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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春秋

_2 高阳(春秋)
乩笔飞动;獐头鼠目的录事看着写道:“宜南宜北宜东西; 执定初衷总不迷。”
刘德铭想了想又说:”弟子是从内地到上海来的;帝君的 意思似乎是,弟子还是留在上海为妙?”
这一次判的是两句唐诗:”’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 缥缈间。’”   ”那就是说,上海亦好比海市蜃楼,是靠不住的?”   ”然也!”   ”那末,那里比较靠得住呢?”
乩笔不动,亦就是不答;刘德铭这才想起自己问了3句 话,便算作3个问题。关壮穆令出如山;自己知趣吧。
等他一退了出去,李明扬立即跪在蒲团上祝告:”帝君跟 诸葛丞相谈了当前大势,成败之数,一定洞若观火;能不能 明示弟子?”   ”成败之数,早已前知;无奈天机不可泄漏,无从为汝等 告也。”   ”那末,弟子今后立身处世,应该如何趋吉避凶,请帝君 指点迷津。”   ”也罢!且赋诗相示。”乩笔忽停,久久不动,似乎关壮 穆正在构思;及至一动,运笔如飞,那个獐头鼠目的汉子,笔 下倒也不弱,居然能跟得上,须臾录罢,亲自捧了去给李明 扬看。
“是两首七绝。”
李明扬接到手里,看写的是:
白日西驰瞬复东,将军草上枉英雄。汉家左袒千秋业,大 地横飞草上风。
折尽南枝向北枝,一江春水再来时。难封李广扬名处,马 耳东风说与知。
一面看,一面默念;念到”难封李广扬名处”,由于有   ”李明扬”三个字的声音在内;他的别号又叫”师广”,自然 而然想到,这是说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最后两句,怎么讲?”
獐头鼠目的汉子,将那两句诗吟哦了数遍,开口答道: “好像是说,李广不侯,总有个缘故;要请教一个人才知道。”
“这个人是什么人呢?”
“一时还不知道。要从’马耳东风’4个字中去参详。”
”’马耳东风”马耳东风’。”李明扬喃喃地念着;突然 之间停住,面露微笑,”我知道了。”
接受了李明扬的欢宴,又由何森山陪着去逛”暗门子”。 有个私娼叫大金子,长得跟慧君很像;刘德铭一时动兴,带 了回旅馆,正当宽衣解带时,有人来叩门;想不到的一个不 速之客:小纯阳。
“原来是你!”刘德铭开大了门,”请进,请进!”
身上只剩下猩红肚兜的大金子,赶紧躲入帐子;小纯阳 便说:”我不进来了。”
“怕什么!在南京我们一房间唱’对台戏’都唱过;进来, 进来!许久不见,好好谈谈。”
“我也想跟你好好谈谈。”小纯阳歪一歪嘴:”法不传六 耳。”
原来是有不能为第三者听见的话说。刘德铭想了一下说: “你先进来。”
小纯阳进门,刘德铭出门,到堂口找茶房,另外开了一 个房间,作为与小纯阳密谈之处。
“刘将军,你是怎么来的?”
“这,”刘德铭答说:”你不必问了。”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小纯阳问:”你跟何森山的事 谈好了没有?”
既然他知道,刘德铭亦就不必瞒他,”我等他做计划。”他 说:”事情大概可以成功。”
“成功了以后怎么样呢?”
刘德铭又需要考虑了。因为小纯阳在南京虽是嫖赌相偕, 银钱不分的朋友;但在这个极其复杂的政治环境中,他在没 有了解小纯阳何以在此的原故之前,自然不能随便吐露真言。
见此光景,小纯阳换了个话题,”你看!”他问:”那个小 吴怎么样?”
“这个家伙,好没有道理!”刘德铭又好气,又好笑地将 小吴”教训”他的话讲了一遍。
“我知道;他告诉我了。”小纯阳说:”他人是不坏的。”
“这话我也承认。至少比那个录乩的’瘪三’要高明。”
小纯阳深深点头,脸上不是起先那样一本正经,仿佛戒 备甚严的神情了。   ”小纯阳,”刘德铭问道:”我倒问你,你怎么会开码头开 到这里?”   ”说来话长,在夫子庙闯了个祸,站不住脚了;有个朋友 知道我会扶乩,就说李明扬很好这一套,介绍我到这里。你 看!”
小纯阳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的衔名是”国军第四游击 队总指挥部上校秘书白子丹”。刘德铭便问:”这是谁?”   ”不才区区!”小纯阳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咦!我记得你本姓吕,所以才叫’小纯阳’,怎么改了 姓了呢?”   ”既然是避祸开码头,自然要移名改姓。一时想不起改什 么名字好;我那个朋友说:吕纯阳三戏白牡丹;你改掉中间 一个字,不是现成的名字?我想想也不错,就改了叫白子丹。”
刘德铭大笑;笑停了正色问道:”你到底要问我什么话, 请你老实说。”   ”我不是有话要问你,是有话要告诉你。我想,你跟他们 淌浑水,总有个道理在内;老朋友了,我不能不关心。”   ”谢谢!”刘德铭答说:”你的话不错,我淌浑水,自有道 理在内。我老实告诉你吧,我也是想开码头,总要有个脱身 之计。你懂了吧?”   ”当然懂。”小纯阳说:”不过,我劝你不必这么做;做了, 你是帮新四军的忙!”
刘德铭一惊,”怎么会呢?”他将信将疑地问:”莫非何森 山跟新四军有勾结?”
“何森山不在他们眼里;他们要勾结的是十八子。”小纯 阳又说:”扶乩就是花样,投其所好;让他们迷住了。”
“扶乩有花样,我也看得出来。录乩的那’瘪三’一看就 不是好东西。”
“对!”小纯阳翘着拇指说:”我就佩服你眼光厉害。那个 家伙叫韩绍平,一肚子的鬼。小吴最看他不得,常常要跟他 捣蛋。”
接着,他细谈韩绍平在乩坛调虎离山的情形;刘德铭不 必他解释就明白了。
“说四川’王启发扬’,明明是指政府迁到重庆,原来他 是心向中央的。”
“是啊!韩绍平一看苗头不对,所以拿他弄走,自己来。 这种情形,平常也有;不过今天他玩的鬼花样,毒辣得很。我 今天来,第一、要拆穿他们的花样;第二,我不能再干了,你 能不能帮我弄条出路?”
“第二点不成问题,上海现在真正是遍地黄金,只要你肯 去捡。”刘德铭拍拍胸脯,“小事一段,包在我身上:你现在 把他们的花样告诉我。”
花样就是李明扬专信扶乩,”请碟仙”、圆光这一套,借 神道:”设教”。泰州在前清号称”小扬州”,清客型的帮闲文 人很多;他们装神弄鬼,这天关公的两首诗,就是预先安排 好了的。
小纯阳借了刘德铭的自来水笔,将那两首诗录了下来说:   ”你倒看看,里面有点什么’玄机’?”
刘德铭也是首先注意到了”难封李广扬名处”这一句,便 即问道:”’马耳东风’指谁?”
“你想呢!”小纯阳说:”是拆字格。”
这一点破就容易看出来了,”耳东陈”。他问:”陈,又是 指什么人呢?”
“陈毅。”
“喔,是他。他现在是新四军第一支队司令?”
“不错。”
“这是说,李明扬如果要扬名,要听陈毅的话。”刘德铭 问道:”他这个名怎么扬法呢?”
“撵走韩德勤,他来当主席,不就扬名了吗?”
“好家伙!”刘德铭吸口冷气,”看起来自己人要打自己人 了。”
“此所以我不能再干,非走不可。”
“要走容易,我跟何森山说一声,把你带走。”刘德铭急 于要知道谜底,”你把这两首诗里的花样,揭开来我看看。”
“一说就明白。白日是太阳,鬼子的国旗——。”
真的,一点明了,朝这条路子去想,不难索解。”白日西 驰瞬复东”,是说日军西向侵华,很快地会失败东归。”将军 草上”隐一”蒋”字,指蒋委员长;打败日本,自然成了千 古独一的民族英雄。但照共产党的想法,也是他们的做法,   ”汉家”的”千秋”大”业”,要让他们”左”派,所以说是 “枉英雄”。至于”大地横飞草上风”,可想而知,大地之草扣 一”毛”字,若是西风横飞,则草皆东偃,明明指的毛泽东。
“照你这么说,十八子迟早会把部队拉到’马耳东风’那 面去。”刘德铭问:”是不是这样?”   ”那倒也不见得。不过,你现在做的这件事;绝不会是好 事!”
刘德铭楞住了。左思右想,委决不下;便即问说:”这个 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倒替我参谋参谋,看看有没有两 全之计?”   ”不必谈什么’两全’;只管自己好了。”   ”对,我也只好管我自己了。”刘德铭说:”何森山是潘三 省的朋友;我回去跟他说实话,这个朋友不值得交。我来这 一趟,对他就算有了交代。”   ”你跟潘三省是老朋友,我知道;交情到底怎么样?”小 纯阳问说:”他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为什么问这话?”   ”因为你要脱身,就要做件对不其他的事。”   ”那不行!我跟他赌过咒,决不做半吊子。”接着,他将 潘三省如何保释他的经过,约略说与小纯阳得知。   ”半吊子也有好几种,一种是人家求你,你做了半吊子; 一种是你求人家,结果过河拆桥,或者知恩不报,做了半吊 子。前面一种当然不能做;后面一种,你不过名声难听而已。”
刘德铭点点头笑道:”小纯阳,想不到你还有这番道理讲 出来;前几年倒小看你了。”
小纯阳付之一笑;沉吟了一会问道:“如果你做了半吊子; 潘三省’顶’得住,’顶’不住?”
这是说,刘德铭如果私底下溜掉,日本宪兵跟潘三省要 人,会不会替他惹祸?刘德铭想了想答说:”麻烦总是有的。”   ”倘或只是麻烦,那就不管它了,让潘三省去’顶’。”你 如果下得了这个决心,我们再商量办法。”   ”这话,我今天没有法子答复你,等我考虑考虑。”刘德 铭问:”明天我们怎么见面?”   ”到该见面的时候,自会见面。”
刘德铭答了,半真半假地问一句:”你在捣什么鬼?”
于是,小纯阳将他的想法告诉了刘德铭,他决定向李明 扬明说,他跟刘德铭是在南京的老友;在乩坛中相遇时,道 规森严,不便招呼。这样,不必他有所表示,李明扬就会在 刘德铭来访时,通知他来一叙旧谊。既然能公开交往了,以 后有什么事,随时商量,一切好办。
第二天,李明扬又邀刘德铭吃晚饭;将”白秘书”找了 来作陪。两人都是做作的好手,筵前乍惊还喜,殷殷叙旧;从 这天气,他就成了代表李明扬与何森山招待刘德铭的专员。
何森山的计划写成了,带到上海,如何说法,要有个使 者往返联络——小纯阳顺理成章地取得了这个差使。
小纯阳跟着刘德铭到了上海,一路长谈,了解了他的情 况;替他出了许多主意,有的不错,有的却不免有些”馊”味。 但”馊主意”也有用;刘德铭觉得这就像胡适之所说的”尝 试”,至少可以证明此路不通,不必再去多花脑筋。
能够走通的路子,比较起来还是过江招抚这一着。回头 来重提此事;小纯阳说:”你来个假招抚好了。”
刘德铭捻着小胡子沉思久久,突然跳了起来,”一字之 师!”他笑容满面地说:”我想通了;从这个假招抚的假字上 想出来的。”
于是向潘三省复命时,他改变了原意,不说何森山这个 朋友不值得交;而且将他的原计划也拿了给潘三省看,计划 是想招3000人,编成一个师,何森山当师长;刘德铭为副。 招抚的费用,估计需要15万银元。   ”15万倒不成问题。”潘三省说:“事情你看怎么样?何森 山我也好几年不来往了;此人很活动,不知道他做事靠得住, 靠不住?”   ”靠得住。”刘德铭说:”不过,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 抛一片心。我想,你先拨一批款子,我跟他在南京会齐,过 江去看情形;接头好了,真有那么多人,你再把款子全数汇 过来。这样比较稳当。”   ”先拨多少呢?”   ”拨个两三万。”   ”先拨3万好了。”潘三省做事很漂亮,”一切你去筹备。 你说,要我做什么事?”
这是刘德铭早就想好的,不慌不忙地数着手指说道:”第 一、这件事不能让丁默更知道。日本人那里倒不妨说一声 ——。”   ”当然要跟日本人说的;不然你’皇协军’的番号从哪里 来?”   ”对!不过,你话不要说得太切实;万一不如理想,还有 个退步。”   ”我知道。第二呢?”   ”第二,要替我弄张’良民证’。”
原来在沦陷区的中国人,都须取得一张”良民证”;无此 身分证明,随时都会出问题,更不必谈行动自由。刘德铭被 保释后,因为限制在上海居住,无需此证;现在要去南京,情 形当然不同了。
“这有点麻烦。”潘三省沉吟了一下说:”好吧!没有这东 西,不能办事;我跟日本宪兵去说。”
“第三,”刘德铭又说:”我想跟你要个人。”
“你要那个?”
“小毛。”
“他除了会开汽车,没有啥用处。”
“管管钱,办办庶务总会吧。”刘德铭说:”我跟何森山说 好的,将来参谋长他派;副官长我派,我想挑小毛。”
司机当副官长,说来有点滑稽;不过”英雄不论出身 低”,亦未尝不可。潘三省又想,在刘德铭身边,有个人做自 己的耳目,倒也不错;当即答说:”你要挑他,我也高兴。你 自己跟他去说好了。”
这小毛姓杨,30来岁,人很能干;听刘德铭说要请他当 师部副官长,口头称谢,心里却以为在”吃豆腐”,事后去见 潘三省请示。
“是啊!刘将军要挑你;跟我说过的。你愿意不愿意呢?”
证实了有其事,如何不愿?他笑嘻嘻地答说:”潘先生知 道的,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潘三省点点头,从抽斗中取出崭新的两叠钞票,”这两千 块钱,我额外送你的;工钱你自己到帐房里去算。”他说:   ”从明天起,你不要来了;改个名字,’皮子’弄挺括些,副 官长要像个副官长的样子!”   ”晓得,晓得。”   ”还有,”潘三省放低了声音关照,”你知道的,刘将军是 我从76号保出来的;如果出什么纰漏,我面子上不好看。这 一点,你要替我当心。你懂不懂我的话?”   ”懂。”
于是,杨小毛就此”荣任”副官长。刘德铭替他改了个 很女性化的名字:杨雪瑶。3万银圆已经拨到;刘德铭交给杨 雪瑶保管。当然,另外租了房子作办事处;小纯阳也住在一 起,刘德铭为他介绍时,说是”白秘书。”
何森山那里当然要稳住;这方面刘德铭很花了些心血,要 提出问题,还要提出看法,让”白秘书”去亲自接头。看上 去非常认真。要这样,何森山才不会直接跟潘三省去联络—— 如果何、潘直接有所联络,刘德铭的什么”参谋长他派,副 官长我派”的假话现形,西洋镜就全部拆穿了。
此外还有件事要办,就是秘密跟妻子做了假离婚的手续; 留下一笔安家费,就可以准备动身了。
艾丽丝是位小姐,剪短了的灰色的头发,烫出柔和的波 浪形;皮肤很白,鼻子也不高,架一副金丝眼镜,文静而诚 恳,一见就予人以可信赖的感觉。刘德铭决定率直地提出要 求。
她的父母一结了婚,就从美国的东部,到了中国的北部, 先在保定,一面行医、一面传教。戊戌政变的那一年,由保 定转到太原;第3年发生义和团之乱,山西巡抚毓贤下令屠 杀”洋鬼子”与”二毛子”。艾丽丝的父母双双不免;8岁的 艾丽丝却为一位老太太冒死相救。因此,她的父母虽在中国 被杀;她却仍对中国保有一份诚挚的感情。
辛丑议和之后,艾丽丝从太原被接到北京;由她的一个 在王府井大街开洋行的叔叔抚养,到得17岁回美国念大学。 毕业典礼的第3天,复又买舟东来;又想嫁美国人、又想嫁 中国人,举棋不定,蹉跎了佳期。望五之年,犹似30许人; 仍具有述人的风姿。   ”刘先生”,她说得一口带山西音的京腔,”你是庄秘书的 好朋友,有他的介绍信,我一定尽力帮你的忙。”   ”谢谢你,艾丽丝小姐。”刘德铭问道:”信里面,对我的 身分,有没有说明?”   “刘先生,请你自己看好了。”
是英文信;重庆美国大使馆秘书庄莱德写的。刘德铭不 识英文,却不便明告;只好试探了。   ”似乎说得不大清楚?”   ”在我看,已经很清楚了。说刘先生是国民政府的情报人 员。”艾丽丝扶一扶眼镜脚,又问一句:”刘先生是吗?”   ”是的。”刘德铭将信交了回去。   ”那末,是不是有信要我转给庄秘书?明天就有一个外交 邮袋送到重庆。”   ”不是送信。”刘德铭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送我这个人。”   ”喔,”艾丽丝问说:”到哪里?”   ”香港。”   ”你自己不能买船票?”   ”如果自己能买,就不必麻烦艾丽丝小姐了。不但不能买 船票,而且在船上不能露面;不但不能在船上露面,就是上 船,也要秘密。”   ”我明白了。不过,刘先生,我这会没有法子答应你;我 得跟我们的海军副武官商量。”   ”是的。”刘德铭问:”我什么时候来听消息?”   ”这也没有办法答复你。请你告诉我,你常去哪些地方。”
这话很难回答;因为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常去那些地方。思 索了一会,说了两个地方,一个是百乐门舞厅;一个是秋园。   ”都在沪西!”艾丽丝说:”我会想法子跟你联络。”   ”好!重重拜托。如果安排我上船,希望能够给我比较充 裕的时间。”   ”你希望多少日子?”   ”半个月左右。”   ”好的!刘先生你放心好了。我想不会有问题。”
从这天气,刘德铭就常到百乐门跟秋园。如果是在百乐 门跳茶舞,就到秋园去吃晚饭;白天在秋园,不管多晚,只 要百乐门尚未打烊,就一定要去报个到。
当然开纳路还是常要去的,有天潘三省问他:”德铭,听 说你最近舞兴大发。”他又补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不大喜 欢跳舞的。”   ”我的兴趣常常在变的。”刘德铭很机警地说:”老潘,圣 诞节快到了,你来办它一场舞会好不好?”   ”好啊!我叫张善琨多喊几个明星来。不过,好的乐队弄 不到,就没意思了。”   ”不要紧,有个菲律宾的’洋琴鬼’劳伦斯,我在夫子庙 就熟的;刚到上海,合同还没有敲定。我叫他去拉几个好手 来,临时’敲’一场。”   ”好吧!你有兴致你去搞。要弄得像样。”
就这样兜揽了一件闲事,不过是有作用的;刘德铭知道, 他的行踪有杨雪瑶在那里打”小报告”,潘三省可能已经动疑 了。如今正好调虎离山,派杨雪瑶去办舞会,差东遣西,一 方面使他无法注意自己的行踪;另一方面也让他弄点小小的 好处,塞塞他的嘴。
谁知一说其事,杨雪瑶面有难色:”潘先生说过,教我少 到开纳路。”他说:”我去了,潘先生会不高兴。”   ”教你少去,不是不去。没有关系,我跟潘先生说一声就 是了。”刘德铭说:”我们一起走,我去找洋琴鬼;你到霞飞 路酒吧间去订酒,订小点心。价钱随他开,东西要好。”   ”价钱随他开”5字,一钻入耳中,杨雪瑶的神色立刻不 同了,”有多少人?”他问。   ”起码上百。”   ”那,小点心订80份就够了。酒用多少,算多少;实报 实销。”杨雪瑶又说:”好酒自备,不必用他们的;省得敲竹 杠。”   ”对!你去办好!”刘德铭又多了一句:”潘先生交代,不 必怕花钱,东西要好。”
在吕班路的一家公寓中,刘德铭找到了劳伦斯。这是他 们第二次见面;刘德铭的英语跟劳伦斯的上海话,都是”洋 泾滨”,两下一凑,居然毫无隔阂。
第一次匆匆见面,这一次才能深谈。劳伦斯是带得有西 班牙血统的菲律宾人,在”洋琴鬼”中算美男子;他擅长 “萨克斯风”,所以一回到上海,夜总会、大舞厅的乐队,争 相罗致。但他志不在此,想自己办一个”劳伦斯大乐队”。钱 不成问题,仙乐斯,大沪两舞厅,各有一名私蓄极丰的红牌 舞女,愿意无条件帮他的忙;成问题的是人,圣诞、元旦,接 着是阴历年,正是一年生意最好的时候,想到乐队中去挖好 手,难如登天。
“再难你也要想办法!好在只有圣诞节一天。临时帮忙, 你每个乐队找一个,就凑成功了。当然;一定要第一流的。” 刘德铭又说:”劳伦斯,你两年多没有到上海,恐怕行情都不 大明白了,现在的潘三省,不是从前坐汽车跑头寸的辰光了; 你晓得现在谁跟他住在一起?”
“谁?”
“黑猫的王吉。”刘德铭说:”你在黑猫敲过,总认识吧?”
“很熟,很熟。”劳伦斯讶然问道:”他不是跟了王晓籁了 吗?”
“不错!从前是王王吉;现在是潘王吉。你这一趟帮忙帮 得潘先生有面子;我再跟王吉替你说说话,你这个’劳伦斯 大乐队’,一炮就会红!”
劳伦斯听了自然动心,盘算了好一会说:”小提琴、大提 琴、小喇叭、手鼓、大鼓、加上我自己只有6个;还少一个 钢琴手,总可以找得到。不过,刘先生,有一种情况,我要 跟你先说明白;我找的人之中,有3个是德国人。潘先生能 不能保障他们的安全?”
原来欧战爆发以后,希特勒被同声谴责为侵略者,以致 德国人亦被仇视;除了东欧以外,英、法两国亦已正式对德 宣战。在上海的德国侨民,颇为孤立;在公共场所,常常会 受欺侮,所以劳伦斯需要保证。   ”没问题!”刘德铭说:”那天如果有外宾,亦无非日本人。 日本跟德国在一条阵线上;不必潘先生保证,亦不要紧。”
说定了这件事,刘德铭对办舞会就几乎可以不必管了,因 为外有杨雪瑶;内有内行的女主人——出身黑猫舞厅的王吉。 他插手反变得多事了。
因此,他仍旧每天秋园、百乐门两头跑。这天在秋园赌 到夜里,预备转到百乐门;拿筹码去兑现时,窗内递出一叠 钞票;同时递过来一句话:”刘先生,钞票请你回家再点。”
刘德铭抬头一看,窗内那人,眼观鼻、鼻观心地装得像 根本没有说过这句话一样。刘德铭会意了,当着他的面,将 一叠钞票很慎重地藏入西服夹袋;表示是照他的意思在做。
当然,他不必也不肯回家再检点,进入洗手间,坐在抽 水马桶上,取出那叠钞票,找到一张小小的纸片,使他怏怏 的是,纸上打着两行英文,不知道说些什么?
细看之下,猜出了一个大概,因为上面写的年、月、日、 时除了月份以外,都用阿拉伯字;可以确信是1940年某月2 日下午3时。有这一点不完整的了解,已使得他大为兴奋;定 定神想起,身上带着袖珍日记本,上有中英文对照的日期,取 出来一查,知道夹杂在日期中的那个英文字”Jan”是正月。他 想,对方是告诉他,在1940年正月2日下午3时,他需要采 取某一个行动。
是什么行动呢?他从他认识的”Club”这个英文词上,猜 想是要他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某一俱乐部。
小纯阳不知道懂英文不懂?他这样转着念头,毫不迟疑 地直奔”摇摊”的那个台子,果然找到了小纯阳;拉一拉他 的衣服。
小纯阳回头一看,悄悄问道:”有事?”   ”你下注了没有?”   ”下了。”   ”我等你。开了这一宝再走。”
开出来是”二”,小纯阳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面走、一 面骂:”’放鹞子’撇’白虎’,偏偏?开’白虎’。晦气!”   ”你不要赌了。”刘德铭说:”你是想做生意,还是谋个差 使,应该赶快作一个决定。不然,我就没有办法帮你的忙了。”   ”怎么?你快要走了吗?”   ”我看。差不多了,回去吧。”
坐上赌场所派的汽车,小纯阳要有话说,刘德铭推一推 他的身子,示意禁声。到得办事处,只有一个工友,刘德铭 派他去买两瓶泸州大曲。这种酒只有先施公司后面一家川东 商店有得卖,办事处是在小沙渡路,此去虽不远也不近,来 去总得一个小时,他们尽有工夫来研究那张英文字条了。   ”你懂不懂英文?”   ”懂一点。”小纯阳问:”怎么回事?”   ”你看!”
小纯阳看了看答说:”只有两句话:1940年,今年1939; 就是阳历明年正月2号下午3点,叫你到一家’乡下总会’, 自有人跟你联络。”   ”乡下总会?”刘德铭大为困惑,”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地 方。”   ”不错!CountryClub  “
刘德铭想了一下,很伤脑筋地说:”这还不好随便问人。”   ”怎么呢?”
刘德铭有美国领事馆这条路,是连小纯阳都瞒着的;不 过出走之事,他完全清楚,所以告诉他说:”有人替我安排离 开上海;这张条子就是告诉我那天到那里去报到。”   ”为什么用英文呢?是不是外国人。”   ”是的。”刘德铭说:”今天12月20,到下个月2号,只 有13天的工夫,你怎么样,决定了主意,我好替你去办。”   ”我不想升官,也不想发财,只想吃吃喝喝,过两天写意 日子。所谓’苟全性命于乱世’,于愿足矣。”   ”你这家伙!”刘德铭笑着说:”苟全性命于乱世’,还要 吃吃喝喝,过两天写意日子。”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脱口 而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秋园是老潘的大股东,我跟他 说一声,你到秋园去挂个名,你看好不好?”   “怎么不好?好极!”   ”那就走。我正要到开纳路去,当面替你介绍。”
到得开纳路10号,大厅上已用灯饰彩纸,布置得花团锦 簇;潘王吉正指挥听差在装饰一棵高可2丈的圣诞树,刘德 铭笑嘻嘻地喊一声:”吉姊!”
潘王吉转过身来,小纯阳陡觉眼前一亮,潘王吉艳光四 射,穿一件窄袖黑丝绒旗袍;领口钮下,佩一枚大小几十粒 钻石镶成的胸花,映着闪烁不定的五色灯光,真有霞光万道, 瑞气千条之概。小纯阳为之目眩神迷。
“德铭,侬倒好!啥格人面啊勿见哉?”潘王吉说的是苏 州口音的上海话,格外软糯动听;她含笑又问:”格位是?”
刘德铭先为小纯阳引见:”这是潘太太。”
“潘太太!”小纯阳很恭敬地喊一声,鞠了一个15度的躬。
“贵姓。”
“敝姓吕;双口吕。”
“他是正正式式吕洞宾的子孙。”刘德铭以一本正经的神 态开玩笑,”’小糊涂’的师叔。”
这一说,潘王吉大感兴趣,”格是有大来头格唎e。”她问: “吕先生勒啥场化设砚?”
小纯阳听她居然能道:”设砚”二字;知道她肚子里有点 墨水,不敢掉以轻心,老实答道:”我本来在苏北;这一次是 跟德铭兄一起来的。”
一听这话,潘王吉便转过脸去说:”德铭,格末我要派侬 格勿是哉,侬那哼早勿带吕先生来白相?”
“今天也不晚。”刘德铭说:”老吕测字是本行;看相也是 铁口。你要不要请他看一看?”
这正是投其所好。原来潘王吉是500年一见的尤物;可 惜有个缺陷,脸的下半部滚圆一团。相法上男论天庭,女论 地角;潘王吉的地角竟不知在何处?这一点她自己也知道,却 总以为并无妨碍;因而一直喜欢看相,目的就是不断地求证, 想证明她的想法不错。
于是潘王吉将小纯阳延入她专用的小客厅;里面有一桌 麻将在打;刘德铭走过去跟4个珠光宝气的女客周旋了一阵, 再走回来时,小纯阳已稳坐皮沙发,在替潘王吉看相了。
他自然有他的一套”江湖诀”;对于潘王吉的身世,本亦 约略有所知,这天见面,听她的谈吐,便知并非庸脂俗粉,一 味趋奉,并不足以见重。所以他一开口便说”可惜”;说她地 角部位如能与天庭相配,便是大贵之相。
刘德铭在一旁帮腔,故意问说:”怎么个贵法?”   ”母仪天下。”小纯阳将这4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一般。
潘王吉又惊又喜,那双眼睛越发亮得能钩魂摄魄;”耐阿 是说,有皇帝格辰光,我要做——?”她故意不问完全。   ”做皇后。”小纯阳紧接着说:”就以现在来说,起码也是 一位部长夫人。”   ”这倒是实话。”刘德铭复又帮腔,”老潘要做部长,还不 容易?”   ”我倒啊要想做啥个部长夫人。”潘王吉又问:”吕先生, 请侬看看,我格两年阿有啥风险?”   ”有风险亦不过破财。潘太太天生走帮夫运的相。30年之 内,声名俱泰;30年之后,可以享儿子的福了。”
说到她最关心的一件事,潘王吉急急地又问:”吕先生, 侬看我有几个儿子?”   ”这要看八字。照相上看,大概两个。”   ”两个?”失望的声音,显然嫌少。   ”儿子好,”刘德铭插嘴,”一个就够了。”
潘王吉点点头,不以为憾了。就这时候,牌桌上有人在 喊:”刘将军,请你来替我打两牌!”
刘德铭替下来的那妇人;潘王吉为小纯阳介绍,称她 “吴太太”,她也是想看看相。小纯阳对她一无所知;看她二 十五六岁,容貌自然不及女主人,但至少也是中人之姿,颧 骨稍高,一双吊梢眼,就相论相,自然是刚强能干一路的女 人。又看她脂粉不施,却戴一绿豆般大的钻戒;心中一动,莫 非是个”白相人嫂嫂”?
“吕先生,”吴太太说道:”君子问祸不问福,请你直言谈 相。”
开出口来,毫无婆婆妈妈的味道;小纯阳越发觉得自己 的猜测不错。因此,他的胆也大了,说她跟潘王吉的相不同, 是自己可以做一番事业的巾帼英雄;做事有决断,”落门落 槛”,赢得大家心服,不过要慎防卷入感情纠纷。
小纯阳一面说,一面注意她跟潘王吉的表情,两人不时 交换眼色,尽皆自许。小纯阳知道自己的这几句话,说得非 常中肯。他很见机,得好便收,不肯多说;吴太太再问时,他 说要细看八字才知道。
“吉姊,”吴太太用上海话问道:”那哼谢谢吕先生。”
“不必,不必!”小纯阳急忙摇手。
“看相算命,没有白送的。”吴太太说:”不然说好不算, 说坏灵得很。”
“蛮准,”潘王吉又对吴太太说:”那哼谢法,等息我搭德 铭来商量。侬打侬个牌去。”
吴去刘来;潘王吉将他引到一边悄悄说知其事;刘德铭 便将小纯阳想进秋园的话告诉了她。   ”格是小事体,我啊好作主格。”潘王吉又说:”吕先生看 个相邪气准;别人家要谢伊,伊落得好好教摸两钿,勿必客 气。德铭侬看送伊几化?”   ”随便。你们拿得出,他当然收得进。”
潘王吉点点头,走到牌桌边,在吴太太面前取了个粉红 色的筹码,又叫一个小姐:”阿香,拿5000洋钿来。”
等取了簇新的5000元钞票来,潘王吉连那枚筹码一起交 了给刘德铭,自然有一番话交代。   ”看相算命,勿作兴揩油格。喏,格是我格;格是吴太太 格。德铭,侬搭吕先生出去调一调。”   ”好!”刘德铭看了小纯阳一眼。   ”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小纯阳颔首为礼:”谢谢。”   ”应该、应该。”潘王吉又说:”三省搭盛老三一淘,去看 日本来格一个啥个大将去哉;侬陪吕先生白相相,吃仔夜饭 去。”   ”晓得、晓得。用不着你费心。”
两个告辞而出,小纯阳埋怨刘德铭说:”你开玩笑,也要 有个分寸;怎么说我是’小糊涂’的师叔?’小糊涂’得罪的 人不少,这几天有人在找他的麻烦,疏远还来不及,无缘无 故套什么关系?”   ”怎么?”刘德铭问:”’小糊涂’闯了什么祸?”   ”我们这一行,还不是祸从口出。”
原来”小糊涂”是上海测字的名家,一字入目,脱口分 解;要言不烦,两三句话,往往奇验,因而门庭如市。测字 要预先挂号。不久以前,有个维新政府的中级官员去问休咎; 拈的是个”炭”字。”小糊涂”不暇思索地道了八个字:”冰 ‘山’一倒,一败如’灰’。”那人神色沮丧而去;急流通退, 另谋出路。但他的那座靠山,被人到处传说,是座”冰山”; 大大地妨碍了此人的”前程”,追源论始,老羞成怒,预备不 利于”小糊涂”。
“这也没有什么!’小糊涂’如果出事,正好你’小纯 阳’出头。闲话少说,这个筹码,也是5000;你是兑现呢;还 是到里面去玩玩?”
小纯阳梦想不到,看了两个相,就有上万的进帐!刘德 铭说,上海遍地黄金,只要会得捡,这话不假,他决定再去 多捡些,便即答说:”我去赌摊。”
“不要撇’白虎’了!”刘德铭又开玩笑:”今天你’白虎 星君’照命。”
“啊!”小纯阳突然想起,”那吴太太是谁?”
“吴四宝的老婆。”
“原来是她!怪不得。”小纯阳问:”你呢?要不要陪我玩 玩?”
“不!我要去看劳伦斯。”
“劳伦斯,”刘德铭问道:”我问你个地方,’乡下总会’在 哪里?”
劳伦斯楞住了;然后摇摇头,用英语答了句”I don’ t know。”
刘德铭明白了,”乡下总会”这个中文名词;如果他知道, 自己当然也知道。得告诉他英文,原名才是。
于是他用生硬而且结结巴巴的英语说道:”Country  Club.”
“Oh,Country Club.”劳伦斯用中国话回答:”你们中国人 叫它’花旗总会’。”
“原来就是花旗总会!”刘德铭真是又惊又喜了。
“你问它做什么?”
“有人要我到那里去玩。我随便问问。”刘德铭顾而言他, “你的乐队怎么样了?”
“很顺利!”劳伦斯说,”潘先生人很好。谢谢你,替我介 绍。”
3殊途同归
美国外交官,协助中国情报人员脱出重重樊笼的传奇性经过。
  前一天晚上,装了一肚子的本帮馆子的”糟缽头”、”秃 肺”;围炉话别时,来了两支海宁洋行的”紫雪糕”,五脏庙 就此作怪,一夜起来了十几遍,不但刘德铭本人萎顿不堪,连 杨雪瑶亦因睡不安稳,精神大打折扣。   ”副司令,”他说:”你这样拉肚子,路上怎么办?我看过 两天走吧?”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从日本人那里弄来一个’头等包 房’;今天不走,以后再要就麻烦了。”   ”那末,先请个医生来看看?”   ”怕时间来不及。”刘德铭说:”你跟白秘书先押了东西上 车;我到医生那里去打一针,配几包药,随后就来。”说完, 急急又奔往洗手间。
这时小纯阳已经遛过鸟,提着他的两笼画眉回来了;听 杨雪瑶说知经过,随即打电话给搬场公司,派车来运行李。电 话中特别声明,要来4个小工,因为有两只樟木箱中,装了 一万”袁大头”,重有四五百斤,非4个人抬不动。
车到北站,先找副站长;再找站长山本。由于日本宪兵 队事先有公事;潘三省又派人跟山本打了招呼,所以特别优 待,开了栅门,准卡车直接驶入月台,将两只樟木箱,抬入 唯一的一节头等包房,其余行李,照一般的规矩交运。
安排已妥,小纯阳与杨雪瑶在包房中休息等候;到得开 车前20分钟,刘德铭赶到了。这天不太冷,而他头戴”三块 瓦”的貂皮帽;身披水獭领的狐皮大氅,右手”司的克”,左 手大片包,满头大汗地进了包房,一面卸大氅,一面问说:   ”洗手间的门开了没有?”
“门是开了;不过’黑帽子’关照,车不开,洗手间不能 用。”
“去他娘的!”刘德铭捞起薄丝棉袍的下摆,直奔洗手间。
“老杨,”送行的小纯阳问:”你还有什么事,要交给我办 的?”
“现在没有。”杨雪瑶说:”等我想起来,再写信告诉你。”
“写信寄到秋园来。”
“我知道。”
“我在秋园也是暂时的局面。老杨,你们过了江,看情形 怎么样,千万给我详详细细来封信。”小纯阳说:”刘副司令 待人真厚道,我还是想跟他。”
“原就该一道走的嘛!”杨雪瑶说:”你的秘书长,我的副 官长,左辅右弼,帮刘副司令好好打出一个天下来。”
小纯阳未及答言,听得洗手间门响;刘德铭潇潇洒洒地 走了出来,”’入门三步急;出送一身轻。’”他说:”子丹,车 快要开了,你请回去吧。以后联络不便,我恐怕没有工夫写 信;不过,你放心好了,事情办妥当了,我自会通知你,请 你来归队。”   ”好。”小纯阳问:”倘或有人问起,说刘先生到哪里去了? 我应该怎么说?”   ”日本人关照过,我们过江去办事,要保守秘密。有人问 起,你就说要问潘先生。”
交代到此,站上打钟催送行的客人下车;等小纯阳一踏 上月台,列车随即蠕蠕而动,刘德铭却又探首窗外,向小纯 阳招一招手。   ”到了南京,”他大声说道:”晚上我打长途电话给你。”
出站未几,刘德铭又要上洗手间了;从北站到昆山,泻 肚泻了8次,杨雪瑶自不免关切,”副师长,”他说:”这样子 拉下去,你人很吃亏!”   ”拉光了就没事!”刘德铭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也怪我嘴 馋;从医生那里出来,看见有个烘山芋的摊子,香得很,我 买了一个在汽车里吃。现在在肚子里作怪了。”   ”药呢?”杨雪瑶说:”我看不如服一包。”   ”也好,在皮包里面;劳驾!”
他是故意让杨雪瑶替他取药;皮包钥匙就挂在把手上,一 打开来,杨雪瑶的眼睛发直,成捆的美钞好几捆;未开封的 中国银行钞票十来叠,将皮包塞得满满地,不知药在何处?
“在夹层里面。”刘德铭说。
在夹层中取了一包药;杨雪瑶从自携的热水其中倒了开 水,一起送到刘德铭手上,看他手掌红润,不像泻肚的人,皮 肤常少血色。
“我要睡一下。”刘德铭说:”你别走开。”
“是。我不会。”
于是刘德铭闭目养神,但没有多少时候,突然一骨碌起 身,直奔洗手间;这一次在里面逗留的时间不长,出来说道:   ”差不多了!肚子里快要拉光了。不过,饿得很。”
“算了,算了!副师长,你就熬一熬吧。”
“也只好熬一熬。”刘德铭问道:“雪瑶,你去过南京没有?”
“没有。”
“到了南京,我带你去逛夫子庙;那里各式各样的小吃, 比上海城隍庙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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