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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春秋

_7 高阳(春秋)
9 自误平生
周佛海误会杜月笙;金雄白义救万墨林。
  汪精卫与日本特使阿部信行大将的交涉,终于达成”协 议”。日本正式承认汪政府,并互派大使,正式签订《调整中 日关系条约》,共计9条,内容是友好、防共、驻兵及撤兵、 经济开发,取消领事裁判权及内地杂居等等。同时,汪政府 要发表一篇《日满华共同宣言》。
签字日期定在11月29日。汪精卫知道,只要这天在 “协定书”写下”汪兆铭”3字,他的一生,就不必等到盖棺, 便已论定。可是他无法逃避。袁世凯曾经说过,他是让他的 儿子及亲密僚属,把他硬架到火炉上去的,而汪精卫连这句 托词都没有,火坑是他自己愿意跳的,现在到了他兑现这句 话的时候了。
在他人看,他真是所哀有甚于死者!在礼堂前面的台阶 上,两行眼泪,滚滚而出;双手抓住头发使劲地拔、使劲地 拉;咬着牙,鼻翅不断翕动,”哼、哼”之声,变成”恨、 恨”之声。在场的”文武百官”,都为他的神态吓得噤不能声。
但有很多人在心里想,当年曹彬下江南,李后主”最是 仓皇辞庙日,不堪挥泪别宫娥”,大概就是这般光景。
突然之间,乐声大作,那不是”教坊犹奏别离歌”,而是 欢迎阿部特使的军乐。这时,站在汪精卫身旁的周隆庠,轻 轻说一句:”先生,阿部特使来了!”   ”喔、喔!”汪精卫抬起一双失神的眼,茫然四顾。
头上还是一头乱发;而干外交官都有一把随身携带的梳 子;周隆庠在汪精卫抹眼泪时,已将他的头发梳整齐了。
除了眼睛有些肿以外,汪精卫依然容光焕发,微笑着踏 步上前,与外表温文尔雅的阿部大将握了手,相偕步入礼堂。
签约时,当然是有用自吞;亦可说是自作自受。倘说有 所收获,能够弥补大错于万一,只有收回钞启发行权一事;由 犬养健到继犬养而为汪政府最高经济顾问的青木一男,前后 经过一年的交涉,日本终于让步,承诺在新通货发行后,将 梁记”维新政府”的”华兴银行”钞票,及不编号码,不准 在日本国内使用,连大藏省都不知道发行数量的军用品收回。
这是成立作为汪政府的”国家银行”之”中央储备银 行”的主要条件。条件既备,”储备银行”可以开张了;正式 成立的日期,定在三十年1月4日。
中国的银行,不管总行设在何处,业务的重心,十之八 九在上海分行;”储备银行”的上海分行,预定与总行同日成 立。周佛海将金雄白找了去,委托他刊登广告。   ”申新两报有什么事来找我,只要我办得到,无不帮忙; 其中大部分是你经的手,你当然都知道。这次储备银行开幕, 发行自己的通货,杜绝了日本军部无限制的榨取,无论如何 是替沦陷区的老百姓,做了件好事。光凭这一点,申新两报, 应该破例替我登个广告。而储备银行并不排斥法币;与中储 券同样通用,申新两报亦没有拒绝这个广告的必要。至于版 面、地位的大小,我都不计,只要登出来就行。”
金雄白也觉得照情理来说,申新两报破这么一次例,并 不为过。因而打电话找到申新两报的负责人,转达了周佛海 的要求。所得到的答复是,需要商量以后,方有回信。
第二天回信来了,说是代表国民政府在上海作地下活动 的吴开先,已经严词拒绝。申新两报,未便违命,请求谅解。 金雄白当然要极力疏通;但电话再打到申新两报,已经找不 到负责接听的人了。   ”哼!”周佛海接到报告,脸色铁青,”你替两报来说情的 时候,总说’行得春风有夏雨’,现在放点交情给人家;人家 将来对我们也会讲交情。现在你说,交情在哪里?雄白,我 说在这里,以后申新两报的人,如果让丁默更、李士群抓走 了,你不要来找我。”说完,管自己进了卧室,将金雄白丢在 小客厅里,不理不睬。
金雄白心里很难过;他跟周佛海相交到现在,还是第一 次受到这种待遇。不过,他对申新两报的负责人是谅解的;知 道他们不是不讲交情,是出于无奈。
过了几天,周佛海拿一份情报给金雄白看,说是申新两 报拒登储备银行的广告,并非吴开先有严令,而是金华亭以 中宣部特派员的身分,力表反对。他说:如果有人主张接受 这个广告,要呈报最高当局,予以严厉制裁。
金雄白看完这份情报不作声;心里在想,金华亭这一回 要受到严厉报复了。但他不便再为金华亭讨情;因为上次已 对周佛海表明过,最后一次,下不为例。而况这一次的情节, 又非昔比;这个情一时讨不下来,徒然伤了他跟周佛海的感 情,不如不说。
他心里在想,要杀金华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总要布置 布置,还得等待机会,不是说动手就可以动手的。好在残腊 将尽,自己要回上海过年;到时候找人间接通个消息给金华 亭,要他自己当心就是。
到得动身那天的中午,金雄白到西流湾周佛海家去辞行; 不过周佛海一听说他要回上海,大为紧张,急急说道:”你回 上海,千万要小心。”   ”怎么?”金雄白以为有人要对《平报》下手,”有什么消 息?”   ”今天一清早4点多钟,把金华亭打死了!”
金雄白大惊,”在哪里出的事?”他问。   ”爱多亚路大华舞厅门口。”周佛海叹口气,”他究竟也是 老朋友,所以我又觉得很难过。现在的暗杀政策是One by  One,你的目标最显著,他们要挑,一定挑上你。你现在坐 的什么车子?”   ”1939的别克。”   ”是不是保险汽车?”   ”不是。”   ”赶快去买一辆保险汽车。”周佛海又加了一句:”一到上 海就买。”
金雄白没有把汽车的事摆在心上;只在想金华亭,”太糊 涂了!”他说:”这个时候还去跳舞。”   ”那是,”周佛海用极低的声音说:”我们派人引他去的。”   ”谁?”   ”我不知道。”
行动上的细节,他是不会知道的,这要问李士群。4点钟 从下关车站上车,到上海已近午夜,金雄白驱车直驶平报社, 采访组的记者已经下班,找记载金华亭被刺的新闻稿来看,语 焉不详。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在一份小报上看到一篇记金华 亭出事经过的文章。作者叫卢溢芳,笔名大方,年少多才;早 年是大世界共和厅打诗谜条子的健将,所以外号”条子小 卢”。金雄白眼他也是熟朋友。
据”条子小卢”的记载:前一天晚上《华美晚报》的老 板朱作同,邀金华亭到他家吃”午夜饭”,饭后怂恿他去大华 舞厅跳舞。过了12点,朱作同说第二天要起早,先行辞去, 金华亭却兴致勃勃,一直跳到清晨4点钟,舞厅打烊,方始 歇手。这天他叫来坐台子的舞女叫”阿二头”,裤带很松,金 华亭已跟她约定,辟室同圆好梦。那知一下了楼,便遭遇伏 击,两枪致命,变岂不测,金华亭连拔自卫手枪还击的机会 都没有。
金雄白深知”条子小卢”为小报写稿,记载鞹外异闻;风 尘艳秘,一向翔实,非”乱打高空”者流。因而心头浮起极 浓的一阵疑云;判断朱作同便是金华亭的勾魂使者。
原来朱作同跟76号早有勾结,李士群给过他好多钱,要 他投靠过来;朱作同一再推延,始终无明确表示。金雄白在 去南京以前,听说李士群对朱作同已下了”最后通牒”,其他 非表明态度不可;金华亭的中圈套,即是朱作同所表明的态 度。
于是,金雄白特地去看李士群,一见面就说:”为金华亭 的事,你在朱作同那里化了多少钱?”
李士群一楞,”谁对你说的?”他问。   ”佛海。”
李士群赶紧摇摇手,”你千万不可以说出去!”他说:”这 件事关系很重大。”
金雄白心想,新闻界被汪政府收买的,都是伙计的身分; 报老板则尚无仆人。因此,金华亭之送命,不会有人疑心到 是为朱作同所出卖;而唯譬如此,对忠于国民政府的新闻同 业来说,朱作同便成了一条隐藏在卧室中的毒蛇,可怕极了!
事不宜迟,他辞出76号,立即打电话约唐世昌见面;谈 了金华亭致死的经过,他关照唐世昌秘密通知常跟朱作同有 往来的朋友,多加戒备,免得糊里糊涂地做了金华亭第二。   ”好、好!亏得你关照。我们都一直还当朱作同够朋友。” 唐世昌又说:”你常到76号,看到万墨林没有?”   ”没有。”   ”听说他在里头’吃生活’,老虎凳,灌辣椒水,都上过。”   ”不会吧?据我所知,他在里头很受优待的;行动也还自 由,经常拿了两罐香烟到’大牢’里去看难友,比起祖仁、王 维君他们舒服得多了。再说,万墨林是自己过分招摇,日本 宪兵才注意他的;李士群跟他并无’难过’,看杜先生的面子, 也不致于难为他。”
原来万墨林是杜月笙贴身的跟班。杜月笙量才迫使,在 上海的一切机密活动,托付给头脑冷静,手腕灵活的徐采丞; 万墨林的主要任务,是照料杜月竹的留在上海的亲属,兼为 徐采丞供奔走之役,如安排地下工作人员集会地点,转送秘 密活动经费等等。以杜月笙的交游广阔,他干这些事本来是 可以不被怀疑的;无奈他开口”杜先生”,闭口”杜先生”,喜 欢以地下工作者自居。因此,真正在做重要地下工作的徐采 丞,深得日军在上海的”最高军事当局”登部队的信任;而 万墨林却为日本宪兵队通知76号,加以诱捕了。
唐世昌是怕万墨林熬刑不住泄了底,此时听金雄白这么 说,再想到周佛海跟杜月笙的关系一向很好;尤其是目前跟 杜月笙一起在香港,日夕不离的银行家钱新之,一直是周佛 海心目中能够通到重庆,谈”全面和平”的一道桥梁。照这 些渊源来说,周佛海亦绝不致为难万墨林。   ”那末,”唐世昌又说:”金先生,你能不能替万墨林想想 办法?”   ”要救万墨林的人,不知道多少?大家都是看你们先生的 面子;我也跟佛海说过,他说:万墨林人不重要,目标很大; 日本宪兵钉得很紧。总要等他们注意力稍为减低以后,才有 法子好想。好在他在76号很舒服,多住些日子也不要紧。”   ”还是杜先生的面子要紧。”唐世昌说:”大家都知道万墨 林是杜先生贴身的人,又是亲戚;如果他一直在里面,外头 就会说:杜某也失势了!连万墨林都弄不出来。金先生,你 说我这话是不是?”
“嗯、嗯。”金雄白深深点头,”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
“杜先生也很伤脑筋。听说最近要请一位周先生的老朋友 来说情;到时候要请你帮忙照应。”
“当然、当然。”金雄白问:”不知道来的是谁?”
“听说姓李,也是位银行家。”
不多几日,金雄白听说杜月笙所委托的特使已经到了。此 人叫李北涛,日本留学生,他是镇江人;镇江帮在银行界的 势力极大,最有名的是陈光甫、唐寿民。周佛海这时候刚开 办”中央储备银行”,对银行家当然要卖交情;而且李北涛是 周佛海当江苏教育厅长时,在镇江就很熟的朋友,更易于说 话。金雄白认为杜月笙请他来跟周佛海打交道,确是相当的 人选;无须旁人再来”敲边鼓”,所以将唐世昌吩咐的话,搁 在一边了。
那知突然传来消息,说万墨林不但未能释放,而且快要 被枪毙了!金雄白正在诧异时,”司法行政部次长”,也是 “十弟兄”之一的汪曼云,神色仓皇地来找金雄白,一见面就 问:”你知道不知道万墨林的事?”
金雄白不作声,要听他说;只答了句:”请坐下谈。”
“雄白,我现在的处境为难万分。你想如果万墨林有什么 不幸,将来我跟杜先生见了面,怎么交代?雄白,你无论如 何要帮我的忙,在佛海面前全力进言,务必饶墨林一条命。”
金雄白心想,汪曼云列名”恒社”,而且一向很得杜月笙 的照应;如果他不能出尽死力救出万墨林来,确是一件愧对 师门的事。不过,疑团先得打破,”李北涛不是来了吗?”他 问:”怎么事态反而恶化了呢?是不是李北涛跟佛海言语之间 碰僵了?”   ”不能怪李北涛。是周作民出了个主意,反而弄巧成拙。”
原来李北涛由香港专程到了上海,特意去看金城银行的 总经理周作民;跟他商量,应该如何进行。周作民认为周佛 海若是肯放万墨林,早就放了;如今要他改变主意,非得另 外加上一重他承受不住的压力不可。周佛海跟汪精卫一样,惧 内有名;如果能走内线,打通杨淑慧的路子,一言九鼎,必 生极大的作用。
既走内线,当然要送礼,李北涛出重价买了两个戒指,一 个是七克拉的火油钻,一个是通体碧绿的”玻璃翠”。由周作 民交给”中央储备银行副总裁”钱大櫆的妻子,代为致送杨 淑慧。
杨淑慧当场拒绝,而且将这件事告诉了丈夫。周佛海有 点书生习气,一怒之下,亲笔下了张条子给李士群:”万墨林 着即处决。”汪曼云一方面托李士群”刀下留人”,一方面四 处奔走,但盛怒的周佛海,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想来想去,觉 得只有金雄白还有办法,如果连金雄白都无法讨情,他也只 好死心了。   ”好!我可以去试一试。”金雄白毫不迟疑地说:”不过, 佛海如果犯了难得一犯的’骡子脾气’,如之奈何?”   ”不管!你去了再说。”汪曼云又说:”我来托你,不但因 为你跟佛海的交情够,而且我也相信你必有绝妙词令,可以 说动佛海。”
当然,这是要有一个说法的。金雄白考虑了好一会,盘 算停当方始夜访周佛海。
先是海阔天空地闲谈了一阵;金雄白有意无意地问道: “外面有很奇怪的传说,我都不相信。”
“什么传说?”
“说是万墨林要枪毙了;而且是出于你的意思。这不是很 奇怪的传说?”
“不奇怪,确有其事!”
“确有其事?”金雄白用那种过于关切,口不择言的语气 说:”我真不懂,你何苦为了这样一个人去开罪杜月笙?”
就这一句话将周佛海的余怒又激了起来,“新之与月笙太 岂有此理了,”他高声说道:”他们有事托我,只要我力之所 及,无有不帮忙的。那知道他们居然派人送了一份重礼给淑 慧,是不是当我真的做了汉奸,唯利是图?这是他们蓄意侮 辱我;我非杀了他不可!”
“还有这么一回事!”金雄白慢条斯理地说:”这跟陶朱公 的故事正好相反,妙得很!”
“什么陶朱公的故事?”
“陶朱公的第二个儿子,杀了人要抵罪;陶朱公派人去营 救,他的长子说是非他亲自去不可。陶朱公无奈,只好答应; 事后对人说:老大一去,老二死定了。为什么呢?老大小气, 送礼送得不痛快;火候不到,猪头不烂,果不其然,老二还 是死了。”金雄白又说:”那知道送礼送得痛快也不行;一个 有修养的人,居然也会拿人家的性命来证明他的廉洁。”
此言一出,周佛海已缓和了的脸色,复又变得难看了,   ”那末,”他吵架似的说:”依你说,怎么办?”   ”人死不能复生,等你气平了,你再想想万墨林死得冤枉, 你会内疚终生。”金雄白停了一下,看周佛海的怒气渐消,方 又接着说道:“既然已经谢绝了他的重礼,索性再放了万墨林, 既表示了你的清白,也顾全了你们之间的私交。一举两得,何 乐不为?”
周佛海不响,起身踱了几步;拿起桌上的电话说:”给我 接李次长!”
金雄白大为紧张,知道万墨林正在鬼门关上;也许周佛 海下令,即时处决;但也许是收回执行的命令。总之不是送 命,就是超生。
电话接通了,周佛海说:”把万墨林放掉!”
金雄白深深吸了口气,心想好险;不过万墨林本人恐怕 未必知道,他这条命是这么捡来的?出去有得吹了;大姆指 往胸口一指:”阿拉杜先生格面子,依看哪能?”   ”雄白,”周佛海已经搁下了电话,“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出卖金华亭的那个人,跟华亭一路去了。”
金雄白心头一震,定定神问说:”是士群告诉你的?” “嗯。”
这时金雄白才想起,话中语病;因为照情理应该先问出 卖金华亭的人是谁?不问其人,自是已经知道,无须再问。
他正在这样转着念头时,周佛海又说:”士群认为朱作同 的一条命是送在你手里的。”   ”何以见得?”   ”他说,只有你知道朱作同跟他的关系;消息当然是你这 里走漏出去的。”
金雄白想了一下答说:”我承认。我新闻界的朋友很多; 现在自己在办报。像朱作同这样出卖朋友,请问,换了你阁 下,是不是也要忠告人家小心?”
周佛海叹口气:”总算为华亭报了仇了。不过,这样冤冤 相报,如何才是了局?”
这是无法回答的话。金雄白只问:”朱作同死在何方神圣 手里?”   ”中统。”周佛海忽然说道:”雄白,我告诉你件事,你不 妨注意一下。有人说《平报》的记者在外面敲竹杠。”
任何一个正规的报人,都不会不重视这句话;尤其在作 为”《平报》董事长”周佛海口中说出来,金雄白更觉得有 责任要查清楚。当即问道:“喔,知道不知道这个记者的名字?”   ”只知道姓巫。”   ”吴?”   ”不是。’云雨巫山枉断肠’的巫。”
这是个僻姓,金雄白不必再多问了;”我知道是谁。”他 说:”跑社会新闻的。”
10伦常惨剧
华美药房二小开弑兄案详情。
观察了几天,并无迹象可以证明那个叫巫煦仁的记者曾 经敲竹杠;金雄白的态度越发谨慎。敲竹杠固然不可;未敲 竹杠说部下敲竹杠更不可。
金雄白每天晚上到报馆第一件事是,拆阅读者来信;这 一天拆到一封信,既无称呼,亦未具名,而且笔迹凌乱、点 捺有劲,看得出是在一种愤怒的情绪下所写的。
信上说:”华美药房发生了胞弟杀亲兄的凶案,如此伦常 钜变,索以社会新闻见长的平报一字不登!是否在华美药房 的银弹攻势下,你们也被收买了?你们得了人家多少钱?”
这一下,金雄白心头疑云大起,随即找了巫煦仁来问, “华美药房的事,”他说:”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知道何以不写新闻?”金雄白信口用了一句信中的话, “你得了人家多少钱?”
一听这话,巫煦仁顿时脸胀得通红,”社长,”他气急败 坏地说:”这件事,如果我得了人家一毛线,叫我一出报馆就 让汽车撞死。”
“不必赌咒,你看看这封信。”
巫煦仁将信看完,一脸的诧异,想了一下,然后开口说 道:”社长要不要听听这件事的经过?”
“好!你说。”
“四马路画锦里口的华美药房,社长是知道的;老板叫徐 翔荪,他的大儿子,前几天暴病死掉了。尸首车送同仁辅元 堂验尸所,经法医检验结果,填了尸格,是’因病而死’,尸 首由徐家具领收殓。事实就是如此。不过,这话是同业告诉 我的;我并没有在验尸所。既然信中这样说;我再去详细调 查清楚,来报告社长。”
“好,这封匿名信你带去好了。”
巫煦仁实在是被冤枉的,但心里在想,倘无其事,读者 不会写这样一封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信来。而且,果真因病而 死,尸首当然送殡仪馆,何必送验尸所?再说同仁辅元堂是 个慈善团体,经常收殓路毙的流民乞丐;只是附设的验尸所, 受法租界工部局监督而已。以死在公共租界尸首,要送到法 租界这样一个验尸所去检验,情理上也很难说得过去。
于是巫煦仁先去找同业,重新探问,毫无结果;再打听 到徐翔荪的长女,留德学医,在辣斐德路开了一家济华医院, 便兴匆匆地登门采访。那知刚一开口,就让人推了出来,   ”砰”然一声,饷以闭门羹。
这一来巫煦仁益觉于心不甘,日夜奔走,不道线索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就在眼前;报馆中有个同事,跟徐家有 葭莩之亲,托他一打听,居然确有起事。
原来徐翔荪以囤积西药品家,十分殷实;他生有两个儿 子,长子已婚,生得少年老成,是个克家的令子,深得徐翔 荪的信任,在家庭、在店中,都是第一号权威人物。
次子年方20;父兄忙于囤积发财,疏于管教,成了个标 准的纨绔,也是个标准的”火山孝子”,下午跳茶舞、带出场 吃夜饭;吃完饭送进场,一直到打烊吃宵夜。这样,钱自然 不够用了。
徐家的经济大权,握在老大手里;老二要用钱,不能不 问老大要,可想而知的,一回两回,还则罢了;三番五次,脸 色不免难看,于是龃龉日期,心病日深,吵起架来,话也就 越说越难听了。
在徐老二想,父亲的财产,本有一半可分,此时要用,大 不了记一笔帐,将来分家照算。而徐老大早期迟眠孳孳为利, 挣来大把银子,自觉一大半是他的功劳;老二不但不想一想 创业维艰,也该动动手、帮帮忙,反而拿父兄的血汗钱去挥 霍。这样的败家子,要不要气煞?
即由于彼此的想法,南辕北辙,终于同胞手足之间,有 一天发生了大冲突。哥哥骂弟弟没出息,是讨饭的命;弟弟 指哥哥把持财产,思量独吞。徐老大暴怒之下,出手教训弟 弟,一个要打,一个要逃;一个要逃,一个要追,由3楼追 到2楼,看看要追上了,徐老二不免情急。恰好楼梯转角处, 有一把开进口药品木箱用的小斧头,徐老二抄到手里,当头 一下。德国货的斧头虽小,锋利非凡,这一斧砍在徐老大的 天灵盖上,顿时倒地不起,等家人赶来劝解,血流满面的徐 老大,已经魂归地府了。
徐翔荪得知凶讯,几乎昏厥,惊痛稍定,想到善后。这 一想又几乎魂灵出窍,弑兄是逆伦大罪,不必查六法全书,就 可以断定是遇赦不赦的死罪。大儿子死在小儿子手里,小儿 子又要为大儿子偿命,刹那间不可思议地变成绝后,真正叫 惨不可言!
怎么办呢?死了一个,不能再死一个!徐翔荪知道,这 件事的关键在媳妇手里。于是走到哀痛欲绝的”大少奶奶”面 前;叫得一声,弯倒双膝,直挺挺地跪在儿媳妇面前。
他开出来一个请”大少奶奶”饶恕老二的条件,财产先 提一半归长房,其余将来按股另分。此外,只要”大少奶 奶”提出要求,能办得到的,无不照办。事已如此,”大少奶 奶”就是心中万分不愿,也只好应允,不加追究。
虽然安抚了长房媳妇,但要瞒住这件事,问题还是很多。 首先尸首一送殡仪馆,伤痕显著,殡仪馆依照规定要报告巡 捕房;那里耳目众多,就算殡馆肯马虎,亦必会有消息泄漏 出去。所以尸首决不能送殡仪馆。
不送殡仪馆送何处?上海租界上,从无买棺材抬到家来 盛殓之事;经至亲密友商量,决定先送到同仁辅元堂验尸所 去验尸;当然,这要费很大一番周折,好得钱多,居然买通 了那里的职员,弄来一具病死的丐尸,冒充徐老大,经过检 验,顺利过关,法医在尸格上所填的死因是:”委系因病致死, 并无别情。”然后就在同仁辅元堂棺殓,再移送殡仪馆去办丧 事。
当时,有几个记者在场,总觉得耳目难瞒;徐家便又分 别致送红包,都是来者不拒。
其实,驻在的记者,并不知道有此偷天换日,尸首调包 的情形。收到了红包,反而觉得奇怪,倒要问一问,何以如 此”客气”?
这一问起来,方知真相;而且知道事主是殷实出名的徐 翔荪,想想替他瞒这样一件逆伦重案,而红包只是戋戋之数, 太划不来。但”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不便翻悔;中间也有 少数人表示不满,无奈这件事摆不到杠面上去谈,也就只好 认吃哑巴亏,闷声不响。所以各报只字未登;除了徐家极少 的关系人以外,外界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件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当然,华美药房上上下下的职工,每人都收到了”老老板”的 一个厚甸甸的红包,是不消说得的。   《平报》的记者巫煦仁,穷数日之力,将真相细节,摸得 清清楚楚;他的笔下本也来得,加以为了要洗刷自己,所以 行文语气之间,毫无隐讳。这篇特稿写成以后,送到金雄白 那里,认为不论从新闻、法律、是非上任何一个观点去看,都 不能不发表,于是批了个”照发”;总编辑关照本埠社会新闻 版编辑,列为头条。
第二天一早,整个上海都轰动了!平报馆门口挤满了人, 因为报摊上的《平报》一抢而光,有些读者亲自到报馆来买 报;也有些人是看了报来打听消息的。报馆电话不断,更是 件可想而知的事。
再下一天,各大报急起直追,连篇累牍都是徐家有弟弑 兄的报导。这一来,徐翔荪又要急得昏厥,托出人来四处打 招呼;解铃系铃,第一个要找金雄白。
徐翔荪托的是他的一个同行,中法药房经理许晓初;由 许晓初托一个金雄白的同乡,而且有私交的章正范来疏通。   ”徐家的要求是,希望不再登这条新闻。”章正范说:”我 知道你办报,从来不拿人家的钱;所以徐翔荪跟我说:条子 要多少,请金先生开口。我回复他说:金先生虽姓金;金条 是打不倒的。而且他自己有爿银行,金条也不少。不过,我 希望你卖一个交情。”
金雄白早就知道,必有人来说情;答复是早就想好了的, 此时不慌不忙地答说:”此事我本无成见,不过,别家报纸已 经登了。我们亦不便中断;否则岂不是自己招供:此地无银 三百两。如果能保证其他各报都不登,我也一定不登。”
这个保证,章正范如何办得到。事实上,不登也来不及 了,因为法租界警务当局,已经采取行动,由捕房律师向上 海第二特区法院提起公诉;提到徐老大的棺材,开棺相验,脑 袋上斧痕极深,确系伤中要害致死。
接下来,便是徐老二被捕;徐翔荪已下了决心,为了能 留下一条根,不惜倾家荡产要买次子的一条命。
徐翔荪的银弹攻势。起先不够强烈;后来又忒嫌过火,从 法院到报馆,钞票处处送到,那知越送越坏,送得越多,消 息的标题做得越大。事实上审判的过程,亦很戏剧化,更增 加了新闻性;各报为了本身的销路,对此大好题材,亦不容 记者轻轻放过,无不加枝添叶,尽力渲染,因而连谣言都登 了上去;不过最后加一句:风闻如此,真相不明。
当然,徐家所请的律师,酬劳是出乎一般想象地高;律 师挖空心思,想出一个办法,教徐老二装傻,到得堂上,不 管法官如何盘诘,死不开口,为的是可以让法官援用刑法   ”刑事责任”中,”心神丧失人之行为、不罚”的条文,宣判 无罪。
这是如意算盘,第二特区地方法院院长孙绍康,以及承 办推事,尽管传言凿凿有据地说他们受了徐家重贿,也不敢 冒天下之大不韪,判徐老二无罪;可是毕竟未判死刑、有期 徒刑不多不少10年整。
牢狱之灾不免,绝后之忧可解,徐翔荪也就不打算替儿 子上诉了。那知检察官说好不上诉的,竟然上诉了!徐翔荪 得知其事,吓得魂灵出窍,细细打听。更觉大事不妙,原来 检察官是奉部长之命上诉。
司法行政部长本来是张一鹏;他的老兄叫张一麟,是袁 世凯最亲密的幕僚,但非洪宪劝进的”功臣”。等到袁世凯83 天的春梦一醒,大限亦到,他亦就回到苏州,息影林泉,不 问世事。
抗战爆发,张一麟想起日本人逼袁世凯签订21条的狰狞 面目,新仇旧恨,交感于心;上书请缨,要组织一支”老子 军”。还做了一首诗,就现成的吴宫旧事作品句:”娘子何如 老子军?”传诵一时,当然,只是佳话而已;蒋委员长命陈布 雷写了一封情文周挚的复信,谢慰劝阻,打消其事。虽有人 传以为笑谈,毕竟对士气是有鼓励的。
这张一鹏与汪精卫是在日本学法政的同学,北洋政府时 代,做过司法行政部次长;罢官以后,在上海挂牌做律师,以 他的资历声望,自然而然地被选为上海律师公会的会长,而 且一做做了许多年。
东南沦陷,他仍旧留在上海,从事慈善工作;颇得日本 人的敬重,因而向汪精卫推荐他的这个老同学出长司法。汪 精卫欣然同意,与继傅筱庵出任上海市长的陈公博及周佛海 商量以后,决定委托在《申报》掌权,而与张一鹏小同乡的 陈彬壧去劝驾。?
张一鹏自然不肯落水,而陈彬壧是想好了一套话去的;他? 说:”重庆从事地下工作的爱国分子,有600多人被捕;日本 宪兵把他们寄押镇江、常州、无锡、苏州的监狱里面,不审 也不判,性命都很危险。要有一位有肝胆的人出来,才能救 得了他们。请他出来当司法行政部长,不是拖你下水;是请 你’入地狱’。”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张一鹏叹口气说:   ”你3天以后,来听回音吧?”
通过徐采丞的秘密电台向重庆请示;得到的复电是由钱 新之、杜月笙具名的,只有12个字:”请念令兄遗志,公病 万勿食冰”。所谓”令兄遗志”,是指已经下世的张一麟,暮 年请缨杀敌一事;”冰”自是”彬”字的谐音。
“你看,不是我不肯吧?”
陈彬壧叹口气说:”’公病万勿食冰’,晚节自然可保;不 过那600多人的性命,恐怕难保了!”
张一鹏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将苏州话都急出来,“奴做, 奴做!”他说:”不过,只做6个月,日脚一到卷铺盖,一日 不多做。”
等张一鹏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跟日本军方交涉,释 放寄押在各地的”重庆地下工作人员嫌疑犯”;交涉大部分胜 利,所以青年团的王维君等等,都能重获自由。
张一鹏的第二件事是改革狱政,亲自到各地监狱去视察, 与犯人谈话,访求”囚”隐。那知竟因此沾到了专门传染斑 疹伤寒的白虱,不治而死;咽气之日恰好是6个月、一天不 多、一天不少、一语成谶,”卷铺盖”长行不归了。
司法行政部的这个部长,是罗君强早就在活动的,尽管 周佛海希望张一鹏一直干下去,因而对罗君强不断敷衍,总 说”到时候该你的,一定还是你的。”现在天从人愿,张一鹏 一死,罗君强自然而然地补上了这个职位。
他喜欢弄权,坐上了这个位子,要他不干预司法,比缘 木求鱼还难;他又喜欢沽名,当司法行政部长如果只抓住司 法二字,要博个公正廉明的”青天”名声,是很容易的,眼 前就是绝好的一个机会;他将承办检察官找了去说:”这案判 得太轻了!你要提起上诉。”
检察官也受到了舆论的压力;但徐家知道关键是在他手 里,只要他不上诉,便算定谳,所以买了当时已很名贵的英 国”套头”西装毛料;现成的”盖世维雄”之类的补药,自 然还要极大的一个红包,悄悄送到他家。”拿人的手软、吃人 的口软”,正当左右为难之际,罗君强的指示,正好解除了他 的困境,奉命唯谨,当天就向江苏高等法院第三分院,提出 上诉;同时托人向徐家打招呼,道是奉命办理,身不由己。
于是第二审官司的难苦作战又开始了。徐家在第三高分 院钻头觅缝,却是到处碰壁,因为不但分院长乔万选,对罗 君强唯命是从;庭长到推事,听说此案上诉,出于奉命,亦 多敬谢不敏。不过法院中人却指点了一条明路,道是此人如 肯帮忙,便可化险为夷。
此人非别,正是金雄白。指点的人说:”金雄白跟罗君强 在参加汪政府筹备工作时,便在一起工作;而且住在一起。罗 君强出任司法行政部长以后,屡次约金雄白担任政务次长;金 雄白认为不做官比做官舒服,因而坚辞。现在金雄白又挂牌 做律师了;如果请他来当二审的’选任辩护人’,跟罗君强疏 通疏通,还不是闲话一句。”徐家的”智囊团”认为此计大妙; 第一审的律师亦全力主张请金雄白。可是该怎么请呢?研究 下来,找到一个很适当的人选”耿秘书”。
这个耿秘书名叫嘉基,字绩之,江苏松江人。他的父亲 是前清的外交官;耿嘉基从7岁起,就在法、比两国读书。学 成归国,一度在外交部做事;北伐完成不久,调任上海市政 府法文秘书,专办对法租局的交涉,与杜月笙的关系极深。松 江是东南膏腴之地中的精华,耿家在原籍有数千亩附郭之田, 富甲一方;加以他本人在烟土方面的收入,因而能使他尽情 挥霍;欢场女子竟以曾获”耿秘书”青睐为一件值得夸耀的 事。
由于松江与上海接壤,那一带以黄浦江作区分,称为 “浦南”;当地的”草莽英雄”以”耿秘书”作护法,为了便 于跟李士群讲斤头,有意拖他落水。耿嘉基生性豪迈,乐于 助人,认为能助乡人,免于76号的荼毒,亦是一件好事。但 他的身世、学养,与李士群自然格格不入。金雄白看出这一 点,以过去的交情,将他介绍给周佛海,亦为”十弟兄”之 一。但是他跟周佛海并不接近;李士群方面又不愿意他跟周 佛海接近,多方阻挠,结果弄成两面不得意,有落水之名,无 落水之利,但虚名犹在;徐家认为请”耿秘书”出来说情,金 雄白一定不会不卖面子。
耿嘉基自己也觉得跟金雄白的交情,不同泛泛,不妨帮 徐家的一个忙。所以打了个电话给金雄白,约他在劳尔东路 1号,他私人组织的俱乐部中吃饭。
喝着酒渐渐谈到正事,耿嘉基吐露了徐家预备请他辩护 的意思,然后说道:”至于律师公费,以及其他任何费用,要 多少,就是多少。这一点,我可以负责。”
金雄白笑一笑说道:”绩之,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挂 牌?”   ”我不知道。”耿嘉基说:”我原在奇怪,你也够忙了,哪 里还有工夫来替人出庭?今天你自己提起来,倒不妨跟我谈 一谈。”   ”君强几次约我当他的副手。我从无官瘾;就有官瘾,也 不能跟他共事。让他纠缠不过,只好拿律师招牌做个挡箭牌。 这层道理你明白了吗?”
耿嘉基恍然大悟,原来他挂牌当律师,是跟罗君强决绝 的表示;照此看来,他当然不肯向罗君强低头去说合官司。不 过即使他不肯去说情,法院中知道他跟罗君强的关系,自然 另眼相看;倘如维持原判,或者斟量再加一两年,敷衍检方 的面子;罗君强看是金雄白经的手,一定也不为己甚。
这样想着,便即说道:”雄白,我并不是希望你在合法辩 护的范围之外,去替当事人活动。我只希望你考虑两点:第 一、你是律师,合法承接业务,不必顾虑其他;第二、请你 给我一个面子。”   ”言重、言重!绩之,我老实告诉你,已经有人看出来, 认为我接徐家的案子最好;从中居间,想说成功了,好到徐 家去表功。他们的话,没有你老兄这样客气,说这件案子本 是我揭发的,如果我不肯替他家辩护,徐氏血胤,因此而斩, 问我良心上过得去过不去?解铃系铃,我如果肯挺身而出,不 但是补过,也是积德。这话,我倒真不能不动心——”   ”是啊!”耿嘉基急急又说:”我也想到这些话,不过不便 出口。现在不谈大义、私情,请你无论如何要帮忙。光只就 事论事,徐家老二亦并不是非判死罪不可的。”   ”这话很实在。第一审的律师过于弄法,今天这个结果, 似巧而实拙;当初如果是我辩护,我绝不玩弄这种一看就是 装傻卖呆,反惹人反感的手法。”
耿嘉基听他意思好像活动了,便兴致勃勃地问道:“那末, 你是预备怎么辩护呢?”   ”被告如果当庭承认长兄动手在前,因为防御过当,一时 失手,既无预谋的证据,则误杀罪充其量也不过判个无期徒 刑。”   ”说得是、说得是。”耿嘉基很高兴地说,”好在被告始终 不曾开过口;到二审叫他开口,照你的话说。”   ”这是我的看法,并非建议。”   ”那末,你有什么建议呢?”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不,不!请你辩护——。”   ”不,不!”金雄白也抢着说:”绩之,你要替我想一想, 案子是我首先揭发的;揭发以后,忽然挂牌做律师,而且同 行都知道,我只是挂牌,几乎生意都推出门的,如今就徐家 这一案我接了。绩之,请问你是不明内情的第三者,心里会 不会这么想:这家伙,原来他是有意安排的!”
耿嘉基语塞;楞了好一会,才问了句:”你能不能勉为其 难?”   ”人言可畏!绩之,这件事,我只有方命了。”
耿嘉基再也不提这件事了。至于金雄白,任何案子可以 不接;有件案子却非接不可,因为当事人是周佛海的妻子杨 淑慧。
11 醋海波澜
周佛海金屋藏娇;杨淑慧醋海生波;孙曜东”醍醐灌顶”的趣闻。
  杨淑慧打官司的对象,不问可知是周佛海。她根本不可 能跟任何人发生法律纠纷;即令有了,也用不着她来出面。而 跟周佛海打的必是离婚官司;且必起于醋海波澜,亦是可想 而知的事。
事起于这年春天,小人得志的吴四宝夫妇做双寿;吴四 宝49,佘爱珍倒是40岁整生日,他家住在愚园路,不久以前 将左邻的一座洋房买了下来,楼下打通了做舞厅;楼上就是 个可摆十几桌酒的大餐厅。做生日前后3天,在花园右首的 网球场,及晒场上架起席棚,各搭一座戏台唱堂会;绍兴戏, 申滩以外,主要的当然是平剧。正在上海的京朝大角,程砚 秋、谭富英,无不被邀;宾客则除了汪精卫以外,都有帖子。 周佛海恰好在上海。正日那天,亲临致贺;随即被延入第一 排正中去听戏,他的左面是李士群;右面隔开一个座位是邵 式军。
开锣第三句是”打花鼓”,扮凤阳婆的是初出道的一个坤 伶,艺名筱玲红,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靠了她那双黑亮灵 活的眼睛,一出场便让全场都觉得眼前突然一亮;台风十足, 立即便得了个”碰头好”。
周佛海自此聚精会神,目无旁鹜;视线只随着筱玲红的 腰肢转。这是句玩笑戏,道白用扬州口音,到得自矜”我是 的的刮刮的清水货呢!”眼角恰好瞟及周佛海,看他那副垂涎 欲滴的神态,不由得一笑回眸,那种刻画少女娇羞的神态,冶 媚入骨,越发害得周佛海如醉如痴了。
见此光景,吴四宝便到后台,等筱玲红卸了妆,带她来 见周佛海;就坐在邵式军身旁的空位子上,与周佛海有说有 笑地看了半出戏,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携而去。
据周佛海事后对人说:”筱玲红倒真是’的的刮刮的清水 货’”。因为如此,越觉眷恋;但要藏娇金屋,却很困难,因 为一则他的地位又不比从前,越发有人注意;再则杨淑慧知 道周佛海已成了”财神”,拍马拉马的人很多,钉得更紧。想 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可托,就是孙曜东。
这孙曜东是”寿州相国”孙家鼐一家,他的父亲叫孙履 安,是个老名士;还有个哥哥孙养农,跟袁世凯的东床快婿 薛观澜,都以研究余叔岩出名。孙曜东本人,介乎纨绔与篾 片之间,由于拉紧了周佛海与新任上海市长陈公博的关系,得 任具有市银行性质的上海复兴银行总经理;对周佛海自然要 感恩图报,便将筱玲红交了给玲华老九。玲华老九住在法租 界莫利哀路,周佛海与筱玲红幽会,便在此处,连洗脚水都 是玲华老九亲自照料。
阅人多矣的周佛海,不知是何孽缘,竟对筱玲红着了迷, 在上海不必说;在南京亦是每天一到办公室,第一件事便是 接通筱玲红床头的电话,谈上一阵才开始办公。
不久,周佛海嫌”借地安营”,总觉不便;孙曜东的安排, 迁到了一座极高级的公寓。就在此际,杨淑慧发觉了,她声 色不动,侦察多时,不但打听到了地址,而且连周佛海与筱 玲红通话的纪录都拿到了手。于是有一天清晨,率领一班帮 手,直捣香巢;筱玲红的胆子比大媛还小,吓得面无人色。穿 着睡衣的周佛海,只好挺身相护;跟着来的那班女太太之中。 总也有脑筋比较清楚的,拍部长太太的马屁,无如直接拍部 长的马屁,所以名为助阵,其实放水,挡住杨淑慧,放了筱 玲红一条出路。自然,她亦仅是身免;屋子里被捣得稀烂。
杨淑慧之不能放过周佛海,是可想而知的;但周佛海却 舍不得筱玲红。一面将外室安置在霞飞路”可的”牛奶棚对 面一条僻巷中;一面向发妻疏通,希望她网开一面。可是,杨 淑慧坚持周佛海非与筱玲红分手不可。
为了要取得杨淑慧的谅解,周佛海什么手段都用到了,包 括”上万言书”及长跪求情,但杨淑慧的占有欲特强,怎么 样也无法打动她起怜香惜玉之一念。
软求失效,自然而然地走上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 吵”的勃谿局面。陈公博、梅思平、岑德广、罗君强这些跟 周家极熟的朋友,都经常被请了来当调解人,但问题始终不 得解决,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周佛海的闹家务,成了南京 “官场”中的一大笑柄。
有一天夫妻俩由口角而将至动武;杨淑慧有个小学同学 吴小姐,是个老处女,这几年一直住在周家,替杨淑慧当着 类似管家的职务。此时当然要上前劝解,那知周佛海正在气 头上,认为这吴小姐平时不无替杨淑慧当”狗头军师”之嫌, 所以使劲一推,出手较重;吴小姐一个”狗吃屎”合扑倒地, 跌落了一口门牙。这一下风波闹大了!
“我跟他时,他是个穷学生;我吃尽辛苦,他才有今天! 凭什么我要让不相干的人来占有他?”杨淑慧逢人就这样说; 而且公开了多少年前,周佛海追求她时所写的,不足为外人 道的情书。
她还有支4寸象牙镶金的小手枪,是潘三省送给她的。在 会玩枪的人看,这是玩具,但亦不能说它不能致人于命;杨 淑慧说到气愤难平时,就会把枪取出来,比比画画,说是总 有一天先打死周佛海与筱玲红,然后自杀。
看样子要出人命,周家的友好,便发动包围,对杨淑慧 展开”疲劳轰炸”;终于气得杨淑慧采取了釜底抽薪的措施, 她把筱玲红带到银行里,开保管箱让她看她的珍贵首饰,要 求筱玲红嫁到周家来。
这是件筱玲红求之不得的事,但一听条件,半晌作声不 得。杨淑慧的条件,一共4个:第一、住在一起。第二、称 周佛海夫妇是老爷、太太;对他们的女儿周慧海、儿子周幼 海要叫小姐、少爷,完全是旧式家庭的规矩。第三、当夕要 获得杨淑慧的许可。
这3个条件虽然苛刻,毕竟在理论上说是做得到的;那 知还有做不到的第4条:不许生男育女。
只看第四个条件,周佛海便知杨淑慧并无解决问题的诚 意;而且事实上,筱玲红这时已怀孕在身。因此周佛海明白 表示,杨淑慧承认筱玲红是”家属”的一员,他很感激;但 决不能在一起住。
问题演变至此,真到了推车撞壁的地步。尽管杨淑慧常 常打电话给林之江,要他拿手枪去逼筱玲红自动离异;可是 她也知道林之江表面满口答应,其实是在敷衍,因此她决定 采取法律行动,到法院去告上一状,要求与周佛海离婚。
这场官司她预备到上海去打,主要的原因是,上海有个 名片很响的律师叫蒋保厘,他的妻子跟杨淑慧是同学,所以 决定委托蒋保厘代理她的诉讼。
周佛海知道了这件事,又惊又喜;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 机会,不容轻轻放过。当即亲笔写了一封信,托陈公博的秘 书长赵叔雍由京回沪之便,代表他去跟金雄白接头。
周佛海的话说得很明白,如果金雄白能够化解剖事,固 然最为理想,但不期望会有这样圆满的结果;只是这场官司, 最后不论是离是合,内幕千万不能泄漏出去。这就是金雄白 帮周佛海的忙,必须要做到的一件事。
这自是非常艰巨的任务,而在金雄白义不容辞;一口承 诺下来,问杨淑慧的行踪,自动迎了上去。
这天下午到了北站,等南京车到,在头等车厢前面守候; 果然,发现杨淑慧带了个老妈子下车,便扭转脸去,装着找 人的样子。   ”雄白,雄白!”杨淑慧喊他:”你怎么在这里。”
“啊,周太太,”金雄白答说:”我是在接人。”
“你向来不送往迎来的?今天接谁?”
“是一位父执。”金雄白一面说,一面东张西望;头等车 只有一节车厢,客人很快地都下了车,他故意装出失望的样 子,”大概’黄牛’了!我那位父执是名士派,随随便便的, 一定不来了。”他问:”周太太有没有车来接?”
“没有!我这次来,佛海不知道;所以也没有叫家里派车 来接。”
“那,”金雄白说:”那末,我送你,到哪里?”
“我去看个同学。”
“好的,走吧!”
出车站上了金雄白的汽车,杨淑慧岂不及待地吐苦水, “你好久没有到南京来了。”她说:”知道不知道我跟佛海闹翻 了?”
“不知道。”金雄白非常关切地问:”为什么?”
“自然是佛海太对不起我!我忍无可忍,决定请律师 ——”杨淑慧突然停顿;然后自责地说:”啊!我真起昏了, 怎么会想不到你是律师,还要去请教别人。”
“喔,”金雄白一本正经地问:”周太太,你是不是要委托 我替你跟佛海谈判离婚?”
“是啊!我不托你托谁?雄白,你肯不肯帮我打官司?”
“我怎么能说不肯。而且我也没有理由推托;你这样的当 事人,哪个律师都愿意替你办案。不过,周太太我有两点,要 先说明白。”
“你说,你说!”   ”第一、要正式签署委托书。朋友是朋友,法律是法律; 你委托我,一定要照正常手续办。”   ”这不成问题。第二呢?”   ”第二、你既然委托了我,我当然以保护你的权益为唯一 目标,法律问题有各种解决办法,只要达到目的,并不是非 要进状子对簿公庭不可。你要把经过情形,真正意向跟我说 得清清楚楚,不能丝毫隐瞒;我能替你尽心策划,达到你所 希望达到的目的。”   ”对,对!”杨淑慧很高兴地说:”我真是运岂不错!刚好 遇到你。说实话,我本来想请教蒋保厘,他太太是我同学。不 过,我跟佛海的事,外人不大了解;有些话,我亦很难说得 出口。遇到你,再好都没有;我没有什么碍口的话不能告诉 你。”
于是杨淑慧改变了主意,先是不想回家,等找到蒋保厘, 采取了法律行动,给周佛海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公开自己 的行踪;此刻已无此怕周佛海知道了会设法拦阻的顾虑,尽 不妨到家细细去谈。
到得周家,金雄白派司机回事务所,关照帮办取来受任 委托书;接着便听杨淑慧细诉经过。她要求金雄白,即夕赴 京,代表她去跟周佛海谈判,倘或不愿与筱玲红分手,便须 离婚;如果不愿离婚,请金雄白法院递状子起诉。
在长达数小时的接触中,金雄白已经完全证实他的推测, 杨淑慧那里真的想离婚?不过以此作为逼迫周佛海就范的手 段而已。
真意既明,事情便好办了。金雄白一诺无辞;让杨淑慧 签了委托书,打电话定好了车票,便由周家径赴北站上车。
听说金雄白的初步行动,完全符合预期的结果;周佛海 的愁怀为之一宽。但未来的问题,还棘手得很。   ”雄白,”他坦率而恳切地说:”我跟杨淑慧是贫贱结合, 情同糟糠;现在儿女都已成人,我在道义上、情感上,都决 没有跟她分离的可能。”   ”这一点,我也看得出来。可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恐 怕你非割爱不可。”   ”这个爱,实在割不下!我不讳言,我一生好玩,也遇见 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可是从来没有像筱玲红那样出自衷心的 爱过。”周佛海略停一下,用充满了感伤的声音说:”我的处 境你是知道的,我的心境你总也能够想象得到;像我,前途 茫茫,而眼前又有这么多难题目堆在我面前,如果我不能找 到片刻欢乐,暂时忘却眼前,我的精神非崩溃不可。这片刻 的欢乐,只有筱玲红能够给我;只要有她在我面前,我什么 痛苦,都可以抛诸脑后;让我得到一个充分的休息,恢复勇 气与精力,重新面对艰巨,从这个意义上说,筱玲红是我的 一服心药。”   ”这服药的名字叫做忘忧草。”金雄白苦笑着说:”可是很 难保全。”   ”你一定得想办法!”周佛海接口就说:”人人中年,垂垂 将老;花月情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而况,她已经有了 喜,在良心上我更不能抛弃她;雄白,你无论如何得替我筹 个两全之道。”   ”原来有喜了。尊夫人知道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了,才愈吵愈严重。”
金雄白这时已想到了一个办法;定定神考虑停当,方始 开口。他说:”如今只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你要跟 筱玲红分开,而且一定要暂时忍受几个月的相思之苦,绝对 不跟她见面;取得尊夫人的完全信任,才能图久长之计。”   ”嗯,嗯。”周佛海有些不置可否的味道。   ”这一点很重要!如果你办不到,我也只好敬谢不敏了。”   ”是那一点?”   ”就是跟筱玲红暂不往来;一次都不能有例外,否则后果 不堪设想。”
周佛海明白,杨淑慧不会那么老实,相信他说话算话;一 定还会继续派人跟踪监视,只要有一次藕断丝连的真其实据, 那时恐怕真的演出一个夫起仳离的结果。   ”好!”他下定了决心,”我答应你。”   ”就是以后恢复往来,也要加倍小心。”   ”我知道。”周佛海答说:”我已经想到一条路子;此刻也 不必去说它。雄白兄,这件事我就全权拜托了。”   ”我尽力而为!只要配合得好,一定可以圆满解决。如今 最要紧的是筱玲红要充分合作。”   ”当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她,你扮演的是怎么样的一个 脚色;我叫她完全听从你的意见。”周佛海又说:”希望你回 上海以后,能去看一看她。”   ”好,我一定去看她的。”
于是周佛海接通了上海的长途电话,告诉筱玲红,金雄 白就在他身边,只要听他的话,一切的一切都会很圆满。此 外又叮嘱了许多话,十分周到。
  ”幸不辱命!”金雄白很得意地说:”经过通宵长谈,我终 于把佛海说服了,他决定放弃筱玲红。”   ”太好了!”杨淑慧笑容满面地说:”你的神通真广大。”   ”不过,筱玲红这面,佛海为了减轻良心上的负担,想多 给她一点赡养费。”   ”钱无所谓,”杨淑慧很爽朗地,”不论多寡,请你全权作 主。”   ”好。”   ”不过有一点,我绝不能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佛海的 骨血。”   ”那当然!”金雄白答说:”要办,自然要办得干净;不能 拖泥带水。”   ”正是这话。这件事,我全权拜托,请你赶快进行。”
于是,金雄白当天便照周佛海告诉他的秘密地址去看筱 玲红。找到了地方,看准了门牌,一掀电铃,立即便听得狼 犬大吠,过了一会,门上打开一个一尺长的小门,有个女佣 在里面问道:”请问你找那位?”   ”我来看你们小姐。我是南京来的。”   ”贵姓?”   ”金。”   ”喔,请你等一等。”
等那女佣一转身,金雄白从小门中看到一条狗,吓得心 惊胆战;那条狗不知是什么种,身子有人的肩膀那么高,伸 着长舌头向金雄白喘气。   ”请问,”这时是另外一个50许的老妇来答话:”你是不 是金律师?”   ”是的。”   ”喔,部长关照过,请进来,请进来。”说着,”呀”地一 声,大门开启。   ”谢谢你!”金雄白退后一步,”请你们先把狗拴起来。”   ”是,是!不要紧。”
等把那条大狗,还有一条狼犬都撵到后面,金雄白才敢 进门;看那老妇的衣着打扮,已猜到她的身分,但不能不问 一声。   ”吴小姐是你什么人?”他指的是筱玲红;本姓吴。   ”阿玲是我的女儿。”   ”是吴太太!”金雄白点点头,作为招呼,”吴小姐在家?”   ”在家。”吴太太说:”阿玲从不出门的。一则她好静;二 则怕人见到;三则,不知道部长什么时候会有电话来,要守 在那里。”
怪不得周佛海对她如此着迷。金雄白心想,光是这份为 了周佛海方便而在行动上的严格自我约束,就是人之所难。
引领上楼,先在书房中落座;金雄白在等候吴太太唤她 女儿出见的片刻,打量书房的布置,墙上挂一张汪精卫写的 条幅,录下他的一首题为《不寐》的七律:”忧患滔滔到枕边, 心光灯影照难眠;梦回龙战玄黄地,坐晓鸡鸣风雨天。不尽 波澜思往事,如含瓦石愧前贤;郊原仍作青春色,鸩毒山川 亦可怜。”下面还有小字题跋:”张孝达广雅堂集金陵杂咏有 云:兵力无如刘宋强,励精图治是萧梁,缘何不享百年祚,鸩 毒山川是建康。其然,岂其然乎?书奉佛海吾兄两正。”署名 是”兆铭”,押一方”双照楼”的图章。
从头到底刚看完,听得身后在喊:”金先生!”转脸看时, 吴太太身旁,娟娟一姝,正是筱玲红。
金雄白只见过她一次,除了她的点水双瞳,印象犹深以 外,长得什么样子,已不大记得起。想到由于周佛海为她颠 倒如此,所以一面答应着,一面不客气地作刘桢之平视。
看她年纪还不足20岁,不过白皙丰腴,不算漂亮;但别 有一股娇媚,却又决非一般女伶做作得出来的秀气。金雄白 不由得想到杨淑慧,也是白皙丰腴的体态,但那张银盆大脸, 令人不免有杀气腾腾之感,与筱玲红对比,一虎一羊;周佛 海避虎而就羊,亦是自然之理。   ”吴小姐,”金雄白开口说道:”周部长已经拿我的情形, 跟你说过了?”   ”是的。部长要我什么都听金先生的。”筱玲红簌簌在发 抖,”他告诉我,金先生是周太太的律师。”   ”不错!可是我实在是你跟周部长的律师。”金雄白为了 安慰她,特意加强了语气说:”周部长是决不会把你丢开的。 他不能没有你!不过,为了要瞒过周太太,要有几个月不能 跟你见面,甚至连电话都不能通。这句假戏要做得像,做得 周太太不会再起疑心,才是一劳永逸的久长之计。这一点,周 部长特为要我对你说明白。”
“是的。”筱玲红问:”这出假戏怎么做法?”
“自然是你写张笔据愿意离开。”
听得这话,情绪刚刚有些稳定的筱玲红,又在发抖了;母 女俩对看了一眼,由吴太太发问:”金先生,你说这张笔据是 假的?”
“当然是假的。没有这张笔据,周太太放不过周部长。”金 雄白看出她们母女对他的身分,不无顾忌,便又加了一句:   ”你们信任周部长,就应该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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