华丽的亚麻长袍,改穿一件劣质的皮围裙,他一点也不在意酷热与流汗。他喜欢采石场的世界更甚于皇宫的生活,他明白与这些有劳动经验的人相处,最好放下架子,摆脱有钱学生的虚荣心。
  他下了决心,他要留在这里,与采石工人在一起,了解他们的秘密并且分享他们的生活。远离城市与令人沉沦的奢华,他选择在神明的砂岩石块中养精蓄锐。
  这就是父亲要告诫他的讯息:忘了金色童年和人为的教育,在无情太阳照耀下的采石场里,寻找他自身真正的本质。他曾经错以为与野牛搏斗将引他步上王位,塞提打消了他的幻想,把他置于他真正的能力之前。
  拉美西斯一点都不想过贵族般的生活,被拘束在舒适和习惯里,这类角色,谢纳显然比他更能胜任。他内心平静地躺在甲板上,两眼无神地望着苍穹星辰。
  采石场异常安静,前晚,这里还挖出了许多石块。天刚破晓,通常,趁清晨还凉爽时,采石工人就开始工作了,今天为什么到现在采矿队长们还没来,为什么他们没有召集工人呢?
  王子被那个地区的魅力吸引,走向砂岩峭壁旁的小路,此刻,它们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再也不认识其他的外在世界,在不被工具嘈杂声搅乱心灵之前,他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拉美西斯急于摆脱皇家书记官的形象,以便与那些劳动者共同生存,分享他们的痛苦与喜乐,永远忘却他那懒散的贵族行为。
  采石场尽头的一块大岩石上有座小庙。在小庙入口的左侧,有块石碑记载着对日出的崇拜。面对这块圣碑,塞提法老举起双手,手心张开,然后降福再升的太阳,它的光芒开始照耀这座采石场。
  拉美西斯跪着聆听父亲的祝祷。
  祈祷结束,塞提转身面向儿子。“你来这些地方寻找什么?”
  “我的生命之路。”
  “造物者成就了四项完美的行动,”法老说,“它在世上安置了四种风,好使每个人活着时都能呼吸;它孕育水和酒,供弱者和强者平等享用;它塑造了每一个与自己的后代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最后,它在每个人的心里刻下对西方世界和冥土的回忆,好将这些祭品献给无形的神。但是人类违反造物者的嘱咐,一心只想扭曲它的成就;你与他们同伙吗?”
  “我……我杀了一个人。”
  “毁灭是你生存的意义吗?”
  “我为了自卫,有一个力量驱使我!”
  “在这种情况下,承担你所做的,而且不要为你所做的悲伤后悔。”
  “我要找出真正的凶手。”
  “不要浪费时间在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你准备好了为神明牺牲了吗?”
  王子点点头。
  塞提进入庙宇,又走出来,手上抱着一条金黄色的狗。拉美西斯脸上闪耀着快乐的微笑。
  “夜警。”
  “这真是你的狗?”
  “是的,但是……”
  “去捡一块石头,击碎它的头,将它献给这座采石场的神祗,这么一来,就能够洗涤你的暴力罪行。”
  法老放下那条狗,它立刻冲向自己的主人,欢欣雀跃地庆祝他们的重逢。
  “爸爸……”
  “动手。”
  夜警的眼中流露出亲热和温柔。
  “我拒绝。”
  “你确定你的回答吗?”
  “我宁愿加入采石工人的行列,也永远不要回皇宫去。”
  “你为了一条狗放弃自己的身份?”
  “它信任我,我应该保护它。”
  “跟我来。”
  他们走上丘陵旁的一条羊肠小径,塞提、拉美西斯和夜警爬上一座可以鸟瞰采石场的岩石山。
  “假如你残杀了你的狗,你就是最卑鄙无耻的毁灭者,你已经变成熟了,你又向前迈开了新的一步。”
  拉美西斯乐坏了。“在这里,我能证明我的价值。”
  “你错了。”
  “我能干粗重的活!”
  “这样的工作可以永远确保我们的传统。国王应该常来巡视,以确定采石工人和石匠是否继续依照规定做事。如此一来,神祗们的住所才会变得更美好,他们才愿意留在我们的土地上。与从事这种职业的人接触对政府很有意义,石头与木块不会说谎。埃及造就法老,法老建造埃及,他不断地建设,再建设,因为建造神庙与造福人民是最伟大的行动。”
  塞提的每句话都如明媚的阳光开阔了拉美西斯的心胸,好比口渴的旅人得到了清水的滋润一样。
  “我的位置就在这里。”
  “不,孩子。西利西亚山只不过是一座砂岩采石场,花岗岩、大理石、石灰、其他的石头和矿石都需要你。你不能满足于任何一处避难所,就算是保护你的组织也‘不行。是该往北方去的时候了。”
  13
  偌大的办公室中,亚眉尼正埋首整理资料。在广泛询问了一些爱说闲话的小官员之后,拉美西斯的机要秘书对所搜集到的情况甚表满意。他有着警探般的机警,感觉到真相就要大白了。很明显,有人走私,但是贪污舞弊于谁有利呢?这位年轻的书记员,一旦让他找到证据,他会坚持到底,直到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当他重新阅览小木板上的笔记时,伊瑟用力推开拉美西斯的办公室的门,站在亚眉尼面前。
  亚眉尼尴尬极了,站了起来,在这位天生丽质、艳冠群芳的年轻女子面前他不知如何表现。
  “拉美西斯在哪儿?”
  “我不晓得。”
  “我不相信。”
  “可是这是事实啊!”
  “我听说拉美西斯与你无事不谈。”
  “我们是朋友,但是他没有通知我就离开了孟斐斯。”
  “不可能!”
  “就是为了讨好你,我也不该撒谎。”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为什么我应该紧张?”
  “你知道他在哪儿,而且你不想告诉我!”
  “你错怪我了。”
  “除了他,没有人能保护你。”
  “拉美西斯会回来的,请放心;假如他遇到了任何困难,我会有感应的。他和我之间存有一些隐形的联系,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紧张的原因。”
  皇宫里散布着相互矛盾的流言,有些人说塞提将拉美西斯放逐到南方,另一些人说王子奉命出使外地,去察看下次河水泛滥来临前堤防的状况。伊瑟无法平息怒气,她的情人嘲笑并且捉弄了她!当她发现与他约会的芒草小屋里空荡荡时,她还以为这是一个玩笑。伊瑟空喊拉美西斯不应,她顿时觉得满地都是蟾蜍、毒蛇和流浪狗,于是她发了疯似的拔腿就跑。
  是这位蛮横无礼的王子让她眼中出现了这些奇形怪状的景象……但是,她多么替他担心啊!假如亚眉尼没撒谎的话,拉美西斯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只有一个人知道实情。
  谢纳刚吃完早餐,烤鹌鹑的美味满足了他的口腹。
  “亲爱的伊瑟!真高兴见到你……想尝一点我的无花果泥吗?不是我吹牛,这是全孟斐斯最棒的。”
  “你把拉美西斯藏到哪里去了?”
  “我温柔挚爱的朋友……我怎么会知道呢?”
  “未来的君王可以不理睬这种细节吗?”
  谢纳吃惊地微微一笑。“我很欣赏你的细腻心思。”
  “告诉我,我求你。”
  “先坐下来,吃一点果泥,你不会失望的。”
  这名年轻女子选择了一把铺着绿色椅垫的舒服椅子。
  “命运把我们列入特权阶级,为什么不享受我们的好运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不认为吗?不要轻率地和我弟弟结合,你应该考虑清楚,并且想想自己的未来。”
  “你觉得应该有什么样的未来呢?”
  “在我身边幸福地生活。”
  伊瑟仔细端详着国王的长子。他自视优雅、有魅力、庄重,已经开始扮演未来国王的角色,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拉美西斯般让她动心的吸引力和粗犷英俊。
  “你真的希望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我弟弟?”
  “这正是我的希望。”
  “我怕你会伤心。”
  “我愿意洗耳恭听。”
  “请相信我,我帮你去掉了一件令你失望的事。”
  “我想我可以撑得住。”
  谢纳显出难过的表情。
  “拉美西斯被任命为舰队书记官,前往西利西亚山的砂岩采石场去了。他负责草拟报告和工作汇报,一项稀奇的平凡工作,他得留在采石工人身边好几个月并且要定居在南方。我父亲再次证明他伯乐识马的眼光,他把我弟弟安置得适得其所。我们现在是否可以谈谈我们共同的未来?”
  “我头昏脑涨,谢纳,我……”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他起身去握住她的右手。
  这一触摸让年轻女子觉得恶心。是的,拉美西斯被淘汰了;是的,谢纳将来一定是国王,被他爱的女人将拥有雀屏中选的荣耀、幸福和财产。不就有几十个贵族小姐梦想嫁给王位的继承人吗?
  她唐突地推开他。“放开我!”
  “别糟蹋你的机会。”
  “我爱拉美西斯。”
  “爱情有什么重要?我没兴趣,你最好忘了他。我只要你保持美丽,为我传宗接代,成为埃及的第一夫人。迟疑等于不理智。”
  “那么就认为我疯了吧。”
  谢纳向她伸出手臂。“不要走!否则……”
  “否则?”
  谢纳的大饼脸变得紧张万分。“变成敌人,多可惜……请你三思。”
  “再见,谢纳。从今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孟斐斯是个热闹繁华的城市。码头边,各式活动日以继夜,来自南方和北方的货船络绎不绝,出航的船只均经过负责河运的政府单位的严格监控,船上货物则由一批书记员负责检验。在众多的货柜当中,有一个箱子装着文具材料,里面有几十个墨块。
  亚眉尼凭借法老幼子秘书的资格,有权检查这些货。他专注于价格最高的上等货品,但检查毫无所获。
  他走进挤满了行人和背驮水果、蔬菜或五谷杂粮的驴子的拥挤小路,利用身材的瘦小和轻盈直钻到卜塔神庙附近,那是塞提成长的地方。在宽七十五米的塔门前,粉红花岗石的皇家成员巨像象征了神圣的存在。年轻的书记员喜欢这座由统一南北的梅内斯所建造的古城,它看起来不就像一盏放在黄金女神保护下的圣餐杯吗?亚眉尼凝视长满莲花的池塘,呼吸着流过池里的花香;坐下来休息,无所事事,躲在树阴下,观赏尼罗河风光,这是多么舒服的事情啊!但,时间不容虚度。离开了储藏供军队使用的兵器的仓库后,亚眉尼来到一个工厂的门口,里面正生产一些供城里名校使用的墨块。
  负责接待的人非常冷淡,但是以拉美西斯之名,他可以跨过门槛并寻访那些工匠。这些工匠年届退休,但非常合作,他们惊讶某些马虎的产品竞能受到皇室的称赞。凭着能言善道,亚眉尼得到了一个位于历史悠久的白墙城堡那边的地址。
  年轻的书记员避开壅塞的码头,穿过安克·塔屋伊区,沿着一个兵营走进一个人口众多的市郊,那儿高楼、别墅、低矮的两层楼房与工匠的店铺毗邻而建。他迷了好几次路,多亏几位在路边聊天的家庭主妇的热心帮忙,才找到了他想探访的那家工厂。即使浑身疲惫,亚眉尼也要翻遍每一个可疑之处,他深信谜题的答案就藏在墨块的制造过程里。
  工厂门口有一名手上拿着棍子、年约四十多岁的难缠家伙。
  “你好,我可以进去吗?”
  “不行。”
  “我是一名皇家书记官的机要秘书。”
  “少管闲事,小子。”
  “这名皇家书记官叫拉美西斯,是塞提的儿子。”
  “工厂关门了。”
  “那我更有理由调查。”
  “我奉命行事。”
  “滚吧。”
  亚眉尼很遗憾自己身材瘦弱,要是拉美西斯,就可以毫不费劲地抓起这个野蛮人,将他丢到运河里。既然欠缺体力,这位年轻的书记员开始运用智谋。
  他告别警卫,假装要离开,然后利用一个楼梯爬到靠近工厂后院的阁楼屋顶,那儿有一扇天窗,天黑时,他就可以进去了。利用一个摆在架上的灯泡,他开始搜查这个仓库。第一排墨块让他失望,它们都是上等的品质。但是第二排,虽然印着“优等”的品质标志,看起来却是畸形的——体积较小,颜色不均匀,重量不够。亚眉尼只试写了一下就心知肚明了:他发现了走私品的制造中心。
  亚眉尼乐坏了,并没有听到警卫临近的脚步声,他被一棒击昏了。警卫把他僵直的身体扛在肩上,丢进附近那个每日清晨有人来焚烧的堆满废物的公共垃圾收集场。
  14
  垃圾场的清道夫拉着睡眼惺忪的女儿,走在孟斐斯北区沉睡的街道上。天亮前,他得点火燃烧散布在住宅区的各个垃圾场的垃圾;每日焚烧垃圾废物再进行消毒是他必须完成的事。工作很单调,但是报酬不错,而且使人感觉这项工作对自己同胞有所贡献。
  今天运气不错,垃圾不算太多,为了使垃圾烧得快一点,清道夫用火把同时点燃了几处垃圾场。
  “爸爸……我要那个大娃娃。”
  “你说什么?”
  “那个大娃娃,那边。”
  小女孩伸手指向一只从垃圾堆里冒出来的手臂。
  “我要它,爸爸。”
  清道夫于是惊慌错愕地进入垃圾场,还差点儿烧伤了自己的脚。
  一只手臂……一只少年的手臂!他小心翼翼地拉出那人已无活动力的身体。在少年的颈上,有干涸的血迹。
  回程时,拉美西斯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他航行日志里的记载巨细靡遗,这些内容将转录到描述塞提执政第六年的一些辉煌成果的皇家年鉴上。王子丢掉他书记官的服装和文具,与船上的人和睦相处,分担他们的工作,他学会了打结、升帆,甚至懂得掌舵。特别是,他熟悉了风的习性,人们不是传说从没有人见过其真面目的神秘的阿蒙神,以吹胀船帆将船安全带到港口来显示它的存在吗?无形的神是存在的,虽然人看不见它。
  船长顺从拉美西斯的愿望,既然王子放下架子,拒绝特权,而且愿意从事许多水手的杂务工作,船长何乐而不为呢?拉美西斯快乐极了,他刷洗甲板,意志坚定地坐在划桨板上。到北方去必须深谙水性,并且必须是勇敢的船员。感觉船在水面上滑行,顺着水流加快速度,真是有无穷的乐趣。
  船队回港是件热闹的大事。在孟斐斯那个神赐的名叫“一路顺风”的港口的码头上人潮汹涌。当这些水手的脚再次踏上埃及的土地时,他们马上受到花环和冰啤酒的欢迎;人们为他们的荣归歌唱跳舞,恭贺他们的成功,并且感谢好心的河流一路引导他们。
  一双温柔的手在拉美西斯的脖子上挂了一串矢车菊花环。
  “对一个王子而言,这样的报酬够吗?”伊瑟淘气地问。
  拉美西斯回答:“你应该很生气的。”
  他把她揽在怀里,她假装拒绝。“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笔勾销你粗暴无礼的行为吗?”
  “我又没有犯错,有什么担心呢?”
  “即使匆忙离开,你也应该通知我。”
  “执行法老的命令不容迟疑。”
  “你是说……”
  “我父亲带我去西利西亚山,而且这不是处罚。”
  伊瑟显得很热心。“在他身边长途旅行……他是否向你吐露了一些知心话?”
  “别痴人说梦了,我去当书记官、采石工和水兵。”
  “他干吗强迫你去旅行呢?”
  “只有他心里明白。”
  “我见过你哥哥,他告诉我你被废黜了;他说,你到南方定居,去从事一个不起眼的工作。”
  “在我哥哥眼中,什么都不起眼,除了他自己。”
  “但是你回孟斐斯了,我是你的人。”
  “你既美丽又聪明,这是王妃所不可缺少的两个优点。”
  “谢纳并没有放弃娶我的意念。”
  “为什么你犹豫不决?拒绝美好的命运是一项不智之举。”
  “我不明智,但是我爱你。”
  “未来……”
  “我只对现在感兴趣。我的父母到乡下去了,别墅空无一人……它不是比茅屋舒适点吗?”
  他和伊瑟分享的是这种爱情,这种疯狂的逸乐吗?拉美西斯无力地自问。他只需要活在肉体的热情里,享受当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结合融为一体,一起坠入爱的旋涡的醉人时刻。因为他的爱抚,他的情妇知道如何激起他的欲望,唤起他的情欲,却又不劳累他。他实在很难舍弃她,赤裸、娇弱无力,她伸长的手臂绕着她的情人。
  伊瑟第一次提到结婚,叛逆的王子显得毫无兴致。当然,尽管年纪轻轻,他们已经是男人和女人了,而且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们的结合口一但是拉美西斯认为尚未准备展开这项冒险。伊瑟一点也不责怪他,但是下定决心要说服他,她愈认识他,就愈信任他。一个会付出这么多爱的人就像一种无可取代的宝藏,比任何财富都珍贵。
  拉美西斯走向市中心的皇宫区,亚眉尼大概正迫不及待地等候他的归来。亚眉尼还在继续他的调查吗?他得到结果了吗?
  一个武装警卫守在王子的办公室大门前。
  “发生什么事了?”
  “您是拉美西斯王子吗?”
  “正是。”
  “您的秘书受伤了,这就是为什么人家命令我保护他的原因。”
  拉美西斯一路跑到他朋友的房里。
  亚眉尼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床头边有一名护士。
  “安静,”她要求说,“他在睡觉。”
  她把王子拉出房间。
  “他怎么啦?”
  “有人在北区的垃圾场发现了他,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会活过来吗?”
  “医生很乐观。”
  “他开口说话了吗?”
  “只说了几个字,听不清楚。麻醉药可以减轻他的痛苦,但是会让他沉睡很久。”
  拉美西斯与巡视孟斐斯南区的跸警局副局长交换了意见。很遗憾,这位长官无法向他提供任何线索,没有人在出事地点见到凶手,继续深入追问,仍一无所获。这与马车事件如出一辙,毫无疑问,元凶已经消失,而且可能早已离开孟斐斯了。
  回到办公室,王子正巧碰上亚眉尼醒过来;一见到拉美西斯,病人的眼睛一亮。
  “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亚眉尼声音微弱,但很清楚。
  “你觉得怎么样?”
  “我成功了,拉美西斯,我成功了!”
  “假如你继续这样冒险,你迟早会粉身碎骨。”
  “它们很硬朗的,你看。”
  “谁打你?”
  “一个窝藏走私墨块的工厂的警卫。”
  “所以,你真的成功了。”
  亚眉尼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
  “告诉我在哪里!”拉美西斯要求说。
  “很危险……没有警察跟着不要去。”
  “别担心,好好休息,你愈早康复,就愈早可以帮我的忙。”
  根据亚眉尼的说明,拉美西斯毫不费力地找到那家走私的工厂,尽管日出已经三个小时了,工厂还是大门紧闭。王子心里纳闷儿,在周围转了一圈,但是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迹象。这座仓库好似已废弃不用了。
  拉美西斯担心掉入陷阱,他耐心地等待天黑。虽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没有人进入这栋建筑物。
  他向一位给手工匠送水喝的挑夫打听消息。
  “你知道这家工厂吗?”
  “制造墨块的。”
  “为什么关门了?”
  “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关门了,很奇怪。”
  “老板出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
  “他们是谁?”
  “在这里只见过工人,没见过老板。”
  “他们把产品卖给谁?”
  “不关我的事。”
  挑夫走了。
  拉美西斯采用与_亚眉尼相同的策略,爬上梯子,越过阁楼的屋顶,进入屋内。
  他的调查历时很短,仓库内空无一物。
  在其他皇家书记官的陪同下,拉美西斯被传唤到以言辞创造天地的卜塔神的神庙里,每个人站在主祭面前,并呈上一份有关最近活动的简短报告。工匠主子提醒他们要像琢磨石块般推敲语言,要按照智者的指示充实内容。
  典礼结束后,沙力恭喜他过去的学生。
  “我以当过你的家庭老师为荣,尽管有些词句不正确,但看起来你已经步入了获取知识之路。不要停止学习,你会成为一个受尊敬的人。”
  “难道这比达到生存的真义更重要吗?”
  沙力毫不隐藏他不快的表情。“在你终于变得聪明之后。我听到一些有关你的荒唐传闻。”
  “哪些?”
  “听说你在寻找一位逃逸的马车夫,还有你的机要秘书也身负重伤。”
  “这并非无稽之谈。”
  “让有关单位去解决吧,忘了那些意外。安全单位比你能干,他们终究会找到凶手的,相信我。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尊重你的地位。”
  与母亲面对面用餐是拉美西斯极为重视的事情。她忙于参与国家大事,还有每日和每季的宗教典礼,更有宫中那些数不清的工作,皇后只留给自己和亲人一点点休闲的时间。
  在一个安静遮阴的木头圆柱凉亭里,茶几上已经摆好了大理石餐具。刚结束一个为阿蒙神献唱的主要歌手的推选会议——这些人将负责仪式的音乐部分——杜雅身穿带皱褶的亚麻长袍,佩戴一条宽大的黄金项链走来。拉美西斯向她表达了无比的热情,其中夹杂着日渐增多的敬意。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她,没有一个女人敢跟她比,虽然出身卑微,但她天生就该成为皇后。只有她能激起塞提的爱情和驯服埃及。
  菜单是莴苣、黄瓜、一小块牛排、羊乳酪、一块圆形蜂蜜蛋糕、
  几片小麦饼于和掺了水的绿洲酒。王后非常珍惜午餐的时间,这个时候她既不见那些不速之客,也不邀请乞怜之士;她那有中央水池的私人花园的宁静,与她的厨师精心为她挑选的食物同样地滋补她养分。
  “你到西利西亚山的旅行如何?”
  “我体验了采石工和水手的生活。”
  “他是个要求严格的老板,他的要求常超出你所能付出的。”
  “全力以赴应对他给你的挑战,不要往后看,不要后悔和内疚,不要羡慕也不要嫉妒。以神赐的感恩心情享受与你父亲相处的每一秒钟。其他又有什么重要呢?”
  “安全单位敷衍我。”
  “这是个严重的指控,孩子。”
  “我不是空口说瞎话……”
  “你有证据吗?”
  “没有。所以这正是我向您求助的原因。”
  “我的权力无法动用到那些层面去。”
  “假如您要求做个彻底的调查,这命令就会被执行。没有人追查收买杀害我的那个人是谁,没有人愿意弄清楚制造假墨块并将其伪装成高级品卖给书记员的那个人是谁。因为发现了那家工厂,我的朋友亚眉尼差点儿命丧黄泉,但是凶手将仓库的货物全部撤走,而且该地区没有任何居民敢出面指控他。可以知道他是个重要人物,重要得足以恐吓老百姓。”
  “你想到谁?”
  拉美西斯不答话。
  “我会办的。”杜雅允诺。
  15
  法老的船驶向北方。从孟斐斯出发之后,它沿着尼罗河的主要河道航行,再转入其支流之一,直达三角洲的核心。
  拉美西斯看得眼花缭乱。
  这里没有沙漠。何露斯和塞特两兄弟,依照上帝的安排,共同分享宇宙和埃及;这块地域归何露斯所有,塞特负责山谷。河流在两个河岸间挤出一条通道以对抗干旱,水无所不能。三角洲处女地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沼泽,充满了众多的鸟类、大片的纸莎草森林和成群的鱼类。没有城市,甚至没有乡镇,只有几家位于山冈上的捕鱼人家。阳光并非静止不动,和在山谷里一样;海风荡漾着芦花,黑火鹤、鸭子、鹭丝和其他鹈鹕类动物共享这块蜿蜒弯曲的运河人海处的广阔地域。这是一片人类尚未征服的土地。
  舰队在那位熟悉这种变幻莫测、错综复杂的地形的船长小心带领之下渐行渐慢,船上约有二十名水兵,国家的元首站立在船头。他的儿子偷偷地观察着他,为他的仪表所迷惑;塞提是埃及的化身,他就是埃及,是深谙神祗的伟大和人类渺小的千年民族的传人。在人民的眼中,法老是个神秘的人物,星辰满布的苍穹才是他真正的家乡,他在俗世与冥土间保持着一种联系,他的眼神为他的人民开启通往这两个世界的门。没有他,野蛮民族可以马上攻进河岸;有了他,未来就有永恒的保障。
  尽管不清楚此次旅行的目的,拉美西斯依然记下这次出航的经过。他的父亲和队员也从未对他吐露只言片语。王子意识到一种潜在的不安,就像周围埋伏着危险威胁着船只,仿佛一头怪兽随时会攻击和吞噬这艘小船。
  就像第一趟旅行一样,塞提没有留时间让他的儿子去通知伊瑟和亚眉尼。拉美西斯可以想像前者的愤怒和后者的担忧,但不管是爱情或友情,都没有办法阻挡他跟随父亲到他希望去的那个地方。
  一条河道出现了,航行变得较顺畅,小船停靠在一个草木茂盛的小岛旁,岛上建有一座奇怪的木头尖塔。国王利用绳梯下了船,王子依葫芦画瓢。法老和他的儿子攀上枝条密布的城楼顶端,在那里,只能仰望星辰。
  塞提如此全神贯注,拉美西斯不敢向他提出任何问题。
  突然间,塞提的眼神一亮。“你看,拉美西斯,看清楚。”
  在似乎碰到太阳的高空中,一群候鸟排列成“v”字形,向南方飞去。
  “它们来自我们尚未探知的外在世界,”塞提说,“来自一个神祗元时无刻不在创造生命的广大寰宇。当它们寄住在具有生命力的海洋里时,它们有鸟身人首的外形,以阳光为食;当它们飞越疆界时,它们则有燕子或另一种候鸟的造型。别忘了凝视它们,因为它们都是我们死而复生的祖先,它们代我们向太阳求情以免它的光芒摧毁了我们,是它们启发了法老的思想,为他开辟了一条世人眼中看不见的道路。”
  当夜晚来临,星星闪烁时,塞提教他的儿子认识苍穹。他告诉儿子星座的名称。各星球、太阳和月亮持续不断地运转的规律和黄道十二宫的意思。难道法老的力量不应该超过宇宙的极限,将他的权力推向每一寸土地吗?
  拉美西斯敞开双耳与心灵,聆听着,他在心中装满父亲赏赐的“食粮”,一丁点儿也没浪费。但黎明来得太快了。
  由于杂草太多,皇家的船只无法前行。塞提、拉美西斯和四位船员,带着长矛、弓箭和标枪,登上一艘轻型的纸莎草船,法老亲自掌舵。
  拉美西斯觉得他被带到一个与河谷全然不同的世界。这里,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高八米的纸莎草丛不时掩蔽了阳光。假如他的皮肤没有涂上一层厚厚的油膏,定会被成群叫声震耳欲聋的小飞虫叮伤。
  穿过一个水泽森林之后,这艘轻舟滑进一个池塘似的地方,其中央矗立着两个小岛。
  “碾圣城和德培圣城。”法老说。
  “城市?”拉美西斯觉得惊讶。
  “这个城市完全是自然生成。当生命孕育自原始的海洋时,它就以一种升白海底的土丘形式出现,这里有两座神圣山丘,在你的心灵里结合,形成诸神乐于居住的惟一国度。”
  在父亲的陪伴下,拉美西斯走在“圣城”的土地上,并在一座小庙前冥思,他看到在一座长满芒草的小山冈前,插着一枝顶端削成螺旋状的棍子。
  “这就是职权的象征。”法老明确地指出,“每个人都应该找到属于他自已的那个,并且将它保护好,凌驾自己的生命之上。法老的职权是成为诸神的第一个使者,而不要成为暴君。”
  在他们四周,围绕着数不清的不安力量,根本无法令人心平气和,这种混沌当中,人随时需要保持警戒。惟有塞提看起来万物不侵,好似这个难以捉摸的大自然已臣服在他的意志之下。假如他眼中没有一份坚定的安宁,拉美西斯一定会迷失在这些巨大的纸莎草丛中。
  地平线豁然出现,小船划过岸边住着渔夫的深绿色水面。渔夫们赤裸身体,蓬头垢面,居住在简陋的茅草房里,使用渔网、钓竿和捕鱼篓,用长刀切开鱼肚,挖空内脏后,将鱼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其中两个人抬着一条尼罗河的鲈鱼,因为太重了以致把他们用来挂鱼的棍子都撑弯了。
  因受这意外造访的惊吓,渔夫们露出恐慌和敌意,彼此紧靠在一起,挥舞着他们的刀子。
  拉美西斯走上前去,那些凶狠的眼神集中到他身上。
  “向法老低头鞠躬。”
  他们放下刀子,松开紧绷的指头,把武器丢在松质土地上,俯伏跪倒在他们的君王面前,然后邀请他与他们一起分享美食。
  渔夫与水手们开着玩笑,后者送给渔夫们两坛啤酒。当他们醉醺醺时,塞提要他的儿子点起火把,火把的火焰可以赶走飞蚊和黄色小虫。“这些是最贫穷的人,但是他们尽了他们的本分,并且等待你的救援。法老应该拯救贫穷、保护寡妇、喂哺孤儿和满足人们的需要。一位勇敢的牧人应该日夜值勤,一面盾牌应该知道保护人民。这个被上帝遴选为执行崇高任务的人,人们会赞美他:‘他在位时没有人会挨饿。’再也没有比当埃及的法老、哺育全国的百姓更高贵的工作了,孩子。”
  拉美西斯和渔夫及纸莎草收割工人一起生活了几个星期。他学会了辨认多种可食鱼类,也学会了制造轻型小舟;他捕猎的本能更上一层楼,能浮浮沉沉在地形复杂的运河和沼泽中;他悉心倾听那些能在水中奋斗几小时、捕获大量鱼类的游泳健将的故事。
  尽管他们的生活粗野,但是他们并不想改变,他们认为山谷居民的生活枯燥乏味。在那个太文明的环境里,短暂的停留对他们来说已经够了,在享受过女人的温柔和酒足饭饱后,他们又回到三角洲的沼泽里。
  王子在他们的能力中吸取养分,他采纳并听从他们的意见,学会与他们相处,当疲惫撕裂他的肌肤时,他毫无怨言,而且再次忘了自己的特权阶级。他的能力和技巧已臻完美,他一个人的表现堪比三个老练的渔夫。但是这样的成功引来的却是嫉妒多于赞美,不久他便被群体所排斥。
  他那想放弃与生俱来的神秘力量而与平凡人相同,并且过采石工人、水手或渔夫般生活的梦想破灭了。塞提带他到国土的边境,在这些荒凉的地方,大海咫尺天涯,仿佛已经开始吞并大地,法老要他清醒地面对真正的生活,摆脱童年的幻想。
  父亲弃他而去。但是,就在临走的前一夜,父亲已经指出通往王权的道路。他的话是针对拉美西斯说的,而不是别人。
  一个梦,一点恩宠时刻,没有别的了。塞提与风对话,与水对话,与无边的三角洲对话,对他来说,他的儿子只会凸显他帝王的高贵。带儿子到世界尽头,为的是打碎他的骄气和幻觉。拉美西斯的生活不是君主的生活。
  然而,拉美西斯自觉就在塞提身边,尽管父亲的个性令人束手无策与难以亲近,他希望听到父亲的训诲,向父亲证明他的能力,直到超出他能力所及。不,在他身上燃烧的不是一般的火,父亲已经看出来了,而且一步一步向他揭开国王王位的秘密。
  没有人来探望他,他该离开了。
  拉美西斯在天亮前就离开了这些渔夫,他握着两枝桨,他的纸莎草小船,以均匀的速度朝正南方前进。观测星象使他能掌握正确的方向,在航进河川的大支流之前,他以自身的能力为自豪。北风吹着他,他不感疲惫,他的手臂持续地划着桨。朝着目标,休息片刻,携着鱼干,拉美西斯顺流而行。
  那边,三角洲的尽头,就是孟斐斯的白墙。
  16
  暑气变得溽热难耐。人和动物的工作速度减慢,大家期待洪水泛滥时刻的到来:这对那些不愿在法老田地上被迫工作的人而言是长期休假的同义词。收割后,田地似乎已经枯死,但是尼罗河的颜色却变了,它那被渲染的栗色正宣布埃及财富所依靠的幸福泉源即将来临。
  城里,人们到处寻找阴凉的地方躲避;市场上,商人躲在用木桩撑开的大阳伞下。全年最可怕的时节才刚刚开始:每年岁末的那五天,它不在平均有十二个三十天的年历里。每年,在同一个时期,塞赫迈特就会派遣他那些疾病与疫气的乌合之众袭击全国,并且将那些恶徒、狡猾者和阴谋家倾巢释放到世上来。神庙里,安抚塞赫迈特的祈祷颂咏日夜不断,法老亲自主持一个秘密礼拜仪式,假如国王正直不阿的话,那么国家就能再次起死回生。
  在这可怕的五天当中,经济活动大都完全中断,人们的计划与旅游都往后延,所有的船停?自在岸边,大片的田地也都休耕。几个施工者在需要最后加固的堤防边赶工,惟恐象征复仇女神的愤怒风暴来袭。没有法老的调解,这个被恶势力全面蹂躏的国家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孟斐斯皇宫的侍卫长,也喜欢躲在办公室里,期待新年节庆的到来,那时候所有从恐惧中解放出来的心灵,迸发着无尽的欢乐。但是他刚刚得知杜雅皇后要召见他,心中便反复揣测被召见的原因。平时,他和大皇后没有直接的接触,完全听从她内侍的安排指示,为什么她有此非比寻常之举呢?
  和许多大臣一样,他害怕杜雅,她身体力行埃及皇室的模范行为规范,她受不了庸庸碌碌的人。令她讨厌将是件糟糕透顶的事。
  直至今日,皇家侍卫长的职业生涯一直很平顺,既不受称赞也不受责备,他安稳地一步步爬上官阶。他懂得运用不引人注意和赖在职位上不走的本领。自从他上任后,没有发生过任何破坏皇宫安宁的意外事件。
  没有任何意外,除了这道进见令。
  他的一个随从十分觊觎他的职位,是这人诬告他吗?还是他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呢?这些问题困扰着他,使他头痛不已。
  这名侍卫长获准进入皇后的会客厅时双腿发抖,肌肉抽搐,眼皮跳个不停。尽管他长得比她高大,在他眼中她却巨大无比。
  他俯伏行礼。“皇后大人。”
  “免礼,坐下。”
  大皇后示意他在一把舒适的椅子上坐下来,这名官员不敢抬头看她。一名这么娇小的女子怎么会拥有这样的威仪?
  “我想,你知道,有一位马夫想置拉美西斯于死地。”
  “是的,皇后大人。”
  “你也知道我们正在追查陪伴拉美西斯去打猎的那个马车夫,他也许就是案子的主使者。”
  “是的,皇后大人。”
  “你可能知道调查的进展情形。”
  “恐怕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而且困难重重。”
  “‘恐怕……’多吓人的说辞!你害怕揭穿真相吗?”
  侍卫长倏地站起来,好似被蜂蜇了一般。“当然不!我……”
  “坐下,仔细听清楚。我觉得有人想暗中了结这件事,将它化为一件单纯合理的防卫意外;拉美西斯死里逃生,行刺他的人死了,而主谋者却不见踪迹。为什么不继续搜查呢?尽管我儿子坚持,却仍没有任何新线索。是我们已经退回到一个野蛮国家了,还是法律已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了?”
  “皇后大人!调查已经在进行……”
  “我觉得他们毫无效率,我希望这只是短暂的现象,假如有人敢阻挡调查,我会把他揪出来,更确切地说,我要你把他找出来。”
  “我?但是……”
  “你的职位最适合负责一些快速机密的调查,找出让拉美西斯掉入陷阱的那个马车夫,将他绳之以法。”
  “皇后大人,我……”
  “有什么异议吗?”
  这名侍卫长沮丧得像被箭刺穿了一般。如何才能在安全又不妨碍别人的情况下满足皇后的要求呢?假如行刺的真正负责人位高权重,他的态度也许比杜雅还凶猛……但是后者绝不容许事情失败。
  “没有,当然没有……但是,这件事情没那么单纯。”
  “你已经说过了,我特别把你找来,当然不会只是为了一件例行公事。我还有第二件事情要你办,它简单多了。”
  杜雅提起走私的墨块和制造那些墨块的神秘工厂,依照拉美西斯提供的线索,她清楚地说明厂房所在,并且要求查出工厂负责人的姓名。
  “这两件事情有关系吗,皇后大人?”
  “可能有一点点,但是天晓得!你的勤奋将为我们解开谜底。”
  “请放心。”
  “你真让我欣慰。现在,去吧。”
  侍卫长垂头丧气,头痛欲裂,看来得救的惟一方法只有靠奇迹了。
  谢纳在人群里周旋。
  在一个宽敞的皇宫大厅里,法老长子的身边围绕着几十位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贾,有塞浦路斯人、腓尼基人、爱琴海地区的人、叙利亚人、黎巴嫩人、非洲人和黄皮肤的东方人,还有一些面无血色来自多雾的北方人,都回应了他的召见。塞提统治下的埃及的国际声望,就像那张象征殊荣的皇室邀请函一样,但那里面却缺少与法老政策日渐敌对的赫梯国代表。
  对谢纳而言,国际贸易是人类未来的前途所系。腓尼基、比布罗斯、乌加里特特的港口停满了来自克里特岛、非洲和远东的轮船,为什么埃及在维持本身地位和传统的借口下,对发展这样的交通迟疑不决呢?谢纳崇拜他的父亲,但也暗地里责备父亲不懂得外交和贸易。塞提就会在干旱时期将大部分的三角洲地区改为耕地,并在地中海地区建立多处商港,一如他的祖先,塞提极关心这两个地区的安全。与其发展防卫系统和为战争储备武器,何不先从赫梯人开始,必要的话,与最好战的民族和平相处,帮助他们发展呢?
  等他登上王位,他将废除暴力。他痛恨军队、将领、士兵、充满军国主义的思想和武力统治,君王并非依靠此道就能长久地维持他的权力。终有一日,失败的民族会推翻统治者成为赢家。相反地,将他们囚禁在只有一小群人懂得控制和反抗的经济制裁下,即可迅速地消弭所有的反抗企图。谢纳感谢命运赐予他身为国王长子和王位继承人的身份,不安和无能的拉美西斯绝对不可能阻止他完成他伟大的梦想。他将成为文明世界商业圈里惟一的主宰,他将维护自身利益与他国结盟,建成惟一没有地方主义和传统的国家……
  以往,外国商人从未被邀至皇宫,而今透过他的招待,塞提的继承人强调他们为他带来的利益。而且他正筹划着一个接近理想的未来。说服塞提改变其态度并非易事,但是一国之君,除了遵守“玛亚特”之外,难道不应该视时势而为之吗?谢纳是蛮能言善道的。
  招待会非常成功。外国商人们允诺送给他自己国家艺术家雕刻的花瓶极品,这么一来,他就可以扩充他那闻名整个近东地区,甚至克里特岛的收藏晶了。为了换取一件曲线优美、颜色迷人的完美作品,他将牺牲哪一个呢?他的眼光中夹杂着拥有的喜悦,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宝藏时,谢纳才感到一种无可取代的心满意足。
  谢纳的一位传令官走上前,打断他和一位亚洲批发商的热情对话。
  “有个麻烦。”传令官低声说。
  “什么麻烦?”
  “您母亲大人对调查的结果不甚满意。”
  谢纳扮了个鬼脸。“轻微发火?”
  “比这还严重。”
  “她将亲自调查?”
  “她已经委派皇家侍卫长。”
  “那是一个无能的人。”
  “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他可能成为一个碍手碍脚的人。”
  “让他调查吧。”
  “假如他查出结果?”
  “不太可能。”
  “是否监视他?”
  “我怕引起意想不到的后果,那些低能儿完全没有理智。况且,他查不出任何正经的线索。”
  “您意下如何?”
  “注意观察并随时通知我。”
  传令官悄悄退下,谢纳转身面向他的宾客,尽管心中恼怒,他仍面露喜色。
  17
  海防驻警日夜注视着从孟斐斯北港进港的船只,所有来往的船只均登记在案,以防发生走私事件。每艘船都得经过严格的检查,遇上海关忙碌时,就必须耐心地等待安排入港停泊的位置。
  大运河的警卫站岗时漫不经心,因为午餐时间海上交通比较疏缓。这名海警站在那座在炽热的阳光底下更显得渺小的白塔上,神气地凝视着尼罗河、运河和一片绿油油的平原,在那河口的宽敞处就是三角洲的开端。不到一个小时,等太阳下山后,他就可以回到位于郊区南边的家,在陪孩子玩耍之前他要先养精蓄锐小睡片刻。
  他饥肠辘辘,于是便吃起一片夹着当天早上才采摘的蔬菜的薄饼。他的工作实际上很辛苦,这样的工作是要求全神贯注的。
  突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起先,他以为是夏日阳光在碧绿的河面上造成的幻影,他放下吃的东西,定睛望着那艘出人意料的小艇,它钻进两艘载满了双耳尖底瓮和谷物的平底驳船当中。
  的确是一艘纸莎草小船……船上有一位年轻人正快速地摇着桨!
  通常,这类小船不会航出三角洲错综复杂的水域……更特别的是,它并不在当天获准出航的船只名单上!这名海警利用一面镜子,对紧急处理小组传递警讯。
  三艘由训练有素的舵手操控的快速小艇,冲向那艘擅闯禁域的船。在两名海警的挟持下,拉美西斯走下船来。
  伊瑟大发雷霆。“为什么拉美西斯拒绝见我?”
  “我不知道。”亚眉尼回答,他的头还隐隐作痛。
  “他身体不舒服吗?”
  “我希望没有。”
  “他曾经对你提起我吗?”
  “没有。”
  “你应该饶舌一点,亚眉尼!”
  “那不是机要秘书的工作。”
  “我明天再来。”
  “悉听尊便。”
  “通晓人情世故一点,假如你帮我打开他的门,我会奖赏你的。”
  “我很满意我的薪水。”
  这位年轻女子耸耸肩离开了。
  亚眉尼心中一片茫然:从三角洲回来后,拉美西斯把自己关在房里,连吭都不吭一声,他勉强地吃着朋友为他送来的饭菜,读着卜塔的格言集,或者站在阳台上眺望城中心。
  没有办法逗他开心,亚眉尼还是向他报告了自己研究的结果。毫无疑问,依据初步的资料判断,那家可疑的工厂归某重要人物所有,厂里雇有多位手工师傅,但是亚眉尼碰上了无法破解的障碍。
  夜警热情地欢迎主人的归来,并且寸步不离地待在主人脚边,期望得到抚摸,它战战兢兢地扮演守卫的角色。只有它听得到拉美西斯的知心话。
  到了除夕夜和淹水节的前夜,伊瑟终于按捺不住,尽管她的情人不允许,她还是到他沉思时与狗为伴的阳台与他相会。夜警龇牙咧嘴,呼噜噜地吼着,并且竖起双耳。
  “安静点,你这个畜生!”
  拉美西斯冷漠的眼神阻止伊瑟接近。
  “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话啊,我求你。”
  拉美西斯转身不理,面无表情。
  “你没有权力这样对我……我替你担心,我爱你,而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不要管我。”
  她跪下来,哀求着。“至少,说一个字!”
  夜警似乎松懈了一点敌意。
  “你要我怎么做?”
  “看那尼罗河,伊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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