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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树上的女人

_7 张小娴(中国)
我和林方文相对无言,那一夜开始,我知道迪之对林方文有不寻常的感情。
几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我跟同学在大会堂看话剧,散场后,碰到卖番薯的小贩,我买了三个,放在大衣里保温,拿去给林方文,我想给他一点温暖。
到了宿舍,我发现迪之竟然在他房间里,她坐在他的床上吃蛋糕。迪之看见我,连忙站起来跟我说:
「我经过饼店,看见还有一个芝士蛋糕,立即买来跟你们一起吃,我以为你也在这里呢。」
「我去看话剧。」我绷着脸说,「我买了煨番薯。」我从大衣里拿出三个热烘烘的番薯放在桌上。
「真好!一直想吃煨番薯。」迪之把那个芝士蛋糕推到一旁,「还暖呢,我拿一个回家吃,可以吗?」
「随便你。」我冷冷地说。
「谢谢,我走了,再见。」她在我身边走过,没有望我。
「芝士蛋糕好吃吗?」我问林方文。
他望着我,说:「她是你的好朋友。」
「正因为迪之是我的好朋友,我才了解她,她想找一个男人报复。」
「你以为我会吗?」林方文问我。
我跑去追迪之。
「迪之!」我在后面叫住她。
她回头看我的时候,正流着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啜泣。
「对不起。」我说。
「我很孤独。」她流着泪说。
「我明白。」
「我跟林方文之间没有事情发生。」她说。
「别傻,我相信你。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一个好男人,不要找他做报复对象,好不好?」我也忍不住流泪。
「我不想的。」她说,「我恨男人。」
「我知道。」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迪之说。
「不,我跟你一起走,我们住得很近的,你忘了吗?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拿书包。」
「迪之怎么样?」林方文问我。
「如果不是先遇上我,你会喜欢她吗?」我问他。
他失笑。
「答我。」我说。
「不会。」
「真的。」
「早知道你不会相信。」
「我陪迪之回去。」我跟他吻别。
那一夜很冷,迪之没有穿上大衣,我让她躲在我的大衣里。
「我暂时借温暖给你。」我说。
「比不上男人的体温。」她说。
「死性不改。」我骂她。
迪之拿了一个星期假,去南丫岛住。每次被男人伤害之后,她便跑去找邓初发,邓初发是她的庇护所。
光蕙约我吃饭,没想到她把孙维栋也带来。她对孙维栋的态度和以前有很大分别,她对他呼呼喝喝,他跟她说话,她摆出一副烦厌的样子,孙维栋却逆来顺受。
在洗手间,我问她:
「你不是说要跟他分手的吗?」
「说过了,他在我面前哭,求我不要离开他。」
「如果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拖泥带水呢?」
「我寂寞。」
寂寞最霸道,可以成为伤害任何人的藉口。一个男人,泥足深陷地爱上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注定要放弃自尊。
「如果我找到另一个男人,我便会跟他分手。」光蕙说。
「你这样是精神虐待他。」
「没办法,是他自愿的。」
我跟他们分手的时候,孙维栋找到一个机会紧紧握着光蕙的手,可以握到了,便好象很快乐。光蕙的脸,却没有任何表情。他越着紧她,她越厌弃他。
迪之从南丫岛打电话给我,她说天天在岛上晒冬天太阳。
「邓初发好吗?」
「好!他看见我便开心。」
邓初发和孙维栋真是一对难兄难弟!邓初发已经康复过来,但迪之是他心里的一条刺,时常刺痛他,他却舍不得拔掉。孙维栋还在苦海浮沉,拿着一根钉不断刺向自己胸口。谁叫他们爱上害怕寂寞的女人?
林正平唱红了林方文的歌,林方文的歌也令林正平更红。林正平很喜欢他,想把他据为己有,于是提出成立一间制作室。他是大股东,小股东除了林方文之外,还包括林正平的唱片监制--一个有严重黑眼圈同性恋者,还有林正平的经理人邱正立,他以前是弹钢琴的,据说他也是男同性恋者。
这间由四个股东组成的制作室,有两个同性恋者。据迪之说林正平偶然也玩玩男人,那么,林方文是唯一一个绝对的异性恋者了。我真怕她受不住那份阴阳怪气。
「放心,我不会变成同性恋的,我只喜欢女人。」林方文跟我说。
「我怕你一个敌不过他们三个!」我笑着说。
「他们都是很有才华的人,我喜欢跟有才华的人合作。」
制作室的工作很忙,许多时他都无法上课,我只好替他做功课。我见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那个有严重黑眼圈的唱片监制晨昏颠倒,爱拉着林方文在晚上工作。好不容易他坐下来跟我吃饭,他们却不断传呼他去喝酒,他们好象想跟我争男朋友。
「你已经很久没有上课了。」我跟林方文说,「再这样下去,他们会逼你退学。」
「必要时便退学。」他说。
还有一个月便是学期终结的考试,这一个学期,林方文差不多完全没有上课,我只好替他做一份笔记。那天傍晚,我到林方文的宿舍放下笔记,他的母亲坐在房间里,她看见我,立即起来,亲切地对着我微笑,她的端庄,完全不象一个经营小舞厅的女子。
「伯母,你等林方文?」
「是呀,我刚从台湾回来,买了一盒凤梨酥给他。这种凤梨酥他最喜欢吃的,他爸爸以前行船到台湾也买过给他。」
「他可能很晚才回来。」我说。
「他很忙吗?要工作又要读书。」
「他跟朋友成立了一间制作室。」
「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姓名呢?」
「伯母,我叫程韵。」
「程小姐。」
「伯母,叫我程韵可以了。」
她拿起一块凤梨酥:「来,你试一块。」
「不。我等林方文回来一起吃。」
「好的。」她拿起林方文放在床上那支乐风牌口琴:「这支口琴是他爸爸的,他还舍不得丢掉。」
「他很喜欢这支口琴。」
「他爸爸是行船的,我曾经跟着他上船生活了四十五天。那时,我们新婚不久,他在甲板上为我吹奏口琴,还自己作了一首歌呢!」她笑着,「他哪里会作歌!」
她哼了一段不知名的音乐给我听,大抵那就是林方文爸爸在甲板上作的一首歌。
她拉着我的手,哼着那段歌,跳起舞来。
「我们在甲板上跳舞。」她怀念着。
她的舞跳得很好,我很笨拙,她把我当做她的丈夫,回忆他留给她最浪漫的时光,她眼里并没有泪,往事的伤痛,只留在心上。
「林方文的音乐细胞也许是他父亲遗传给他的。」她说。
「可能是的。」我说。
「他写的每一首词,我都常常听,他是个很有才气的男孩子。」她流露着母亲的自豪。
「是的。」我同意。
「他小时最爱摺纸飞机,我以为他长大后会做飞机师,没想到他当上填词人。这么晚了,我不等他了。」她站起来。
「伯母,你再等一会,他会回来的,我传呼他。」
「不,不要打扰他工作。你叫他要用心读书,不要忙坏身体。」
我送她上了一辆计程车,临行她亲切地握着我的手说再会。如果她愿意离开那个中年男子,林方文也许会原谅她,可是,谁伴她度余生呢?她太寂寞了。
我在宿舍睡着了,林方文回来,把我唤醒,已是深夜。
「你回来了,你妈妈来过。」
「嗯!」他一张温熙的脸突然变得冷淡。
「她刚从台湾回来,买了一盒你最喜欢的凤梨酥给你。她等你等了很久。」
他并没有热情地捧起那盒凤梨酥,他是故意跟他母亲作对。
「她叫你用心读书。我替你做了一份笔记。答应我,你会来考试。」
他点头。
可是,那一天,他没有出现。
考完试后,我冲上录音室找他。
「你为什么不去考试?」
「我走不开。」他说。
「你答应过我的。」
「你先让我写完这段歌词好不好?」
黑眼圈老妖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在这里等你,直到你回去考试为止。」我坐到录音室外面,我要和他比耐性。
他没有理会我。到了午夜,歌还没有录完,我在那里坚持着,连一个呵欠都不敢打。黑眼圈老妖叫人买了宵夜,林方文递上一碗热腾腾的粥给我。
「我不回去考试了,你走吧!」他说。
「还有一年便毕业,你现在才放弃?」我很失望。
「是否大学毕业并不重要。」他说。
「因为你妈妈特别叮嘱你要用心读书,所以你偏偏要放弃,对不对?」我质问他。
「别乱猜,只是突然不想念书。」
教务处要林方文决定退学还是留级,他没有答复,便搬离宿舍。黑眼圈老妖替他在尖沙咀一栋旧楼内找到一个八百多尺的单位,租金三千多元,屋内家具齐备,有一个仅容两个人站着的小阳台,可以俯瞰尖沙咀最繁盛的十字路口。
新屋入伙的第一天,我们都累得要命,只吃饭盒庆祝。
「我一直憧憬着我们一起行毕业礼。」我跟他说。
「我会出席你的毕业礼。」他握着我的手说,「我会送你一束百合。」
还有一年才毕业,林方文离开校园,离开我的视线更远,一切会安好吗?
第四章 空中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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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开始放暑假,我在杂志社已不需做校对,他们让我做人物专访,李盈建议我访问林放。
「他是很多女性心目中的才子。」她说。
杂志社的人并不知道林方文是我的男朋友。
访问在林方文的家里进行,只有我和他。
「你要把我当做访问你的人,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我跟他说。
他把腿搁在我的腿上,我推开他:「请你不要性骚扰女记者。」
「你最喜欢的歌词是那一首?」我问他。
「《明天》。」
「有几多首歌,我一生能为你唱,
从相遇的那一天,那些少年的岁月……」我念给他听。
他点头。
「这首歌是写给谁的?」我认为是写给大嘴巴费安娜的。
他望着我良久,答:「一个女人。」
「谁?」
「已经不重要。」
「你有为其他女人写歌吗?」
「我答应一个女人,每年除夕送一首歌给她。」
「会做得到吗?」
「尽力而为。」
「到目前为止,你有没有最爱的女人?」
「这个问题一定要答吗?」
「是的,很多人都关心你的爱情,因为你的情歌很动听。」
「最爱的女人?」他感到惆怅。
我咬着牙,望着他,期待答案。
「我会在某一分钟内很爱一个女人,但这种感觉未必会持续。」
我的心突然下沉,我不知道应该为他向我说真话而高兴,还是为那句真话而伤心。
我完成了访问,杂志社的人说,我的访问写得很好,很有感情,{奇.书。网}当然了,我用两年的感情来写一篇文章,并且因此知道,他未必会持续地爱一个女人。往后,我又访问了一些人,包括一支颓废的地下乐队,一个颓废的画家,于是,人也变得颓废了。林方文不在家的日子,我象一个小妇人那样,替他收拾东西,洗烫衣服,在阳台上直至灯火阑珊,也等不到他回来,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
光蕙跟孙维栋仍然纠缠不清,我最近见过孙维栋一次,他瘦了很多,整个人很憔悴,他在自虐。
迪之把一头长发剪短,她说要忘记过去。卫安常常打电话给她,终于有一次,她依约赴会,然后在他脸上打了一拳,事后她很后悔,她说如果那天戴上戒指的话,会把他打得更痛。
迪之提议我们三姊妹一起去东京旅行,忘记那些男人,光蕙很赞成,她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我本来想跟林方文说,我要去东京,希望他说:「留下陪我,迟些我和你一起去。」可是,那天晚上,我如常一个人在他家里呆等,他凌晨才回来,我忍不住向他发脾气。
「你近来很少陪我。」
「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他说。
「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不知道你这一分钟最挂念谁?」
「你这么介意,就不该要我说真话。」他爱理不理。
「你已经不爱我,对不对?」
「你总是喜欢令人窒息。」
「好!那我离开这里。」我开门要走,他并没有留住我。
我告诉迪之,我要去东京,并且要尽快去。两日后,我们随旅行团出发,我希望林方文不要找到我,找不到我,他才会牵挂我。
到了东京,我们住在新宿一间酒店,那是一个繁荣地,我却疯狂思念一个在尖沙咀的男人。
我们在歌舞伎町一间鸟烧店留连,其中一个厨师是从上海来的中国人,跟我们说普通话,他长得高大英俊,迪之对他虎视眈眈,赖着不肯走。有时候我觉得迪之是一个很快乐的人,她那么容易喜欢一个人。
「我好不好打长途电话给林方文,告诉他,我在东京?」我问迪之和光蕙,「我怕他找不到我。」
「不要。」迪之说,「让他焦急一下,他才会挂念你。」
「你跟林方文到底有什么问题?」光蕙问我。
「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有什么问题还好。」
回到酒店,她们两个很快便睡着了,我们住的房间外有一个小阳台,我站在阳台上,从酒店三十二楼俯瞰东京市,璀璨却陌生,我疯狂地思念林方文,这个时候,他会不会站在阳台上等我?
我打电话回香港给他,电话响了两下,他立即来接。
「是我。」
「你在哪里?」他焦急地问我。
「我在东京。」
「东京?」他吃了一惊。
「跟迪之和光蕙一起。」
「我很挂念你。」
我心头一酸,忍不住呜咽。
我和林方文,一个在东京,一个在香港,距离四千公里,他在四千公里以外,才肯对我说:「我很挂念你。」
我在电话里哭泣,他着紧地问我。
「你在哭吗?不要哭,有什么事跟我说。」
「你这一分钟最爱的女人是谁?」
「程韵、程韵、程韵、程韵。」
「但下一分钟可能不是。」我说。
「你这么介意那句说话?」
「是的。我不希望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你曾经离开我一次,也会有第二次。」
「我来东京找你,你住在哪间酒店?」
「你不要来,六天后我会回来。」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立即从四千公里以外,来到我身边,给我最温熙的爱。但,我非常奸狡地相信,分开才会令他更爱我,我要用六天来激励这段爱情。
到东京的第二天,我们去迪士尼乐园玩,那是最快乐的一天,因为有一个男人在四千公里以外疯狂地思念我,原来被人思念比思念别人快乐。
晚上回到酒店,我打电话给林方文,没人接听,他会不会正在往东京的飞机上,赶来跟我见面,给我一个意外惊喜?可是,他不知道我住在哪里。如果他问孙维栋,孙会告诉他,因为孙知道我们住在哪间酒店,我整晚睡不着。第三天,我故意留在酒店等待,但他没有出现。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我打了无数次电话回香港,都没有人接听。
林方文到底去了哪里?香港至东京的飞机这几天并没有发生意外,他会不会来了东京,却遇到意外?我的心忐忑不安。
「下次我不跟你一起旅行了,你整天惦念林方文,什么都提不起劲。」迪之骂我。
「思念是很好的感觉呀!可惜我并不思念孙维栋。」光蕙说。
「我觉得无牵无挂的日子才是最快乐的。」迪之有感而发。
「是的,思念别人并不好受。」我说。
第七天的黄昏,我们乘飞机回香港,我买了一件米白色套头的毛衣给林方文。也许他根本没有来东京,他仍然在香港的录音室里晨昏颠倒地工作,照例忘了我,忘了我在东京等他,他说挂念我,就只是那一分钟。
下机后,我走上林方文的家。开门进去,竟发现他正跟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谈笑风生。
「你回来了?」他问我。
我很愤怒:「原来你在这里聊天,我还以为你去了东京找我。」
他没有回答我,一贯地沉默。
「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没有人接听电话?」我问他。
「我这几天在录音室忙到天亮才回来,家里哪有人听电话?今天刚好完成了。」
果然给我猜中了,他忙着工作,忘了我,说要来东京找我,不过是美丽的谎言。
我站在那里,气得说不出话,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找个藉口离开,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在行李中拿出那件米白色的毛衣。
「这本来是买给你的。」我说。
我把毛衣扔在地上,双脚发狂地在上面践踏。他制止我。
「放手!」他用力把我拉进睡房里,睡床上竟然有很多很多只纸摺的飞机,最少也有几百只。
「因为工作,不能去东京找你,每天思念你的时候,便摺飞机,希望可以飞去你身边。」他说。
我突然觉得很惭愧,我刚才用脚践踏我买给他的毛衣,他却在几天内为我摺了几百只飞机,思念在屋里蔓延。
「有多少只飞机?」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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