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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食

_2 蔡澜(现代)
  十九、把缶扶正,打开缶盖,即食。
  二十、当然,味道隔夜更入味,泡完之后,若放入冰箱,可保存甚久,但是这么惹味的东西,即刻吃完,要是放上一两个星期还吃不完,那表示制作失败。
  潮州泡菜中,还有橄榄菜、贡菜、豆酱浸生姜等等,千变万化。
  如果老婆煮的菜不好吃,那也不用责骂,每餐吃泡菜以表无声抗议,多数会令她们有愧,厨艺跟着进步。
  酱萝卜
  正愁找不到题材写作时,《饮食男女》的记者connie来传真询问关于酱萝卜的事,启发了随想:
  最初,接触到的是潮州人的萝卜干,叫为菜甫。剁成碎粒,用来炒蛋一流。潮州人认为菜甫愈老愈好,其实新鲜腌制的也不俗。带着浓重的五香味和甜味,切成薄片送粥,是家常便饭。
  做潮州鱼生时,有种种配料,菜甫丝是少不了的,其他有中国芹菜、生萝卜丝、青瓜丝和一种叫酸杨桃的,样子像长形的萝卜,酸得要命。因为点的青梅酱,又甜又酸,只有用咸菜甫来中和。
  广东人有道汤,只用咸萝卜和冬瓜来煲。清淡之中见功力,也是我喜欢喝的。潮州做法是加了姜片,但也下几块肉,味道才不会太寡。
  腌渍了二十年以上,老菜甫会出油。已当成药物,小孩子消化不良,父母喂他们喝口老菜甫油,即刻打噎,肠胃通畅,神奇得不得了。
  咸萝卜由冲绳传到日本去,冲绳岛的菜甫和潮州的一模一样,制法是把萝卜晒干了,用海水放入缸中腌渍,我们叫缸,日人称壶,故有“壶渍(tsubo tsuke)”之名,鹿儿岛生产的最著名,叫为“山川渍(yamagawa tsuke)”。
  菜甫这种渍物在日本并不十分流行,只有乡下地方人才爱吃。在当地最普遍的是黄颜色的“泽庵渍”。又简称为泽庵(taku-an)。名称来由有多种传说,但最可靠的传说是由禅宗大师泽庵(1573-1645)发明的,故此名之。
  泽庵的制法有两种,干燥后灌盐处理,或不用日晒,用盐渍之,让它脱水。前者外皮皱,后者光滑,可分别。因和叶子一块渍,产品呈自然的黄色,加甘草和盐的人工制品下了色素,颜色黄得有点恐怖,最为下等,尽量少食。
  最美味的是一种叫iburiggako的秋田泽庵。秋田县多雪,萝卜拔取后不能日晒,就吊在家里的火炉上烟熏,熏叫ibur,而ggako是渍物的秋田方言,近年已建了熏房大量制造,味道较为逊色了。
  京都人都不爱吃泽庵,他们喜欢的是一种叫“千枚渍(senmai tsuke)”的酱菜,材料虽说是萝卜,和传统的有所不同。是个圆形的东西,小若沙田柚,大起来像篮球,日本人称之为“芜(kabu)”。
  把皮削掉,切成薄片,一个大芜可片无数,故有千枚,即千张之名,用盐、昆布、茶叶和指天椒腌制,产生自然的甜味,在京都随处可找到,可惜当今已用调味品代替古法。下了糖,味道便不那么自然了。
  但说到日本最精彩的酱萝卜,那就非“bettara tsuke”莫属。它是东京名产,用酒糟来腌制,原形还黐着米粒,酒糟更能把萝卜的甜味带出来,但那股甜味是清爽的,和砂糖的绝不一样,就算喝酒的人不喜欢吃甜,一尝此味,即刻上瘾。高级的寿司店中经常供应,让客人清清口腔,再吃另一种海鲜。用它来送酒,也是天下绝品。
  但藏久了就走味,每年农历十月十九日,供拜生意人“寿比惠神社”的七福神就举行bettara祭,表示最新鲜的渍物上市,这时味道最佳,我常在这段时期大量买回来吃。手提行李中装了一大包,在飞机中打开来吃,那股臭味攻鼻,闻得空姐逃之夭夭。
  这是因为萝卜皮和曲母引起的化学作用,但和臭豆腐一样,闻起来臭,吃起来香,不过新鲜的bettara是没有那阵异味的,闷久了之后才挥发出来。
  韩国人的渍物最常用的原料是白菜,除了白菜,就轮到萝卜了。把萝卜切成小方块,用盐和辣椒酱和鱼肠腌制,称为“kakuteki”。那个“kaku”的发音,有点像“角”,旧时他们用汉字的时候,teki应该是萝卜的吧?这种渍物又脆又酸又甜又辣,非常好吃,尤其到了冬天,在小店中生了火炉,已经觉得有点热时,来几块冰冷的酱萝卜角,感觉美妙。把整碟吃完,剩下的酱汁用来倒进牛尾汤饭之中,搅动一下,有点腥味和臭味发出,更能引起食欲。
  韩国人叫泡菜为金渍,不是所有金渍物都是干的,也有水金渍,那是把萝卜切片或刨成丝,浸在酒糟和盐水之中,可当汤喝。
  说回中国的酱萝卜,小时候吃过镇江的,是一颗颗像葡萄一样大的东西。爸爸解释:在镇江种的萝卜都是这一类的种,隔了一区,到了省外,就是大型的直根状。镇江种的一从泥土揪出来,一大串,至少上百颗,粒粒都又圆又小。很想吃回这种产品,可惜当今在国货公司或南货店都找不到了。
  天下最美味的酱萝卜,应该是“天香楼”炮制的,做法简单,切成长条用盐水和生抽混合,加花椒和八角腌成。但是做法虽说简单,在“天香楼”之外,所有模仿它的杭州菜馆,包括杭州本土的老字号,都吃不到此味,就是那么神奇。大批日本老饕来吃大闸蟹,一尝到杭州酱萝卜,都很震惊,感叹日本人的泽庵再厉害,也比不上,俯首称臣。想一罐罐买回去,“天香楼”要看是什么人请客,给面子,才分点,给他们当宝带走。
  逐臭之夫
  “逐臭之夫”字典上说:“犹言不学好下向之徒”。这与我们要讲的无关,接着解“喻嗜好怪癖异于常人”,就是此篇文章的主旨。你认为是臭的,我觉得很香。外国人人亦言“一个人的美食,是另一个人的毒药”,实在是适者珍之。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榴莲了,强烈的爱好或特别的憎恶,并没有中间路线可走。我们闻到榴莲时喜欢得要命,但报纸上有一段港闻,说有六名意大利人,去到旺角花园街,见有群众围着,争先恐后地挤上前,东西没看到,只嗅到一阵毒气,结果六人之中,有五个被榴莲的味道熏得晕倒,此事千真万确,可以寻查。
  和穷困有关,中国的发霉食物特别多,内地有些省份,家中人人有个臭缸,什么吃不完的东西都摆进去,发霉后,生出碧绿色的菌毛,长相恐怖,成为美食。
  臭豆腐已是我们的国宝,黄的赤的都不吓人,有些还是漆黑的呢。上面长满像会蠕动的绿苔,发出令人忍受不了的异味,但一经油炸,又是香的了。一般人还嫌炸完味道跑掉,不如蒸的香。杭州有道菜,用的是苋菜的梗,普通苋菜很细,真想不到那种茎会长得像手指般粗,用盐水将它腌得腐烂,皮还是那么硬,但里面的纤维已化为浓浆,吸噬起来,一股臭气攻鼻。用来和臭豆腐一齐蒸,就是名菜“臭味相投”了。
  未到北京之前,被老舍先生的著作影响,对豆汁有强烈的憧憬,找到牛街,终于在回民店里喝到。最初只觉一口馊水,后来才吃出香味,怪不得当年有一家名店,叫为“馊半街”。不知者以为豆汁就是大豆磨出来,像豆浆,坏不到哪里去。其实只是绿豆粉加了水,沉淀在缸底的淀粉出现灰色,像海绵的浆,取之发酵后做成的,当然馊。什么叫馊?餐厅里吃剩的汤羹,倒入石油铁桶中,拿去喂猪的那股味道,就是馊了。
  南洋有种豆,很臭,干脆就叫臭豆,用马来盏来炒,尚可口。另有一种草有异味,也干脆叫臭草,可以拿来煮绿豆汤,引经据典,原来臭草,又名芸香。
  这些臭草臭豆,都比不上“折耳根”,有次在四川成都吃过,不但臭,而且腥,怪不得又叫“鱼腥草”,但一吃上瘾,从此见到此菜,非点不可。食物就是这样的,一定要大胆尝试,吃过之后,发现又有另一个宝藏待你去发掘。
  芝士就是这个道理,愈爱吃愈追求更臭的,牛奶芝士已经不够看,进一步去吃羊芝士,有的臭得要浸在水中才能搬运,有的要霉得生出虫来。
  洋食物的臭,不遑多让,他们的生火腿就有一股死尸味道,与金华的香气差得远,那是腌制失败形成,但有些人却是要吃这种失败味。
  其实他们的腌小鱼(anchovy)和我们的咸鱼一样臭,只是自己不觉,还把它们放进沙律中搅拌,才有一点味道,不然只吃生菜,太寡了。
  日本琵琶湖产的淡水鱼,都用发酵的味噌和酒曲来腌制,叫为“nuka tsuke”,也是臭得要死。初试的外国人都掩鼻而逃,我到现在也还没有接受那种气味,但腐烂的大豆做的“纳豆”,倒是很喜欢。
  伊豆诸岛独特的小鱼干,用“室鲹(muro aji)”晒成,是著名的“臭屋(kusaya)”。闻起来腥腥的,不算什么,但一经烧烤,满室臭味,日本人觉得香,我们受不了。
  虾酱、虾膏,都有腐烂味,用来蒸五花腩片和榨菜片,不知有多香!南洋还有一种叫“虾头膏”的,是槟城的特产。整罐黑漆漆,如牛皮胶一般浓,小食“啰惹”或“槟城叻沙”,少了它,就做不成了。
  “你吃过那么多臭东西,有哪一样是最臭的?”常有友人问我。答案是肯定的,那是韩国人的腌魔鬼鱼,叫为“”,生产于祈安村地方,最为名贵,一条像沙发咕坐垫一样大的,要卖到七八千港币,而且只有母的才贵,公的便宜,所以野生的一抓到后,即刻斩去生殖器,令它变乸。
  传说有些贵族被皇帝放逐到小岛上,不准他们吃肉,每天三餐只是白饭和泡菜,后来他们想出一个办法,抓了鱼,埋进木灰里面等它发酵,吃起来就有肉味。后来变成珍品,还拿回皇帝处去进贡呢。
  腌好的鱼上桌,夹着五花腩和老泡菜吃,一塞入口,即刻有阵强烈的阿摩尼亚味,像一万年不洗的厕所,不过像韩国人说,吃了几次就上瘾。
  天下最臭的,鱼还是老二,根据调查,第一应该是瑞典人做的鱼罐头,叫为surstromming。用鲱鱼做原料,生劏后让它发霉,然后入罐。通常罐头要经过高温杀菌,但此罐免了,在铁罐里再次发酵,产生强烈的气味,瑞典人以此夹面包或煮椰菜吃。
  罐头上的字句警告,开罐时要严守四点:一、开罐前放进冰箱,让气体下降。二、在家中绝对不能打开,要在室外进行。三、开罐前身上得着围裙。四、确定风向,不然吹了下去,不习惯此味的人会被熏昏。
  有一个家伙不听劝告,在厨房一打开,罐中液体四溅,味道有如十队篮球员一齐除下数月不洗的鞋子,整个家,变成名副其实的“臭屋”。
第3章 水族馆
  吃鱼记
  倪匡兄嫂,在三月底返港,至今也有一个多月了。我自己事忙,只能和他们吃过几次饭。以为这次定居,再也没有老友和他夜夜笙歌,那知宴会还是来个不停。
  “吃些什么?”我问,“鱼?”“是呀,不是东星斑,就是老虎斑。”老虎斑和东星斑一样,肉硬得要命,怎么吃?还要卖得那么贵,岂有此理!
  真是替那些付钱的人不值,只有客气说好好好,后来他们看我不举筷,拼命问原因。倪匡兄问:“你们知道东星斑和老虎斑,那一个部位最好吃?”“到底是什么部位?”我也想搞清楚。倪匡兄大笑四声:“铺在鱼上面的姜葱,和碟底的汤汁呀,哈哈哈哈。”
  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儿和我们当年在伊利沙伯大厦下面的北园吃海鲜,当今响当当的钟锦还是厨子的时候,吃的都是最高级的鱼,什么苏眉、青衣之类,当成杂鱼,碰都不会去碰。
  “还是黄脚好,上次你带我去流浮山,刚好有十尾,蒸了六尾,四尾滚汤,我后悔到现在。”他说。“后悔些什么?”“后悔为什么不把十条都蒸了。”
  乘这个星期天,一早和倪匡兄嫂又摸到流浮山去,同行的还有陈律师,一共四人。他运气好,还有五尾黄脚,比手掌还要大一点,是最恰当的大小。再到老友十一哥培仔的鱼档,买了两尾三刀,赠送一条。看到红钉,也要了两条大的。几斤奄仔蟹,一大堆比石狗公还高级百倍的石崇煲汤。最后在另一档看到乌鱼,这在淡咸水交界生的小鱼,只能在澳门找到,也要了八尾,一人两条,够吃了吧?这次依足倪匡兄意思,全部清蒸。
  “先上什么鱼?”海湾酒家老板娘肥妹姐问。“当然是黄脚了。”倪匡兄吩咐。“有些人是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的。”肥妹姐说。倪匡兄大笑,毫不忌讳地说:“最好的应该最先吃,谁知道会不会吃到一半死掉呢?”
  五尾鱼,未拿到桌子上已闻到鱼香,蒸得完美,黐着骨头,一人分了一尾,剩余的那条又给了倪匡兄。肚腩与鳍之间还有膏状的半肥部分,吃得干干净净。“介乎有与无之间,又有那股清香,吃鱼吃到这么好的境界,人生几回?”倪匡兄不客气地把我试了一点点的那尾也拿去吃光了。
  三刀上桌,肉质并不比黄脚差,香味略输一筹,比了下去,但在普通海鲜店,已是吃不到的高级鱼。
  红钉,又叫红斑,我一听到斑,有点抗拒,试了一口,发现完全没有普通斑的肉那么硬。“其实好的斑鱼,都不应该硬的。”倪匡兄说。
  奄仔蟹上桌,全身是膏,倪匡兄怕咬不动,留给别人吃:“人的身体之中,最硬的部分都是牙齿,也软了。人一老真是要不得。”虽然那么说,见陈律师和倪太吃得津津有味,也试了一块,大叫走宝,把剩下的都扫光。
  乌鱼本来清蒸的,但肥妹姐为了令汤更浓,也就拿去和石崇一起滚后,捞起,淋上烫热的猪油和酱油。乌鱼的肉质,比我们吃的那几种都要细腻。
  黄脚五尾,三刀三尾,红钉三尾,乌鱼八尾,一共十九条鱼,还不算那一堆石崇呢。
  鱼汤来了。几十尾鱼,豆腐和芥菜滚了,四人一人一碗,肥妹姐说得对:“要那么多汤干什么?够浓就是!”
  偷偷地向她说:“你再替我弄两斤九虾来。”来到流浮山不吃九虾怎行?这种虾有九节,煮熟后又红又黄,是被人认为低贱的品种,所以没人养殖,全部野生,肉质又结实,甜得不得了。
  “我怎样也吃不下去了。”倪匡兄宣布。这也奇怪,他吃海鲜,从来没听过他说这句话。我们埋头剥白灼九虾,不去理会,他终于忍不住,要了一尾,试过之后即刻抓一把放在面前,吃个不停。
  一大碟九虾吃剩一半,我向肥妹姐说:“替我们炒饭。”“又要我亲自动手了?”她假装委曲。我说:“只有你炒的才好吃嘛。”肥妹姐甜在心里,把虾捧了进去。不一会儿,炒饭上桌,黄色是鸡蛋,粉红的是虾,紫色的是虾膏。
  倪匡兄又吃三大碗。“还想不想在流浮山买间屋子住住?”肥妹姐问。我知道他已不能抗拒这种诱惑,但在铜锣湾的房子刚刚租了下来,就向倪匡兄说:“你弟弟倪靖不是喜欢大自然吗,请他和你合买一间,一星期来住个两三天,才回闹市去吧。”倪匡兄点头:“可以考虑,有那么好的鱼吃,在月球上买一间也值得。”
  鲤
  秋天到,是吃鲤鱼的时候了。香港人虽说喜欢吃游水鱼,但对活鲤却而恭之,认为不是海鱼,有泥土味,又传说鲤鱼有毒,对孕妇不宜,更加没什么人去碰,菜市场中也罕见了。
  一向听老人家说肇庆的鲤鱼最好,没试过,直到六十年代末期,在“裕华国货”的食物部看到一尾,貌无奇,身略瘦,也买回来养。烹调时肚子一剖,鱼卵涌了出来,至少有整尾鱼的三分之二的重量,才知厉害。清蒸,肉香甜无比,肇庆鲤鱼实在好吃。在餐厅吃鲤鱼,若卖的是死的,那么鳞蒸出来后扁平,鳞竖起,才是生刽的,不可不知。
  鲤鱼喜欢沉于江底或湖底,吃水草时带泥,洋人亦称之为“吃底的bottom feeders”,大家都以有泥味而远之。其实它生命力很强,食前养个三天不会死,泥味尽失。
  古代中国人最尊敬鲤鱼了,认为可以变龙,黄河鲤最佳,只指今河南这一段的鲤鱼,它冬眠前要大量进食,最为肥美了。为什么叫“鲤”呢?李时珍考:“鲤鳞有十字文理,故名鲤。”鲤鱼脊中一道的鳞,皆为小黑点,从头到尾,不管鱼多大,都是三十六鳞,是它独特之处。
  友人到了日本,见少吃淡水鱼的日人,也会把鲤鱼做刺生,起肉片片,扔于冰水之中,让肉结实,叫为“鲤洗(koi no arai)”,大为惊奇。
  其实,日本人只是把中国人吃鱼生的传统保留下来罢了。古人食鲤,刚开始时用于做脍,《诗经》有云:“饮御诸友,炰鳖脍鲤。”脍,就是吃生鱼片了。可惜,这一门艺术,至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最拿手做鱼生的潮州人,也只用鲩鱼。鲤鱼刺身,只可跑到日本去吃。
  也别以为洋人不会吃鲤鱼,有水稻田的地方就生长鲤,最粗糙的吃法是去了鳞,斩成一段段,油炸算数。还是意大利人较有文化,在米兰到威尼斯之间,最肥沃的水田中抓到活鲤,就把米塞进鱼肚中,再煮熟来吃,其味极之鲜甜,为人生必尝之美食之一。
  当今,法国普罗旺斯一带的湖泊中,也生了很多鲤鱼,他们每年举行一次比赛,看什么人钓得最大最多,纪录是一尾十二公斤,二十六英磅。钓起来后就放生,也不去吃它。法国菜里有关鲤鱼的记载不多。比赛中优胜者也没什么奖状,求满足感而已。
  鲤鱼到了唐朝,命就好了。唐朝规定人民不准吃鲤,因为和皇帝姓李有关,唐朝钓得鲤鱼即放,仍不得吃,号赤鱼军公,卖者决六十。决六十,打六十大板之意。宋朝后,鲤鱼又有难了,出了一个宋嫂,很会烧鲤鱼,皇帝吃了赐金钱一百文,绢十匹,此事一传,公子哥儿互相争之。“宋嫂鱼羹”后来被厨子做得愈来愈复杂,最初不过是用旺火灼过,后以慢火煮三四分钟,保持鱼本身的鲜味罢了。
  粤人吃的显然只是湖鲤,并无长江跳龙门那么活跃,档次不高。做法也只是姜葱煀鲤之一类。所谓煀,是炸后再焖,鱼给他们那么一“煀”,鲜味就减少了。还是北方人把鲤鱼和萝卜滚汤,比较能吃到原汁原味。
  潮州人较能欣赏鲤鱼,通常他们认为要辟去鲤鱼的泥味,可用腌制得软熟的酸梅,蒸鲤鱼的时候,把酸梅铺在鱼上,煮汤时也加入酸梅,过年必食。
  肉是其次,潮州人注重吃鱼子。广东人卵子叫“春”,精子叫“获”。潮州人认为精子较卵子好吃。试过之后,觉得二者都有独特的味道,精子香甜之余,有如丝似绵的口感,犹胜猪脑;卵子略嫌粗糙,亦好吃,可称得上是穷人之鱼子酱也。
  四川人也很会吃鲤鱼,他们用豆板酱来煮。鲤鱼生性逆水而上,肉中有劲,而筋特别坚韧,四川人懂得在劏鲤鱼时把筋抽掉,肉就松化,是烹鲤高手。馆子一遇到熟客,见劏的鱼只有卵子,就把邻桌叫的精子偷来给你一份,精卵同碟上,这世界并没有公平的事。
  鲤鱼的吃法变化无穷,有所谓吃“软溜”的,鱼先用油浸,再和配料用糖醋一起猛火收汁,使鱼肉软如豆腐,味道甜中带酸,酸中透咸。鱼肠、鱼肝和鱼膘也可一齐炒,叫为“佩羹”,腐烂的吃法是用酒糟腌制,此法在日本琵琶湖边还流传着。
  最残忍的没试过,只是听闻,古时开封有个厨子,用一块黄色的蛋丝包裹鲤鱼,油炸鱼身时淋上浆,使蛋丝不离鱼,鱼不离蛋丝。上桌,鱼鳃动而张嘴,菜名叫“金网锁黄龙”,名字可美,但愿此君到了地府,遭阎罗王拔舌,为鲤鱼报仇。
  印度尼西亚人在湖边搭了间茅屋,任客人挑选鲤鱼,金色的和红白相间的,多得是,照吃不误,做法是油炸两次,炸到骨头全部松化,点辣椒酱来吃,香甜无比。每次经过日本人的锦鲤鱼池,都想起印度尼西亚吃法,恨不得都炸来吃,被骂为野人一名,也笑嘻嘻。
  蟹满汉
  通常,用一种食材,做出种种不同的菜,都叫什么什么宴的,但以螃蟹入馔,蟹宴的称呼似乎不够,应该用三天三夜也吃不完的满汉全席来形容,叫为蟹满汉。
  从凉菜算起,北海道的大师傅把一只大蟹钳的壳剥了,用快刀左横切数十刀,右横切数十刀,放入冰水,蟹肉就像花一样展开,最后功夫,燃了喷火枪在表面上略微烧一烧,就可上桌。肉半生熟,点山葵和酱油吃,是天下美味。
  潮州人的冻蟹,原只清蒸后摊冻,没有其他调味,鲜甜味觉也表露无遗。
  醉蟹是上海的传统名菜,把活生生的大闸蟹浸在花雕酒里,味渗入蟹膏,那种甘香醇美是煮熟的蟹中找不到的。当今的新派上海菜,加了话梅、红枣和花椒,浸个五天,什么蟹味酒味香味都没了。
  还是我母亲的醉蟹做得好,她早上到市场买了两只最肥美的膏蟹,回家洗净劏开,去了内脏,斩成六件,蟹钳用刀背拍碎,然后倒入三分之一瓶的酱油,对了一半盐水,加一小杯白兰地,和大蒜瓣辣椒一齐生浸到晚上,就能吃了。上桌前把糖花生拍磨成末撒上,再淋白米醋,甜酸辣香,是最完美的醉蟹。
  法国人的海鲜盘中,冰上放的泥蟹是煮熟的,但味道不像中国人批评那么失掉,还是很鲜甜。有时也会碰上全身是膏,连蟹脚也黄的西洋黄油蟹呢。
  更多的冷蟹吃法,已不能一一细数,我们要进入蒸的阶段了。大闸蟹是所有螃蟹之中拥有最强烈的滋味的,清蒸黄油蟹也卖得很贵,但便宜的澳门特产的奄仔蟹也很不错。各有各的爱好,不能说谁比谁更佳。
  新派菜中的蟹黄蒸蛋白,雪白的蛋白上,铺了蟹膏,一橙一白鲜明亮丽,叫人赏心悦目。但是两者完全不能结合,蛋白是蛋白,蟹膏是蟹膏,就算渗着来吃也是貌合神离。建议年轻师傅把蟹肉拆了混进蛋白中,反正两者都是白色,不影响色调,就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冬瓜蒸蟹钳是懒惰人的吃法,虽说啖啖肉,但吃螃蟹全不费功夫,味道也跟着减少,不如干脆去吃蟹粉小笼包吧!
  蒸螃蟹还有另一境界,那就是台南人做的红蟳蒸饭。蟳,闽语蟹的叫法。这道菜也许是福建传来,蒸笼底铺上荷叶,糯米和蒜蓉上面放一只膏蟹,蒸得蟹汁全流入干爽不黏口的糯米饭中,加上荷香,百食不厌。
  泰国的螃蟹粉丝煲有异曲同工的效果。吃起来,粉丝比蟹肉更美味。
  煲完,轮到炆了。很奇怪地,苦瓜和螃蟹配合得极佳。一般的粤菜馆喜欢加很厚的芡,看了就讨厌。而且他们有时竟将苦瓜煮过再去和炸煮的螃蟹炆,苦瓜软得溶化看不见,蟹炸得无味,更是大忌。烧这道菜的功夫在于苦瓜和螃蟹一起炒,再拿去炆。苦瓜选厚身的,才不那么容易炆烂。
  炆完,轮到焗。蟹斩件,加鸡蛋、肥猪肉、芫荽葱和陈皮一块放入钵内,蒸个八成熟,再用烈火将外层烧到略焦,是东莞的名菜。洋人只会做焗蟹壳,把肉拆了,混粉,装入蟹壳中焗出或油炸,已认为是烹调螃蟹的大变化。这道菜又被二三流厨子滥做,当今见到,怕怕。
  谈到炸,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什么叫作炸?是单纯地把食物由生变熟罢了,不能留下油腻。全个日本也只有几家人的天妇罗炸得像样,绝对不是美国人的炸薯仔条那么简单。把螃蟹炸得出色的,是潮州人的蟹枣,以马蹄和蟹肉当馅,猪网油包之,然后再炸。当今的皮改为腐皮,油为植物的,粉多肉少,已不是食物,沦为饲料了。
  螃蟹一瘦,就变成水蟹了,这时用来煲粥,加上白果、腐竹、陈皮和瑶柱更佳。但是最重要是用海蟹而不是淡水蟹,把野生海水青蟹养个几天,让它更瘦更干净,活着入煲煮之,有点残忍,但给会欣赏的人吃了,生命也有个交代。
  凡是用蟹来煮的汤都很鲜甜,马赛的布耶佩斯也要有螃蟹,螃蟹煮水瓜加点冬菜,也是一绝。
  数螃蟹的种类,天下有五千种。铜板大的泽蟹,在居酒屋中炸来整只细嚼,有阵蟹味,聊胜于无。最巨大亚拉斯加蟹,只吃蟹脚,蒸熟后放在炭上烤,让蟹壳的味道熏入肉中,更上一层楼。
  我自己最拿手的,是从渔家学到的吃法,最简单不过:弄个铁镬,烧红,蟹壳朝下放入,撒大量粗盐到盖住整只螃蟹为止,猛火焗之。闻蟹香,即可起镬,盐在壳外,肉不会太咸,鲜美无比。
  另一个方法在印度果亚学到,把蟹肉拆开,加咖喱粉和辣椒椰浆煮成肉酱,醒胃刺激。
  避风塘炒蟹是从“喜记”老板廖喜兄学的,以豆豉为主,蒜蓉次之,配以野生椒干和新鲜指天椒。功力只有廖喜的十分之一。但是我的胡椒蟹可和他匹敌,最重要是不先油炸,用牛油把螃蟹由生炒至熟,加大量的粗磨黑胡椒炒成。
  最受友人欢迎的还是我做的普通的蒸螃蟹,将蟹洗净斩件,放在碟上,蒸个几分钟?看蟹有多肥瘦而定,全靠经验,教不得人,失败数次就成功。密诀在于蒸好之后淋上几滴刚炸好的猪油。啊,谈来谈去又是猪油。我怎能吃素?做不了和尚也。
  虾虾虾
  儿时的记忆,虾是一种很高贵的食材,近乎鲍参翅肚,一年之中,能尝到几次,已算幸福。虾的口感是爽脆的,弹牙的,肉清甜无比,味也不腥,独有的香气,是别的生物所无。吃虾是人生最大享受之一,直到养殖虾的出现。
  忽然之间,虾变得没有了味道,只留形状。冰冻的虾,价钱甚为便宜;即使是活的,也不贵,你我都轻易买到。曾见一群少年,在旺角街市购入活虾,放进碟子,拿到七十一便利店的微波炉叮它一叮,剥壳即食,也不过是十几块港币。向他们要了一尾试试,全无虾味,如嚼发泡胶。
  四十多年前在台北华西街的“台南担仔面”高贵海鲜店中,看到邻桌叫的大尾草虾,煮熟后颜色红得鲜艳,即要一客试试,一点味道也没有,完全是大量养殖生产之祸。
  六十年代中,游客来到香港,吃海鲜时先上一碟白灼虾,点葱丝和辣椒丝酱油,大叫天下美味。当今所有餐桌上都不见此道菜,无他,不好吃嘛。
  香港渔商发现养殖虾的不足,弄个半养半野生,围起栏来饲大的,叫为“基围虾”。初试还有点甜味,后来也因只是用麦麸或粟米等饲料,愈弄愈淡,基围虾从此也消失了。
  到餐厅去,叫一碟芙蓉炒蛋,看见里面的虾,不但是冷冻的,而且还用苏打粉发过,身体带透明状,剩下一口药味,更是恐怖。从前香港海域的龙虾,颜色碧绿,巨大无比,非常香甜。只要不烹调得过老,怎么炮制都行。当今看到的多由大洋洲或非洲进口,一吃就知道肉粗糙,味全失。劏来当刺身还吃得过,经过一炒,就完蛋了。有两只大钳子的波士顿龙虾,肉质虽劣,但不是饲养,拿来煲豆腐和大芥菜汤,还是一流的。
  当今我吃虾,务必求野生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养殖的,宁愿吃白饭下咸萝卜,也不去碰。在日本能吃到最多野生虾,寿司店里,叫一声“踊(odori)”,跳舞的意思,大师傅就从水缸中掏出一匹大的“车虾(kuruma ebi)”,剥了壳让你生吃,肉还会动,故称之。
  北海道有更多的品种,最普通的是“甘虾(ama-ebi)”,日本人不会用“甜”字,只以“甘”代之,顾名思义,的确很甜,很甜。大的甜虾,叫“牡丹虾(botan ebi)”,啖啖是肉。比牡丹虾更美味的,叫“紫虾(murasaki ebi)”,可遇不可求,皆为生吃较佳。
  他们称虾为“海老”,又名“衣比”。虾身长,腰曲,像长寿的老人,故名之。“海老”也有庆祝的意思,所有庆典或新年的料理中,一定有一匹龙虾,龙虾是生长在伊势湾的品种最好,龙虾在日本叫成“伊势海老(ese ebi)”。
  “虾蛄”潮州语是琵琶虾的意思,但在日文中作赖尿虾。赖尿虾是因为一被捕捉,标出一道尿来而得名的,甚为不雅,它的味甘美,有膏时背上全是卵,非常好吃。有双螯,像螳螂,其实应该根据英文mantis shrimp,叫为螳螂虾更为适合。大只的赖尿虾,从前由泰国输入,已捕捉得快要绝种,当今一般所谓避风塘料理用的大赖尿虾,多数由马来西亚运到,半养殖,可是肉还是鲜甜的。
  旧时的寿司店中,还出现一盒盒的“虾蛄爪(shyako no tsume)”,用人工把虾爪的壳剥开,取出那么一丁点的肉,排于木盒中,用匙舀了,包在紫菜中吃,才不会散,吃巧多过吃饱,当今人工渐贵,此物已濒临绝种。
  潮州人的虾蛄,日人称之为“团扇海老(uchiwa ebi)”,粤人叫琵琶虾,虾头充满膏时,单吃膏,肉弃之。
  细小如浮游动物的,是“樱虾(sakura ebi)”,因体内色素丰富,一煮熟变为赤红,样子像飘落在地面的樱花,这种虾在台湾的东港也能大量捕捞。
  比樱虾更小的是日人叫为“酱虾(ami)”的虾毛,样子像虾卵,吃起来没有飞鱼子(一般误解为蟹子)那么爽脆,但也鲜甜,多数是用盐制为下酒菜。
  上述的都是海水虾,淡水的有我们最熟悉的河虾,齐白石先生常画的那种,有两支很长的螯。河流没被污染之前可以生吃,上海人叫“抢虾”,装入大碗中,用碟当盖,下玫瑰露,上下摇动数次,把盖打开,点南乳酱,就那么活生生地抓来吃,天下美味也。
  另有法国人喜欢吃的淡水小龙虾,叫scampi和更小、壳更硬的澳大利亚小龙虾yabby,都没中国河虾的美味。上海的油爆虾用的是河虾,是不朽的名菜。
  中国种龙虾,英文叫clayfish,他们认为有虾钳的,才能叫为lobster。至于普通的虾,有prawn和shrimp两个名字,前者是英国人用的,后者是美国人用的。
  那么多虾中,问我最好吃的是哪一种?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地中海的野生虾。品种不同,一出水面即死,冰冻了运到各地,头已发黑,样子难看,但一吃进口,哎呀呀,才知其香其甜。一碟意大利粉,有几只这种虾来拌,真能吃出地中海海水味,绝品也。
  虾米与虾酱
  也许是因为中国人穷惯了,或者是他们有点小聪明,吃不完的东西就用来盐渍与干晒,保存下来,随着经验起变化,成为佳肴。
  虾米是代表性的干货之一。它并不像江瑶柱那么高贵,是种很亲民的食材。外国人不懂得欣赏,西餐中很少看到虾米入馔的。上等的虾米,味道甜得厉害;劣货是一味死咸。当今要买到好的虾米也不容易,有些还是染色的呢,一般吃得过的,价钱已比鲜虾还要贵了。
  我家厨房,一定放有一个玻璃罐的虾米,这种东西贮久了也不坏。虽然如此,干虾米买回来后,经过一两个月后,还是装入冰箱,感觉好像安全得多。前几天到九龙城街市,卖海鲜的雷太送了我一包,是活虾干晒的,已不叫虾米,称为虾干,最为高级。第一颜色鲜艳,第二软硬适中,第三很甜,水浸后不逊鲜虾。
  虾米的用途最广,洗它一洗,就那么吃也行;买到次货,则在油锅中爆一爆,加点糖,拿来当下酒小食,比薯仔片高级得多。吃公仔面时,我喜欢把那包调味料扔掉;先用清水来滚虾米,它本身带咸,不必放盐或酱油,已是一个很美味的汤底,若再嫌不够味,加几滴鱼露即可。
  和蔬菜的配合极佳,虾米炒白菜,就是沪菜中著名的开洋白菜,把虾米叫成开洋,亏上海人想得出。他们的豆腐上也惯用虾米和皮蛋,及肉松来拌;早餐的粢饭也少不了虾米。开洋葱油煨面不可抗拒地好吃,传统制法为:将葱去根,用刀背拍松,切小段备用。开洋浸水,使之发软。烧红锅,加猪油,放葱段和开洋爆香,滴绍酒,加上汤,然后把面条放进去,待沸,转小火煨三四分钟,大功告成。
  南洋一带,海虾捕获一多,都制虾米,尤其是马来西亚东海岸的小岛,所晒虾米最为鲜甜。到新加坡和吉隆坡旅行,别忘记买一些带回来。不必到海味专门铺子,普通杂货店亦出售,选价钱最贵者,也是便宜。
  把虾米舂碎后加辣椒来爆香,就是著名的峇拉煎了。香港人当它来自马来西亚,听了发音后冠上一个“马来盏”的名字。用马来盏来炒通菜是一道最家常的小菜。当地人取了一个菜名,叫马来风光。
  我最拿手做的一道冷菜,主要原料也是虾米。制法为:先将虾米浸软,挤干水分备用。再炸猪腩肥肉为猪油渣,把刚炸好的小方块和指天椒放入石臼同时舂碎,加糖。上桌时铺上青瓜丝、干葱片和大蒜茸,最后挤青柠汁进去。味道又香又辣又甜又酸,错综复杂,唤醒所有食欲神经。单单是这样小吃,已能连吞饭三大碗。
  把小得不能再小的虾毛腌制,就是一种叫chincharo的东西,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华人谑之为青采落,潮语的“随便放”的意思。它是死咸的一种酱料,通常装进一个像西红柿酱的玻璃瓶中出售,吃时倒进碟里,加大量的红葱头片去咸,再放点糖。发现菲律宾人也有同样的吃法。如果在南洋的杂货店中看到这种粉红色的虾酱,也不妨买来送给家里的家务助理,她们会很高兴。
  虾头膏是马来西亚槟城的特产。颜色漆黑,很吓人。做马来沙律“啰”时不可缺少,有浓厚的滋味,槟城“叻沙”没有虾头膏也不行。我发现炒面时,将虾头膏勾稀,放进面中,独特的香味,令面条更好吃。到槟城旅行可买一罐回来试试。天气一热,买几条青瓜,切成薄片后,从冰箱中取出虾头膏,涂在上面就那么吃,非常开胃;不然,在香港买到沙葛,用同样方式吃饭送酒也行。
  至于虾酱,香港人甚为熟悉,它是将小虾腌制发酵,呈紫色的膏酱。那种强烈的味觉,不是人人受得了的,但喜爱起来却是百食不厌。最鲜美的白灼螺片,也要用它来蘸。响螺片太贵,并非大家吃得起,当今只有在蒸炒带子时,派得上用场。
  据称香港马湾的虾酱做得最好,我去参观过其制造过程,其实与所有海边渔民做法都差不多,也许是马湾的质量控制得好的缘故吧。去流浮山的“海湾餐厅”,菜没上桌,先来一碟用猪油爆香的虾酱,已是天上美味,不必吃其他东西也可以了。用它和活虾来炒饭,更是一流。
  南洋的虾酱,一般比香港的浓厚和坚硬。用纸包成长方形,吃时拆开纸包,一片片切下。就那么在火上烤一烤,更香。挤上南洋小青柠,如果找不到可用白醋代之,加点糖,已能下饭。
  前几天和一个外国朋友进餐,谈起虾膏和虾酱,他没有试过,说道:“你用最简单的说法形容一下吧!”“味道很臭。”我想也没想,就那么冲口说出。“那么臭,吃前要不要洗一洗?”他又问。
  我只有告诉他一个最爱回放的故事:“我们从前在西班牙拍戏,有个摄影师爱上了一个西班牙女郎,本来是件开心的事,但他愁眉苦脸地向我讨教,说他那个女友身上很臭,问我怎么办?我告诉了他一番话,结果他高高兴兴地走了。”
  “你向他说了些什么?”洋朋友问。我懒洋洋地:“我说如果你喜欢吃的是羊奶芝士,会不会去洗一洗呢。”
  微小又伟大的食物
  油炸的食物,一向非我喜好。提起炸马铃薯条,心中发毛,看到别人在快餐店中狼吞虎咽,即刻转换视线,眼不见为净。讨厌程度,简直是连碰也不能碰到。一接触炸薯条,手指马上有油腻腻永远洗不去的感觉;吃进口,喉咙即生疮发疱,咳出巨响,打几个喷嚏,伤寒就跟着来到。服药不愈,横卧数周方能罢休。
  炸薯条还给我一个贫穷的印象,英国人的fish\"n chip吃得津津有味,我总认为这是他们被德国轰炸得没东西吃的时候,才想出来的菜谱。一面喝啤酒,一面猛吞炸薯片,我看了也觉得很恐怖。天下的酒餸那么多,为什么搞到吃这种简陋的东西?超级市场中一筒筒一包包出售,货物可能是新鲜的,在我眼中都过了期。
  但是很奇怪,同样是油炸的东西,虾饼却是例外,百食不厌,大量吞下,一点毛病也没有,我一看到虾饼,即刻伸手,从不抗拒。
  小时候看妈妈炸虾饼,先下一大锅油(当然炸后再用),以筷子试一试油的温度之后,就那么把一片杯口大的干虾片放进去,瞬眼间炸开,膨胀了三倍来,这时手要快,即刻挟起,否则过火燶了,发出苦味,就要整片扔掉,非常可惜。
  妈妈把炸好的虾片分给姐姐、哥哥和弟弟,最后才做给我。知道我爱吃有点发焦的,火候控制得极佳,虾饼中间粉红,四周的颜色较深,最为美味。这时的虾饼,可真是有声有色。吃进口,奇香无比,爽爽脆脆。嗦嗦声之后,一股香甜的液体流入肠胃,忍不住一片吃完又一片,不能停止。
  放学,遇小贩,卖的虾饼虽然没那么好吃,掏尽零用钱,照买不误,我对虾片的喜爱,已经达到不可一日无此君的地步。出国念书,妈妈在我的行李中塞了两盒虾片,是国货公司买的,盒上画着红色的大虾。独居海外,慰藉思乡。不学自通,第一次下厨已能把虾饼炸出微焦来,和妈妈做的一模一样。
  到印度尼西亚旅行,最多小贩卖了,他们把炸好的虾饼装进一个三面是铁,一面玻璃的箱中,背在背上,拉着一条阔带子,用额头顶着,就那么四围贩卖,有时到乡下的田野,也看到小贩出巡。箱中除了虾饼之外,还有圆形鱼饼,通常是炸得像一颗颗葡萄般大,一口一粒,味道也不错,不过没有虾饼那么鲜美。
  虾饼是印度尼西亚菜中不可缺少的,他们的国食gado gado,在各种蔬菜上洒上浓厚的酱汁,再铺数片虾饼。印度尼西亚炒饭nasi goreng已成为国际食物、大酒店皆有,其中也附带虾片,各国的人尝过,都说虾饼比饭好吃。
  想知道是怎么一个做法,跑去制造虾片的渔村看,多数是家庭工业,把网到的活虾剥了壳,放进石臼中舂成肉浆,加大量的面粉,就那么用手压扁,日晒而成。也有大量生产的,卷成长条,再切薄片晒干。
  当然原料的虾新不新鲜是最重要的,而且粉加得愈多,味道愈薄。印度尼西亚之外,也有很多地方制造虾片,用的虾极少,又加了化学染料,做出五颜六色的虾饼来。
  这种虾饼经常出现在粤菜中,像炸子鸡等,碟边一定被虾片围着。不管它有多么难吃,我宁愿要虾饼不去碰鸡。一片又一片,吃完等于没吃,好不凄凉。从此,我遇到劣等的虾饼,就以“空虚”二字形容。吃了那么一大堆,什么感觉都没有,不是空虚是什么?
  一大盒虾片,在市场上买到的,不过是十几二十块,打开包装,里面至少有三四十块晒干的虾饼,油炸后发胀,几个大玻璃瓶都装不下。为什么我们一直要容忍那种少虾和大量面粉的东西?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做得好一点,卖得贵一点?
  日本人做生意就要求十全十美,有一家叫“坂角总本铺”的公司,制造了一种叫ten-mari的虾饼,独立包装,一块一片锡纸包着,虾肉用得极多,非常甘甜香脆,而且发明了新技术,炸得又扁又平,是我吃过的虾饼之中最好的。一分钱一分货,一盒精美的三十片虾饼,要卖三千日元,合港币二百二十块左右,是送礼用的。我通常买的是礼盒的,一块九十日元。吃个不停,加起来也是个大数目。
  日本各大百货公司的食品部都有此货出售,直接订购也行。地址:日本,爱知县,东海市,荒尾町,甚造十五番地之一,电话:8120-75-8104。
  相信内地人工便宜,产品一定比日本的廉价,只要不偷工减料,绝对有生意可做。跟着生活水平提高,我们不能停留在从前吃次货的阶段。学习制造高档食品的方法,不如学习精益求精的精神。
  田鸡吾爱
  一叫为青蛙,便让人想起癞蛤蟆,引起鸡皮疙瘩,没人再敢去吃了。但一叫为田鸡,印象即刻便转了过来。鸡嘛,已经好吃,田里的鸡是怎么一个味道?试食之后,便知道比鸡肉更柔软,口感介乎肉和鱼之间,甜美无比。
  不敢吃田鸡的人,请别再读下去,否则愈来愈恶心,但像我这样一爱上,就想知道更多田鸡的吃法。
  当今已罕见,从前我们在宝勒巷中的“大上海”,侍者欧阳会献上一个筷子纸套,打开来里面用钢笔写着各种的食材,是最新鲜最当造的,其中一项,是樱桃。樱桃就是田鸡的大腿,拆去其他部位,剩下的就是这一块圆圆的肉,再用浓油赤酱来炒,似乎吃到樱桃的样子和甜味,是我最爱吃的一道菜。
  台湾人也喜欢以田鸡入肴,做出一杯酒、一杯盐油和一杯醋的三杯田鸡来。四川人有宫保田鸡和水煮田鸡。广东人也有姜葱田鸡,和用黑木耳、香肠、金银花干蒸出来的田鸡。把田鸡的胃集中起来,数十个胃才做成的生炒田鸡扣,也是正在绝灭中的佳肴。另外有一道,做法和样子都像咸鱼蒸肉饼,但用的是六成猪肉四成田鸡肉,香甜无比。
  越南菜中,有香茅田鸡这一道,用青椒丝、大蒜、洋葱、椰浆、芫荽、胡椒等来焗田鸡,当然不可缺少的是他们最爱用的鱼露。
  泰国菜中吃过的有青胡椒炒田鸡,成熟的新鲜胡椒一粒粒在口中爆开,配上甜美的田鸡肉,令人回味无穷。偶尔,泰国人也用青咖喱来煮田鸡。
  但在世界上所有吃田鸡的国家中,最普通的做法,是把田鸡炸了,就那么吃,中国人美名为椒盐,其实也是炸。炸田鸡,是最没趣的了。
  西方人之中,田鸡吃得最多的是法国人。英国佬认为发音不出的菜,全部不可吃进口,田鸡?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法国人也吃?就叫法国人为田鸡了。
  可怜的英国人实在不会吃,田鸡在法国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一道又一道的佳肴,都以田鸡为食材。据报告,法国人每年要吃三至四吨的田鸡腿,相等于六至八千万只田鸡。法国人口六千万,每年每人都要吃一只,田鸡被吃得近乎绝种,最近已有法律禁止捕捉,你到法国,吃的可能是印度尼西亚进口的田鸡。
  但是禁归禁,法国东北部池沼多,田鸡的产量还是很大的,运去最会弄田鸡的南部普罗旺斯,就成为国际名菜普罗旺斯田鸡腿(frog leg a la provencale)了。
  英国老饕彼得·梅盖(peter mayle)在他那本散文集《法国课(french lessons)》中写道,他参加了vittel地区一年一度在四月底最后一个星期日举行的青蛙节,所有餐厅都做青蛙美食之外,还竞选青蛙小姐呢,当然她们的腿和青蛙一样长,样子没那么丑罢了。
  梅盖还说在青蛙节中听到一个故事:一群装修工人到了当地,住进一间旅馆,出来散步,发现酒店后面的池塘有大量青蛙,抓了几百只放进塑料袋中,准备带回家烹调,但先去外面吃晚饭。
  这时青蛙从袋中跳了出来,地毡和被单上都有青蛙足迹,但它们肚子饿了,总得找东西吃,枕头可吃不下去,最后吃的是墙纸,因为用浆糊来涂,空气一湿,墙纸发霉,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装修工人回房,大吃一惊,花了一个晚上,赶紧把青蛙抓回,酒店经理翌日在他们退房后进去一看,发现一半墙纸不见了,到现在还破不了这个谜来。
  文章里倒没有提到法国人怎么吃青蛙,依我个人经验,他们也多数是炸的,最后淋上一层很浓的奶油酱。但也吃过最佳的煮法,那是生煎:把青蛙大腿的肉剥开,推到骨头底部,做成雨伞状,然后用橄榄油煎它一煎,就那么上桌,碟中被十多条青蛙腿围成一圈,又用菠菜汁点缀成图案,吃时把骨头当牙签,用手指抓来送进口,至今还没有忘记这个美味。
  另一次是在普罗旺斯的一家很别致的小餐厅,老板娘是一个大肥婆,她亲自下厨,为我煮了一个普罗旺斯式的田鸡腿,也是用大量奶油淋煎田鸡腿,但那奶油的味道从来没试过那么好的。我把田鸡腿的肉啃光,再吸浸入到骨头的汁。她看了大乐,把我抱了起来,说要做我的情人,我见状不妙,逃之夭夭。
  但说到天下最美味的田鸡,那就是在香港“天香楼”做的熏田鸡腿了。食材用的是印度尼西亚田鸡,那才够大只,那么粗壮的腿,朋友们看了都大叫:“真系像游泳健将!”肉吃进口,一阵阵的烟香,加上田鸡肉的鲜美,真是一流,若嫌味淡,可点些盐。
  以为做法复杂,从没尝试炮制。最后忍不住,要求店主和大厨让我学习,他们大方答应。原来是用一个大铁锅,铺上锡纸,就当成熏锅了。锅底放白饭,茶叶和糖,猛火烧之。这边厢,把田鸡腿用上汤灼过,九成熟,就可以放进熏锅中。上盖,不到几分钟,看到从锅边发出绿色的浓烟时,就可打开。里面的熏田鸡腿已变金黄,色香味俱全,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田鸡吃法了。
  鲍
  家父有位好友叫许统道,是新加坡最早输入洋货食材的商人,任何名牌,都由他经手,像白兰氏鸡精,好立克、阿华田等。这一天,妈妈由统道叔店里买回一罐罐头。粉红色底纸的包装,画着一个发亮的鲍鱼壳,注册商标是一个水手的舵盘,我们通称为车轮牌。
  用的罐头刀,当年还是原始的,铁尖插入罐头,一摇一铲地把铁盖打开。啊,一阵奇妙无比的香味,从此深深烙印在脑中,永久不忘。
  鲍鱼肉软熟香甜,是从来未尝过的味觉,我向妈妈说:“有这种东西,我可以每天吃。”“每天吃,就没那么美味了。而且,我们家,吃不起。”妈妈摸着我的头说。
  时光一下子过去,我已到日本留学,爸爸来东京探访,看我每天过着吃方便面的苦行僧生活,心有不忍,带我到乡下旅行,浸完温泉后,叫了一客鲍鱼刺身。香味比罐头的浓,用筷子一夹,把一块黏黏的鲍鱼吃进口,发觉肉很硬。当年还年轻,牙力好,劲嚼之下,流出甜液,鲍鱼生吃,原来也是那么好的。
  来到香港,替邵氏打工,结识友人不少,其中有个泰国华侨,富商子弟,又娶了泰籍将军之女,有钱有势,到香港一定要去福临门,叫的是两头干鲍。两手合掌那么大的一个鲍,红烧之后,当然是溏心的,当年该店厨艺一流,不惜工本炮制,来让花钱面不改色的客人享受。我吃了,觉得味道不错罢了,印象不如车轮牌和鲍鱼刺身那么强烈。
  多次之后,我都不要吃了,嫌吞下一个,肚子已饱,别的东西塞不进口。记得曾经带过从台湾来的女演员萧瑶同往,她未吃之前已听说两头鲍有多贵是多贵,一连叫了两个,友人劝我也来一点,勉强吃了半个,问萧瑶说:“剩下半个你吃得下吗?”她面不改色,把半个吞了入口,连吃两个半二头鲍,实在厉害。
  这句话已是数十年前的事,当今萧瑶的女儿已出来当明星,演出过一部西片,至于萧瑶本人,自从她在李翰祥的《倾国倾城》演出以来,就没机会见到了。两头鲍亦不复往矣,当今只在拍卖行中偶尔出现,餐厅吃到的,是十几个头,二十多个头的了,寒酸得很,我已经不去碰它。
  干鲍,演变成世界上最贵的食材之一,有钱也买不到两头的。生产地在日本,日本种的鲍鱼有黑鲍,牝贝鲍、虾夷鲍、眼高鲍之种种区别,有种叫床伏(tokobushi)的为小型鲍鱼,根本不入流了。
  香港人吃的鲍鱼,多数是青森一带寒冷的海域中生长,我也去干鲍胜地参观过,先由海女潜进深渊中获取,挖出肉,去掉肠,就拿去大锅中煮了。煮的过程是家传秘密,不让我们中国人看,怕我们学去,其实怎么学也没用,我们不原产这一类的鲍鱼,次货制造的拥有秘诀也做不了好的干鲍来。
  煮过的鲍鱼就要拿去生晒了,生晒时用绳子捆起来。所以名产地的干鲍有一道绳子痕。我们懂得它好吃,海鸥和乌鸦更清楚,所以经常被鸟儿衔着走,干鲍卖得那么贵,是连被偷吃掉的成本也算了进去的。
  在南非也见过有钱的华商生产,南非鲍肉质劣,香味不足,制造过程已由日晒改为机器烘干,更无法和日本干鲍相比。可怜的是,日本干鲍连日本人也吃不起,我曾问制造的工人有没有吃过,他们都摇头。莫说非洲土人了,他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罢了。其实大洋洲人和非洲土人一样,生产鲍鱼的大洋洲人,有些土得以为鲍鱼不是人吃的。
  干鲍也许大家都试过,日本的“第一神僎”熨斗鲍,吃过的人就不多。日本人也懂得鲍鱼是好的,秦始皇来东瀛找长生不老的药,鲍鱼是选择之一,从此在历史上占有一席很重要的位子,只有皇帝和贵族们能尝到,在伊势神宫中还有人会做,鸟羽市同崎町的神宫也有所谓的“御料鳆调整所”,由奈良时代传下来的制法,是把鲍鱼煮熟后用利刀削成薄片,连绵不断地把整只大鲍鱼割成又薄又长的带子,有如用熨斗熨出来的纸条那么扁平,故称之为熨斗鲍(noshi-awabe),遇到庆典,才再煮熟还原的,我试过,味道甚劣,让他们的天皇吃吧。
  一生尝到最好吃的鲍鱼,是在韩国济州岛,两个海女跳入海捞起的大如半个沙田柚,挖出肉,铁棒敲烂,用铁叉串起在炭上烤熟,淋酱油,是天下美味。
  鲍鱼好吃,其肠更佳,带点苦,但香浓无比,口感似丝绸,香味连绵不绝地留在口中,但多数人怕它又绿又油的样子,不敢吃,实在可惜。
  数十年后重游济州岛,海女已老,烤敲烂鲍鱼烧法不复在,鲍鱼大餐还是有的,煎、煮、炒、烤、蒸、炖,一道又一道。最后有鲍鱼粥,一大锅煮得香喷喷,肚子再饱,也可连吞三大碗。
  韩国鲍鱼还是盛产,价便宜,但多养殖,野生的要卖得贵出十倍来,济州岛上有家最好吃的海鲜店,主人问我吃鲍鱼刺身的话,怎么做最好?我走进厨房,把鲍鱼连壳的顶部切成薄片,此部分最为柔软,然后取出肠来,挤汁淋在鲍鱼肉上。吃完鲍鱼,倒烫热的汤酒在剩余的汁中,饮之。主人见状大喜,走过来拥抱我,叫一声哥哥。
  至今,还是觉得车轮牌鲍鱼好吃,煮熟的,在韩国吃人参鸡,把一头大野生鲍鱼塞入鸡肚清炖之,也是最高境界的吃法,干鲍可以走开一边了。
  参
  谈起海参,就想到小时候在南洋遇见中国来的大师傅,他一身白色的长衫,做起菜来也不用围巾,但衣服一滴油也不沾。
  跟他去买菜,他嫌所有食材都不够水平,只是海参勉强及格,买了一些,走进厨房,就烧了一桌十二个菜,都是海参做的。最后的甜品,用了刺参,浸泡后横切薄片,加姜和冰糖清炖出来,食者无不赞绝。所以海参的做法并不只是红烧那么简单,可以千变万化,但中国人从来没有想到去吃生的。
  日本和韩国人都有吃海参刺身的习惯,那么蠕蠕黏黏的东西,可以生吃吗?我起初也在怀疑,日厨板前样就那么从水箱捞出来,用清水冲个干净,从头到尾割了一刀,取出内脏,再冲洗后切成薄片上桌。
  一嚼之下,发现很硬,牙力不好的人咬不动。口感滑潺潺,虽然点了酱油,又加了一点山葵,还是有一阵腥味,这样的东西,怎么吃?经过多次,就习惯了。生吃海参并非什么稀奇的一回事,但谈得上是美味吗?不见得。
  到了居酒屋,最常吃的不是海参刺身,反而是海参的肠。海参肠盐渍起来,叫konowata,因为海参日本人称为真海鼠(namako),而肠是wata,海参肠就变为konowata了。
  第一次尝试,你会发现它的口感和味道,都比海参刺身更为恐怖,简直是难于接受。为什么有这么古怪的食物出现呢?完全是因为穷困。人一穷起来就往这些要扔弃的东西动脑筋,总之用大量的盐腌制,愈咸愈好,就能送饭了,而单单是盐太单调,用这种带腥味的食材最佳。
  很奇怪地,富贵人家吃的鲍参翅肚多了不想吃,而这些穷人东西,却是百食不厌的。习惯了海参肠的味道,一喝酒就想起,所以日本人替它取了一个可爱的名字,叫酒盗(shyuto),有了它非偷酒喝不可。
  装进玻璃瓶的酒盗,各处的日本食物店都能买得到。有种食法,大家不妨一试,那就是用法国的羊酪软芝士,软得像忌廉的那种。加了海参肠来吃,你会发现二者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时不是偷酒,而要抢酒了。
  海参的生殖腺也可以吃,日本的三大珍品为:腌制海胆、乌鱼子和拨子。拨子(bachiko)是一块骨制的敲打器,手抓来弹三味弦。把海参的生殖腺一条条拼起来,头大尾细,晒干了的样子像拨子,就此为名。
  一小片拨子,花那么多功夫制作,要卖到一百多港币。拿到炭上一烤,膨胀起来,撕成一条条送进口,有点像鱿鱼丝,但比鱿鱼丝的味道纤细百倍,好吃得很。在宫城县金华山沿岸盛产一种叫金海鼠的海参,就是因为它的生殖腺金黄,珍贵得像海底的金沙而命名。
  海参的内脏,除了肠和生殖腺之外,还有肺。前二者中国人不吃,海参肺不知道是那一个食家发现,输入到香港,美名为桂花蚌,其实与蚌类一点关系也没有。但西班牙人早就会吃,用一个乞丐钵,橄榄油爆香大蒜,钵烧得最热的时候放进海参肺,兜两下就能上桌,爽脆香甜,鲜得不得了。
  桂花蚌的吃法多数是用xo酱炒炒西芹。有时油爆或椒盐,所谓油爆椒盐,都不过是油炸后蘸了点盐,最没有文化了。
  到山东,就知道海参在食材上占很重要的地位,大型超市和菜市场中卖的干海参种类极多,当然也有已经发好的,一般家庭都买后者来烹调,但是大师傅做菜,一定要自己浸发才行,我看过上述那些大师傅的做法:
  把干海参放在炭上烘焙,洗净后从火炉拿出柴灰,大力揉之。“为什么?”我问,“用灰洗更干净吗?”“这么一来海参更容易膨胀。”大师傅回答,“如果没有柴灰,用碱粉也行。”
  揉灰后又洗濯,用温水泡个三小时。取出再洗,放进锅煮多三个钟,海参已开始发胀。取出海参又烧,用刀仔细刮干净海参肚内的杂质。这时拍碎大块的姜,和海参又煮三个小时,软透了取出,才是最初步的准备。麻烦之至,看到咋舌。
  海参种类之中,白的较贱,又称为玉参和海茄子,黑白交间的好一点,乌参和带刺的刺参才是珍品,广东人做的大多数是红烧大婆参,里面酿了肉。
  那天那位大师傅做出的有虾子大乌参、酸辣海参、大烩海参、海参扒鸭、红烧海参、三鲜烩海参和什锦烩参丁等等。“海参本身无味,一定要靠别的东西来煨,就算是煎炒,也要煨好才不会淡出鸟来。我教你一道最基本的葱爆海参。”大师傅说。
  用大量的猪油,把切成手指般长短的葱段爆至金黄,略焦亦无妨。这时把用猪肉、火腿、乌鸡、猪皮猪骨熬出的上汤煨好的海参加入,兜两下再加上汤,煮至汤汁已少,再加酒、酱油、盐和糖,大功告成。
  “不用勾芡吗?”我问。“海参已有胶质,还要勾芡的师傅,是九流的。”到了今天,我还能看到他的笑容。
  翅
  到了出名的海鲜餐厅,侍者总先问一句:“要不要来碗翅?”要是客人点头,这下可好,付账时一定是高价。客人不要,侍者一脸无奈,好像在说这个月的薪水不知道老板发不发?真是件讨厌的事。
  到底是真的那么好吃吗?未必吧。这种一点味道也没有的东西,全靠其他食材来煨。口感倒是新奇,不算爽脆,也不黐黏黏,是其他食物中找不到的。谁发明吃鱼翅的呢?中国人真刁钻,把鲨鱼的鳍也拿来当食材,从此引起一阵大灾难,已有好些鲨鱼品种被中国人吃得灭绝。
  我第一次接触到的翅,不是真翅,而是妈妈用粉丝和蛋炒出来的假东西,但味道奇佳,至今念念不忘,如果从二者选择,我还是要粉丝翅多过鱼翅。
  出社会工作,开始被人家请客,尝到鱼翅的各种煮法,后来经过暴发户的经济起飞年代,每一次宴会都有鱼翅出现,早餐午餐的鱼翅捞饭,更是变本加厉,很对鲨鱼不起。所以偶尔听到有鲨鱼咬人的消息,我绝不痛恨它们,觉得甚为公平,《大白鲨》那部戏,应该得到奥斯卡最佳男主角金像奖的是鲨鱼。
  闲话少说,我是潮州人,当然对潮州翅情有独钟,认为所有翅之中,潮州的红烧翅最好吃。用老母鸡、火腿、猪脚熬至浓汁来煮,最后下锅还要加猪油,那阵油滑的口感,是吃翅的最高境界。当今潮州餐厅的红烧翅都不用猪油了,味道大逊,不如吃菜胆肘子去,翅本身没什么好吃可言,至少有火腿啃啃,尤其是吃肥的那个部分。
  如果不在餐厅吃,家里做翅的话,最好到相熟的海味铺买发好的,准备过程极为繁复,不是靠它做生意就可免则免了。最高级的群翅,煲了起来,要三回:
  第一次煲定要在沸水中浸,等滚水略冻,取出除沙,再放入冷水中漂三四小时,然后一排排地放在竹笪上,一层一笪互压。放入瓦煲,文火煲三四小时取出浸清水拆骨头,再浸。第二次煲同样三四小时,这回浸水时间要长了,起码过夜,至到所有杂质完全去净为止。第三次煲又是四个钟,不同的是煲了两小时后要换水,再煲两个钟,这时鱼翅中的异味才完全消失。
  煲了三次,便进入二次煨的阶段:第一次煨用姜片,夹在翅内,同样一笪笪重迭,清水滚十五分钟换水一次,去清姜片。第二次煨,烧热镬,下大量猪油、绍酒和上汤,浸翅过面,滚个十五分钟。别以为就那么大功告成,还要一道烤翅工作。用半肥瘦猪肉、老母鸡,飞水后备用,火腿骨和猪皮也要先滚它一滚,再洗净,这时用一个大瓦煲,把以上材料放在下面,再加一层层的翅笪,最后用重物压在上面,才可以加上汤以文火来烤。三四小时后汤收干,一排排的翅便能取出。加马蹄粉,秘诀在最后又渗几匙鸡油,淋在排翅上面,最后上桌。
  这是古法,当今在香港的一般餐厅,或是到了曼谷的鱼翅专门店,也可以看到一笪笪的排翅,那大多数是用真空锅发出来。烤翅的过程我也亲眼见过,是用太白粉勾了蚝油当芡,淋上去就是,有了蚝油便有点甜味罢了,而甜味当然是来自味精,相当地恐怖。
  没排翅吃,要吃杂翅的话,不如别试了。而且群翅有金沙、西沙、珍珠、毛、黄胶、棉、软沙群翅等等之分,黄沙群翅最好,黄胶最差,当今看到海味店中的干货,有些所谓的金山勾翅和海虎翅,巨大得很,那不过是陈列品,已成为枯骨,不可食之。更下流的,是卖最不像翅,豆腐鲨的鳍部晒出来的东西,我在台湾海味店就见过此物,大为摇头。
  北方馆子中吃到的翅,菜式种类不多,内陆并不靠海,搞不出花样,北京菜多为山东菜,而山东人做得最拿手的是鸡煲翅。用火腿和老鸡熬成的浓汤,可以挂在锅壁上,汤比翅好吃,尤其是用馒头来点,馒头比汤好吃。
  至于在澳门吃到的鸡煲翅,价钱虽然便宜,但用不是电影中露出水面吓人的那个部分,只用肚皮下的那两片和尾巴罢了,根本称不上是翅。如果要吃这些杂物,我认为应该用连在鱼身上的翅头。广东人美名为唇,与唇无关,翅头的口感甚佳,咬起来有啖啖是肉的感觉,身价甚贱,卖不起钱,但我最爱吃。
  鱼翅还可以用蟹黄来煮,杭州菜中的大闸蟹蟹黄翅固佳,但比不上黄油蟹的蟹黄翅,竹笙瑶柱蟹肉翅也不错。最好吃应该是用最便宜的食材鸡蛋,来炒最贵的翅了,但是,如果你爱吃这道菜,就不如去吃粉丝炒蛋。至少,粉丝比鱼翅更能吸味,也很环保呀。
  说到环保,正如环保人士的广告上叫明星们现身说法:“当你不买的时候,杀戮便停止了。”怪的当然是我们中国人。不如这样吧,我们停止十年,十年总可忍吧?十年之后,鲨鱼泛滥成灾,吃掉所有小鱼,到那时候我们再屠宰,外国人都感激你,就从狗熊变成英雄了。
  肚
  鲍参翅肚,这个叫惯的顺序,我常读成鲍参肚翅,因为翅实在是这四种东西中最不好吃的,肚之所以排在最后,是古人认为最便宜。当今不然。肚,人称的花胶,好的价钱不菲,如果能找到一块年久的金钱鳖,至少要卖到数万至数十万港币。就算是便宜一点的花胶,也要万多块一斤,比起三四十头的干鲍,绝不便宜。
  叫作肚,是不是鱼肚?不,是鱼的鳔,鱼儿们要靠这个呼吸器官主宰沉浮。没见过吗?到菜市场去,找到一家卖淡水鱼的档口,可以看到一个个的白色泡泡,这就是鲩鱼鳔,所谓的肚了。粤语称此为卜,如果你到“生记”去吃粥,叫一碗鱼片和鱼卜,粥上桌,吃了一口鱼卜,发现满口胶质。这是肚中最便宜的,但并不常有,一尾鱼只有一个卜嘛。
  最贵的,在湄公河生产,有种巨大的鳖鱼,人那么高,劏肚后挖出来的卜,晒干了,就成为鳖鱼鳔。而鳖鱼鳔有雌雄之分,母的比公的便宜一半,要分辨何种是雄何种是雌并不难:母鱼鳔整个厚薄均一;公的不同,中间特别厚,愈靠近边愈薄,而且中央有两条显突的长坑纹,一下子就看得出来。
  如果鱼肚愈大愈值钱的话,那么找鲸鱼或大白鲨不就行吗?不。首先,海水浮力强,一般的海鱼是没有鳔的,而河中的大鱼,除了湄公河之外,还可以在巴基斯坦的淡水湖中找到。至于其他河流中的淡水鱼是否可以取来晒花胶?原则是行的,只是少人去发现罢了。好在只是淡水有,不然的话,给中国人那么一吃,可爱的河豚就要遭殃了。
  一般人能够接触到的肚,多数在吃喜酒时,出现了一道叫花胶鹅掌的。这道菜有时还配以花菇和芥菜,通常在最后淋上一层很厚的芡粉,实在乏味。主人家肯不肯花钱,看这道菜即知,贵的花胶很厚,便宜的薄如纸。
  最初试到,好吃吗?也不尽然。花胶本身无味,要靠其他材料来煨。仔细嚼之,除了那种黏黐黐的口感之外,还带着古怪的腥味,这就是吃到贱价的了,印象即坏。上等花胶并没有这个毛病,但也非天下美味,有如牛筋猪筋罢了。
  在被认为是鲍参翅肚中最便宜的花胶,还有人假冒呢。很多带着鱼肚为名的菜,其实是把猪皮晒干之后再炸出来的,吃坏人是不会的,做得好还是美味呢。干脆来个赛花胶的名字,像赛螃蟹一样,就没那么鬼鬼祟祟了。
  昔时,花胶是上不了大堂的,陈荣先生于五六十年代在他那本《入厨三十年》里,什么食材都论尽了,谈到花胶只在一二篇文章中略略带过:“在香港要吃桂花鱼肚这个菜是很划算的,因为香港海味售价比任何地区为便宜,尤以鱼肚价钱低贱,故酒楼饭店出售这个菜式视为最普通品。”
  桂花鱼肚的做法如次:先将鱼肚浸二三个钟,浸后置锅里滚片刻,取出清水冲之;揉干油腻,剁成粒形,如花生来备用。鸡蛋只取蛋清,加少许上汤,用筷子打烂备用。烧热锅,放下滚水,加姜汁和酒,下鱼肚煨之。取出鱼肚,置于疏壳或筲箕之中,将水沥干。
  镬中加猪油,上汤,滚一滚,又放回筲箕中,沥干水分。这时可以正式煮了,先放猪油于锅中,香了放上汤来煮鱼肚,待汤徐徐滚时,推马蹄粉当芡,不要太浓亦不可太稀。未滚之前把锅从大火中拿开,才把蛋白漫漫放下,兜几兜,即成。一道那么简单的菜,从前的师傅是不厌其烦地做好它。
  花胶的泡发过程亦繁复,最好在相熟的海味店中买现成发好的,如果有人送你一块上等鱼鳔,要自己发的话,方法如次:
  用大量清水浸六小时以上,浸过夜亦行。洗净,滚水一大锅,放入花胶,再沸时熄火,浸个六小时。倒掉水,不停冲洗,又重复以上程序三四次,如果发现花胶还是很硬的话,再滚一次,最后用刀切成方块或长条备用,如果在一星期内吃,放入冰箱即可,要放久的话,可要置于冰格中。
  一般人也喜用花胶来炖汤,加老鸡,赤肉和火腿,再豪华可加冬虫夏草。很薄的花胶则用来炒,像黄耳香芹和杬仁炒花胶,是道上等的菜。当作甜品亦无不可,桂花糖、百合炖花胶很清香可口,但花胶一定要发得一点腥味也没有,担心的话,用姜汁和酒来辟味。
  很独特的是潮州人的老家庭,在厨房或天井梁上挂几个金钱鳖,通常被烟熏得发黑,又布满灰尘。那么恐怖的东西用来做什么?说了你不相信,如果家人患了严重的胃病,像胃溃疡等,把那金钱鳖取下来,洗个干净,照上述的方法发之,再拿去清炖,就那么喝下去,胃病即刻医好,手术也不用动了。
  我家也有一个,至少五十年了,后来一位朋友因为胃病要进医院,我叫父母寄来送给她吃,果然医好。有些人听到这件事,说已经卖得比金子还贵,送人不感可惜?留着自己用多好!呸、呸、呸!至今还是铁胃一个,吃什么都没有毛病,留来干什么?
第4章 匠心菜谱
  彩虹餸
  “你是不是真的会烧菜?”到现在还是有人这么问我。烹调不是什么高科技,只要一点点的好奇心,就学会。是的,我懂得煮几味。烧得好不好?是问题。
  有一次看到黄永玉先生在香港的画室,屋中有个半开放式的厨房,灶头火又很猛,就下手。被人家请客时,最怕主人家躲在厨房拼命烧,我们做客的吃得不安乐。基于此,我做菜时,和大家聊聊天,喝喝酒,走进去一会儿就捧出一味新餸来。
  男人做菜,有三个条件,那就是快、狠、准。当然事前要准备许多功夫。像汤,可要花时间的。用一个双层的搪瓷铁煲,底锅盛水,待滚,就可以把上面的锅装进去,这种煲做出来的汤是炖的,很清,一点也不浊。锅中放瑶柱、萝卜和猪腱。炖个两小时,上桌的汤一定又清又甜,不可能失败。
  如果客人杀到你家,没时间准备的话,那就要做急就章的皮蛋芫荽汤了。从电器热水壶注满小锅,开猛火。这边厢将鲩鱼切成薄片,皮蛋一个,水一起泡,把材料放下去滚,最后下大量芫荽,即成。这时汤呈绿色,又甜又香,不必下味精。此汤又能解酒,最适合刘伶。
  用猪肉做材料,有时间的话,先选一块上斜腩,这是由猪的第一节排骨算起,第六、七、八节骨外的肉最好吃,是外国人用来做卑尔根的部分,拿来红烧,放生抽和一点点冰糖,也是很容易成功的一道菜。要烧多久?那要看你的炉的火力而定,一闻到香味,再烧半小时,错不了。
  没有把握用肉青好了,这块猪面上连着颈项的肉,炒得老一点或不够火,都好吃。我几十年前已大力提倡,当今大行其道,大家叫它猪颈肉,不如肉青的好听。单单用蒜茸来蒸肉青,或者炒豆豉,都很可口。要不,将榄仁、红辣椒、薯米、肉青切粒,加点面酱,一块混着来炒丁丁,很快就完成一道好餸。
  至于牛肉,要先到肉档订一块肥牛,找不到的话去冻肉店买好了,当然不及新鲜的。灼肥牛这道菜可很迅速的完成,但有几个秘诀一定要遵守:一、切牛肉必须将纹理切断,否则多好的肉都会韧;二、即灼即捞,把水滚了,加酱油和南姜粉,放入牛肉,不必等再滚,即刻捞起备用。这时将芫荽和豆芽准备好,汤又滚时下锅,再滚,菜已熟,这时再将牛肉放进去,熄火,即能上桌。秘诀三:用万字酱油,其他的滚后变酸。
  客人忽然来多几个,材料准备不足时,可用罐头充数。罐头都有罐头味,除了中国“默林”牌的红烧扣肉和油焖笋。倒进锅子一块炒,炒至汁剩下一点点就能上桌,再也简单不过。
  不然,把冰箱中的冻鸡在微波炉中叮一叮,斩件,开一罐“光”字牌的瓜仔,倒进锅中和鸡一齐慢慢煮,愈煮愈有味道。这是台湾名菜之一,叫瓜仔鸡锅,从前在酒家中喝老酒时学到的。
  吃到这个阶段,已饱饱,非刺激一下不可。把红葱头,广东人叫为干葱的,去衣后切成薄片,同样炮制青瓜、洋葱和指天椒,加糖、盐,用手捞匀,上桌前挤青柠汁进去,这时甜酸苦辣错综,有如人生,一定让胃口起变化。
  下来可蒸鱼,用咸酸菜煮鲳鱼,上面再铺几丝肥猪肉和冬菇,淋上点酒,蒸一蒸,即成。拿尾活鱼,劏开肚,洗净,把咸鱼切片塞进去蒸,这道菜有个花名,叫“生死恋”。
  每个人家里的煮炉和器具都不同,鱼大小也不一,蒸鱼最考功夫,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失败,第三次总会成功。技巧靠经验和实践,别无他途。如果第一次就想有点成绩,那我劝你别蒸鱼,煮鱼好了,用个锅,放日本清酒和水,每种一半,加点酱油和姜丝。滚了,把鱼放进去,刚刚够熟就可以拿来吃。煮鱼和蒸鱼不同,前者可以用眼睛看着,只要鱼本身是活的,蒸或煮,都很鲜甜。
  我在一本叫《饮食男女》的杂志上有一页示范烧菜的地盘,太传统或家常的菜大家会做,总要想些古灵精怪的,但绝不容易,有时想爆了头也不知弄些什么。
  和友人聊天,会有灵感,金庸先生说他父亲常烧的欢喜蛋,用鸡蛋、咸蛋和皮蛋。将蛋烚熟,切开两边,一边酿入狮子头式的碎肉,洒上酱油和绍兴酒红烧,果然制成一味失传的菜。
  再想不出时,往菜市场一走,看到新鲜上市的材料,就知道要烧些什么,但也选些较为冷门的来介绍。像芥兰的头,有柚子般大,将它切丝来炒,比普通芥兰好吃得多。
  走过牛肉档时,看到牛的大腿骨被弃一旁,请肉贩将两端锯开,成为一个小咖啡杯状,洒上盐,放进烤炉三分钟,拿出来用小汤匙吃它的骨髓。拍照片的记者啧啧称奇,其实这种做法在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很普遍,抄袭罢了。
  做菜最好天马行空:牛骨髓是白色的,再用豆腐和蛋白来蒸,最后把白韭菜切碎铺在上面,四种东西完全是白色。记者问菜名,我说叫白餸可也。如果用冬菇、发菜等做出来的,可叫黑餸;黄餸有鸡蛋、菊花;红餸有西红柿、辣椒;绿餸的有菠菜、荷兰豆等。加了起来,有七种颜色的话,就可以炮制出一道彩虹餸了。
  咖喱十味
  我的好友刘幼林(bob liu),最喜欢说的故事,是我到他家中烧菜,一煮就煮出十道不同的咖喱来。
  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他当年住在东京原宿,角落头的大厦,楼下是间西装店的,我常到他家做客。他首任太太叫贝拉,是位中华航空的空姐,纯中国人,但样子像混血儿,身材高大,美艳动人。她说她最爱吃咖喱了,我又约了一个日本红歌星女友,乘机大为表演一番。
  没下过厨的人,总以为咖喱很难爆制,其实最简单不过,只要失败过两三次,一定做得好。
  咖喱有几个基本的步骤,那就是先下油,把切碎的洋葱爆它一爆。其他菜下猪油才香,但是咖喱却忌猪油,用植物油好了,粟米油、橄榄油都行,甚至用椰油,就是不能下猪油,牛油也尽量避免,因为咖喱不是以油香取胜的。
  洋葱一个或两个三个,看咖喱的份量而定,咖喱的甜味,很靠洋葱。香港著名的咖喱店外,常见一大袋一大袋的洋葱,可见用的份量极多。不可弄得太碎,先把洋葱头尾切去,开半,把扁平的一方朝下,再直切或横切都行,不必太薄,指甲的长度分成三片即可。
  烧热镬,下油,见油起烟,放洋葱,炒至金黄,香味喷出时就可以加咖喱粉或咖喱酱了。香港的香料店或杂货店里,一般卖的都是印度咖喱粉。如果用的都是同一样粉,就做不出十种咖喱来。基本上咖喱的原料只有几种,想要新鲜香甜的风味,用的是小豆蔻、肉桂、丁香和生姜;浓味的可选择姜黄和芫荽籽。我们认为的“印度味”,那是加了孜然而产生的。
  把印度咖喱粉加进洋葱中一块炒,再下鸡肉拌匀炒香,最后注入清水,煮个半小时,第一道的咖喱鸡就能上桌了。
  第二道来点小食,以碎肉代替鸡,咖喱粉下得浓一点,炒后用薄馅皮包卷,再炸,就是咖喱春卷。
  咖喱牛肉用南洋煮法了。所谓的南洋咖喱,包括了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主要原料和印度咖喱相同,但是取掉了孜然,而不用清水,以椰浆熬之。牛肉不可先煮软切块再放入咖喱中加热,这是香港咖喱餐厅的方法,以求方便,但这么一来咖喱归咖喱,肉归肉,二者不结合,味逊也。牛肉一定要和咖喱汁一块炆至软熟才行;用了椰浆,比印度咖喱更为惹味,这是第三道。
  第四道的咖喱虾,用泰国方式烧出来。泰国咖喱很辛辣,下的是指天椒碎,我把它放在一旁,让愈吃愈嗜辣的人自己加。泰国咖喱为了中和辣味,也多下点糖,用了大量的香茅、高良姜和橙叶,烧出来的味道与印度或南洋咖喱截然不同。
  第五道是咖喱鱼头了。最难做,因为刘幼林家里没有巨大的镬。也罢,用沸水淋之,去其腥味,再用咖喱粉放进大汤锅来煮,同时下叫为淑女手指的羊角豆,让它把咖喱汁吸进种子之中,咬破了有鱼子酱一般的口感。
  本来要炒咖喱蟹的,但觉得太过平凡,想起在印度海边小镇goa吃过的一道蟹菜,即刻依样画葫芦。那是把螃蟹蒸熟,拆下肉来备用。另边厢,取掉孜然,只用姜黄、肉桂和芫荽籽,再加藏红花saffron染色,蟹肉煮得鲜红,搅成一大团,用匙羹舀来吃,味道马上与几道菜完全不一样,无不赞好。这是第六道菜。
  第七道菜份量不能太多,也不可再有肉类,就用高丽菜,广东人叫的椰菜来煮椰浆,放几片咖喱叶、丹桂树叶和众香子(allspice)去串味儿。
  这时可以来饭了,用姜黄、孜然芹、小豆蔻和丁香混合的粉煸炒洋葱;另一方面把印度野米洗净,倒入油锅中加盐去炒,再下香料,加水,盖上锅盖,慢煮个十五分钟,最后下几粒葡萄干拌之。咖喱饭是第八道。
  第九道菜,用龙虾喂了粉炸成。“简直是天妇罗嘛。”女友问,“怎能叫成咖喱菜?”“你先点一点酱。”我说。“那是黄芥末呀!”“试过才知。”那碟像黄芥末的黄色酱料,与芥末完全无关,是用最普通的蛋黄酱mayonnaise混了咖喱粉拌成。“这是第九道咖喱菜。”我宣布。
  “最后一道菜是什么?不会做咖喱甜品吧?”刘太太迫不及待地问。“说得不错,就是咖喱甜品!”做法简单,这道菜可花上几小时的功夫,是事先做好的,把小豆蔻的青豆荚捣碎,加一半牛奶一半忌廉,煮滚,待冷却。打蛋黄进去,搅匀,开火加热,令其变稠。这时可以加腰果碎、茴香粉、月桂粉,再添蜜糖,冷冻两小时,再搅,放入冰格。因时间不够,冻结不太成形,大家原谅,当了咖喱糖水喝。我在一边笑嘻嘻,一点咖喱也咽不下去,光喝酒,大醉,醒来全身咖喱味。
  客家菜单
  走进天水围的天慈邨商场,听说里面有家叫“客家好府”的菜不错,试一试。倪大嫂一直想吃一顿好的客家餸,一定让她达到这个目的,下次苏美璐来也可以请她。
  迎来的是老板钟伟雄,五十岁左右的人,自我介绍:“家父是钟绍基,别名盐鸡钟。”想起来了:“啊,在泉章居试过他老人家的菜。你有没有学过几手?”“当然有机会啰。”他说完去泡壶好茶。
  看桌上的餐牌,有煎鲮鱼饼、姜葱鱼云煲、梅子骨和豉椒味菜鹅肠等的所谓客家小菜,甚至有鱼香茄子等四川菜、菠萝咕噜肉等粤菜和潮汕萝卜糕等潮州菜呢。没什么标青的,只叫了点心的煎艾饼和蒸茶果。
  “屋邨生意,只有多种变化客人才不会吃厌。”钟伟雄解释,“如果店开在尖沙咀或铜锣湾,就可以专做客家菜了,那边人流才够多。”
  点心上桌,试了几口,虽然有客家味,又甜又咸的茶果,在别的茶楼难于吃到。“推荐一些小菜吧。”我说,“多一点儿不要紧,吃不完打包。”钟伟雄抓抓头,为我点了翅汤鱼腐、芥兰炒鲮鱼球和煎焗酿豆腐。味道还不错,但并非我心目中的客家菜。
  “你们的菜,讲究准备功夫,我临时来,没什么要求。”我说,“这样吧,我们一齐研究一张菜单,订好什么时候来吃,你说怎样?”钟伟雄说:“好呀,好呀,我还有一个更好的主意,这家店新张,请了客家村中的父老,有一张菜单非常正宗,我在计算机里替你找出来,让你看看。”一听大喜:“再好也不过了。”
  菜单打印出来,写着:白灼新鲜猪腰肝。原煲生熟地,犀牛皮、土茯苓、蜜枣、猪横脷、唐排老火汤。叔婆煎酿豆腐。客家炸大肠。惠州梅菜扣肉。瑶柱鱼肚杞子浸枸杞菜。咸腿蒸大海红东星斑。古法新鲜盐焗鸡连内脏。原煲瓦罉丝苖白饭跟烧猪油。桑寄生桂圆莲子蛋茶。蒸客家咸甜茶果。敬送环球鲜果盆。
  “不错,不错。”我说,“不过刚才试过你们的煎酿豆腐,觉得豆腐那么一煎,就没有原汁原味的煮或蒸好吃。”“好。”他把这一项删掉,写成蒸,“我们的酿豆腐跟足古法。”
  “有没有加咸鱼?”“岂止咸鱼。还有剁碎虾干壳,另有冬菇茸,比例和古法一模一样。”“但是从前的咸鱼香,现在的不同了,可以不可以加多一点份量?”我建议。“行。除了豆腐,配上酿凉瓜。”
  “白灼腰肝,始终像广东菜,有独特的客家做法吗?”他大笔一挥:“改成炸腰肝卷吧。”“什么皮?”“腐皮。”“古法是猪网油包的呀。”我指出。“好,就那么办。”
  “还有什么菜,是你小时吃过的?”我追问。钟伟雄又抓抓头想不出。后来大力拍腿,说:“有种叫冬瓜封的,用腌制的冬瓜来做。”
  “妙,妙。”我说,“我试过,的确是罕有的食材。还有呢?你们的汤,用大量黄豆去煲,是客家代表菜呀。”“对。别喝什么广东人的生熟地滚汤了,不如来西施骨凉瓜咸菜煲。”他又删掉一项。“这样吧。酿豆腐别煎也别蒸,就用这个汤来煮。”“就那么办!”
  他说完看看原来的菜单,“盐焗鸡、梅菜扣肉可以保留吧?炸大肠你怕不怕肥?”“保留。”我说,“那是你们最基本的菜,令尊的盐焗鸡又做得那么出名,你应该有三两下散手。炸大肠我当然不怕,不过太单调,可以配你客家人拿手的炸芋卷。说到芋头,你会不会做芋丸?”“没学过。”他坦白地说,“不过我会做萝卜丸。”
  听了又像见到老朋友,大声叫好,贪心地:“还有呢,别忘记了酒,客家人的红米酒一流。说到酒,我想起酒糟菜来,酒糟鸡太普通,有什么可做?”“来个酒糟炒肚尖吧。”他又在纸上加。再说:“刚才删掉了白灼腰肝,现在可以用老酒煮猪杂来代替。”“好一个老酒煮猪杂!”我大叫。
  钟伟雄兴奋起来:“桑寄生桂圆莲子蛋茶也改成番薯糖水吧,加酒,这么一来,菜单有九成是最地道的客家菜了。”“还有什么不是呢?”“还有那道瑶柱鱼肚杞子浸枸杞菜,广东菜也有。”“那就干脆删掉。”
  “没有菜,尽是肉,要不要紧?”“有什么要紧,不过连蒸东星斑也删了吧。谁没吃过呢?”“好。”他赞同,把改得乱七八糟的菜单重新书写一张,打印出来,计有:
  炸腰肝卷、萝卜丸、凉瓜咸菜酿豆腐煲、炸大肠并芋卷、梅菜扣肉、盐焗鸡、老酒煮猪杂、酒糟炒肚尖、冬瓜封、瓦罉煲饭、酒糟番薯糖水,客家咸甜茶果。
  “满意吗?”钟伟雄问。我点头,临行还叮咛:“要用猪油,不可用植物油。”他笑了:“你放心。”
  金瓜食谱
  曾经在《蔡澜食典》一书中提到南瓜。翻阅,发现菜谱有不足之处,当今补充。
  先正名,若有个“番”或“胡”字,是经波斯和印度传来。西瓜已有,为什么我们不叫东瓜或北瓜而叫南瓜呢?当然是由南洋传过来。日本人叫南瓜为kabocha,而叫柬埔寨为kanbocha,也许也证实了原来在柬埔寨种的吧?我不是学者,姑且听之,但南瓜这个名字,总比不上闽南和潮州人叫的“金瓜”。
  品种不少,绿色、鲜红和带斑点的皆有,但金黄色居多,叫为金瓜最恰当了。大起来有数百斤重,四个大人抱不起;小巧的有如玩具,苹果般大。也有圆形和瓢形,似柚子的,最适合做菜,可以去掉种子,刮下瓜肉,填入其他食材。
  我们到菜市场去,常只注意菜心、芥兰、白菜之类的蔬菜,忘记了金瓜。夏天,没有经过寒霜的蔬菜都不甜,是吃金瓜的最好时节。
  记得小时候妈妈做的,切块后煎一煎,已是佳肴。南洋人还喜欢做好咖喱,填入金瓜中,蒸熟或焗熟后捧到桌上,热腾腾香喷喷,印象犹深。泰国菜的“荷月”,就是一个例子,把鱼虾和贝壳类放进金瓜中,吃时发现金瓜好吃过海鲜。
  但是做得最精彩的,是台湾人的金瓜炒米粉,正宗做法,详细的过程如下:
  先将金瓜刨丝,备用。金瓜丝分成两份:大的可以先炒至糊,当成汤浆混入米粉之中;小的那份后下,和米粉一起炒熟,只求扮相,不然看不到金色,就名副其实地“逊”了。
  米粉要用新竹的细条米粉,浸一浸清水则可,不必用滚水泡。要泡的是虾米,泡完之水留着,如果炒米粉炒得太干时可以放下。其他材料有肉丝、香菇丝和韭菜等等,不放也行,但豆芽不可缺少,椰菜也得加。上桌时可艾萨克上爆香的小红葱头碎。
  很少人懂得,但是炒金瓜米粉的精髓在于台湾人叫蚋仔的小蚬,去壳取肉,留汁,大量使用。
  下油,当然要用猪油,爆香了蒜茸和虾米,将蚬肉、肉丝、香菇丝、椰菜丝和金瓜丝加在一起炒,炒至金瓜丝变成糊状,肉丝和小蚬的菜汁流出为止。这时就能将米粉和小部分的金瓜丝放进锅中,勤力翻炒。有些人不用锅铲,以一双筷子将米粉分散,不让它黏在一起。
  秘诀在于炒至八分熟时,加泡虾米的水,另把易熟的豆芽和韭菜放进去,兜了一兜,上锅盖,让它焖一焖,焖至汤汁完全进入米粉之中。打开锅盖,下生抽,再兜一下,大功告成。小蚬、猪肉丝和虾米丝加上金瓜,已够甜,味之素免用。
  通常整桌菜,金瓜米粉最后才上,吃得再饱,看见这道,也要多添三大碗。
  台湾人娶媳妇,先考她们炒米粉,普通炒米粉吓不倒奶奶,你们要是照我的方法炒个金瓜米粉,一定得到欢心,丈夫的,已生米煮成熟饭,讨不讨好不要紧,不过有这道金瓜米粉,任何人都会爱你。
  如果嫌麻烦,就煮金瓜去也。用清水,水滚后把切块的金瓜放进去,要煮多少时间才熟?这完全看你家里的火炉有多猛,锅子有多大,金瓜的份量有多少,没有定法。但你可以一面煮一面用筷子插它,等到金瓜变得粉,就行了。骗人的方法,可以在水中加糖,当大家问你金瓜为什么那么甜,你说用的是最贵的日本金瓜好了。
  煎也容易,但记得要用猪油,一用植物油就不香了。最好是爆小红葱头片,广东人叫干葱的,那就会香上加香了。金瓜片别切得太厚,否则难熟。怎么才知道熟了没有?按照煮的方法,用筷子试呀。
  金瓜磨成茸的做法更多,亦不难。放进搅拌器中打一打即是。西洋人最爱用来做汤了,一点本领也没有。金瓜已甜,连糖也不必下,他们会加奶油制成,洋厨最爱用奶油了,什么都加,唉。
  我们做的金瓜汤,只要切片就是。切得很薄,煮个二十分钟,最后才把鱼片放进去煮。如果先把鱼骨、葱、姜熬一熬,先做好汤底,味道更佳。
  金瓜粥和番薯粥有异曲同工的效果,切块煮之则可。要不然,学洋人磨成茸,放入粥中煮,滚后打了鸡蛋进去。搅匀了,两者皆为金黄色,非常悦目。要考究可铺上火腿丝,选最瘦最好的部分,用吃鱼翅时切丝的做法去做。
  包成水饺的话,何必每次都是用蔬菜那么单调?把金瓜切丝,加猪肉碎、虾米,或鲜虾亦可,就是另类的水饺,做成锅贴亦然。
  甜品更是千变万化了,莫说潮州人的金瓜芋泥了,上海人的八宝饭,也可以填入金瓜之中。金瓜也可以加糯米粉做成汤丸,颜色就和白的不同。加西米可做布甸,当然不能忘记西洋人做的金瓜批和薄饼。单单磨成金瓜汁,煮它一煮,就好喝过豆浆了。
  重现《食经》菜谱
  电视上的饮食节目,都是一辑辑拍的。一辑有十三集,分十三个星期播,前后三个月,又称一季。这次我做的那个已多出两集,共十五集。拍摄完毕,本来以为可以休息一阵子,但接电视台来电,称收视高企,要添食,来多五集。临时的增加,令我乱了阵脚。
  要再拍些什么呢?本来可以把《随园食单》或者《金瓶梅》菜谱再现的,友人又建议来《红楼梦》宴,但我觉得前二者是广东人说的外江佬菜,在香港未必做得好;《红楼梦》宴又给国内的人做得太滥了,不值得再去花功夫。
  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其中一集,重现陈梦因先生的《食经》中的一些小菜。和“镛记”的老板甘健成兄商量,他也认为大家做的都是粤菜,比较有把握。
  回家后把《食经》重翻一遍,选出几道,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全是普通食材,做法有些也简单,只是教了我们窍门,乘“镛记”的师傅达肯做,留记录给后辈的有心人。
  一、干焙大豆芽。将大豆芽截尾,在镬内焙至极干,切生姜、葱白,和面豉在油镬爆过,下大豆芽同炒即成,虽是廉宜的菜,吃来甘香可口。
  二、肉心蛋。蛋尖扎小孔,取出蛋白。用筷子伸入蛋,搅烂蛋黄,亦取出。瘦肉三分二,剁成糜;肥肉三分一,切为小粒。加姜汁、盐、酒拌匀,缓缓倒进蛋壳中,至半,再倒蛋白,才用白纸将孔封固,蒸至熟。吃时开壳,点麻油、生抽。
  三、酿虾蛋。鸡蛋煲熟,破之为二,取出蛋黄,加鲩鱼、鲜虾、冬菇、葱白剁成茸,搅之至够匀,酿进蛋黄空位,炸至金黄。
  四、蒸猪肝。用姜汁、生油、生抽、酒将猪肝腌过,加金针菜和云耳蒸熟即成,但猪肝不经腌制的话,则不滑。
  五、镬底烧肉。有皮猪腩肉一斤切成方形,抹以酱油和蜜糖备用。铁镬中盛白米二斤,猛火煮沸。用镬铲将饭拨开,放入腩肉,皮向下,以汤碗封住,再把白米铺上,随即上镬盖。慢火焗至白饭熟透,而猪肉同时烧熟。味甘香鲜美,一如烧肉。
  六、酿荷兰豆。把鲜虾、半肥瘦猪肉、冬菇和虾米剁碎,打至胶状,酿入荷兰豆荚,煎熟即成。
  七、猪杂烩海参。海参浸透备用。猪粉肠、猪心等切件先烩,海参后下。上碟前,用幼竹串好切成薄片的猪肝,油泡仅熟,再与其他配料同炒,即成。要是猪肝不另外处理,则会太硬。
  八、煮虾脑。说是虾脑,不过是虾汁。剪下虾头,用刀背拍至扁碎,以布包之。用力将虾汁绞出,加冬笋和火腿片生炒。盐、酒、胡椒少许,煮滚即成,吃时虽不见虾脑,却有鲜浓的虾味。
  九、合浦还珠。活虾去壳,刀开薄片,包合桃仁一粒、肥猪肉一粒,卷成珠状,蘸蛋白和生粉,炸至金黄。
  十、蟹肉焗金瓜。蒸熟肉蟹去壳取肉。金瓜去皮,切成方块。加鸡蛋和调味,放入焗炉里焗熟即成。
  十一、番薯扣大鳝。番薯去皮切成骨牌形,蘸上炸浆,炸透备用。鳝肉用网油包住,另把大量的蒜头炸香。起红镬,稍爆豆豉,然后放入鳝肉,加水扣之。上碟时先以番薯垫底,吃鳝后,再吃吸收了鳝汁的番薯。
  十二、酥鲫鱼。这道菜主要是教人怎么“酥”。先用橄榄多枚,去核舂烂,用橄榄的渣滓同汁把鲫鱼腌过。然后将已滚的油镬移离灶口,放鲫鱼进去,等滚油把鱼泡熟,以碟盛之。待鲫鱼完全没有热气后,又用油镬慢火将鲫鱼炸透,它的硬骨就会变酥。酥的秘密在用榄汁腌过,炸两次的作用是避免将鱼炸至焦黑。
  十三、黄酒鲤鱼炖糯米饭。用一斤重的公鲤、糯米一斤、黄酒一斤。鲤鱼劏净,不去鳞。洗糯米,以炖器盛之,加入鲤鱼和黄酒,隔水炖至饭熟即成,吃时淋上酱油和猪油。
  十四、梅菜酿鲤鱼。鲤鱼劏净,辣椒切丝,梅菜心切粒,用油镬炒过,加少许糖和盐,然后将梅菜酿入鱼肚里。起红镬,爆椒丝,再下豆瓣酱,稍兜过,加水烧至滚,最后放入已酿好梅菜的鲤鱼,红火炆两小时。
  十五、什锦酿蛋黄。蛋一定要用鸭蛋,鸭蛋黄的皮厚,可酿;鸡蛋蛋黄皮薄,不能用。用尖器在鸭蛋黄上开一个胡椒粒般大的小孔,将剁碎的半肥瘦猪肉、马蹄、虾仁、香芹和冬笋炒熟后酿入。鸭蛋黄皮有伸缩性,可酿到苹果一样大,这时再放蛋白,煎至熟为止。
  十六、通心丸。一颗肉丸子,里面是空的,以为一定很难做,讲破了就没什么。原来是把猪油放入冰箱冻硬,包以猪梅肉、虾米、葱白剁成的肉糜。放进汤中煮熟,猪油溶在丸中,就是通心丸了。
  十七、姜花肉丸汤。上面那道通心丸子,滚了汤,加入姜花,即成。很多人不知道姜花煮起来又香又好吃的。
  十八、炒直虾仁、弯豆角。虾仁炒起来是弯的,豆角是直的,怎么相反?原来是把那条豆角无筋的那一边,用薄刀每隔一分割上一刀。每一条割七八十刀,炒起来就曲了。虾仁用牙签串起来,炒后还是直的,再把牙签拔掉就是,这道菜好玩多过好吃。
  早一辈师傅留下的食谱,千变万化,是一个宝藏,有待我们去发掘,老的菜还没有学会,搞什么新派菜呢?
  一桌斋菜
  最近有缘认识了一群佛家师父,带他们到各斋铺吃过,满意的甚少,有机会的话,想亲自下厨,做一桌素食孝敬孝敬。
  “你懂得吃罢了,会做吗?”友人怀疑。我一向认为欣赏食物,会吃不会做,只能了解一半。真正懂得吃的人,一定要体验厨师的辛勤和心机,才能领略到吃的真髓。“是的,我会烧菜,做得不好而已。”我说。
  “你写食评的专栏名叫《未能食素》,这证明你对斋菜没有研究,普通菜色你也许会做几手,烧起斋来,你应付得了?”友人又问。《未能食素》是题来表现我的六根不清净,欲念太多罢了,并不代表我只对荤菜有兴趣。不过老实说,自己吃的话,素菜和荤菜给我选择,还是后者。贪心嘛,想多一点儿花样。
  斋就斋吧!我要做的并非全部自己想出来的,多数是以前吃过,留下深刻印象,当今将之重温而已。
  第一道小菜在“功德林”尝过,现在该店已不做的“炸粟米须”。向小贩讨些他们丢掉的粟米须,用猛火一炸,加芝麻和白糖而成。就那么简单,粟米须炸后变黑,看不出也吃不出是什么东西,但很新奇可口。将它演变,加入北京菜的炸双冬做法,用冬笋和珍珠花菜及核桃炸得干干脆脆,上面再铺上粟米须,这道菜相信可以骗得过人。
  接着是冷盘,用又圆又大的草菇。灼熟,上下左右不要,切成长方片;再把新界芥兰的梗也灼熟,同样切为长方,铺在碎冰上面,吃时点着带甜的壶底酱油,刺身吃法,这道斋菜至少很特别。
  做多一道凉菜,买大量的羊角豆,洋人称之为“淑女的手指”。剥开皮,只取其种子。另外熬一大锅草菇汁来煨它,让羊角豆种子吸饱,摊冻了上桌,用小匙羹一羹细嚼,羊角豆种子在嘴中咬破,波的一声流出甜汁,没尝过的人会感稀奇吧。
  接着是汤了,单用一种食材:萝卜。把萝卜切成大块,清水炖之,炖至稀烂不见为止。将萝卜刨成细丝,再炖过。这次不能炖太久,保持原形,留一点唧嚼的口感,上桌时在面上撒夜香花。
  事先熬一锅牛肝菌当上汤,就可以用来炆和炒其他材料了。买一个大白菜,只取其心,用上汤熬至软熟,用意大利小型的苦白菜做底,生剥之,铺成一个莲花状,再把炆好的白菜装进去,上面刨一些庞马山芝士碎上桌。芝士茹素者是允许的,买最好的水牛芝士,切片,就那么煎,煎至发焦,也是一道又简单又好吃的菜。
  油也可起变化,弃无味之粟米油,用首榨橄榄油、葡萄核油、向日葵油或腌制过黑松菌的油来炒蔬菜,更有一番滋味。
  以食材取胜,用又甜又脆的芥兰头,带苦又香的日本菜花,甚有咬头的全木耳,吸汁吸味的荷叶梗等等清炒,靠油的味道取胜。苦瓜炒苦瓜,是将一半已经灼熟,一半完全生的苦瓜一齐炒豆豉,食感完全不同。把豆腐渣用油爆香,本来已是一道完美的菜,再加鲜奶炒。学大良师傅的手法炮制,将豆腐渣渗在牛奶里面炒,变化更大。
  这时舌头已觉寡,做道刺激性的菜佐之。学习北京的芥末墩做法,把津白用上汤灼熟,只取其头部,拌以酱料。第一堆用黄色的英国芥末,第二堆用绿色的日本山葵,第三堆是韩国的辣椒酱,混好酱后摆回原形,三个白菜头有三种颜色,悦目可口。
  轮到炖了,自制又香又浓的豆浆。做豆浆没有什么秘诀,水对得少,豆下得多,就是那么简单。在做好的浓豆浆中加上新鲜的腐皮,炖至凝固,中间再放几粒绿色的银杏点缀一下,淋四川麻辣酱。
  已经可以上米饭了,用松子来炒饭太普通,不如把意大利粉煮得八成熟,买一罐磨碎的黑松菌罐头,舀几匙进去油拌,下点海盐,即成。再下去是意大利白松菌长成的季节,买几粒大的削成薄片铺在上面,最豪华奢侈。
  最后是甜品。潮州锅烧芋头非用猪油不香,芋头虽然是素,但已违反了原则,真正斋菜连酒也不可以加,莫说动物油了。只能花心机,把大菜膏溶解后,放在一锅热水上备用,这样才不会凝固。云南有种可以吃的茉莉花,非常漂亮,用滚水灼一灼,摊冻备用。
  这时,用一个尖玻璃杯,把加入桂花糖的大菜膏倒一点在杯底,摘朝上,花朵朝下,先放进一朵花,等大菜膏凝固,在第二层放进三朵,以此类推,最后一层是数十朵花,把杯子倒转放入碟中上桌,美得舍不得吃。
  上述几道菜,有什么名堂?我想不出。最好什么名都不要。我最怕太过花巧的菜名,有的运用七字诗去形容,更糟透了。最恐怖的还是什么斋乳猪、烧鹅、叉烧、卤肉之类的名称。心中吃肉,还算什么斋呢?
  洋食
  洋食(yoshyoku),是日本人叫的外国餐。指的并不一定是法国菜或意大利菜,所有外来的,一切称之为洋食。当你试过刺身、寿司、天妇罗、鳗鱼、鱼安鱼康锅、寄世锅、锄烧、铁板烧、shabu-shabu和拉面之后,也许你对日本的洋食有点兴趣。因为,洋食再也不是西餐,而是日本菜了。
  日本人有种本领,就是把所有的外来食物占为己有,像印度的咖喱,去到日本,便成为日本咖喱,又甜又不辣,是日本的,别处做不出那种滋味来。
  最具代表性的洋食是什么?莫过于他们的奄姆饭(omu raisu)了。raisu当然是rice的日本发音法,他们的所有外来语,都加su、mu、ru、ku等等,有s音的就变成su、有m结尾的,像ice cream,就是aesu kurenmu了。而omu,就是奄姆列(omelet)缩短而成。
  这碟omu raisu是用平底镬煎出蛋浆的薄片,包裹着淋满西红柿酱的炒饭而已。而炒饭之中没有肉,也没有蔬菜,尝到的一味是西红柿酱的甜汁,和带咸的蛋皮,难吃之极,天下无敌。
  除了奄姆饭之外,还有一种饭,叫hayashi raisu的。什么?hayashi?不是“林”的发音吗?这个菜名和姓“林”一点也搭不上关系,hayashi来自英语的hash,法语的hacher,是切碎的意思。美国菜中有种低劣的做法,是把牛肉切碎了,混上莫名其妙的酱汁,就叫为beef hash。日本人学了,把牛碎肉乱煮一通,弄个又酸、又甜、又咸的酱,淋在饭上,叫成hayashi raisu。战后日本国家穷,一般的hayashi raisu都找不到肉,只剩下混酱而已。难吃之极,成为绝品。
  gurantan是由gratin演变的,通常用了macaroni意粉,加点肉,加点海鲜,放在一个椭圆形的碟中,涂上一大堆奶油酱,再拿到焗炉中把表面焗得发焦,就成为gurantan了。吃进嘴里,一口浆糊,也找不到肉和海鲜,剩下几条意粉。难吃之极,所向披靡。
  napolitan又是一种意大利粉,略为煮一煮,放在冰水中过一过,再下大量的西红柿汁去炒一炒,加点椰菜之类的蔬菜,就此而已。难吃之极,已用不出文字来形容。
  日本是一个吃鱼的国家,到了18世纪,才学会吃肉。之前的一千多年,肉类被认为不洁,是天皇和将军们禁止老百姓食用的,到了明治维新,在1872年,这条禁止吃肉的法律才废除了。
  肉,在日本,直到现在,还是被视为中国人的鲍参翅肚之类的高级食物,价钱绝不便宜。数十年前更珍贵,我作为一个穷学生,到了东京,也很少吃到肉,以为自己体力不支了,看到饭堂的咖喱饭塑料样板上,竟然有一块四方的猪肉薄片,马上叫了一客,岂知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块宝贝,原来样板是骗人的。
  日本人也自认矮小,是因为不吃肉。这也有点道理,学了西方人吃肉后,他们果然高大得多。你看看战前的那些日本人的身材,和现在的一比,就知道吃与不吃肉的确有关的。所以明治维新之后,不但输入了外国的科技和武器,也吃了西方的食物,人才逐渐高大起来。
  但是在他们的经济泡沫还没有爆裂之前,钱大把呀,当然有真正的外国厨子去日本开店的呀!这句话也说得不错,的确出了不少著名的外国餐厅,但问题出在只有少数的日本人懂得欣赏。一般的,和明治维新当年做下来的洋食,吃不出分别来。
  不过日本人有精益求精的精神,本来难吃透顶的拉面,本来只有酱油汤,也让他们研究又研究,做出连中国人也爱吃的猪骨汤拉面来。
  洋食之中,也有例外。katsu这个字,由英文的cutlet变化出来,是一种煎炸的做法。日本人有天妇罗,对炸东西有点基础,所以他们的tonkatsu炸猪扒炸得非常出色,外皮爽脆,里面的猪肉还很多汁呢,这一点也不得不服了他们。
  讲到炸,他们还有一道菜,叫koroke,是从法文的croquettes音译。法国祖先做的,用生蚝或螃蟹肉沾了面包糠来炸,非常美味。日本人学的,馅中无肉亦无虾蟹,只是一团面粉,就那么炸出来算数。
  穷家庭都做koroke,不学无术的家庭主妇尤其爱做koroke,每餐都是koroke。日本男人吃了直摇头,大叫“kyo mo koroke, asu mo koroke”,意思是今天也是,明天也是,吃来吃去都是一样的东西,单调之极。
  和牛吃法
  日本牛肉,通称为和牛。因发现病毒,在香港禁了六年之后,终于在2007年开放进口,日本的农林水产大臣,等于是我们的食物及卫生局局长,亲自跑来宣传和牛,可见得香港这市场的重要性,也代表了香港人懂得吃好东西,舍得吃好东西。
  四十年前,倪匡兄住铜锣湾的时候,在附近有一间叫“maguro屋”的日本料理,我们常去吃刺身与和牛,应该算是吃日本菜的先驱之一,有点条件谈谈和牛。
  日本人学会吃牛肉,只有短短的两百年左右,之前他们吃的尽是鱼罢了。养牛的历史更是不长,但是他们有精益求精的精神,终于饲出优良的品种,让牛的脂肪渗入到肉中,造成红白大理石般的花纹,故亦称为雪花牛肉。
  传说中,养牛的技巧要给牛喝啤酒、做按摩和听莫扎特音乐。我有一个朋友叫蕨野,在三田地区养牛,特地跑去他的农场参观,并问他喝啤酒、按摩和听音乐是不是真的?“真的,”他回答得肯定,“如果有电视台来拍摄过程的话,就是真的;没有电视台来拍,啤酒当然是我自己喝了。”那么要有什么条件,肉质才是优秀的呢?这要看牛的祖宗三代清不清白。每一只牛,一生下来就要给它们打印,印的不是指纹,而是鼻纹,因为每一只牛的鼻纹都是不一样的。
  这张纸等于人类的出生证明书,但不只是写着父母,还要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的牛名,如果这些牛都得过奖的话,那就表示种好,放心去吃可也。
  每年的比赛在神户举行,由这个城市附近的农场主人把牛带到会场,让评判员选出最佳牛只来,而得奖最多的是一个叫三田的乡下,所以三田牛特别好吃,我将它和松阪、近江等名产区的牛比较一下,也觉得的确是三田牛最佳。
  那么好的牛肉,给餐厅一煮,不达到自己的要求,就坏了。所以吃三田牛,最好由自己来烧烤,用一个炉,要几成熟就烧几成熟,一块三百克的肉,切为长条的六七条,先试烤一条,再慢慢调整好了。三百克有多少?手掌般大罢了,起先一看,以为说什么都吃得下,但是怎么努力吃,也要留下几条肉,皆因为太肥了。
  是的,太肥,变成和牛的评语,有些人还说肉质太软,没有澳洲牛的咬头。另一群人则说:不够美国牛肉的香。听了都一笑置之,为什么要比较呢?你喜欢吃美国牛就去吃美国牛,澳大利亚牛就澳大利亚牛,骂别人的不好干什么?牛肉都是不同的,看你的喜恶,但只是尝一个的话,就太单调了。
  锄烧sukiyaki是日本最传统的吃法,据说是农场中杀了牛,当年还没发明出煮牛的锅,就放在锄头那块铁上来烧的吃法。我们吃锄烧,多数觉得太甜,因为日本人喜欢下大量的糖。这时,你可以请侍女用日本米酒来代替清水,糖份减半即可,锄烧还是好吃的。
  shabu-shabu,等于我们的涮,shabu一下就是涮一下,然后沾酱料来吃,酱料通常是芝麻酱或者酸醋酱,我都不喜欢,用酱油点之,更觉肉香。
  铁板烧在第二次大战后才发明的,我最反对所谓的薄烧,把一薄片牛肉包着葱蒜来吃,这种吃法简直吃不到牛味,太暴殄天物了。铁板烧一定要厚烧,把一大块牛肉切成邮票般大的方块,吃了才感满足。更要记得的是,之前别来什么鱼虾之类。已经吃得半饱,会破坏味觉的。吃牛肉就吃牛肉,一定饱,不饱的话,可来碗炒饭。
  当然,最佳吃法还是上述的炭烧了。用备长炭,因为它的火量稳定,又不会爆出火花。其实炭烧这种吃法是从韩国烤牛肉演变出来的。
  针对香港人认为和牛太肥,可以用九州岛人的吃法,那就是蒸了。凡是有电炉、炭炉的地方都可以蒸,只要用做锄铁的铁锅,装进水,让它滚出蒸汽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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