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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春秋

_19 高阳(春秋)
金雄白心中一跳;听他这么说,料知不是好事,便即答 说:”盛先生不妨先跟我说一说;如何?”   ”好!”盛文颐问道:”有个日本人叫做辻政信,你知道不 知道?”
金雄白自然知道这个人;他是日本派遣军总司令部的一 名课长,官拜大佐;正是日本军人在任何机构中都是权力最 大的一个阶级。他是个狂热的军国主义者,而以战略家自命, 好高鹜远,标新立异,神经质得很厉害;于是日本的浅薄者 流称之为”战争之神”,越发使得他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   ”那么,”盛文颐又问:”你知道不知道佛海先生与辻大佐 之间的情形。”   ”略有所知。”金雄白照实答说;他只知道辻、周之间裂 痕甚深,却不知裂痕因何而起。   ”我有最可靠的情报。”盛文颐放低了声音说:”辻大佐已 准备在佛海先生病中下毒手。至于怎样下手,是明枪,是暗 箭,我还无法探问清楚。不过消息是千真万确,佛海先生不 能不防。辻大佐心狠手辣,一动了手,决不留丝毫余地。我 知而不言,交情上讲不过去;告诉了他,又怕他着急,增加 他的病势,反而有损无益,如今我告诉了雄白兄,应该怎么 办,请你斟酌。”
金雄白心想盛文颐手眼通天,若非情报确实,事态严重, 他不会以衰迈之身亲自来告密。想到这一点,在代表周佛海 道了谢,送走盛文颐以后,立即动身,坐夜车赶到南京。
那时周佛海在西流湾的住宅,遭了回禄之灾;暂借铁道 部迎宾馆作为住所。熟客无须通报,一上楼悄无声,只有杨 淑慧跟周佛海的密友,受托寄的冈田酉次大佐,坐在靠窗 的一张方桌上,面有忧色地默然相对。
时方清晨,金雄白又是倦眼惺忪的模样,杨淑慧自不免 惊讶,”一早赶了来,”她问:”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病怎么样?”金雄白往里面卧室一指。   ”热度未退,饮食不进;神志有时候不清楚,并没有什么 起色。”
这一来,盛文颐的踌躇,移到金雄白身上了,说也不是; 不说也不是。有时坐立不安的神色,越发使得杨淑慧忧疑不 安。   ”什么事?”杨淑慧问:”不能告诉我吗?”
于是金雄白使个眼色,先期身进入另一个房间,等杨淑 慧跟了过来,他才将盛文颐的警告,据实转达。
杨淑慧都快急得要哭了,”怎么办呢?”她说:”佛海跟日 本人的交涉,我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他跟辻政信结怨结到 什么程度?这件事会不会发生?如果不会发生,告诉佛海,他 一气之下,心脏病发作,是件不得了的事,倘或会发生而不 告诉他,预先想办法,更是件不得了的事!”
金雄白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照这样看,目前第一件要 做的事,是弄明白双方为什么结怨?”可是,”他踌躇着说:   ”这又该跟谁去打听呢?”
“跟冈田去谈一谈,他一定知道,看他怎么说?”
冈田是通华语的,因此无须由杨淑慧作翻译,金雄白将 盛文颐的话直接说了给冈田听,问他此事有无发生的可能?
“以周部长与辻大佐之间最近的状态,盛先生的话是有其 可能性的。”冈田用中国话说:”如其辻大佐发动在前,再来 想法子应付,一步落后,全盘都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请 金先生把这话当面告诉周部长,请他自己考虑对策。”
于是,杨淑慧陪着金雄白进了病房;正好与一个白衣护 士迎面相逢,她立刻双手按膝,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金雄 白明白的,她是日本人。
“秋子小姐,”杨淑慧用国语说:“请你打电话给山下先生, 把周部长今天的情形,仔细告诉他。”
这是调虎离山,同时也是向金雄白暗示,这个日本护士 秋子也懂中国话,言语需要留神。
“是这样,盛老三昨天来看我——。”金雄白坐在病榻前 面的方凳上,用很婉转的语气,说明了来意。
“盛老三有没有跟你说,他要怎样动手?”
“没有。他只说情报千真万确,不过无法进一步探明,将 如何动手。你又在病中,我希望你特别重视其事,多作防备!”   ”他敢!”周佛海突然冲动了,满脸胀红了,使劲拍着床 沿说:”我倒要斗斗他!”说完,气喘如牛。
金雄白赶紧将床头柜上的一杯温水递了给他;等他喘息 稍定,方又劝道:”请你千万不要激动。我想日本人公然对你 有所行动,似乎这明枪倒不必怕,你也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他。 不过,问题表面化了,要消弭就很难,你应该想法子制先。在 日本军人方面,你有好些可谈的朋友,能不能请他们来奔走 调停一下。”
周佛海点点头;向杨淑慧说:”你把冈田请进来。”
于是金雄白急忙说道:“趁冈田不在这里我有句话请你记 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请日本医生替你治病,又用 日本看护,随时下手,防不胜防。请你格外考虑这个问题。”
这时冈田大佐已应邀入室,周佛海跟他用日语交谈。金 雄白尽了初步的责任,便即起身告辞;杨淑慧送他下楼,一 路无言,直到大客厅门口才说了句:“佛海,真是骑虎难下了。”
这”骑虎难下”4字,包含着两方面的意思,汪政府的财 政部长不能不干;协助军统在沦陷区发展地下工作,更不容 他罢手。这一次辻政信预备对周佛海采取非常手段,亦就是 为了这个原因。
原来当汪精卫初到上海,招兵买马时,军统便通过”洪 帮”一位”龙头”的关系,介绍了两个人给周佛海,一个替 他当”官式”的翻译;一个替他管电台。不久就打通了关系, 这个电台可以直接与军统联络;戴雨农打给周佛海的第一个 电报是:周老太太有他照料,安然无恙,尽可放心。
在敌伪的高阶层中,周佛海有电台通重庆,是一个公开 的秘密;军部也愿意保持这么一条通路,作为时机成熟时,直 接向国民政府谋和之用。除此以外,军统及其他来自后方的 情报机关,想在上海建立电台,亦会通过种种关系,要求周 佛海支援或掩护;周佛海只要力所能及,无不帮忙。
但这些电台却是瞒着日本军方的;由于日本宪兵队具有 精密的侦测电波设备,所以这些电台,经常需要迁移。有的 甚至设在船上,发完电报,立即开船,另行停泊;等日本宪 兵赶到,每每平空。辻政信知道了这件事,大为不满;径自 用派遣军总司令部的名义,下达命令给宪兵司令,要求彻底 侦破。
东京军部也有这样的要求,尤其是中途岛海战失利;日 本在太平洋上丧失了作战主动机以后,不但军事情报保密,显 得格外重要;而且还怕秘密电台传播不利于日本的消息及宣 传,所以对辻政信所作的处置,颇为嘉许。
结果破获了两个秘密电台,其中之一,与周佛海的关系 极深;另一个亦曾获得周佛海的支持。在少壮军人中,辻政 信与今井武夫、影佐祯昭等,本站在极端相反的立场上;作 为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的辻政信,根本反对谈和,他认为 “支那”必须”膺惩”才会屈服;所以主张进攻重庆。这样, 对周佛海自然是敌视的;久欲去之而后快。这一次决定不再 观望了。
不过,他以”战略家”自命,当然先要在”知己知彼”这 4个字上,下一番工夫。他知道东京方面,无论是政府还是军 部,颇有人支持周佛海;而且一直迷惑于”全面和平”实现, 日本300万陆军,即可自中国大陆的泥淖中脱出幻想。所以 如果说要公开制裁周佛海,不论有多么坚强的理由,亦难获 得东京的同意;参谋本部及陆军省保有御前会议及大本营与 政府联会议的纪录,一定可以找到一条比附的决议,推翻他 的要求。
经过深切的考虑,辻政信决定使用”先斩后奏”的办法。
周佛海和冈田亦仅止于辗转传闻,辻政信有这么一句狂 话而已。此人大言不惭惯了的,所以并没有当它一回事;如 今盛文颐亲自传警,绝不能等闲视之。   ”现在第一步要弄清楚的是,既然他已经决定动手了,何 以迟迟不发?”周佛海说:”这件事,我不想再托第二个人;你 能不能为我打听打听。”   ”当然是我的事。”冈田答说:”不过以你我关系,我如果 一出面,打草惊蛇,反而会使他提前下手。所以我得设法找 一个妥当的人,间接调查;恐怕不是两三天之内有结果的。”   ”两三天总不致出事。”周佛海又说:”刚才金先生认为明 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话倒很有道理。山下博士是二十多年 的老朋友,当然信任得过;不过他是全不识人间有机心的人, 似乎应该通知他,也好随处留心。”   ”好!我马上去看他。”
等冈田一走,周佛海亲自打电话,找76号的一个警卫大 队长张鲁——76号除了5个行动大队以外,另有两个警卫大 队,最初由吴四宝、张鲁分任大队长;吴四宝早已死于非命, 他的那个大队亦为5个行动大队所吞并,只有张鲁这个大队, 巍然独存,一直担任愚园路1136号及陈公博公馆等处的保护 工作。
周佛海家的警卫,原由林之江负责;如今既有潜在的危 机,暗箭固须严防,明枪亦不可轻忽,如果命林之江添人加 强警戒,怕辻政信知道他已有备,图谋愈急。所以找了比较 谨慎安分,与吴四宝个性完全不同的张鲁来,密密嘱咐。
“我得到一个消息,还没有完全证实;说日本人要动我的 手。我想请你暗底下派几个弟兄来,多多留意。”周佛海说:   ”这件事要秘密,最好不露形迹;而且你要跟林之江说明白。”
“是!”张鲁想了一下答说:”如果来三五个人,一定对付 得了。万一来了一卡车,怎么办?”
“我想他们也不敢这样毫无顾忌。万一有这样的情形,第 一,你犯不着硬拼,因为岂不过的;第二,你立刻找电话给 熊司令。”
熊司令便是税警团的负责人;周佛海对他的这支武力,颇 为矜重,给养充分,器械精良,平时训练很严格,自觉不逊 于宋子文的税警团。他相信日本人如果敢派一卡车的人来包 围他家;熊剑东一定能够很快地展开反包围,造成可以对等 谈判的有力形势。
到得张鲁调来8个人,化装成”班头”上的三轮车夫,以 及卖零食的小贩等等,在周家周围部署略定;冈田已经跟山 下作过一番相当深入的谈话了。
“山下说,他有5个护士,3个是他从东京带来的;两个 是由军医院转业,背景不十分了解。秋子就是其中之一:山 下因为她最细心,经验也丰富,所以,特地调她到这里来服 务。他虽觉得没有理由怀疑秋子,但为了万全起见,他决定 将秋子调回去。”   ”这也好。请他另外换一个来。”   ”不!”冈田答说:”山下的意思,请你另外雇中国护士。”   ”怎么?”周佛海急急问说:”是不是他起了误会,心里存 着什么芥蒂?”   ”不是!他倒是好意。他将秋子调回去的藉口是,医院里 业务太忙,人手不够;而你的危险期已经过去,不用特别护 士也不要紧。如果去了一个,又来一个,岂非矛盾?倘或秋 子真是负有任务的,自然会明白,事机败露了。”   ”不错,不错!”周佛海很感动,”到底是老朋友,替我设 想倒真周到。”   ”山下还有周到的地方,他说,既然知道有这种可能发生 的阴谋,那就应该从此刻起,就采取防范措施,让周太太最 好一直跟秋子在一起;他晚上来复诊,顺便将秋子带了回去。 同时,在服药时,请你格外留心,如果有可疑的迹象,药宁 可不服。”
周佛海连连点头,”看起来,我错了。”他说:”我说山下 不知人间有机心,其实他是大智若愚,城府很深。”
13 危机暗伏
  ”陈公博兼选、特、简、荐、委,五官俱备; 汪精卫有苏、浙、皖、赣、粤,一省不全。”
  山下在晚饭之前打电话到周家,找秋子讲话;先问了周 佛海的病情,然后表示,他可能已无须额外的护理,医院则 亟须秋子回来照料。他晚饭后会来复诊,看情形再作决定,请 秋子预先准备。
这是个伏笔。所谓预先准备,就是让她作归计。秋子便 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衣物,打成一个小包,置在一边。杨 淑慧心知其意,装作不见。
约莫8点钟,留着一撮仁丹胡子的山下来了,跟周佛海 夫妇略作寒暄,随即取病历来看;然后一面诊视,一面发问, “睡得如何?””何处不适?”周佛海已有默契,只拣好的说。
“睡得很好最好,清晨4点钟那一次服药时间,可以取消。 12点那一次,请杨太太照料。”   ”好!”杨淑慧答说:”我本来就睡得晚。”   ”有件非常失礼的事,要请杨太太原谅。医院里实在很忙; 周部长不用特别看护也不要紧。我想,今天就把秋子带回去。”   ”怎么?”杨淑慧装得愕然地,”秋子小姐要回去了。”   ”是的。没法子。”   ”啊!先生,”杨淑慧照日本通常将教师、医生、作家叫 作”先生”的称呼,很恭敬地说:”能不能让秋子小姐再照料 几天?”   ”实在没法子;也实在没有这个需要。”山下又说:”好在 很近,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随时打电话来。我想,不会有 紧急情况。”   ”这可真是没法子了。”
杨淑慧道声”失陪”,随即退了出来,取来一个信封,里 面装的是酬金;另外有个很精致的小首饰盒,一起递了给秋 子。   ”真谢谢你!一点小小的礼物,略表心意。请你不要推辞。”
秋子打开来一看,双眼立刻发亮;盒子里是一枚铜圆大 的胸饰;用红绿宝石,围着一枚3克拉大的钻石,镶嵌成一 朵菊花。她从未拥有过如此贵重的首饰。   ”不敢;实在不敢领。太贵重了。”说着,秋子弯腰,双 手捧还首饰盒。   ”不!不!秋子小姐,你不要客气。”   ”周太太,”山下从秋子手里接过首饰盒,插嘴说道:”她 确是不能接受你的礼物;除了太贵重以外,另外还有几个原 因,其中之一是:菊花是皇室徽。”   ”啊!啊!这是我疏忽了。”杨淑慧接着又说:”不过秋子 小姐,必须接受我一样礼物。”
秋子不答,只看着山下,等候他的决定;等山下点头示 可,她才说一声:”谢谢!”
杨淑慧将她带入卧室,拉开梳妆抽斗;里面是各式各样 的饰物,”秋子小姐,”她说:”请你自己挑。”
秋子挑了一个白金的项链;链上系着一枚十字架。杨淑 慧记不起怎会有这么一样饰物;只以自己并非基督教徒,所 以从来不用。不道秋子会挑中它!
等秋子跟着山下离去;冈田接踵而至。这里夜已深了,犹 来见访,当然是有了辻大佐那方面的消息。
据说,对周佛海下杀手,确有其事;下手的方式也决定 了,希望造成一次飞机失事;或是撞车之类的”意外事件”。 倘或这方面的机会不易找,仍旧是用暗算的手段;在药物方 面动手脚,不过不会像对付吴四宝、李士群那样彰明较著地 下毒。
听得这一说,周佛海连对山下都怀疑了;冈田也劝他说 道:”你不妨找个可靠的中国大夫看看,不必一定请教山下。”
周佛海点点头,不愿多谈这一点,只问:”至今未曾动手, 是不是因为最近生病,不大出门;所以无法产生’意外事 件’?”   ”那倒不尽然。他是还在做向东京交代的工作。”   ”向东京交代什么?”   ”要把你种种必须作断然处置的证据收集起来,应付军 部、政府、重臣、元老;证明你确有取死之道。”冈田又说:   ”这部份的工作,据说已接近完成阶段了。”
然则周佛海的一条生命,已有朝不保夕之势;他一下子 又激动了,“我倒不一定怕死,不过这样死法,我是不瞑目的。” 他说:”至少也要同归于尽。”
“你不必这么想。事情并不到那种无可挽回的地步。我正 在替你筹划一条釜底抽薪的路子。”冈田又说:”我正在摸他 的底细。”
“听说他跟’樱社’有关系。”
日本少壮军人,凡有野心的都喜欢秘密结社;樱社是其 中最有力的一个,成立于九一八事变那年,核心分子是桥本 欣五郎、根本博阪田义郎,田中清等人,当时准备发动政变, 出动第一师团,包围国会;推举小矶国昭、建川美次两少将, 胁起议员提出对现内阁不信任案。同时推出代表,分谒闲院 宫亲王,西园寺公爵,奏请皇命,由现任陆相宇垣一成组阁。
此一预定于当年3月20发动的政变,由于宇垣一成考虑 到后果严重,勒令小矶少将停止进行而”胎死腹中”。少壮军 人异常愤慨,因而导致了解决满蒙问题”国外先行论”的抬 头;他们的说法是,希望在国内出现有力的内阁,制订强硬 的对华政策,是件不可能的事,只有在当地藉端挑衅,造成 出兵的既成事实,迫使军部支持、内阁承认。九一八事变,就 是在那种论调下酝酿而成的。
“不一定是樱社。”冈田答说:”如果是樱社出身,问题则 容易解决,小矶国昭大将,现任朝鲜总督,我可以跟他说得 上话。”
悄然低语之时,冈田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小锦盒,不 经意地掀开一看,视线立即被吸住了。   ”好华丽的珍饰!”   ”原是内人要送给秋子的。”周佛海看着山下交来,杨淑 慧还未及收藏的那枚钻石胸饰说道:”秋子不肯收;山下也不 许他权。”   ”为什么?”冈田很注意地问:”是因为太贵重了?”   ”还有一个原因;山下说这玩意的形状,像日本皇室的徽 章,非平民所宜用。”
听得这话,冈田忽然双眼乱眨,是心里有个突发的念头, 必须赶紧捕捉的神情。
周佛海觉得奇怪,不由得问说:”你想到了什么?”   ”这东西或许有点用处。”   ”那你就拿走好了。”周佛海毫不迟疑地回答。
虽然周佛海并没有问到用处;冈田却不能不作说明,”我 可以找到一条皇族的内线。”他说:”只要有一位殿下肯出面, 不管直接、间接,都会发生很大的力量。”
这话在周佛海是能充份领会的。日本皇族——昭和天皇 和叔父及兄弟,都有军阶;甚至服过军职,担任过战地指挥 官。
军阶最高的是现为伊势神宫”斋主”的梨本宫守正,早 在九一八事变时,就是陆军元帅;其次是东久迩宫稔彦,太 平洋战争爆发后,以陆军大将担任防卫军指挥官;他们弟兄 3人,都是将官。但对少壮军人的影响力,主要的还是由于他 们皇族的身分;像昭和的胞弟,高松宫宣仁是海军大佐;三 笠宫崇仁刚刚才升陆军少佐,但如果他们肯为周佛海缓颊,辻 大佐一定会卖帐。
“这些路子能够走得通,确是既方便、又快捷;不过事不 宜迟,而且要隐秘。”
“那何消说得!”冈田想了一下说:”明天来不及;后天我 飞东京。顺利的话,一星期就可以有结果。”
在这一星期中,金雄白天天都去探病;看到秋子的踪影 已经消失,知道接纳了他的建议。此外的情况,周佛海不说; 他也不便问。
直到他预备回上海,到周家去辞行时,周佛海才向他说: “你说的事不假;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
看他说这话时,神态轻松,语气自然,金雄白知道不是 故意宽他的心的话;很想了解危机消失的经过,但周佛海闭 口不谈,亦就无法。
“你回上海,请你到盛老三那里去一趟;说我谢谢他。”
金雄白如言照办,回上海的那天,深夜到金神父路去访 盛老三;那时是他一天精神最好的时候。
“佛海特为要我来向你道谢。”金雄白又说:”以后如果有 什么消息,仍旧要请你多关照。”
“佛海先生的手腕确实高明,病在床上,居然能把这件事 由大化小;由小化无。你请放心,暂时是没有事了。”
不说还好,说了反而使金雄白不能放心;”暂时”无事, 总归有事,不知什么时候再发作?他又玩味盛文颐的话,所 谓”由大化小,由小化无”,自是包含着一段曲折的过程,可 惜不能开口去问,因为盛文颐总以为周佛海一定告诉他了,如 果一问,盛文颐会误会他跟周佛海之间,还是有隔阂的,以 后他说话就有保留了。
这时听差来请用消夜;小餐厅中,只有主客2人,一面 喝高丽参泡的白兰地,一面谈平时局。盛文颐在东京方面有 特殊的关系,所以有些秘辛是连周佛海都不知道的。
照盛文颐的说法,挑起十二·八这场看来已成为日本灾 难的太平洋战争,日本的木户内大臣,要负很大的责任。
太平洋战争之前的两个月,日美交涉形将破裂时,日本 的陆海军,对是否与美国开战这个问题,发生了暗中对立的 情况;陆军强硬,而海军不希望打,但为了面子,不肯明言; 不管是阁议、大本营与政府的联席会议,乃至御前会议,总 是将”烫山芋”抛给近卫,说’听任总理大臣裁断’,近卫第 一次组阁期间,发生了七七事变,已颇痛心,当然不愿再发 生日美战争。无奈海军的态度欠明朗,便无法软化陆军的立 场,所以苦闷万分。
后来,陆军终于了解了海军真正的态度;陆相东条便托 人向近卫进言:”海军不愿作战,如果早日表明,陆军当然可 以考虑;只将一切责任推向首相,实为遗憾。陆海军的态度, 既不一致,则过去在御前会议中所作的,陆海军一致同意的 作战指导纲领,自然全部要推翻了。目前除了内阁总辞,一 切有关和战大计的拟订,从头开始以外,别无他途。在他的 立场,未便当面请求首相辞职,所以只能间接进言。同时希 望首相推荐皇族组阁,因为陆海军意见不一致,唯有皇族凌 驾于上,才能笼罩全局。陆军方面的意见,并认为以东久迩 宫为未来首相最理想的人选。”继任首相的产生,惯例先由现 任首相与内大臣研究,获得一致同意的人选后,向元老及曾 任首相的所谓重臣征询意见,如果没有人坚决反对,即由内 大臣先面奏天皇,再由现任首相正式推荐。因此,近卫在了 解陆军的意向后,立即跟木户见面;哪知木户对组织皇族内 阁之说,大不以为然。
结果木户支持东条组阁。消息一传到华府,美国认为这 是日本不辞一战最强烈的暗示;对于日华交涉,能够获致协 议,已不抱任何希望。不过,华府没有料到,日本发动战争 会这么快。   ”木户这个人,我也见过;看上去文质彬彬、书卷气很重, 其实是个喜欢弄权的阴谋家。由于他在天皇面前,特殊亲近 的地位,可以口衔天宪,操纵一切。东条跟他是有勾结的,托 人转达的那番话,目的无非倒阁而已。如果真的由东久迩宫 组阁,日美开战,十之八九是可以避免的。”   ”光是军阀,成不了大事,也闯不出大祸,中外都是一样 的。”金雄白不胜感慨地说,”中日两国搞成今天这种局面,都 是因为有好些自以为可以操纵武人的政客主政。”   ”一点不错。”盛文颐突然问道:”你对汪先生的看法如 何?”
这话很难回答,因为汪精卫的复杂性格,很难用一两句 话形容得恰到好处;沉吟了好一会说:”汪先生似乎天生是个 悲剧性的人物。”   ”你我的看法差不多。有位当代鼎鼎大名的文学家,说汪 某确是美男子,如果他是女人,一定倾心而事。我也有同感。 凡是跟汪先生接触过的,很少没有不为他的魅力所吸引的;此 公真是政界的’尤物’。雄白兄,我这样说汪先生,不大尊重 吧?”   ”稍涉不庄,却颇深刻。我倒很欣赏这个’政界尤物’的 说法。”金雄白又说:”话好像还没有完,请说下去。”   ”皇帝背后骂昏君,关起门来只有我们两个人,说得刻薄 一点也不要紧。自古尤物,皆是祸水;汪先生这个政界尤物, 亦不例外,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他自己呢,到头来终 恐不免红颜薄命之叹!”
这番议论,初听只觉新颖;多想一想,却有惊心动魄之 感,汪精卫果然是祸水,凡是跟他密切合作过的人,几乎都 没有什么好下场,就以这次自重庆出走来说,一到河内,便 送了曾仲鸣的命。如今日本败象已露,抗战的”最后胜利,必 属于我”这句口号,看起来十之八九可以兑现;到那时国民 政府通缉有案的人,恐怕凶多吉少;岂非都是追随汪精卫惹 来的”祸水”?
这样一想,不由得发生一种好奇心;以盛文颐的深于城 府、工于心计,想来对自己的将来,一定想过;不知如何安 排?
于是他说:”盛先生,我姑妄言之,请你姑妄听之;倘或 日本失败,你是如何打算?”   ”我何必作什么打算?”盛文颐答说:”像我这样,死了还 不值吗?”
金雄白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旷达;一时倒觉得无话可 说了。   ”你这话应该去问邵小开;他是早有打算了。听说他家养 了共产党在那里。”   ”邵小开”是指邵式军;他居然会想到跟共产党勾结,这 在金雄白是将信将疑的。
正等作进一步追问时,盛文颐换了话题,”雄白兄,”他 问:”你跟罗部长的交情很深,是不是?”
这是指”司法行政部”部长罗君强。金雄白跟他早就不 但神离,连貌都不合了;但毕竟曾有金兰之交,如果照实而 言,会让人讥笑,如此异姓手足!因而含含混混地答说:”也 还不错。”   ”既然交情不错,我有一件小事奉托;舍亲有一件与人争 岂不争财的案子,在苏州打第二审的官司,听说对方在法院 里用了钱,希望罗部长能查一查。”   ”好!”金雄白慨然应诺;因为他知道罗君强最喜欢管这 种事,有把握可以替盛文颐办到,”是怎么个案情,请你说一 说。”   ”我也不怎么弄得清楚,不过舍亲的理不输,我是知道的。 有个节略在这里,请你带了去转交罗部长,一切都明白了。”
金雄白接过节略,也没有兴趣去看它;第二天到报馆,打 电话一问,恰好罗君强已到了上海,随即驱车相访。   ”我也正想邀你来谈谈。”罗君强说:”我实在须要一个得 力的助手。今天重申前请,你肯不肯屈就?”
罗君强以前曾约他当”司法行政部”的政务次长,金雄 白没有接受;如今”重申前请”,仍旧无法使他满意。不过正 有求于人,不宜一口拒绝。   ”兹事体大,容我考虑以后答复。”   ”什么时候可以考虑好?明天行不行?”
“明天晚上好了。”金雄白急转直下地说:”今天来有一件 事托你。这件事也是司法行政部长份内应办的事;是关于整 饬司法风气。我有个节略在这里,你一看就明白了。”
“行!你交给我就好了。”
刚谈到这里,又有人来访,是”上海地方法院”院长陈 秉钧;他也是金雄白的熟朋友,一起坐亦无妨。
“部长,我来报告逆伦案的执行情形。”
听这一说,金雄白更要坐下去了。因为华美药房徐老二 弑兄案,就是由他的《平报》所揭发的,这件案子徐家弄巧 成拙,到得罗君强一当司法行政部长,他是《老残游记》中 “曹州太守”——庚子拳匪之乱,罪魁祸首之一的毓贤一流的 人物;徐老二就算死定了。
原来初审判的是10年有期徒刑,徐家自然放弃上诉,不 道罗君强一上任就用电话指示原承办”检察官”以处刑太轻, 提起上诉。这个晴天霹雳,震得徐家不知所措;所请的律师 亦计无所出,唯有用老法子,让徐老二在庭上死不开口。即 令如此”高院”仍旧仰承罗君强的鼻息,由10年徒刑,改判 死刑。
在此以前,徐家已知大事不妙;抢先一步,跟”最高法 院”打通了关节,由死刑改判无期徒刑。那知罗君强另有先 发制人的手段;在”行政院会议”中,公然质问张”院长”说, 外间有”最高法院”受贿的谣言,此案将改判无期徒刑,请 问张”院长”是否已有了这样的决定?
做到”最高法院”院长,当然精通法律;认为罗君强问 的话,根本外行,便用”哪里谈得到我来做决定;法官独立 行使职权,不容干预”的话,将罗君强的质问,原封不动,顶 了回去。
但问题是,理论归理论,事实归事实;汪政府的”法 院”,没有一个”院长”不是平头”法官”的。所以罗君强碰 了个钉子,恨在心里,专找张”院长”的麻烦;这也是很伤 脑筋的事,结果仍然屈服,维持了二审的判决。
徐家自然不肯死心,活动”非常上诉”,”再审”都没有 成功。徐老二则在监狱里装疯,撞壁寻死;于是只好将他从 提篮桥监狱移到原法租界的薛华立路监狱,那里面只有一间 有特殊设备的牢房,俗称”橡皮牢监”,顾名思义,可知它的 作用。
“执行是在漕河泾监狱……。”
徐老二判的是绞刑;据陈秉钧细说执行的情形是:将徐 老二提到监狱空地上,双手反绑于木桩,头上套一支皮包。哪 知一直不开口的徐老二,到此时突然大喊:“冤枉啊!救命啊!” 将”法警”吓一大跳。
当然,喊破天也没有用的。当时”法警”用一根中间缚 了一段横木的特号琴弦,扣除徐老二的颈部,转动横木,后 紧弓弦,绞徐老二眼睛泛白时,随即松弦;等他长长透过一 口气来再绞,这样三收三放,徐老二已经停止呼吸,腹部却 隆然如孕妇;”法警”提起脚来,猛扫一腿,徐老二放了个 “平身炮”方始脱离苦海。
这些经过,听得金雄白毛骨悚然,心中作恶,等陈秉钧 报告已毕,告辞而去,他的心情仍未能恢复正常。
罗君强却是神态自若,斜睨着金雄白笑道:”这条命,雄 白你知道怎么会送掉的?”
这等于当头棒喝,金雄白不由得就回忆到事发之初的情 形;而罗君强不等他回答,便已往下说了。   ”是我跟你两个人合送的。你我应该各负一半责任。不是 你在报纸揭发这一起案情,徐家本来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大 事化无,做得差不多了。”罗君强又说:”如果不是我坚持依 法惩处,徐家有的是钱,捕房可能不会上诉,张院长也可能 从轻改判。所以说,送了徐老二这条命,我与你应该各负一 半责任。”
语气好像忏悔;而神情却是得意。金雄白,真不明白罗 群强的情形,何以会如此乖谬?于是,想起托他的那件事,顿 生警惕;已经作了一次孽,不能再作第二次孽!   ”我现在要郑重声明,刚才我交给你的那件节略,并不是 说,一定要请你照办;是非曲直,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相 信你会很公正,真是真,假是假,会细心去查真相。如果这 件案子的法官没有错,我决不希望你为了卖我的面子去办他; 倘或错了,也希望采取适当的纠正手段,不可苛求,免得我 良心不安。”   ”你放心,你放心,我持平办理就是。”罗君强又问:”你 回到上海以后,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哪一方面的?”   ”重庆方面。”   ”听说委员长要跟罗斯福、邱吉尔会谈。”金雄白说:”中 国的国际地位确是提高了。”   ”是啊!”罗君强很起劲地说:”现在是我们要加紧活动的 时候,我们在这里苦心维持的情形,一定要让委员长知道。雄 白,你军统方面的关系很够,能不能替我也介绍一两位要角?”   ”我哪里谈得到关系很够?不过随缘助人,行心之所安而 已。”   ”老朋友,你不说实话!”罗君强似乎不悦,”你有办法是 你的;我又不会抢你的关系,何必如此!”
金雄白不作声,只是报以苦笑,然后起身说道:”你不相 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说实话,有时候我晚上也不大睡 得着,前途茫茫,须早为计。”
说完,金雄白不再作品刻逗留;留下罗君强一个人在想 心事——最大的心事,自然是抗战胜利在望;”和平”破产。 搞政治成则为王,败者为寇,而且不但是”人”;”事”的性 质,亦随成败而转移。”和平”如果成功,可以说是救国救民 的大事业;一失败就成了卖国的丑行。卖国是死罪,这个罪 名如何担当得起?
他心里在想,任援道早就有电台,而且有军统的密码本, 周佛海亦复如此;甚至陈公博都已经有了电台。虽然日本人 找麻烦,很伤脑筋;但有电台在手里,能跟重庆联络,毕竟 是一大保障,这件事无论如何要设法弄成功。
一面动脑筋,一面随手拿起刚送到的晚报来看,入眼绝 大的标题;正是记的徐家老二伏法的经过,强调杀人者死以 及伦理之不可破坏;赞扬”罗部长”的”铁腕”,为在重庆的 国民政府官员所不及。罗君强大为陶醉;在飘飘欲仙的感觉 中,突然来了灵感。
他在想,蒋委员长一向主张制订约法;约法就是宪法,可 见得讲民主的: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而且蒋委员 长一直尊重有社会地位的人;也一直重用有才干的人。如果 能够表现非凡的才干;造成一种人人称赞的社会地位,等不 久的将来,沦陷区一光复,不但可免除汉奸的罪名;还可能 被重用。
这个想法,使得他很兴奋;同时对如何达成这个目标的 技术方面,也有了个初步概念,要做一个现代的包龙图;找 个最难治理的地方,搞得它弊绝风清,自会造成绝大的声望。
罗君强的想法,渐渐成型了。最难治理的地方,莫如上 海;不搞则已,要搞就在上海搞。   ”上海市长”陈公博,下辖7个区;自法租界收回,改设 第八区,区长便等于法租界工部局的总董,因此逐鹿者,不 计其数;其中有背景特硬的,起码也有3个到5个。给了这 个,不给那个,势必得罪于人;最后只有一个办法,由陈公 博自己兼任”第八区区长”。”秘书长”亦由”上海市政府秘 书长”赵叔雍兼任。
那么,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势,可以逼迫陈公博不能再干 上海市长?这就连罗君强自己都无法设想。不道冥冥中自有 安排,居然有这样一种情势出现的可能了——汪精卫旧创复 发;需要陈公博经常在南京,代理他的职务。
汪精卫的创伤,发生于民国24年11月1日,五中全会 开幕式既毕,全体摄影以后,突然被刺。由于蒋委员长未参 加照相,以致陈璧君起了严重的误会;蒋委员长下令限10日 破案。凶手虽因伤重毙命,但幕后指使者,毕竟于10日内现 形;只是案子虽破,案情并未公布,因为是汪精卫一伙人的 “窝里反”;只要陈璧君知道错怪了蒋委员长就够了。
“区长”以官阶而论在荐委之间;”市长”是简任;陈公 博另外两个衔头,”军委会政治部主任”是特任;而”立法院 院长”是选任,因此有人做了一副谐联,上联是”陈公博兼 选、特、简、荐、委,五官俱备”;下联是”汪精卫有苏、浙、 皖、鄂、粤,一省不全”。罗君强心想,要取陈公博而代之, 自己还不够资格,最好的安排是说动周佛海兼”上海市长”, 自己以”秘书长”的身分掌实权。
当然,这不是容易实现的事。摆在眼面前的问题就有两 个,一个是周佛海肯不肯干?二是陈公博肯不肯让?经过反 复研究,别有心得,问题实在只是一个,不必问周佛海肯不 肯干;也不必问陈公博肯不肯让,如果能出现一种情势,逼 迫陈公博不能再干上海市长,那就非周佛海来接替不可;因 为事实明摆在那里,除了周佛海,没有一个人能胜任上海市 长。
当时汪精卫身被三枪,一穿左臂而过;一伤左腮;一由 臂部再射入背部。送入鼓楼中央医院,由卫生署长刘瑞恒亲 自施行手术,只取出了左腮部的碎骨与弹片;背部夹在脊椎 骨第五节的那枚子弹,送到上海请留德骨科专家,宋子文的 表兄牛惠霖开刀,亦未能取出。
当时牛惠霖曾说,弥留背部,一时并无大碍;但十年以 后,子弹中锈;锈毒入血,可能危及生命。结果到第8年—— 自民国24年至民国32年,牛惠霖的”预言”,开始应灵了。
这年从8月里开始,汪精卫就感到背部时常发痛;渐渐 蔓延至胸部及两臂。到得12月里,情况显得相当严重;日本 军医提出警告:倘非作断然处置。性命不保。
所谓”断然处置”便是再一次开刀,将极可能已生锈的 子弹取出来。为此,陈公博、周佛海召集要员开了一次会;最 后由陈璧君决定:接受日本军医的建议。
于是,由日本军医部队的长官,本为外科名医的近藤亲 自操刀,果然,名下无虚,当时刘瑞恒、牛惠霖束手无策的 那颗子弹,近藤只花了20分钟,就把它取了出来;手术经过, 据”公报”中说:”极为良好。”
初期的情况,确是很好;但诚如牛惠霖所说,锈毒已渗 入血液,所以在开刀以后的三星期,寒热复作,创痛再发,一 病倒就岂不得来;经常须召陈公博进京,”上海市政府”的大 权,落在”秘书长”吴颂皋手里。
这吴颂皋是周佛海的儿女亲家;看出陈公博势将常在 “中枢”,便托日本”驻华大使”谷正之,向陈公博进言,希 望”徐庶走马荐诸葛”,保他继任。陈公博拒绝了;他心目中 早有了”荐贤自代”的人:周佛海。
这样迟延了两个月,汪精卫的病体,益发不支,召集中 日名医会诊,断为”压迫性脊髓症”。日本方面的意见,认为 仍须开刀割治。但手术相当麻烦,且须绝对保持安静,倘在 南京,自不能完全摆脱公务;所以坚决主张,应该送到东京 去作彻底治疗。
彻底治疗能不能痊愈呢?没有把握;甚至五十对五十的 成败比例亦不到。因此,便有了两派主张,一派赞成,送日 治疗,痊愈虽无把握,至少有希望;一派反对,而原因却只 意会,汪精卫要死也应该死在中国。
但不管赞成、反对都无用处,只有陈璧君的主张才管用。 她决定将汪精卫送到日本;时为民国33年3月3日。在用担 架抬上专机以前,力疾作书:”铭患病甚钜,发热五十余日, 不能起床,盟邦东条首相,派遣名医来诊,主张迁地疗养,以 期速痊。现将公务交由佛海、公博代理,但望早日痊愈,以 慰远念。”写完重看,将”佛海、公博”的名字勾了过来;确 定了陈、周在汪政府中的地位。
于是陈公博以代理”主席”的身分,提名周佛海接任 “上海”市长;而周佛海却不愿继任。此举多少出乎陈公博的 意外,自然要追问原因。
“我的事够多了;上海的情形又如此复杂,若非全力以赴, 鲜有不愤事者。我怕顾此失彼,甚至两头不讨好,不如慎之 于始为妙。”
周佛海说他事多,自非虚语,财政经济不必说,对日外 交亦大部分由他主持;此外还掌握着一个实力相当坚强的税 警团,同时各地”和平军”的首脑,如孙良诚、吴化文;以 及为了防备共产党,特派军人担任江浙两省省长的任援道、项 致庄,有事亦都要跟周佛海商量。这些陈公博都很明白;问 题是,除了周佛海,更无第二个人能够接替。
“我也不是最适当的人选。”周佛海问道:”你总听说过传 得很盛的流言,说日本失败以后,对上海将会有怎样的一个 处置?”
“你是说,日本如果失败,不惜毁灭上海来泄愤的流言?” 陈公博答说:”既谓之流言,自然不必认真。”   ”不然,既有这样的流言,表示日本方面将采取比较以前 严格的措施,来对付我们的地下工作;我又恰恰处在这个敏 感的职位上,日本一定事事掣肘,使得我原来的地下工作,更 加困难。”
这倒是实情,但陈公博没有第二个人可派任上海市长,也 是实情。反复磋商,决定向重庆的军事委员会请示。
除了他直接发电以外,周佛海又特地找了金雄白来;因 为周佛海要跟蒋委员长私人的代表蒋伯诚商量,而期间的联 络人是金雄白。
衔命密访的金雄白,说明来意后,蒋伯诚毫不迟疑地答 说:”上海的地位如此重要,佛海当仁不让;而且手下有直接 指挥的税警团,无论人数、装备、训练,都可以跟日本在上 海,争一日之短长,所以有佛海坐镇,将来反攻的配合方面, 非常有利。我立刻打电报去请示;请你转告佛海,即便一时 不肯担任,也决不要谢绝,免得将来无可挽回。”
14 另开新局
汪精卫赴日就医;陈公博代理”主席”; 周佛海兼”上海市长”的经纬。
  大约一星期以后,蒋伯诚交来了来自重庆的指示:希望 周佛海兼任”上海市长”。平时周佛海已回南京,所以金雄白 亲自赶到南京,将这个指示当面转交。
周佛海正在病中,接到这个电报沉吟了好一会,突然转 为兴奋,”既然非干不可,那就索性好好干它一番。”他说:   ”不过,没有帮手,心余力绌,也是枉然。”
“你也不要太激动。”金雄白劝他,”一切等病好了再来筹 划。”
周佛海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喃喃自语:”警察、经济 两局非换不可,还有秘书长——。”
金雄白又忍不住要插嘴了,”秘书长,”他诧异地,”不是 你的儿女亲家?正好驾轻就熟,何必更张?”   ”吴颂皋吗?”周佛海迟疑了一会说:”他的为人,你所知 不多而已。”
金雄白心想,必是吴颂皋有什么劣迹,为他深恶痛绝,以 致连至亲的情分都不顾了。只不知是何劣迹?正在思索时,周 佛海突然开口。   ”雄白,”他兴奋地说:”上海情形你比较熟悉,还是由你 来接替颂皋吧!”   ”我,”金雄白一楞,然后脱口说道:”我怎么能担任这样 一个重要职位?”
于是,周佛海的兴奋,迅即化为愤怒,”你们都希望我来 干、劝我、逼我;自己又置身事外!”他几乎是在喊叫:”莫 非就是我一个人,注定了要跳火坑的!”
由于声音太大,像在吵架;以致惊动了杨淑慧,奔上楼 来,问明经过,便劝她丈夫说:”金先生不是不肯帮你忙的人; 他总有他的道理,大家慢慢谈。”   ”正是这话。”金雄白说:”我不能担任这个职务,有两个 原因:第一,我没有做官的经验,公事不熟,做幕僚长已很 不相宜。何况,你想要把上海好好整顿一下,而我在上海,遍 地亲故,凡有请托,答应了对不起你;不答应伤了亲戚朋友 的感情,公私两难;其次,日本人蛮不讲理,眼睛长在额角 上。以我的性情,要不了3天就会发生冲突,那不是替你惹 麻烦?你想,在东北那件事,你伤了多少脑筋?”
最后这一点,打动了周佛海;正在沉吟时,”十兄弟”之 一的”南京市长”周学昌来看周佛海。得知其事,居然自告 奋勇。
“我辞掉’南京市长’,去当你的’秘书长’,你看如何?”
“南京的地位很重要,放弃可惜。”
“我们想到一个人。”金雄白很有信心地说:”找君强来最 合适。”
罗君强已经外调”安徽省长”;如果来当上海市的”秘书 长”,自是屈就。但以他与周佛海的关系,以及他自己本有在 上海大干一番的念头,却是乐于屈就的。
果然,电报一到蚌埠;罗君强辞”安徽省长”的呈文,在 第二天就专差送到南京了。
到得走马上任的那天,周佛海在旧法租界的迈尔西爱路, 有名的所谓”13层楼”,举行茶会,招待各界,宣布亲自兼任 “警察局长”,暗示将对贪污不法的”警察”,展开雷厉风行的 整顿。
接下来是介绍他的僚属,”秘书长”罗君强站起来讲话: “我辞掉’安徽省长’来当’上海市政府秘书长’,目的是来 做一条恶狗!”他一开口就这样说。
这真是语惊四座,客人相顾错愕,也有些皱起眉头的,但 罗君强丝毫不以为意,仍旧大放厥辞。
“以后,只要奉到周市长的命令,我要同恶狗一样,专咬 恶人。”接下来便大骂”警察”贪污扰民。
果然,没有几天,罗君强便抓了两名”警察”,枪毙示众。 这两名”警察”其实并非特别可恶;那时的升斗小民,有一 样很风行的职业,名为”跑单帮”,说穿了无非贩卖为业; “吃饭家伙”是几支用粗线编成的”纲线袋”,看哪里日用品 便宜,便用”纲线代”去购运到缺货之处脱手。大致由上海 将”五洋”——洋火、洋肥皂之类运到内地;由内地将土产 运到上海挤火车、过关卡,常受日伪宪警的欺凌,可说是一 项需要”忍辱负重”的职业。
各地”警察”便专以剥削勒索”单帮”客为生财之道,而 以上海为尤甚。自从罗君强用杀鸡骇猴的手法,杀了两个 “警察”后;此风居然大敛,因而罗群强博得了一个”罗青 天”的外号。
由于周佛海的作风,确实强硬,连日本人亦不卖帐;日 人犯法,一样”公事公办”,因而无形中又多了许多敌人。不 过,暗地里遇事化解,帮他忙的人也不少;金雄白自是其中 之一。
有一天有个名叫彭兆章的人,到”南京兴业银行”上海 分行去看金雄白。此人与金雄白是应酬场中的朋友,并无深 交;突然见访,不免先要猜测他的来意。金雄白知道此人在 霞飞路开了一家服装公司,虽非小商人,亦绝非巨商;上门 求教,可能是为了”别头寸”,便派一名副理代见。
“请问彭先生,要见本行金总经理,有何见教?跟我说也 是一样的。”
“对不起!”彭兆章说:”如果是普通银行的业务,譬如抵 押贷款之类,我自然可以跟你说。有件事,我必须跟金总经 理面谈。”
听得如此说法,金雄白当然要亲自延见;进了”总经理 室”,握手道好,等女秘书来招待了茶烟,彭兆章取出一张支 票,却先有话说。   ”雄白兄,”他问:”有什么话,让那位秘书小姐听到,没 有关系吧?”   ”没有关系,请尽管说好了。”   ”你看,这张支票!”
金雄白接过来一看,是邵式军所设的大华银行支票;私 人户头,而数目却不算小。   ”金先生,”彭兆章指点着支票说:”这个户头是化名,表 面是中国人,实际是日本人;苏浙皖三省’统税局’的顾问 川端。支票也是川端亲笔所开的。”
金雄白仔细看了一下笔迹,果然;不说破则已,一说破 很容易分辨,日本人写汉字,别具一格,尤其是任何句子写 完以后,往往顺手加上一点,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这张支票 在银数下的一个”整”字旁边,就也有这么一点。   ”喔,”金雄白开始感兴趣了,”彭兄,这张支票是怎么个 来历?”   ”昨天晚上,我在’会乐里’有个应酬——。”   ”会乐里”是”长三堂子”集中之地;从清末到抗战以前, 一直是上海滩上最大的一个销金窟。抗战爆发,上海畸形繁 荣;声色场中的风气习惯,渐渐改变。风尘女子第一等的是 以交际花的姿态出现,谈尘娴雅,多才多艺,香闺布置得富 丽而脱俗;招待周到而亲切,在这里请桌客、打场牌、享受 第一流的供应,博得众口交赞,被认为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不过,所费当以”条子”计;而且,一两次的豪华,并不能 成为女主人的入幕之宾。
其次是捧红舞女。舞女之红与非红,只看她是不是有外 号,以及外号流传之广与不广?有的叫”至尊宝”,有的叫 “洋囡囡”,有的叫”长毛骆驼绒”;得名由来,都只可意会。
至于会乐里的格调,已大为贬低,巨贾阔少,几乎绝迹; 成了”洋行小鬼”,”白相人”的天下。尤其是太平洋战争爆 发以后,通货膨胀,日长夜大;投机之风,不可向迩,钱来 得容易,去得也快,股票市场如果风浪大作,入夜的会乐里 就会出现三山五岳的各路人马,喧哗叫嚣,一片乌烟瘴气。
这天彭兆章应邀在会乐里春红老四家应酬;主人是个所 谓”生意白相人”,交游虽广而杂,黄昏时分来了一帮客人, 主人替他们凑牌局,有的不愿上桌;有的不喜麻将,要赌牌 九。凑来凑去还是三缺一。
眼看不能成局了,却有个人瞿然而起,大声说道:“我来!”
照理说,像这样的情形,此人便是”见义勇为”;应当大 受欢迎。那知谁也没有搭腔;不愿与此人同局的意思是非常 明显的。
“坐下来,扳位了!”
“算了,算了!”有人接口:”快开饭了,打也打不到几副, 吃了饭再说吧。”
此人讨了个老大的没趣;不过肚子里雪亮,大家不愿跟 他打牌的唯一原因是,所谓”赢得进输不起”。其实,并不是 这么回事;只是身无现款,只好暂且容忍。
到得入席,三杯酒下肚,这口气就不容易忍了,借酒盖 脸,大咒不愿与他同局的朋友,”狗眼看人低”,莫非就料定 他不会”升梢”发财?
“你发财;发什么财?发棺材?”
这句话太刻薄,此人忍无可忍;身上掏出一张支票,狠 狠地摔在桌上,大声吼道:”你看看,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空头支票!”
此人为之气绝,欲辩无由;看着一桌怀疑、轻蔑的眼光, 为了争回这面子,非”还宝门”不可了?
“你们知道这是谁开的支票?统税局的日本顾问,要我 ‘做掉’周市长;先付的’定洋’。”
此言一出,有的人冷笑;有的人诧异;主人怕出事,急 忙乱以他语:”喝醉了,喝醉了!不要乱说酒话。”
“我没有醉,我没有醉!”此人品急败坏地说:”我这样说 了,你们都不相信我!”
冷眼旁观的彭兆章,却认为他的话不假;灵机一动,便 以和事佬的姿态劝道:”好了,好了,你把支票调给我;况你 老兄,也不像用空头支票的人。”
彭兆章随身带着钱庄的本票,凑齐数目,将那张支票调 了过来;平息了一场纷争。
“我当时心里想,像这样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金先生,我知道你跟周市长很熟,特为将这张支票带了来;好 作一个线索,预先防备。”
这段经过太离奇了,金雄白怀疑这彭兆章倒可能是用空 头支票来调现款。不过,他也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 无”的想法,所以一面道谢,一面派行员用现款调他的支票。
送走彭兆章;金雄白随即持着支票去看周佛海。道明了 来龙去脉;周佛海不信其事。   ”我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下手?”这个怀疑,是周佛海不 能置信的主要原因,因为他无论在家或在任何场合,都是警 卫森严;贴身的一名卫士,十分可靠,平时足不出户,也不 可能为人收买将不利于主人。
但不论如何,没有置而勿问之理。银行存户的资料,本 是业务上最大的秘密;但对周佛海来说,这种秘密是不存在 的;因为”财政部”具有金融检查权,只要派人到大华银行 作例行检查为名,调出存户卡片来一看,就完全明了过了一 天,金雄白接到周佛海的电话,约他见面;金雄白到了”中 央储备银行总裁”办公室,周佛海点点头说:”这张支票的来 路有问题。这个户头确是川端的。”   ”想来是查过了。”金雄白问:”你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   ”我就是为此要跟你商量。”周佛海反问一句:”你有什么 意见。”   ”此刻我只想到一点,不论采取什么行动,要快;否则, 对方会采取防御措施,甚至另起炉灶。”金雄白又说:”对方 可能已经发觉,这件事出问题了。”   ”何以见得?”   ”很容易明白的。这张支票并未划线,但到现在并未向大 华兑现。白相人遇到钱财上的事,手脚最快;迟迟不去兑现, 岂非出乎情理。”金雄白又说:”现在还有一个办法,把支票 照相留副本,原件提出交换;这样可以先把对方稳住。”   ”对!”周佛海同意了,随即又说:”我想,有两个做法, 一个是请你的那个朋友,把持仆人的名字说出来;另一个是 直接找邵式军。”
金雄白考虑一会说:”两个做法不妨并成一个,先把持票 人的姓名身分弄清楚;然后找了邵式军来问,加上支票的副 本,有凭有据,就不怕他抵赖了。”   ”好,好!那就拜托了。”周佛海拱拱手说。
于是金雄白派人去约彭兆章,在他的位于亚尔培路2号 的私人俱乐部晚餐。这个俱乐部庭园极大,内部布置,应有 应有;光是厨子,便分三组,西餐、川菜、福建菜。但接受 招待的人虽多,彭兆章却还不够资格;因此那天接到邀请,颇 有受宠若惊之感,准时前来赴约。延入金雄白私人专用的小 餐厅,先在吧上喝酒;话题转入那张支票,彭兆章问说:”不 知道查过没有?”   ”查过了。确有仆人。”金雄白单刀直入地说:”跟你调片 子的人,能不能请你见告?”
彭兆章面有难色,“金先生,”他问:“是不是要抓这个人?”   ”不是,不是!”金雄白是想得很周到的,料知他必有此 问,从容地说:”我是一番好意。此人得人钱财,不能与人消 灾;你想人家会放过他吗?至于他的’目标’,且不说现在已 有防备,就是没有防备;照片日的情形,他亦近不得人家的 身,不要痴心妄想,以为可以侥幸成功。我想请你劝他,三 十六计,走为上策。赶快开码头,省得川端去找他。”   ”啊,啊!金先生说得一点不错。而且开码头还要快。”   ”愈快愈好。”金雄白又说:”白相人的钱,汤里来,水里 去;恐怕盘缠都有问题了。我想送他一笔,大家结个缘;兆 章兄,你看不会嫌冒昧吧?”   ”这是金先生帮他的忙,他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金先 生冒昧。绝没有的事!”   ”既然如此,再好不过。”金雄白道声:”失陪片刻。”进 他的私人办公室,开好一张银数相当于五两金子的支票,装 入信封,回到餐厅,交给了彭兆章。   ”我代表他谢谢。喔,”彭兆章说:”这个人不知道金先生 听说过没有,叫做’梅花癞痢小黄’,他跟’宣统皇帝’是从 小在一起;杜先生在上海的时候,他照’宣统皇帝’的牌头, 在南市狠过一阵子。”   ”宣统皇帝”是杜月笙一个”开山门”徒弟的绰号。   ”这’梅花癞痢小黄’既跟’宣统皇帝’有渊源,或许唐 世昌知道这个人。”金雄白答说:”唐世昌路子很宽;他倒不 妨去请教请教,能够开码头到内地最好。”   ”是的,我来告诉他。”   ”兆章兄!”金雄白指着信封说:”请你看一看,数目是不 是差不多。”
彭兆章明白,这是金雄白交代清楚。原来因为他将支票 套在信封里,不便抽出来看;如今既有此表示,他当然也要 看个明白,以免出了岔子,无从分辨。   ”金先生送得蛮多了。”彭兆章说:”不过支票最好划线。” 一面说,一面从上衣口袋中去抽自来水笔。”   ”不画线的好。画了线要经过交换,后天才能用钱。现在 的市价,早晚不同,钞票到了后天又打一个折扣。”   ”金先生替人想得真周到;不过,还是经过交换的好。金 先生固然决不会疑心我;我自己要占住地步,支票送银行交 换,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如果他真的急于要用钱;我想请 金先生关照行员一声,其他的’良民证’,付现就是。”   ”也不必’良民证’,他那个’梅花癞痢’,就是身分证明。” 金雄白笑着说了这一段;又正一正脸色说道:”兆章兄一丝不 苟,我很佩服。”   ”好说,好说!”
金雄白举一举杯,”我敬你。”   ”不敢,不敢!”彭兆章说:”照金先生这么说,小黄开码 头,确是越快越好。此人白天不知在哪里;晚了也难找,不 如我此刻就去一趟。”   ”不,不!吃了饭去。”   ”谢谢!”彭兆章说:”万一真的一步之差,金先生的一番 好意落空,我亦不安。还是此刻就走的好。”
金雄白心想话是不错,不过他枵腹而去,亦觉歉然,便 取了4瓶好酒:问西餐厨子,正好做了一个栗子奶油蛋糕,便 用盒子装了,一起让他带回去。
第二天到了银行,金雄白首先想起自己所开的那张支票; 将管柜台的襄理找了来,照彭兆章所说的办法,作了交代。一 时好奇心起,复又关照:”如果那个姓黄的亲自来领款,你想 法子拖他几分钟,同时立刻来告诉我。”
他的意思是想看一看这”梅花癞痢”是何模样?结果是 失望了。始终未见有人来兑这张支票。不过并未绝望;因为 下午轧支票,竟不见此起来交换,可能下一天仍会亲来取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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