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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春秋

_9 高阳(春秋)
熊剑东跟日本宪兵方面的关系也很密切;但李士群已进 而搭线到了东京,所以要断他与日本人的勾结,不是件容易 的事。
于是熊剑东又向胡兰成去问计了:”他清老百姓的箱子, 清得太过分了,有人告到东京。可是,东京方面仅仅注意,并 无行动。你看,为今之计如何?”   ”这亦不用问得的,你去翻翻历史看,伏壁死士,筵前立 斩的故事多得很。”   ”我也想过,如果我请他吃饭,他一定会疑心到是鸿门 宴。”   ”你当然不够资格,找够资格的人请他,让他不防备。”   ”嗯,嗯!”熊剑东说:”我懂了。”   ”你放手去干。”胡兰成说:   ”你从周那里下手;要周与陈联名请他吃饭。即席数以殃 民之罪,’先斩后奏’,自请处分。汪先生看到事已如此,亦 不能把他们两位怎么样的。”
熊剑东受教,果然跟周佛海去说了;周佛海面有难色,最 后答了句:”我跟公博去商量。”
那知道陈公博比周佛海的胆子更小;坚决反对这种冒险 的行为。而且认为这样做法,后患甚为可虑。
熊剑东将陈公博的话,告诉了胡兰成;他说:   ”没有什么后患的,要得此人而甘心的也很多;清乡地区 的老百姓,更一定是人人称快。你不要听陈公博的话,他是 书生。”   ”我也这么想。可是有什么好法子呢?”   ”你不管法子好不好?只要能把他宰掉就是好法子。”
熊剑东颇为困惑,想不通胡兰成的话,只好又问了:”你 是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把他宰掉?”   ”对,正是这话。”   ”善后呢?”   ”那是另一回事。”   ”可是,预先要想好。”   ”你怎么杀他,预先亦还没有想好;哪里就谈得到以后了? 偏要一步一步的走!”
这一下熊剑东倒是想通了,先去想设计杀李士群的方式; 然后根据这个方式来考虑善后。
这样过了两个月,有一天胡兰成去看罗君强,只见里外 都站了卫兵;罗君强一向容易紧张,但这天在自己家如临大 敌的模样,却还罕见。   ”部长在楼上。”有个听差告诉客人,”熊先生跟冈村宪兵 中佐也在。我去通报。”   ”我没有事。不必。”胡兰成很见机地说:”我呆一会就走 的。”
刚说了这一句,只见熊剑东出现在楼梯口,“兰成、兰成!” 他很高兴地说:”我正要打电话找你;巧极了。”
说着,匆匆下楼,将胡兰成引入一间空屋,拉到靠里的 沙发上坐下,方始低声相语。   ”东京方面的回电已经来了。”   ”什么回电?”   ”由日本宪兵建议,拿十八子处决。”
胡兰成很有兴趣地问:”怎么说?”   ”就地善处,惟须避免发生严重后果。”熊剑东说:”现在 就是这点麻烦,你是汪先生的亲信;所以要问你,如果杀了 十八子,汪先生会不会一生气说不干了?”   ”不会!决不会。”胡兰成答说:”不要说一个’政府’;就 是一个’水路班子’,也不能说散就散。”   ”你敢这样判断?”
胡兰成这些地方胆子最大,毫不迟疑地答一声:”敢。”
于是熊剑东又匆匆上楼;胡兰成仍旧在楼下客厅中看水 仙花。眼中有花;心中有人,想到佘爱珍的夫仇可报,自己 也可以了却一件心事,不由得大为兴奋。不过,他也知道,自 己在无意中了一件密谋,分享他人的秘密,不是好事,尤其 是不利于李士群的秘密,更是不祥之事。
转念到此,无端打了个寒噤,赶紧悄然开溜;以后也不 敢找罗君强或熊剑东去打听这件事,只是静以观变。”
  ”我觉得中国有句俗语,很有意思:’两虎相争,必有一 伤’。”驻虹口的日本宪兵队长冈村中佐,通过翻译向李士群 建议:”你跟熊剑东就如两头老虎,是不是可以和睦相处,不 起争执?”   ”不是我跟他争,是他跟我争。”   ”不管谁跟谁争?只要你们有讲和的诚意,我愿意出面担 任调解人。”   ”多谢你!”李士群问道:”熊剑东有没有诚意?”   ”有。”   ”他有,我亦有。”   ”那好!你们双方暂且不必见面,有意见,有条件,都告 诉我,让我来拟定一个可为双方所接受的办法。当然,这一 定是个折衷的办法,你们双方都需要让步。”   ”是的。总要彼此相让才谈得拢。不过,原则是不能让步 的。”   ”当然,当然!”冈村又说:”其实你们的原则是一样的, 为中日和平,共同防共而努力。是吗?”   ”是。”   ”既然立场相同,应无不能谈得拢的道理。李部长,请问 你有什么条件?”   ”我——,”李士群想了一下说:”我没有什么条件,条件 要他开。”   ”那末,你总有希望吧?希望你们的争执,怎么样解决?”   ”我希望他跟我在一起办事。”   ”嗯,嗯。”冈村问道:”要怎么样的一种安排,才能让你 们在一起。?”   ”很容易!委屈他做我的副手;我可以跟汪先生说,为他 特为设一个职位,或者现成的警政部次长。”   ”好,这是一个结论。我跟他去谈。”
谈得很好,熊剑东愿意做李士群的副手;不过他有个条 件,要李士群送他5000万中储券。他的理由是,跟了李士群, 就不能再有自己的势力;李士群也不会容许他有自己的势力。 这样,他的多年旧部,即非善遣不可,5000万中储券完全拿 来作为遣散费之用。   5000万是太多了一点,讨价还价,往返磋商,讲定3000 万成交。于是冈村面邀李士群到他家吃夜饭;熊剑东也到,杯 酒言欢,作为化干戈为玉帛的开始。
李士群准时赴宴,熊剑东先已到了,见了面,拉着手拍 拍肩,一个说了句:”你这个家伙!”一个答一声:”好了,好 了!过去的不必提了!”就此”尽释前嫌”,言不及义地谈得 很高兴。   ”不一会,主妇亲自来请入席。冈村家雇用了一个厨娘, 做得极好的广东菜;时已入夏,啤酒当令,3个人都是好量, 不到半小时,已经干了两打太阳啤酒了。
就这时,厨房里送出来一盘”汉堡”,冈村郑重介绍,是 他妻子所亲手烹制,风味与众不同。熊剑东听说,挟起一枚 就往口中送,吃完一个又吃一个,气味津津;李士群照样也 是吃了两个。接下来再喝啤酒,兴尽告辞,约定等他苏州回 来,作东邀冈村与熊剑东再来赌酒。
第二天傍晚,李士群人在苏州,要赴一次宴会;穿好衣 服,忽然感到头晕。他的妻子叶吉卿看他面色发红,伸手在 他额上一摸,吓得惊叫:”好烫!”
李士群的”十弟兄”中有个黄敬斋,他们关系就仿佛周 佛海与金雄白,不过黄敬斋与李家的交情,过于通家之好,所 以黄敬斋的妻子金光楣,在李家穿房入户,毫不避忌,此时 便找了支温度计来,亲自为李士群量体温;一量是41度的高 烧。
赶紧扶到床上,李士群已是遍体淋漓,汗出如浆。照道 理说,出了汗应该退烧;那知热度不减反增,这病就来得蹊 跷了。   ”怎么办?”叶吉卿跟金子楣商量。   ”只有打长途电话把徐先生请来;一面这里先请医生来 看。”
金光楣口中的徐先生,是在上海挂牌的西医,据说他跟 叶吉卿的关系,仿佛胡兰成之与佘爱珍。不过医道不错,李 士群很信任他;只是人在上海,无法救急。   ”请日本军医来看。”李士群心里明白,”只有日本军医知 道是什么病?”
请了日本军医来,也如中医一样,望闻问切四步工夫都 做到;只见他紧自摇头,说是中了一种细菌的毒,病很棘手。   ”是哪一种细菌?”李士群问。
日本军医不答,替他打了一针;说是可以减轻痛苦。但 事实上痛苦仍在;最特异的一个征象是,汗出如雨,永无干 时。叶吉卿、金光楣轮流替他拭汗,几打干毛巾,不消多时, 条条湿透。   ”给我一支枪!”李士群呻吟着说:”做了一世的特工,连 这点警觉都没有,我哪里还有脸主持特工?”
尽管李士群一再要一支手枪,让他自我解脱,无奈家属 始终抱着一丝希望;等徐医生从上海赶到,居然诊察不出是 何病症,才知道李士群的一条命是保不住了,可是仍旧不能 不让他活受罪——日本进行”细菌战”的研究,培养出一种 不知名的细菌,进入人体以内,24小时才发作;一发作便不 可救药,只见人不断出汗,也就是不断排泄体内的水分,到 排泄净尽,方始毕命,而平时躯体已缩得又小又瘪,胡眉男 子,浑如孩童。李士群就是这样恶贯满盈的。
汪精卫在事后当然也知道了。由于是日本人下的手,无 法追究,惟有效寒蝉之噤声,在内心自危而已。
14玉垒浮云 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的经纬。
在日本,陆海军争执了多年的国策:南进还是北进,终 于有了结果,决定南进;放弃助德对苏进攻,不惜对已与日 本经济绝交的美国、英国、荷兰作孤注一掷之战。
汪政府中人,懵懂无知,却都以为日本既与俄国世仇,且 又标榜反共,那就一定不敢与国力深厚的英美为敌,而终必 采取北进政策。事实上,”帝国国策实施纲要”案,已由海军 在秘密制作了——向来所谓”国策案”的起草,都由陆军主 持,只以南进须由海军主导,所以这一次的”国策案”,破例 由海军作成。
民国30年9月3日,日本陆海军举行联席会议,决定在 10月下旬,完成作战准备;对美交涉以10月上旬为最后限 期,届时倘无结果,即决心对美、英、荷作战。
9月5日,第3次近卫内阁首相近卫文麿,携带国策案进 宫,面奏日皇;请求在下一天召开御前会议。
看完草案,日皇说道:”纲要中第一条谈战争准备;第二 条才谈对外交涉,令人有战争为主,外交为从的感觉。这一 点,我明天要质问统帅部的两总长。”   ”请陛下立即召见,如何?”
日皇同意,即时召见陆军参谋总长杉山元;海军军令总 长永野修身。军部首脑谒见日皇,称为”帷幄上奏”;纯粹为 统帅权的行使,照例首相亦不能参加,这一次特由日皇裁决: 总理大臣陪席。   ”如果日美战事发生,陆军确信多少时间可以结束?”   ”仅是南洋方面,”杉山元答说:”打算3个月结束。”   ”我记得中日事变的时候,你是陆相,你告诉我,事变一 个月后可以结束。现在,”日皇很严厉地问道:”已经牵延了 4年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杉山元大为惶恐,勉强答辩:”中国因为利用了大后方, 所以日本不能依照预定计划作战。”
听得这话,日皇愈感不悦,声色俱厉地说:”如说中国内 地广大,太平洋岂非更大?你凭什么说3个月可以结束战事?”
杉山元张口结舌,无以为答;于是永野修身不能不挺身 代为解说。他将日美关系,比作需要动大手术的病人,倘或 任其自然,必将逐渐萎弱;施以手术固极危险,但有痊愈之 望。目前即是处于此一犹豫的阶段;统帅部当然愿意日美交 涉成功,但如失败,就非诉诸战争不可。
最后是海陆两总长都作了承诺,日美关系的重点,仍旧 应该置于外交上。当然,这无非搪塞而已。
第二天在宫内举行”御前会议”。日皇名义上是此一会议 的主持人;事实上是百分之百的傀儡,因为他在御前会议中, 是只听不说的。
听是听取报告及质询。御前会议的组成分子,分成三方 面,一是政府,亦即内阁中的成员;二是大本营,亦即统帅 部,以陆军参谋总长及海军军令总长,率领重要幕僚参加;三 是枢密院议长,算是民意代表。
这天先由近卫说明议题”帝国国策实施纲要”的由来;然 后是主持制订此纲要的永野修身及杉山元就战略观点,分析 对美作战准备如何必要,以及在何种情况下,开始对美作战。 接下来是企画院总裁铃木贞一报告经济态势,特别提到”最 重要的液体燃料”,贮存量至下年六、七月间,即将告罄;一 再强调,倘或发动战争,务须将因战争而影响生产的期间缩 短;并使”武力战的成果,能够立即应用于生产方面。”换句 话说,占领了什么地方,首要之著,就是搜括物资。
报告终了,开始质询,由枢密院议长发言,与日皇的疑 问一样,国策纲要的重点,置战争于交涉之前,希望政府及 统帅部说明理由。
政府由海相及川古志郎答复,敷衍数语以后,全场默然; 统帅部两总长,竟置若罔闻。一时空气紧张而僵硬,令人有 窒息之感。   ”刚才,”在御前会议中从不发言的日皇,突然开口,”原 枢相的质问,确为事实;统帅部对此不予答复,诚属遗憾。” 说完,从军服口袋中取出一张纸,双手捧着,拉开唱诗的嗓 子朗吟:”四海之内皆同胞,为何平地起风波!”这是明治天 皇的遗作;日皇吟毕,复又解释吟诗的本意:”拜诵御作,是 要将明治大帝爱好和平的精神,特加强调。”
于是永野修身起立答奏:”统帅部对陛下的责备,不胜惶 恐。其实先前及川海相的答复,臣以为已代表政府及统帅部 双方。统帅部的主张,亦是以外交为主,非不得已不开战。这 个宗旨,决不变更。”
有他这番话,僵局算是解消;而充满了狂妄野心与火药 味道的”帝国国策实施纲要”,亦就算通过了。
但海军与陆军对奉行”国策”的态度不同。海军一直是 持观望的态度,准备管准备,打不打仗是另一回事;陆军却 是为了作战才开始准备的。这就是说,一经开始准备,就非 打不可了。
由于海陆军对南进政策,有此基本态度上的不同,所以 随着时日的消逝,双方的歧异越来越明显。近卫本意亦是先 敷衍了军部,以期在外交上获有进展,便可不必诉诸战争。不 料事与愿违,由美国国务卿赫尔所提”四原则”而产生的中 国大陆撤兵问题,日军占领越南北问题,以及日德意三国同 盟问题,都形成了美日谈判的严重障碍。而转眼之间,日历 撕到9月下旬;以10月上旬为谈判最后期限的日子,迫在眉 睫了。
于是陆海军统帅部举行了一次联席会议,决定提出要求: 是和是战,至迟应该在10月15日以前决定。这个要求由陆 相东条英机,当面向近卫提出。   ”请问,这是不是摊牌?”近卫问说。   ”是的。”东条悍然相答:”御前会议决定的10月上旬,这 个期限不应当变更。”
近卫开始感到事态到了图穷而匕首见的严重关头,对于 陆军方面,已无磋商的余地,唯有寄望于海军。事实上日本 对美外交,是由海军在办,首先期用野村吉三郎为驻美大使, 是因为野村在当驻美海军武官时,正好罗斯福为海军部次长, 私交甚笃,凡事易于磋商。
其次,近卫由第二次内阁改组为第三次内阁,仅仅外相 易人,由松冈洋右变为海军大将丰田贞次郎。丰田曾任海军 省次官,在第二次近卫内阁中担任商工大臣,为了谋求海外 物资供应问题的解决,一向主张对美国应避免冲突,所以近 卫第三次内阁的对美妥协气氛是相当浓厚的。近卫衷心期待 着在东条提出”哀的美敦书”式的最后谈判期限以前,日美 关系能出现柳暗花明的境界。
但是,美国已成为同盟国的领袖;不知哪位深谙宣传的 专家,提出了一个极响亮的口号,叫做”ABCD阵线”,A是 美国America;B是不列颠Britain, C是中国China;D是东印度群岛的宗主国荷兰Dutch。 这条阵线形成了对日本有力的包围;美国即令想与日本讲和,但 损害到同盟国,特别是坚苦抗战、牺牲浩大的中华民国的利益, 亦是无法与日本达成任何协议的。
这样拖到10月12,是近卫的生日;首相官邸,驾客如云, 他却”避寿”到位于”荻洼”的私邸、秘密召开了一次”五 相会议。”
所谓”五相”是内阁中最重要的5个人,首相之外,是 外相、藏相、海相、陆相。但日本此时物资缺乏,而ABCD阵 线,已展开对日经济绝交;欧洲烽火处处,久无输出,有钱 亦无用,所以主管财政的藏相,地位已为策划经济的企画院 总裁所取代。
在五相会议中,近卫与丰田外相,及川海相是站在一边 的,仍旧主张继续对美交涉。但海相站在军部一体的立场上, 不便明白表示不愿作战,只说”应当由总理大臣加以判断。如 果决定以外交进行,就应当停止战争准备,朝着外交一条路 去走,不能在半途变更方针。”   ”问题不这么简单!”东条立即提出反对,否定首相有决 定和战的大权;他说:”在日本,关于统帅权的行使,是属于 政务以外的。就是首相有决心,如果不能与统帅部意见一致, 也没有用;必须政府与统帅部双方同意,才能奏请天皇裁决。 现在,首相即令有决心,陆军大臣亦不能盲从。”
由此展开激辩,东条始终执着于外交上须确信能照陆军 的意见达成目标,方可继续进行。但陆军坚决反对自中国撤 兵,这样就注定了对美交涉,必无结果。
由下午2点议到6点,终于不欢而散;近卫度过了平生 最黯淡的一个生日。
第二天,他进宫参谒日皇,详奏内阁的危机。第三天星 期二,照例在上午9时举行阁议;在开会以前他邀请东条到 官邸,还想说服他放弃非战不可的想法。
由于此时主张乾坤一掷,以日本国运作赌注者,大有人 在;他们的说法是:当年中日、日俄两大战役,亦不能说有 百分之百的胜算,但终于大获全胜。因此,近卫特别就日俄 战争开始之前的情势,作了一番回顾。
他说,伊藤博文与山县有朋在日俄开战时,必有充分的 成算;如果没有成算,而贸然对俄作战,无疑地是件荒唐的 事。明治天皇当时亦非轻易下此决心,在首相桂太郎奏请裁 断时,伊藤博文曾希望明治天皇能作一夜的考虑;下一天清 晨,明治召见伊藤,问以对俄战争,有何成算?伊藤的答奏 是,至少可以使俄军不得入朝鲜一步,以鸭绿江为界,足以 支持一年的作战;在此一年中,维持对峙的情势不变,可望 第三国来调停。所谓第三国由日、英同盟,法、德站在俄国 那一面来说,都欠缺调人的资格;所可信赖者为美国,届时 可循此着手。战争的结果,当于日本有利。明治天皇因此方 在御前会议,作了裁决。   ”现在的情形与当年又不同。”近卫接着又说:”第一,对 俄作战,并非孤注一掷,即使战败,犹不致危及根本;其次, 如果对ABCD阵线展开全面作战,试问够资格担任调人的第 三国在哪里?”
东条毫不为所动,讽刺近卫是悲观论者,对日本的弱点 看得太清楚,以致于看不出美国的弱点。而且,他还在阁议 中大放厥词,他的所有的同僚都只能报以沉默。于是到了晚 上,企画院总裁铃木贞一,受东条之托,向近卫提出内阁总 辞的要求,并且希望近卫推荐皇族东久迩宫组阁。
近卫接纳了东条的要求。日皇对于东久迩宫组阁,并未 表示绝不可行;东久迩宫本人亦没有拒绝,只表示兹事体大, 需要两三天的考虑。结果是隐然操纵日皇,喜欢弄权的内大 臣木户允孝一手安排,组阁的大命,终于落在东条英机身上。
东条内阁成立,陆军认为当此非常时期,应由首相兼任 陆相为宜。因而由参谋总长彬山元提议,停休5年,尚差一 个月始能晋升大将的东条,以特例准予晋级;当然也恢复了 现役的身分。
从10月11月开始,作战准备,日夜加紧;11月1日,陆 海军举行了一次长达16小时的联席会议,修正了”帝国国策 实施纲要”,决心对美、英、荷开战,定于12月初为发动战 争的时机;但对美交涉能于12月1日午前零时以前成功,则 停止发动战争。为了掩护作战准备,特派资深外交官来起为 特使,赴华盛顿协助野村谈判;同时新任外相东乡茂德,亦 在东京与美国的大使格鲁,进行双边交涉。
到得11月26日,可以肯定日美交涉已经终结,外交途 径已尽。于是东条通过木户允孝的安排,在宫内举行”重臣 恳谈会”。凡是担任过首相的文官武将,称为”重臣”;当天 有资格与会的是若槻礼次郎、冈田启介、广田弘毅、林铣十? 郎、阿部信行、米内光政、平沼骐一郎,以及近卫文麿;但 结果是屈服在东条的成见之下。
于是,12月1日,作为统帅部执行长官的陆海两总长,   ”奉敕布达”了作战命令。陆军方面称为”大陆令”海军方面 称为”大海令”。大陆令已编到第569号,命令南方军总司令 寺内寿一大将,南海支队长崛井富太郎少将,以及中国派遣 军总司令畑俊六大将,宣布”帝国决定对美英荷等国开战”, 赋予他们的任务是,攻占菲律宾、马来西亚、荷属东印度群 岛、关岛、香港等地。
大海令还只编到第9号,颁给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 十六元帅,告诉他”帝国决以12月上旬为期,对英美荷等国 开战。”
说是说12月上旬,到底哪一天呢?统帅部商量的结果, 定在12月8日。主要的原因是,这个日子对奇袭珍珠港,最 为有利。
珍珠港是远离美国本土的夏威夷群岛的一个军港,美国 海军最主要的一个基地,经常停泊有上百艘的各种军舰。日 本海军在考虑对美作战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对珍珠港展开 奇袭;因为日本海军的兵力,至多不过美国海军的百分之七 十;正面作战,必处下风。如果奇袭珍珠港成功,预计消灭 它三分之二的船舰,日本海军便可由劣势转为优势。
奇袭的方式,最初想用潜水艇;后来想到飞机;最后由 山本五十六决定,以飞机、潜水艇作大规模的奇袭,将所有 的航空母舰,都投入这场投机性的行动中。这是十分严重的 一次冒险;仿佛战争一开始,海军便展开了决战,如果判断 错误扑一个空;或者事机不密,为美国海军所伏击,立刻就 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因此,经过一再的秘密检讨,方始定案, 设计一种特殊的潜水艇,代号叫做”甲标的”;它能附载于航 空母舰上,接近到相当地点,由航空母舰上卸落海中,如鱼 雷似地发动前进,对敌舰实施肉搏而能必中的攻击。
不过主要的攻击,仍旧要靠轰炸机来完成。轰炸机须午 夜自航空母舰起飞,方能对珍珠港进行拂晓攻击;所以最理 想的攻击时间,是照中国阴历的算法,二十左右的月夜,因 为自夜半起日出,都有月亮照明,对飞机的起飞编队,有莫 大的帮助。
12月8日照阴历算是10月20日,在夏威夷则是10月 19;选定这一天还有一个极好的理由,恰逢星期日,官兵休 假,更易成功。
这个”乾坤一掷”的时间,奏请日皇裁可;随即颁发   ”大海令”。陆军方面亦同时开始行动;颁发”大陆令”另有 一套密号及代号,大陆令第569、570、572号的代号是鹫、鸢、 鹰;作战开始日为”日出”;日期仿照中国韵目代日的办法, 预先编定,8日为”山形”。因此,南方军总司令部发回来的 复电是:”谨奉悉’鹫’之大令为’日出’之’山形’。”意思 是已了解于12月8日遵照第569号大陆令开战。
于是从日皇以次,凡是有资格参预最高机密的重臣要员, 都屏息等待着”日出”之”山形”;而目光专注着第一航空舰 队。
第一航空舰队司令南云忠一中将所率领的航空母舰,共 计6艘,为奇袭珍珠港的主力。早在11月下旬,即自日本本 土出发,自北方接近夏威夷,预定在日出一两小时以前,抵 达阿胡岛北方约200浬的位置,6艇母舰所载400架飞机,即? 自这一位置起飞,轰炸珍珠港。
同时,预定在马来亚登陆的大运输船团,亦于12月4日 自海南岛的三亚港出发;作战行动实际上已经开始,而对美 国却仍在交涉状态中。这是在国际上说不过去的一件事,因 此,外相东乡茂德在12月4日召集的陆海军联席会议中表 示,在开始作战,有对美国提出最后备忘录,通知停止交涉 的必要。
杉山元与永野修身都有难色;因为通知停止交涉,即等 于宣告军事行动的开始;奇袭端在保密,否则必败无疑。
此一事实,东乡自然亦能谅解;不过外交上的手续,是 一定要完成的。摆在眼前的难题是,如何在保密的情形下,做 到外交上应该要履行的步骤?
经过缜密的研讨,决定将此项备忘录自12月7日上午4 时期开始逐段发电,由野村大使于华盛顿时间12月7日午后 一时,面交国务院。这时在夏威夷是12月8日上午3时;预 定半小时后开始攻击。
到了12月7日,东京的报纸登载着美联社的一则消息, 说美国国务卿赫尔宣布,罗斯福总统亲自撰拟电报致日本天 皇。东乡大为紧张,但亦不便主动跟美国驻日大使格鲁联络; 唯有静以观变。这样到了晚上10点钟,格鲁亲自打了个电话 给东乡,说美国有紧急重要的电报到达,正在翻译;译完即 将来访。午夜过后,格鲁亲自带来一封罗斯福致日皇的电报, 说奉命须晋谒日皇,当面递呈。同时将电报的副本交给了东 乡。
罗斯福是指责日本增强法属越南的兵力,希望日本撤兵, 借以保障太平洋和平。
东乡很失望,他原以为罗斯福有很大的让步,还来得及 阻止3小时以后发动的奇袭;不想是这样一个电报。   ”请稍坐一坐。”东乡答说:”等我来联络。”
所谓”联络”是跟东条去商量;在此箭在弦上之时,自 然拒绝了格鲁的要求。   ”非常抱歉。”东乡跟格鲁说:”现在已是12月8日上午 一点钟;夜太深了,不便进宫,惊扰天皇。而且,电报中亦 并无特别重要之处。”
格鲁亦已料到有此结果,不过奉到命令,不能不有此行 而已。可是,他没有料到,东乡还是进宫了。
日皇彻夜在等待。先是东乡面奏有此罗斯福的电报;然 后是东条晋谒,奇袭成功,时为上午4点钟。
日皇已经知道奇袭珍珠港成功了,但罗斯福却还莫名其 妙。原来,华盛顿、东京、夏威夷三地,时间有差异,以东 京为准,华盛顿要晚14个小时;而夏威夷要早4个半小时。 预定的计划是,野村大使应该在东京12月8日凌晨3时,亦 即华盛顿12月7日下午1时递送停止交涉的照会,此时在珍 珠港是12月8日上午7时,奇袭的飞机,已在飞行途中,预 定于7点半钟飞临珍珠港上空。这就是说,从正式通知交涉 终止到开战,只给美国半个小时的时间。
那知道在华盛顿的日本大使馆,由于电报翻译、誊写等 等手续延误,野村直到华盛顿时间下午1点50分,方始出发; 2点20分在国务院见到赫尔——他的脸色之难看,是野村前 后在美国多少年,从未在任何人面孔上见过的。   ”赫尔先生,”野村仍旧保持从容的态度,”我奉本国政府 的训令,正式通知贵国,关于两国之间的交涉,已经结束了。”
说着,将备忘录递了过去;赫尔接过来只看英文译本,只 说交涉结束,并未声明日方保留行动的自由;在形式上不能 认为是国际法上的战争通牒。   ”你,”赫尔很不礼貌地戟指而言:”你所代表的国家,卑 鄙无耻你知道不知道?一小时以前发生了什么事?”
野村先听赫尔骂他的国家卑鄙无耻,不由得勃然大怒;但 一听后半段,知道赫尔出此态度,必有缘故,便沉着地答说:   ”我不知道有何特殊的事故。”
“你看!”赫尔将摆在他面前的电报,往外一推。
野村拿起来一看,电文是:午前7时49分,日本飞机180 余架袭击珍珠港,先俯冲轰炸,攻击机场;继以鱼雷攻击机 及水平轰炸机,攻击港内船舰。我方损失惨重;战争刻正进 行中。
野村恍然大悟,怪不得外务省指令,要他将备忘录在下 午1点钟送到;虽然离发动攻击的时间只有二三十分钟,但 总是先警告,后行动。如今却成了百分之百的暗箭伤人;自 是有损国格的一件事。
“国务卿先生,”野村把头低了下去,”我很抱歉。
在同一时间,上海租界上的居民,几乎都被发自黄浦江 的巨大爆炸声所惊醒。
黄浦江中炸沉了两条船。一条是行驶于欧洲与远东之间 的豪华邮轮,意大利的”康脱罗梭”号;是公共租界当局从 无线电中接到日本宣战诏书:”帝国为自存自卫起见,兹不得 不奋起,以击碎一切障碍”;以及珍珠港被偷袭的消息以后, 自己炸沉的。
另一条是英国的炮艇”海燕”号。日本驻上海的海军在 接到开始攻击马来西亚的战报后,派出两名军官去招降。”海 燕”号的船长当面拒绝;在日本军离船后,所有的官兵,亦 即上岸,然后自己炸沉了”海燕”号。
另一名日本军官招降美国军舰”威克”号。名为军舰,实 际是一条内河巡逻船;美国海军专为巡行长江而设计建造的 ——当11月26日,美日交涉在事实上已经终结时,赫尔通 知五角大楼,对日的外交途径已尽,今后是军方的工作了。因 此,五角大楼下令作军事上应变的部署。于是美国驻远东的 海军司令,潜水艇专家哈特上将,给了驻上海的海军司令格 拉斯福少将一道命令,将所有的美军船舰,都集中到菲律宾;   只有”威克”号被留了下来,因为”威克”号不适宜于海上 航行。同时威克号上有一套高效率的无线电通讯设备,担负 着美国总领事馆的通信任务;就因为有此任务,”威克”号决 定投降,大部分船员跳入黄浦江,潜游至一艘巴拿马货轮上 躲了起来;但是那套极有价值的无线电通讯设备,终于还是 让日军拆走了。
在上海的日本陆军,也同时采取了行动,进驻租界,接 收了英美的产业;到得天亮,全上海都已知道,日本真的跟 英美打起来了!
有人佩服”日本鬼子有种”;但更多的人却是在暗中额手 相庆。日本这一下是揽了一个马蜂窝,有得它的苦头吃。
汪精卫是于清晨7点钟,在他颐和路的住宅中,召集会 议。他的神情显得相当激动,完全失去了他平时时刻在注意 的优雅的风度。
“日军总司令部跟日本大使馆,在两个钟头之前才通知 我,已经对美国、英国、荷兰,发动了全面的攻击。这样重 大的问题,日本在作出决定以前,我们竟然一无所知!”汪精 卫重重地捶着桌面,”日本政府太岂有此理;太不把我们当作 友邦看待了!”
“日本方面有解释。”周隆庠低声下平地说:”由于奇袭珍 珠港,关系太大,所以不能不保密。这一点,日本大使馆再 三致意,说要请主席特别谅解。”
“外电报导,日本是在发动攻击以后,才把停止交涉的备 忘录送交美国政府。这样的作风,只有激起美国及同盟国方 面的同仇敌忾的情绪,加紧团结。日本这样做,自己注定了 失败的命运!日本军阀这样愚蠢地蛮干;日本的元老重臣,全 坐视他们的军阀横行,而无所匡救,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聚 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汪精卫用双手使劲搔头,连连问说:   ”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于是,正好由上海到了南京的陈公博说道:”日本一采取 ‘以战养战’的办法;这个办法,今后势必扩大实施。据说偷 袭珍珠港很成功,照形势判断,日本是准备的,初期战果会 很可观;这一来,军部的气焰更高,我们的处境将更困难,特 别是对日军搜括物资,应该预先筹划一个对抗的办法。”
“现在还谈不到办法。”周佛海接口说道:”我们只有坚持 一个原则,随机应变,为国家保存元气,替百姓解除痛苦,能 做得一分是一分。”
汪精卫用失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大家,”尽其在我!”他 叹口气,”只好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会议就在汪精卫的叹息声中,不了了之;但与会人员之 中,很有些人浮现着闪烁不定的喜色。这只要多想一想就能 明白,是出于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日本人自讨苦吃,抗战 至今四年五个月,终于露出来一线胜利的曙光。
沦陷区内持着这种想法的人,不知道多少?同时,短波 无线电中,也传来了许多令人兴奋的消息;大家最关心的,当 然是来自重庆的广播;领袖约见美、英、苏三国大使,提交 书面建议,表示中国绝不避任何牺牲,将竭其全力,与友邦 共同作战,建议采取联合行动,美国对德、对意;苏俄对日 本,皆须同时宣战。
国际上的反应,恰如中国所期待,英国、加拿大、澳洲、 荷兰、希腊、戴高乐所领导的自由法国,以及海地、萨尔瓦 多、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哥斯达黎加这些中南美的国家,都 发布声明,对日本及德意宣战。侵略中国的日本,一夕之间 成了世界公敌。
从七七事变以来,中国一直是抗战,日本则是不宣而战; 到了这时候,中华民国终于正式对日宣战,并声明对德、意 两国,处于战争地位。同时分别照会罗斯福、邱吉尔及斯大 林,建议由中美英苏荷五国,订立联盟作战计划,由美国领 导执行。邱吉尔复电赞成;美国则不但同意,而且认为这是 “至为切要”之举,希望12月17日以前,在重庆召集联合军 事会议,彼此交换情报,并商讨对于东亚如何采用最有效的 陆海军行动,去击败轴心国家。虽然苏俄还未迅速作出反应; 但是,中华民国已处于对付世界公敌日本的关键地位,在世 界舞台上,与美国、英国同为要角。自鸦片战争至今中国的 国际地位,提高到第一级;是沦陷区的百姓,最感到骄傲兴 奋的一件事。
因此,无线电中不断传来的坏消息:日本进攻泰国,兵 不血刃而下;越南属于维琪政府的法军,与日本订立军事同 盟;日本在马来西亚北部及菲律宾登陆;日本占领美国的属 地威克岛、关岛;以及英国的主力舰”威尔斯皇子”号、”却 敌”号为日本飞机炸沉等等,所予人的感觉,并非沮丧,反 是兴奋。
因为,大家对美国的国力是有信心的,日本不过乘美国 不备,取得一时的胜利而已;等到美国正式动员,日本一定 不是她的对手。此刻美国吃的亏愈大,将来报复的决心与力 量亦愈强。这就是大家兴奋的缘故。
但是,对于日军进攻香港,大家就不能以隔岸观火的心 情来看待了,因为香港有许多对国家有关系的重要人士;特 别是金融家在内。
15明珠失色
“十二·八”以后,香港高等华人群像。
东京时间12月8日上午3时许,大本营接到第25军司 令山下奉文中将已开始登陆马来西亚的电报;随即在10分钟 以后,将预定的电报发了出去,只有3个字:”花开矣”!
这个电报分致中国派遣军司令畑俊六、驻华的第二十三 军司令酒井隆中将、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驻汉 口的第十一军司令阿南惟几中将、驻上海的第十三军司令泸 田茂中将、驻台北的第十四军司令本间雅睛中将。这”花开 矣”三字,是预先约定的密语,表示已在马来西亚登陆。
在南方军的初步军事行动中,有3个必须占领的据点:新 加坡、香港、菲律宾。此三地的作战计划,原则上是先为其 难;马来西亚作战,成败难决;所以必须二十五军在马来西 亚奇袭登陆成功,第十四军及第二十三军,才可以用”正攻 法”对菲律宾及香港开始进攻。
进攻香港的主力,是隶属于第二十三军的第三十八师团, 另外配属步兵联队及炮兵队各一;当然也有轰炸机及兵舰分 自海空支援。   12月8日清晨,九龙半鸟的餐厅内,绅士淑女正悠闲地 在进早餐,一面饮果汁,一面看报;报上并没有日本奇袭珍 珠港的消息——因为同盟社的通讯稿送到,报纸已经上机器; 总编辑也在看完大样后,回家睡觉,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 条超级大新闻。
突然之间,传来巨响,震得门窗戛戛作响;于是大部分 的客人都奔到窗口去观望,但一无所见。有人指着《南华早 报》上的记载说:”是英军在试炮。”
这个说法很快地被否定了,电话中传来的报告是:启德 机场被日本飞机所轰炸;日本已经对英国宣战。街上人来人 往,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尤其是家住香港的,更为焦急,因 为香港政府在毫无任何通告或暗示之下,停驶了香港、九龙 间的渡轮。
这突如其来的大变化,引发了一连串的恶性反应,商店 关门;公共汽车停驶;电话有时通、有时不通;而整天空袭 警报不断,以致于香港到九龙,或者九龙到香港的人,如果 当地没有亲友可以投靠,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
最狼狈的是短期逗留的旅客,无端成了断梗飘萍。刘德 铭就是如此:从离开上海到香港,辗转到达内地,那知运气 不好,跟”组织”上联络的两条线,阴错阳差,都没有能接 得上头。于是东飘西荡一年多,终于在昆明”归队”;立即领 受了一项任务,重回上海。三天前由昆明飞到香港,要等候 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同志”到达,扮成夫妇,一起坐船到上 海,不想失陷在香港。
他住在九龙半岛酒店;旅客都是高贵的绅士淑女,但大 部分已失去了平时雍容优雅的风度,一个个愁眉苦脸,神情 惶惑,到处打听局势。据说日本陆军已经由深圳向新界进攻, 英军设了两道防线,第一道在边境;第二道在沙田,那里群 山屏障;山上分布了许多炮位,可以长期坚守。
“香港是英国的东方之珠,不会轻易放弃的。”有个坐在 刘德铭身旁,神态非常乐观的洋人,说得一口很流利的上海 话:”上个月,有大批英军,从加拿大派来增援;据所知,停 泊在新加坡外海的’威尔斯皇子’号跟’却敌’号,已经决 定移防香港。海陆两路的防守实力,都很坚强;香港九龙,起 码可守半年。”
正当他高谈阔论时,大厅上扩音其中播放的轻音乐已经 停止,到了播报新闻的时间:第一条就是”威尔斯皇子”及 “却敌”号为日本飞机炸沉的消息。
那洋人的脸色很难看,有点坐不住的模样;刘德铭伸过 一只手去,亲切地按在他的膝头上,”不要泄气!”他说:”日 本人是一时猖狂;最后胜利属于你我。”
刘德铭的友好态度,对于解除他的难窘,极有帮助;他 从皮夹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刘德铭说:”通常英国人是不作 自我介绍的。”他说:”不过,这一次是例外。”
刘德铭接过名片来看,一面中文,一面英文;中文上印 的头衔是:”英商卜内门洋行视察”;中文名字叫做”费理陶。”   ”你叫我费理好了。”   ”我姓刘。”刘德铭已改名刘汉君,掏了张在香港新印的 名片;又看着费理陶的名片上的地址问:”你一向住在上海?”   ”我是生在上海的。”   ”怪不得说得这么好的上海话。”刘德铭问道:”到香港几 天了?”   ”前天才到,我是陪我太太来度假的。”费理陶问:“你呢?”   ”我从昆明来,预备回上海。”刘德铭说:”看来仍旧要回 昆明了。”
刚说到这里,一香风扑袭;刘德铭转过脸去,顿觉眼前 一亮,站在面前的那妇人,年可30,长身玉立,艳光四射,费 理陶为刘德铭介绍,是他的妻子苏珊。
刘德铭起身招呼;听她口音带些南京腔,别有一种他乡 遇故的亲切感。苏珊的感觉,亦复相似,开口问道:”刘先生 是哪里人?”   ”南京。”   ”果然!”苏珊笑道:”口音总是改不了的。”她向她丈夫 说:”我跟刘先生是同乡。”   ”这样说,更有缘了。可惜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否则可 以好好庆祝一下。”
话虽如此,费理还是叫了威士忌,举杯定交。然后,谈 到彼此的处境以及今后的动向。   ”我已经失业。”费理陶说:”今天中午听到广播,在日本 势力所能达到的中国地方,英美的产业,都为日军所接管了。”   ”还好,你们夫妇并未成为俘虏。”刘德铭说:”费理,请 原谅我,对于香港的前途,我不像你看得那么乐观;既然已 经幸免作为日军的俘虏,应该珍视这份运气,想法子离开香 港。”
“离开香港到哪里?”费理答说:”整个南洋,都在日本军 阀疯狂地攻击之下,没有一平安乐土。”
“那末到我们的内地去。”刘德铭说:”你们不是有分公司 的在重庆?”
“我也在这么想,不过不容易。机场被炸,民航机根本无 法起落。”费理陶忽然问说:”你们有许多政府所重视的闻人 在香港,怎么办?你看,在这座大厅中的,我就认识好几位。”
刘德铭环目四顾;目标显著,首先入目的是,仪表魁伟 的外交界耆宿颜惠庆;巧的是,他的隔座,便是他当年奉使 苏京,在民国24年重返莫斯科时,同船赴俄的电影明星胡蝶, 依旧梨涡生春,风华绝代。
与颜惠庆相映成趣的,是瘦小精悍的林康侯;与他同桌 的另一位清癯老者,刘德铭也曾识面,是北洋时代段祺瑞一 系的要角,当过财政总长的李思浩。
再过去一桌,是广东的精英,资格最老的许崇智、”天南 王”陈济棠;还有李福林、陈策。这些人如果陷失在香港,为 汪精卫拖下水去,足以增加”南京政府”声势;不知道重庆 方面有什么办法,援救他们脱险?
转念到此,刘德铭灵机一动;细想了一会,问费理陶说: “你们夫妇是不是真的想到重庆?”
原来刘德铭的想法是,香港不但有好些政要闻人,而且 因为这是国民政府涉外事务方面一个主要的据点,无论国际 贸易,情报联络,都在此进行;有许多要员派驻在香港、九 龙,政府是一定要想办法援救他们脱险的。
脱险唯一的途径是空中航路;即令日本轰炸机不停地空 袭,但必有重庆派来的民航机,乘隙冒险下降。时逢下弦,上 半夜星月微茫,不宜空袭,若有来自重庆的民航机,这时候 是降落的理想时间。费理陶如果想离开香港,不妨到机场去 等机会。
这个想法,非常合理;仔细想一想,重庆方面,似乎除 此以外,别无可以接运的办法。费理陶欣然接受,深深道谢; 接着跟苏珊商议行止。   ”最好是一起走,只怕办不到。”他说:”我是做’黄鱼’, 一个人能挤上飞机,已算很幸运了。苏珊,你说呢!”   ”你一个人去好了!我先留在香港。”苏珊答说:”好在我 是中国人。”   ”可是,谁照料你呢?”
说到这话,费理陶跟他的妻子,不约而同地转脸去看刘 德铭——刘德铭当然不能毛遂自荐;而且,他有任务在身,只 要有机会,立刻就要离开香港,事实上也不可能给苏珊多少 照料;因而装做不懂他们的意思,保持沉默。   ”刘先生,”终于是费理陶开口,”你是热心的人;倘或苏 珊需要你帮忙,你一定不会拒绝。是不是?”   ”当然,只要能力所及,我一定效劳,不过,我不能作任 何承诺;这种乱世,谁都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些什么。”   ”当然,当然!这一点我充分理解。你们中国人不是有两 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语出不祥,刘德铭心中一动,倒有些懊悔,替他出了个 到启德机场去等机会的主意。   ”费理,”苏珊问说:”你预备什么时候走?”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必迟疑,我今天晚上就走。”费理 陶站起身来,”请你帮我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写几封信给有关 方面,报告我的行踪。”
苏珊点点头,向刘德铭嫣然一笑,”刘先生,”她问:”今 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好!”
于是费理陶夫妇相携而去;刘德铭目送他们的背影,不 由得想起一个从未识面,而却与他有极”亲密”的关系的人, 就是”组织”上分派给他作”妻子”的女同志,化名杨凌。   ”杨凌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他在想,”能像苏珊这样就好 了。”
入夜灯火管制。”东方之珠”的香港,本以灯火璀璨的夜 景出名,这天却是黯然失色了。
外面一片漆黑,里面是以烛火照明;每张餐桌都点着彩 色的蜡烛,光晕摇曳,明暗不定,反倒出现了神秘而温柔的 情调。
可惜,炮火给人带来的生活,乃至生存的威胁,已很深 刻地反映到餐桌上——昨天的一汤两菜,还有沙拉与尾食的 正餐,此刻已缩减为一汤一菜。
这使得许多人想起一个从未注意过的问题,人口密度最 高的香港,不生产粮食,盘中之餐,大部分来自广州;小部 分来自美国、澳洲等等农产品丰富的国家。如今水陆两路都 已阻绝,香港的居民,岂不要活活饿死?   ”日本军阀实在很愚蠢!”费理陶说:”他们其实并不需要 对香港发动军事攻击,只要封锁水陆两路,断绝外来的接济, 就可以使香港不战而溃。”   ”不!”刘德铭说:”香港对日本人有特殊的意义,在香港 的要人,以及香港各银行保险库中的财富,都是日本人急于 想掌握的。所以日军不但会对香港发动攻击,而且必然会发 动猛烈攻击;希望像希特勒横扫东欧那样,取得闪电战的效 果。”
这番见解,加强了费理陶尽快离开香港的决心。饭后携 着简单的行囊与爱妻吻别,向刘德铭郑重表达了托妻之意,离 开半岛酒店,踏上一辆预先约定的出租汽车,直驶启德机场。 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苏珊很高兴地说,刘德铭的计划实现 了。如今她得为自己打算,问刘德铭是住在九龙好,还是香 港比较安全?   ”就目前来说,香港比较安全。九龙是半岛,日本陆军可 以到达;香港隔着大海,成为天然的屏障,不过,到头来是 一样的。”刘德铭说:”一动不如一静,我预备在九龙等机会。”   ”我想到香港去。在香港,我有一个最好的同学,我想找 她。”苏珊又说:”刚才我听广播的,在青年会临时设立了渡 海通行证申请处;不知道能不能请刘先生替我打听一下?”
意思是要请刘德铭替她代为申请。这是义不容辞的事,刘 德铭要了她的身份证明文件,步行到达青年会,只见排队的 长龙已绕过一条街了。
这一景象,令人品馁;但脑中一浮起苏珊的笑靥,勇气 与耐心都有了,静静地排在末尾。很快地,他身后又出现了 一条长龙。   ”如果日本军攻占了港、九,当然要组织维持会。”在他 前面的一个中年人,问他的同伴:”你看,会请谁出面。”   ”那还用说,自然是何东爵士。”   ”何东爵士不在香港。”另有一个人搭腔,”到澳门去了。”
从这两个人的交谈中,刘德铭知道了何东爵士去澳门的 原因,是为了答谢澳门总督特地到香港来贺他们夫妇的钻石 婚,恰好逃过了这一劫。
对啊!刘德铭在心里想,澳门属于葡萄牙,而葡萄牙是 中立国,所以她的首都里斯本,才会成为情报贩子的集中地。 必要时想法子偷渡到澳门,倒不失为一条可进可退的好路子。
正在这样转着念头,发觉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转脸 看时,不觉一喜,”裁法,”他很兴奋地说:”我听说你在香港; 怎么样,混得很得意吧?”
这个人是刘德铭在上海认识的朋友,名叫李裁法;出身 不高,却很重江湖义气;最难得的是,颇有力争上游之心。刘 德铭心想,此时此地,能遇到这样一个有用的朋友,运气总 算不坏。   ”马马虎虎。”李裁法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香港来的? 上海一批老朋友怎么样?”   ”来了没有几天。”刘德铭说:”我是从昆明来,在香港过 境。”
“原来你在内地!”李裁法问道:”你排队是领过海的通行 证?”
“是替我一个朋友来领。”
“朋友?”李裁法想了想,开玩笑地问:”女朋友?”
“女是女的;不能算女朋友。”
“不管你是不是女朋友;来,来,不要排队了!”李裁法 拉着他手说:”我想法子送你的朋友过海就是。我们先找个地 方聊一聊。”
于是刘德铭退出了行列,跟着李裁法想找个咖啡馆歇脚, 却未能如愿;因为店铺都关门了。最后,是刘德铭提议,到 半岛酒店去叙契阔。
据李裁法自己说,”混”得还不错;开了一间”吧”,专 做”烂水手”的生意,地点是在香港的北角,那里是上海人 的天下,另成一个”帮口”。刘德铭听得出来,李裁法在”上 海帮”中,是首脑之一。
“刘先生,”李裁法还保持着在上海时对刘德铭的称呼, “你现在不论过境要到哪里,一时都走不掉了,能不能帮帮我 的忙?”
“喔,”刘德铭问道:”帮什么忙?”
“九龙,香港是一定保不住的了。我还听到一个说法,邱 吉尔打电报给这里的总督,香港如果守不住,不妨向日本投 降;不能让我们在广东的游击队攻过来,更不必向中国政府 要讨救兵,他说:香港在日本人手里,将来可以要得回来;给 中国人一占领,将来就要不回来了!”
“他妈的!”刘德铭不由得骂了句,”这个家伙真是老狐 狸。”   ”不管他是不是狐狸,话是实在的。等日本人一来,地方 上要出面组织维持会;北角方面,我想来搞,不过大家都没 有什么经验。你是见过日本人的世面的;我刚才看见你,心 里在想,我的运岂不错,居然能遇见一个有用的朋友。
刘德铭很惊异于他的想法跟自己完全一样,也认为是遇 见了有用的朋友;可是彼此都错了!李裁法不能用他;他自 然也就不能利用李裁法了。   ”裁法,”他率直说道:”搞维持会这一套,名声太难听; 我只好敬谢不敏。”   ”不错,搞维持会就是汉奸。不过,刘先生,你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李裁法问道:”你认不认识一条腿的陈将军?”
刘德铭知道他是指的陈策。此人是广东琼山人,辛亥革 命以前,在广东海军学校当学生时,即已加入同盟会。民国 11年做广东海防司令,适逢陈炯明叛变;保护中山先生登上 永丰舰避难的,就是他。
抗战发生时,他正担任虎门要塞司令。平时绿林出身,修 成正果的”福将”李福林,解甲归田,在香港新界办农场,题 名”康乐园”,广植时花鲜果,收获甚丰,真是优游林下;不 道日本海军知道他在粤军中人缘极好,拥有很大的潜势力,便 以重赂请他策动广东的海陆军作内应。李福林表面唯唯,暗 中派人到广州,向行营主任余汉谋告密。
余汉谋便跟陈策定计,通知李福林,尽不妨答应日本人 的要求。于是李福林收受了一笔巨款,约日本军定期来攻;到 得日本海军进入珠江,伏兵齐起,吃了大亏。但陈策亦于此 役中受伤,在香港割掉了一条左腿,才得保住性命。
陈策人虽残废,雄心不减;现任国民党驻港澳总支部主 任委员,兼国民政府驻海军事代表,刘德铭听李裁法提到他, 心知必有说法,点点头答说:”我虽不认识他;不过他在香港 的任务,我知道。”
“你知道就再好没有了。”李裁法说:”你倒想,我们多少 人在这里?一时哪里走得完!而且别的人,譬如财政部、交 通部、国防部派在这里办事的人,都可以走;中统、军统的 人,能走也不能走,走了哪个来做’工作’?所以陈将军关照 我,要搞维持会做掩护。”
听他这一说,刘德铭才知道李裁法是在陈策指挥之下。既 然如此,自不妨表明自己的身分;但转念一想,俗语说得好, “逢人只道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至少对他的话,先须 求证确实,才谈得到其他。
于是他问:”陈将军住在哪里?”
“他住在胜斯酒店。你要不要见见他?我带你去。”
他敢这样说,可见陈策要他组织维持会的话不假;刘德 铭想了一下答说:”我老实告诉你,我是要到上海去的。现在 情况大变,去上海是不是还有必要,我得打电报去问一问;如 果上海不必去了,我一定帮你的忙。”
“好极!”李裁法又说:“你要发电报,可以用我们的电台。”
“不必!”刘德铭说:”你请坐一坐,我先替你介绍一个朋 友。”
接着便是李裁法为刘德铭解决问题,他有办法将苏珊送 到香港;但苏珊却又变了主意,觉得跟刘德铭在一起比较安 全。   ”苏珊小姐的想法不错。”李裁法是抱着所谓”胡调”的 心思,直觉地认定他们应该是一对情侣,想替他们拉拢,”跟 刘先生在一起最安全;一定能照顾得你很好。如果有用得着 我的地方,请你告诉刘先生,打电话给我好了。”接着,他在 纸餐巾上写了九龙与香港的两个电话号码递给刘德铭。   ”多谢李先生。”苏珊含笑致谢以后,视线转向刘德铭时, 忽然脸上微有忧郁之色,”有件事,我很不放心,费理跟我约 定的,他一到了重庆,第一件事是打电报通知我;到现在没 有消息,不知道他搭上飞机没有?”   ”当然搭上了,不然应该回来。”   ”就因为没有回来,我才不放心。听说,启德机场让日本 飞机炸了好几次,死了好些人。”
很显然地,苏珊是担心她的丈夫,飞机不曾搭上,性命 已经送掉。刘德铭想了一下,觉得这个不幸的可能性,是存 在的;为了安慰她起见,应该立刻澄清她的这一忧虑。
于是刘德铭将费理陶接受他的建议,到启德机场等机会 飞重庆的情形,告诉了李裁法;问他能不能设法打听一下,费 理陶究竟搭上飞机没有?   ”那容易。我马上打电话到机场,找中国航空公司的人问 一问就知道了。”
李裁法去了好久才回来,告诉他们说,昨夜有一架飞机 降落,要接许崇智、陈济棠、颜惠庆等人到重庆;结果一个 都不曾接到。当时秩序很乱,挤上飞机的人,有的登记了,有 的未曾登记。而在已登记的名单中,并无费理陶仆人。   ”那末,轰炸机场,伤亡的名单呢?”刘德铭问:”应该到 哪里去打听?”   ”这要到警察署去打听。”李裁法站起身来说:”我再去打 电话。”
对于李裁法的热心,苏珊颇为感动;因此,对刘德铭也 增加了好感,觉得他有这样的朋友,证明他也是个好人。   ”我问过了,死亡名单不全,没有费理陶的名字。受伤的 名单是全的,可是也没有,”李裁法说:”看起来是上了飞机 了。”   ”但是,没有费理从重庆来的电报。”苏珊答说。   ”你不会打电报去问?”刘德铭说:”费理到了重庆,当然 要到公司去报到;打电报到重庆的卜内门洋行一问,不就有 了确实信息。”   ”对!”苏珊说:”立刻就打。”
半岛酒店就有邮电代办所;重庆卜内门洋行的地址虽不 知道,却也无妨,重庆电报局自能”探投”。苏珊又付了回电 的费用,预计5个小时之内,必有回音。   ”希望5个小时之内,有好消息。”李裁法说:”我要走了, 明天上午9点钟再来,不但希望听到苏珊小姐的好消息;而 且也能听到我自己的好消息。”
最后这句话,苏岂不解;等李裁法走远了,她才向刘德 铭动问,什么是他的好消息。   ”告诉你也不妨。”刘德铭将李裁法邀他帮忙的话,约略 说了一遍。   ”那末,你作了决定了没有呢?”   ”还没有。”刘德铭答说:”我要等一个人;等那个人来了, 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动静。”   ”那是个什么人?”   ”工作上的伙伴。”
苏岂不作声,只见她长长的睫毛,不住闪动;是落入沉 思中的模样。刘德铭恰好乘她不注意时,恣意平视;一时遐 想升腾,连香港传来的日机空袭的爆炸声都听而不闻了。”   ”我怎么办呢?”苏珊突然这样发问。   ”不要紧!”刘德铭答说:”我那个朋友办法多得很;一定 可以把你送到重庆,与费理团聚。”   ”就怕费理的行踪成谜。”   ”不会的。重庆一定有好消息来。”
消息是来了,却并不好;费理陶并未到重庆卜内门洋行 报到。苏珊的话说对了,费理的行踪,真个成谜。
这灯火管制,一片漆黑的漫漫长夜,在苏珊真是在受熬 煎;到了天色微明时,她再也忍不住了,用内线电话将刘德 铭从梦中唤醒,带着哭声地说:”我怕!我睡不着!”
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她需要安慰。刘德铭只好这样答 说:”你别怕!有我在。”   ”我也知道有你在。不过,是这时候;而且只听得见你的 声音。”   ”这不成问题,两三分钟我就可以到你身边。”
电话中没有声音;刘德铭心里很矛盾,希望她拒绝,但 又深怕她拒绝。
终于电话中又有了声音,”刘先生,”她说:”我到你那里 来;请你不要锁门。”
这个回答,大出刘德铭意外;正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时, 苏珊已经收线。刘德铭只好起身,打开了门锁;穿着睡袍坐 在沙发上静等。也不知是天气冷,还是兴奋得不能自持,身 子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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