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席慕容
_4 席慕蓉(现代)
一件不肯让它消逝的努力
一件想挽回什么的欲望
※※※
是一件流着泪记下的微笑
或者/是一件
含笑记下的悲伤
——一九八○·六·九
篇六·非别离
不再相见/并不一定等于分离
不再通音讯/也
并不一定等于忘记
※※※
只为/你的悲哀已揉进我的
如月色揉进山中/而每逢
夜凉如水/就会触我旧日疼痛
——一九八○·十二·廿
篇六·如果
四季可以安排得极为黯淡
如果太阳愿意
人生可以安排得极为寂寞
如果爱情愿意
我可以永不再出现
如果你愿意
※※※
除了对你的思念
亲爱的朋友/我一无长物
然而/如果你愿意
我将立即使思念枯萎/断落
※※※
如果你愿意/我将
把每一粒种子都掘起
把每一条河流都切断
让荒芜干涸延伸到无穷远
今生今世/永不再将你想起
※※※
除了/除了在有些个
因落泪而湿润的夜里/如果
如果你愿意
——一九七九·七
篇六·让步
只要/在我眸中
曾有你芬芳的夏日
在我心中
永存一首真挚的诗
※※※
那么/就这样忧伤以终老
也没有什么不好
——一九七九·九·十三
篇六·尘缘
像陀般静坐于莲花之上
我是凡人
我的生命就是这滚滚红尘
这人生的一切我都希求
快乐啊忧伤啊
是我的担子我都想承受
明知道总有一日
所有的悲欢都将离我远去
我仍然竭力地搜集
搜集那些美丽的纠缠着的
值得为她活了一次的记忆
——一九七九·九·十三
篇七·彩虹的情诗
我的爱人/是那刚消逝的夏季
是暴雨滂沱
是刚哭过的记忆
※※※
他来寻我时/寻我不到
因而汹涌着哀伤
他走了以后/我才醒来
把含着泪的三百篇诗/写在
那逐渐云淡风轻的天上
——一九八一·一·十五
篇七·焚
终于使得你
不再爱我
终于/与你永别
重回我原始的寂寞
※※※
没料到的是
相逢之前的清纯
已无处可寻
而在我心中
你变成了一把永远燃烧着的
野火
——一九八○·五·八
篇七·错误
假如爱情可以解释
誓言可以修改
假如/你我的相遇
可以重新安排
※※※
那么
生活就会比较容易
假如/有一天
我终于能将你忘记
※※※
然而/这不是
随便传说的故事
也不是明天才要
上演的戏剧
我无法找到原稿
然后将你
将你一笔抹去
——一九七九·十二·廿
篇七·悟
那女子涉江采下芙蓉
也不过是昨日的事
而江上千载的白云
也不过/只留下了
几首佚名的诗
※※※
那么/我今天的经历
又有些什么不同
曾让我那样流泪的爱情
在回首时/也不过
恍如一梦
——一九八○·二·十七
篇七·最后的水笔仔
跋涉千里来向你道别
我最初和最后的月夜
你早已识得我/在我
最年轻最年轻的时候
你知道观音山曾怎样
爱怜地俯视过我/而
青春曾怎样细致温柔
※※※
而你也即刻认出了我
当满载着忧伤岁月啊
我再来过渡/再让那
暮色溶入我沧桑热泪
而你也了解/并且曾
凝神注视那两只海鸥
如何低飞过我的船头
逝者如斯啊/水笔仔
昨日的悲欢将永不会
为我重来/重来的我
只有月光下这片郁绿
这样孤独又这样拥挤
藏着啊我所有的记忆
※※※
再见了啊我的水笔仔
你心中有我珍惜的爱
莫怨我恨我/更请你
常常将年轻的我记起
请你在海风里常回首
莫理会世间日月悠悠
——一九八○·七·十二
篇七·绣花女
我不能选择我的命运
是命运选择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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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日复以夜
用一根冰冷的针
绣出我曾经炽热的
青春
——一九八○·十二
篇七·暮歌
我喜欢将暮未暮的原野
在这时候
所有的颜色都已沉静
而黑暗尚未来临
在山冈上那丛郁绿里
还有着最后一笔的激情
※※※
我也喜欢将暮未暮的人生
在这时候
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型
而结局尚未来临
※※※
我微笑地再作一次回首
寻我那颗彷徨凄楚的心
——一九八○·十一·十五
篇七·画展
我知道
凡是美丽的
总不肯/也
不会
为谁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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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我把
我的爱情和忧伤
挂在墙上
展览/并且
出售
——一九八○·十·十一
篇八·隐痛
我不是只有/只有
对你的记忆
你要知道
还有好多好多的线索
在我心底
※※※
可是/有些我不能碰
一碰就是一次
锥心的疼痛
※※※
于是
月亮出来的时候
只好揣想你
微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