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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春秋

_12 高阳(春秋)
徐采丞不作声;川本却很感兴趣,急急问道:”是哪两个 原则?你们中国人有句格言:’旁观者清’。你的客观的意见, 一定很宝贵,请你快说吧!”   ”第一个原则,就是你所说的破坏已成之局,吃力不讨好; 所以应该想一样没人想到该做的生意去做。”   ”哪里还有该做的生意没有人在做?”徐采丞故意这样回 答,”能动的脑筋,都动到了。”   ”还有。——”   ”刘小姐,”川本抢着问道:”徐先生怎么说?”
刘小姐便对徐采丞的话,翻译了一遍;接着又说:”我以 为总有还没有人想到该做的生意,所以我不同意徐先生的话; 大家应该运用智慧,仔细去想一想。”   ”不错!我们的智慧,不下于人,应该可以想得出来。请 你再说第二个原则。”   ”第二个原则,是要运用你们的特殊条件。”   ”何谓特殊条件?”   ”特殊条件就是人家没有而你们有的条件,譬如你的地 位;徐先生的社会关系。”   ”啊!”川本捏拳在矮几上,轻轻捶了一下,重重地点一 点头,”你这话说得太好了!”
徐采丞听不懂;刘小姐便将她自己的话与川本的反应,都 告诉了徐采丞;最后又说了一句:”我看快要接触到问题的核 心了。”   ”已经接触到了。你告诉他,说我的关系都在内地。看他 怎么说?”
等刘小姐将他的话译了过去,川本忽然双眼乱眨,接着 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裤袋中,耸起了肩膀,望着窗外日本式 庭园中的”小桥流水。”
显然的,川本心里有一个念头在转;这个念头一定很新, 也很复杂,所以需要这样全神贯注的考虑。   ”徐先生,”川本突然回头问道:”我们能不能跟对方做生 意?”
徐采丞喜在心头,而表面却不能不做作,“你所说的对方, 是指重庆?”他问。   ”包括重庆政府所能控制的地区。”
徐采丞想了一下答说:”有的地方可以,有的地方不可 以。”   ”可以不可以有原则吗?”   ”没有原则,第一、要看当地的长官;第二、要看杜月笙 先生的关系如何?”   ”请你举例以明之。”   ”譬如赣南就不行。因为那里的地方长官,言出法随,决 没有人敢在那里走私。”
川本有些懊丧,”我正是想跟赣南做生意,”他说:”我想 买那里的钨。”
原来川本是想购买大后方的战略物资;徐采丞心想,这 是个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于是他说:”赣南不行,总也有别的地方出钨吧?”   ”赣南是钨的主要矿区。此外,广东、广西、湖南也有。”   ”只要有就行了。请你不要指定地点;只说你所需要的东 西,等我来想办法。”   ”我需要稀有金属;还有桐油。”   ”桐油不行!”徐采丞说:”陈光甫弄成功的美国借款,指 明以桐油抵帐。”   ”那末——”   ”大佐,”徐采丞抢着说:”我们现在无法作细部的讨论, 当然你需要什么东西,请你开个单子。”   ”当然单子一定要开的。”   ”那末,交易的方式呢?”徐采丞说:”内地缺少日用必需 品,如果拿这些物资去交换,我相信对方是愿意作有利考虑 的。”
“民生必需品很多,你所说的是哪几种;也要看我们这里 有没有?”
“当然要有的才行;譬如纱布。”
“这些都可以想办法。总之,以有易无,能够拿这里的民 生必需品,交换到战略物资,我负责说一句,这样的生意,一 定做得成。”川本极有信心地说。
“目标是这样,话不能明说,说拿民生必需品,交换战略 物资,很明显地是吃亏了。”
“徐先生,我希望你了解,”川本的神情转变得很严肃了, “中日是兄弟之邦,全面和平,终究要达成的,所以基本上我 们并不愿与重庆政府为敌。我们曾透过各种途径向重庆政府 接头,希望能与蒋委员长谈和。你总知道’桐工作’吧?”
徐采丞只知道日本军阀在华的特务机关,分为松、竹、梅 三个机关,谁知还有什么”桐工作”!是不是也有一个”桐机 关”,主持者是谁;工作的重心是什么?
看他的神气,便知”桐工作”3字是初次听到;川本便说: “桐工作的主持者,是今井武夫大佐;他在前年春天,跟重庆 政府的代表,有过多次接触;全面和平的谈判,功败垂成。可 是,我们决策方面愿与重庆政府以和平手段解决战局的基本 方针,至今未变。交换到的战略物资、决不会用来跟对方作 战。这一点,务必请你设法解释明白。”
徐采丞听他的话,一面点头;一面心里好笑。由于他提 到今井武夫、以及在香港跟重庆政府代表接触的话,徐采丞 方始明白,所谓”桐工作”是怎么一回事?”
#20金井梧桐
军统为何玩弄今井武夫的”桐工作”?
原来日本侵略中国,一直由少壮派军人在主持;其中最 急进的是,关东军系统的板垣征四郎及石原莞尔,九一八事 变即为石原所策划而由板垣执行,所以有”石原智略、板垣 实行”之称。
七七战起,板垣正任陆相;后来又转任总参谋长。原以 为战事在短期内即可结束,哪知中国在蒋委员长的领导之下, 决定抗战到底;眼看日军陷入泥淖,亟亟乎希望自拔,因而 多方设法求和。
当时板垣手下,有两员大将,一个是影佐祯昭;一个就 是今井武夫,在对华求和的路线上,两人的主张积不相容。
影佐祯昭走的是扶植汪精卫的路线;今井武夫却直截了 当地,想跟在重庆的国民政府谈和。当汪政府密锣紧鼓地预 备登场时;今井武夫亦派人在香港钻头觅缝找寻重庆的关系。
关系终于找到了,是重庆派在香港一位器具权威的秘密 代表。他当然深知最高当局决不移易的决心,与日本决无谈 和的可能;但正不妨利用此一机会,打击汪精卫的”组府”; 因此打电报回重庆,认为与今井武夫接触,有利无害,除了 打击汪精卫以外,还可以从日本开出来的条件中,研判出日 本军部的意向。
重庆的复电,批准了他的计划。于是经过细心的安排,由 中间人与今井派来的心腹铃木卓尔中佐,取得了联系。这是 民国28年11月,日本阿部内阁尚未垮台时的事。
当时铃木表示,初步谈判的代表是今井;日本可以首先 提出和平的条件。今井的对手,不必一定要在国民政府中负 重要责任的人士;但必须是能够直接跟蒋委员长说得上话的 人。这是一个合理的要求,同时也反映了日本军部对谈和是 采取了很实际的态度;不愿通过外交的途径,作令人难耐的 折冲,而希望领导中国全民抗战的最高领袖,作一个旋乾转 坤的决定。
这是妄想!但日本军部有一个观念始终扭不过来,从前 清甲午年开始,中日间所有的武装冲突,都是在中国委屈求 全的原则下,和平结束的;日本军部认为中国这一次所遭遇 到的困难,过于往昔,而他们所开的条件,又较之过去已宽 大得多,所以必定能为中国所接受。何况还有汪精卫这张牌 可打。
除此以外,还有板垣个人品切期待能结束中国战局的渴 望——日本陆军本为极端封建性与地方性的组织,从山县有 朋以来,一直以幕府时代的长州阀为主流,所以有”长州陆 军”之称;陆军大臣一直由长州系所把持,以后由于人才不 济,又重用大分阀的南次郎等人,结成长州、大分集团。
与长州、大分系对立的萨摩、佐贺、土佐三阀的联合势 力,由萨摩系的荒木贞夫领导。”二二六”事变,恢复陆军大 臣现役制,使得陆军干政,达到内阀不能不俯首听命的地步; 因为陆军如果拒绝推荐现役将官出任陆军大臣,内阁即无法 组成;或者陆军不满内阁的政策,由陆军大臣提出辞呈,亦 立即可倒阁,这一来,陆军的态度,自然而然地决定了日本 的外交政策。
但是陆军的态度并不一致,即由于长州,大分系与萨摩、 佐贺、土佐系的国防思想不同,前者主张积极侵华,称为 “统制派”;后者则积极警戒日本的赤化,保持纯粹的日本精 神,称为”皇道派”,这一派除了一意对苏俄以外,反对进兵 中国或者其他东南亚地区。
“二二六事变”,皇道派全部垮台;统制派大为得势,因 而逐渐形成”七七事变”,演变为大规模的入侵中国。但在 “八一三”以后,大藏省首先表示,军费负担极重;其他阁员 亦深感不安。因而统制派中,对于中国战局,分裂为”扩大 派”与”不扩大派”。扩大派以陆相杉山元为首,其他巨头包 括陆军次官梅津美治郎、朝鲜总督南次郎、朝鲜军司令官小 矶国昭等,大致皆为陆军省方面的要员。
不扩大派集中在参谋本部。策动”九一八事变”的两要 角,板坦征四郎与石原莞尔,根本就反对在中国发动事变;这 因为板垣与石原,对中国的了解,毕竟比较深刻的缘故。
还有一件事非常不利于板垣的是,昭和天皇对板垣的印 象很坏,在”帷幄上奏”时,常常给他软钉子碰;而平治内 阁垮台,提出总辞时,昭和更面责陆相板垣不合作。因此,当 阿部受命继平治组阁,面降敕命所作的训辞、竟一反常例,直 接指定陆相的人选。
从”二二六”事件以来,昭和在历任首相受命之顷,照 例有3点指示:第一、尊重宪法;第二、对国际联盟不得过 分引起无谓的摩擦;第三、对财政、经济方面,力求稳定。这 一次对阿部的训辞,除去这照例的三条以外,另有很具体的 3条:第一、对英、美必须协调;第二、指定陆军大臣,无论 “三长官”如何决定,在梅津美治郎及畑俊六等两人中,选定 一人;第三,内务与司法,有关国内治安,人选须特别注意。
原来陆军大臣现役制,本是明治时代确定的;到了大正 12年山本权兵卫内阁,才扩大为预备役的将官,亦可担任;等 于许可非军人出任陆军大臣,为一种倾向于民主政治的有力 表现,所以是极可珍贵的改革。虽然,从山本权兵卫以后,从 未出现过预备役的陆军大臣,但陆军大臣的选择,首相自保 有全权。及至”二二六”事变以后,陆军大臣现役制复活;陆 军大臣即非内阁现役”三长官”推荐不可。所谓现役”三长 官”是陆军大臣、教育总监、参谋总长。
昭和指示阿部、不顾”三长官”的决定;这在现役陆军 大将的阿部信行,是件很难的事。岂不得已跟板垣去商量;板 垣心里明白,这是昭和天皇对他及陆军非常不满的表示;如 果仍旧高唱”为国家而违背圣意为不得已之举”的论调,势 必与皇室及重臣发生极严重的冲突。因此,他表示谅解,打 消原想推荐矶谷廉介的决定,同意以畑俊六为陆军大臣。
转任参谋总长的板垣,直接掌握陆军,在行动上获得更 多的方便;同时由于汪精卫组府的工作,在周佛海积极推动 之下,雏形已具,一旦成立,势必成为”桐工作”的一个障 碍,所以今井武夫受命应克服一切困难,建立与重庆谈判和 平的直接通路。”桐工作”的成员,心情焦灼,对”敌情”不 能出以冷静理智的判断,自不免受愚了。
当铃木卓尔提出对方人选的要求时,戴笠的代表特别按 照铃木的条件,开了一张名单;今井选中的一个是在西南运 输工作方面,负部分重要责任的舒先生;此人年纪还轻,家 世显赫。今井选中他的原因是,他的家族在国民政府中极有 地位,而且颇为蒋委员长所重视;纯粹作为一个”密使”来 看,舒先生是很理想的人选。
可是,舒先生从未跟日本人交往过,所以没有一个日本 人认识舒先生。即使在中国,由于舒先生交游的圈子不广,也 从没有照片在报上发表过;所以也绝少有人识得他的真面目。 这一来,跟铃木卓尔及今井武夫见面的,就不一定非舒先生 不可。
但是,舒先生与日本军部代表秘密接触的消息,如果为 西方的情报人员所知,对国家将有不利的影响。因为美国和 英国是支持中国抗战的;而且日德意已缔结了军事同盟,德 苏又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希特勒方始进攻波兰,爆发了第 二次世界大战。美国与日本虽都宣布,对欧战采取中立的立 场,但谁都知道,日本倾向德国、美国支持英法。如果日本 能自中国战场这个泥淖中拔出腿去,等于德国增加了极大的 援助,直接对英法,间接对美国,都将形成严重的威胁。这 一来国民政府与美国、英国合作的诚意,受到怀疑,在谈判 中的贷款,能否成功,大成问题。
因此,舒先生还是以不出面为宜;但已经允许了日本方 面,未便出尔反尔。经过周密的研判,决定运用孙子兵法中 “兵不厌诈”的原则,走一步是一步。
原来是说明白的,舒先生出面是使用化名。所以找了一 个姓郑的工作同志,使用郑士杰的化名,跟铃木卓尔见面;这 是一个试探,要看日本方面认不认识舒先生,如果不认识,那 末对舒先生的一切又了解多少?
在特定的地点见了面,透过翻译的介绍,铃木卓尔很热 烈地跟郑士杰握了手,也很客气地道了仰慕,然后谈入正题。
“今井武夫大佐,因为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今天不能跟郑 先生见面;我还没有资格跟郑先生谈到停战的实质问题,只 是第一、希望了解贵方的意愿;第二、约定郑先生跟今井武 夫大佐见面的日期。”
“今井大佐什么时候可以到香港来?”郑士杰用广东话说; 同时很注意铃木所带来的翻译,一个懂粤语的姓杨的上海人。
杨翻译没有任何怀疑的表情,郑士杰心里有数了,对方 对舒先生一无所知。舒先生长在上海,除了上海话和英语外, 一句广东话都不懂。杨翻译连一点都不知道;铃木的语气,亦 很显然地,还认他就是舒先生,这样,自然应该照预定的步 骤进行。
预定的步骤是,如果对方觉察到他并非舒先生;郑士杰 便即声明他是舒先生的代表;倘或毫无所觉,不妨冒充舒先 生到底。   ”今天是1月6日,一个月以后如何?”铃木问说。   ”那就是2月6日。我想,原则可以同意。但如贵方并无 谈判的诚意,2月6日见面亦是无益的。”   ”舒先生误会了!如果我们没有谋取和平的诚意,根本就 不必跟舒先生见面。”   ”话是这么说,但贵方的行动,告诉我们必须小心。”   ”舒先生认为我们什么行动,显示了缺乏谈判的诚意?”   ”你们不是积极在扶植汪精卫吗?”   ”扶植汪精卫,目的亦是为了谋取全面和平。”铃木卓尔 答说:”我们也想到贵方一定会对此有所怀疑,但是我可以负 责告诉舒先生,汪精卫即使组织了政权,绝不会成为日本与 中国谈判全面和平的障碍。这一点,必要的时候,可以请汪 精卫发布声明。”略停一下,铃木又说:”而且据我知道,汪 精卫的政权,能不能出现,还颇成疑问。”
对这一点郑士杰当然非常注意,但不便形诸表面,只淡 淡地说:”青岛会议,不是已经开了吗?”   ”是的。青岛会议正在开,会议主题,就是决定维新政府 及华北临时政府未来的地位。不过——”铃木迟疑了一会,方 又说道:”有一个消息,尚未证实,不妨提供舒先生作参考; 青岛会议结束以后,周佛海将飞日本,讨论全面和平的问题; 这就是说,贵方如果愿意合作谈和,只要有切实的保证,我 们可以让汪精卫停止组织政权的工作。”   ”喔!”郑士杰问道:”所谓切实的保证是什么?”   ”譬如请蒋委员长发布声明,愿意照近卫声明调整中日国 交。”
郑士杰本想率直拒绝,但觉得拖延一下也好;于是点点 头说:”好!我可以转陈请示。”   ”请问什么时候可以给我答复?”
3天至5天。”   ”那末就折衷定为4天好了。”铃木扳着手指说:”7、8、 9、10,1月10日我们再见面。”   ”好!1月10日。”   ”请问,舒先生还有什么意见要我带回去的?”   ”有。第一,为了表现贵方的诚意,应该先停止组织意味 着对抗国民政府的汪伪政权——。”   ”这一点,”铃木立即接口,”我们刚才已经有结论了。请 说第二点。”   ”第二,谈和是由贵方所发动,请把条件开过来。”郑士 杰紧接着又说:”近卫声明是不能接受的,如能接受,中日的 和平早就实现了。”   ”是的。这句话很透彻。请问还有什么?”   ”初步接触,能在这两点上获致结果,已经很好了。”   ”那末,我答复舒先生,关于我方的条件,希望下一次, 也就是1月10日见面时,能够提交贵方。但希望那一天,舒 先生同样也有很具体的答复给我。”
当下在相当融洽的气氛中分手。郑士杰回去报告经过,大 家都认为颇有收获;同时根据各种情势研判,认为采取”高 姿势”,效果将会更好。
所谓采取”高姿势”,不独指坚持强硬的立场,而且也不 妨出以傲慢的态度,因为日本军人的性格中,包含着一种变 质的武士道精神,吃硬不吃软,叱斥往往比情商来得有效果。
因此,透过中间人很快地给了铃木答复:近卫声明说不 以蒋委员长为对手,是一侮辱;所以日本方面的要求,不但 无理,而且无礼。
如果日本政府能正式发布声明,不承认现在重庆的国民 政府以外的任何伪政权;那末,中国政府将会作出有利的反 应。
这当然是日本军部所办不到的事。本来影佐祯昭策动汪 精卫从抗战阵营脱逃,只是利用他来作一个鼓吹和平的喇叭, 根本就没有扶植他另组”政权”的打算。但由于周佛海的大 肆活动,现在有弄假成真的模样,以致日本军部颇为矛盾,一 方面感到在人情上不能不支持汪精卫;一方面又觉得汪精卫 的”组府”,可以构成对国民政府的威胁,因而在举岂不定的 状况中,形成听其自然的情势。
但由于国民政府对汪精卫”组府”一事,认为是日本有 无求和诚意的一个考验,那就不能不稍作抑制;于是今井与 影佐密商决定,今井仍按约定日期到香港密晤”舒先生”;而 影响佐对汪精卫方面所提出的”还都”的条件,如国旗问题、 承认问题,设法拖延不作解决,同时在侧面鼓励汪精卫、周 佛海向重庆表达全面和平的希望。
就在这时候,”高陶事件”明朗化了;在香港大公报上发 表的汪、日密约原件,及高、陶关于汪、日勾结的说明,不 但对汪系要角,就是对影佐及他的”梅机关”,亦是一个非常 严重的打击。但周佛海却认为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他向 犬养健说:”高陶发表的文件,对我们非常不利。如今要谈补 救之道,只有以行动来证明那些文件之不确。”
周佛海提出3项行动:第一、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 由南京移往别处,表示汪政府并非敌军占领下的傀儡政权;第 二、加在国旗上的那条杏黄色飘带取消;第三、日本尽快承 认”新政府”。
犬养健表示同意,把握机会劝周佛海到日本去一趟,顺 便谈一谈对重庆谈和的问题。于是周佛海征得汪精卫同意后, 由犬养健及梅机关的石原少佐陪着,乘飞机秘密抵达福冈;参 谋本部接到犬养健的通知,已经派了第八课长臼井大佐在等 候了。
参谋本部向重庆试探和平的负责人是”双井”——今井 与臼井;此时今井在上海,所以由臼井接待,在周佛海所下 榻的荣屋旅馆,密谈对重庆的工作。
周佛海表面说得很堂皇,实际上是要劝服日本军部全力 支持”汪政权”尽快出现。他的想法是,自己要有一个坚强 的据点,才能进一步向国民政府要求全面和平;退一步亦有 个”小朝廷”可以自保。
因此,他一直强调,日本对国民政府求和,不可操之过 急,否则,重庆方面将会以为日本目前已陷于非常困难的地 位,调子唱得更高,以致欲速则不达。他这番话的用意,无 非希望日本军部了解,全面和平决不能在短期内出现,所以 不应以向重庆试探谈和而影响了”新政府”的成立。
可是,臼井并没有受他的影响,日本军部只希望从周佛 海口中,了解一个问题;如果将来国民政府以撤消汪政权为 谈和的先决条件,汪精卫持何态度。   ”汪先生一直抱着苟利于国,生死以之的基本态度,将来 新政府一定不会成为实现全面和平的障碍。”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臼井表示满意;“那末,周先生你呢?” 他又问:”现在组织新政府的工作,实际上是你在推动;所以 你的态度也是很重要的。”   ”新政府成立以后,跟国民政府决非处于对立的地位。我 不存见谅于蒋先生的心;尤不存见用于蒋先生的心。为和平 而来,当然为和平而去,将来和议告成,我要摆脱一切,做 一个平民。”
臼井不了解周佛海是想过一手创一个”政权”的瘾,只 觉得他很矛盾;既然如此淡泊,何以目前对组织新政府,又 表现得那样热中?不过,就算他言不由衷也不要紧;一旦跟 国民政府谈和谈成了,就拿他今天的话,逼他下场,他想恋 栈也不行!
这样一想,臼井觉得此行的任务已经完全达成,欣然辞 去,当天就回东京,草拟向国民政府提出的和平条件。
周佛海只看出日本军部求和之心甚亟,却不知道”两 井”在香港的活动;觉得此行仅仅只跟参谋本部主管”联合 情报”的第八课长见一次面,除了申述自己的立场以外,什 么结果也没有,是件相当泄气的事。
但臼井却不同,兴匆匆地,紧接在周佛海之后,到了上 海,与今井会齐,由铃木陪着,秘密到达香港,今井要求日 本驻香港的总领事,提供一项协助,在不使对方知道的情况 下,摄得舒先生的照片。他们的总领事一口答应,决无问题。
到得见面时,双方都是3个人;中国方面除了”舒先 生”,还有两个人,一个姓张,是外交官;一个姓程,是军事 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的副官,张、程二人都精日语,就不必 另带翻译了。   ”我们带来了条件。”今井说道:”由这3个条件中,充分 表现了日本希望与中国旗等提携的诚意,第一个是关于撤兵 问题。扬子江以南,立刻可以撤兵;稍后是华北。”   ”你看怎样?””舒先生”问姓张的外交官——外交部专员。   ”满洲怎么样?”张专员径自用日语发问。   ”满洲国是另外的一个问题。”今井答说:“第二个条件是, 国民政府必须正式承认’满洲国’。”   ”这是绝对办不到的事!””舒先生”经由张专员的翻译以 后,断然决然地答说。   ”关于国民政府承认’满洲国’的问题,不过旧事重提而 已。当贵方蒋作宾先生担任驻日公使时,与近卫公爵商谈调 整中日邦交时,贵方对’满洲国’问题,曾有过口头的承诺。 经过的情形,我还记得——”
据今井说,1933年暮春,近卫公爵住在镰仓新建的别墅 中时,正好中国驻日公使蒋作宾,亦因高血压在那里静养;有 一天蒋作宾带着他的秘书丁绍仞去拜访近卫——丁绍仞是近 卫在第一高等学校的同学。
从这次友谊性的拜访以后,蒋作宾与近卫大约每个月会 晤一次;谈到中日邦交问题,两人的意见渐渐接近,认为日 本军部想以武力征服中国,是对中国毫无认识的梦想。   1935年夏天,中日两国决定将公使升格为大使;蒋作宾 即于此时回国,专程晋谒驻节成都、亲自指挥剿共军事的蒋 委员长,将在日本与近卫及其他在野各派如头山满、秋山定 辅等人恳谈所获得的结论,细细陈述。同时提出他所拟促进 中日和平的具体方案。
蒋委员长听取了外交部门的意见,经过慎重的考虑,批 准了蒋作宾的方案,于是仍派丁绍仞携回日本,转交已移居 轻井泽的近卫。
这方案的主要内容,共为4点:第一、东北问题,中国 暂置不问。第二、中日关系于平等基础上,废除一切不平等 条约,但与东三省有关者暂时除外。同时停止自以为优越的 宣传;中国停止排日教育。第三、以平等互惠原则,展开经 济提携。第四、在经济提携的基础上,缔结军事协定。
今井追述到此,作了补充说明:”当时缔结军事协定,即 是为了共同防共;如果能到达这个阶段的合作,蒋委员长曾 表示准备亲自访日,与我们的军事当局商谈。至于所谓’东 北问题,中国暂置不问。’即是事实上的承认。”   ”不然,这是作为一个悬案”,张专员又说:”而且彼一时 也,此一时也。形势根本不同。”   ”舒先生”仿佛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便故意问道:”我 想请今井大佐告诉我,近卫公爵接到这个方案以后,如何处 置?”
这一问,击中了今井,也是日本陆军的要害。原来当时 谈判之无结果,责任全在军部,近卫与广田外相都愿本此条 件,努力进行,但军部坚持,必须中国承认”满洲国”的存 在,因而使得丁绍仞黯然而归。但临行时与近卫约定,如果 日本方面有意重新进行和平谈判,请近卫派密使联络,而且 决定了密使的人选,年轻的是宫崎龙之介,年长一辈的是秋 山定辅,都是与中国革命有深厚渊源的朋友。
这些情形,今井当然明了;他不便认错,但更无法强辩 不错,只说:”当初是失去了中日和平的机会;希望这种珍贵 的机会,不要再从我们手中失去。”   ”我们要检讨这种机会失去的原因,以及责任问题。”张 专员追询丁绍仞与近卫的约定,复又提出质问:”七七事变发 生后,近卫首相认为除了能与蒋委员长促膝深谈以外,别无 防止事件扩大的办法。这时想起有两个密使可派,于是征得 杉山陆相同意后,派宫崎龙之介到南京联络。结果如何?”
结果是宫崎在神户上船时,为宪兵所扣押;秋山亦在东 京寓所被捕,两人的罪名是”间谍嫌疑”。几经交涉,只说同 意释放,却不履行;根本上近卫与杉山商量,便是与虎谋皮, 杉山元在”七七事变”是扩大派,表面尊重近卫首相的地位, 暗中是绝不容宫崎去作他的密使的。
今井对其中的曲折原委,完全明了,可是这时候,他除 了抵赖,更无话可说;”我不知道这回事!”他说:”也许根本 就没有这回事,只是传闻而已。”   ”舒先生”正好抓住他这句话——原抱着虚与委蛇的态 度,但决裂必须有理由;而又要避免彻底决裂,以便利用对 方来干扰汪政权的成立。现在是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了,”这 样铁证如山,而且可以向近卫首相求证的事,你居然说只是 传闻!”他指着今井说:”你根本没有诚意。”
这一指责很厉害。谈判决裂如果由于条件谈不拢,今井 无过失可言;倘因他的态度言词不当而决裂,便须负谈判失 败的责任。这一点对他个人的前途很有关系;同办一事的臼 井,办受连累,所以他觉得有为今井解释辩护的必要。
“今井大佐的话,只是假设之词;就情理的推断,似乎杉 山元大将不致对近卫公爵口是心非。”臼井紧接着说:”过去 当然犯了错误,才有今天的局面;我们的基本态度,就是弥 补过去的错误,寻求挽救和平的道路。这一点,衷诚希望贵 方同意。”
“是的。我们完全同意这个原则。但因过去贵方缺乏诚意, 才会造成今天的结果;所以要谈弥补错误,首先要显示确实 的诚意。现在,你们的军部,一方面派影佐祯昭大佐拊植汪 精卫;一方面请你们两位来试探和平,自以为是左右逢源的 手法,而适足以表现其为毫无诚意。””舒先生”略停一下说:   ”我说得很率直,请原谅。”
今井无辞以对,只表示将尽力阻挠汪政权的成立;不过 他也很委婉地解说,汪精卫是响应近卫声明,并且是日本军 部设法接他离开重庆的,如今在道义上不便公然阻止他的行 动,只能侧面掣肘,希望汪精卫能知难而退。
“舒先生”与张专员所接到的命令,亦只是利用”双井” 对汪精卫发生牵制的作用。如今今井的态度,恰符目标;所 以”舒先生”亦表现了很诚恳的反应,说他将要专程回重庆, 转达日本的条件;有了结果,会通知今井,约期再晤。
第二部 春梦无痕
1回风小舞
司徒雷登愿作调人。
平时为日本新闻界称之为”和平运动参谋总长”的周佛 海,对”组府”正起劲之时,在上海招兵买马,许下了好些 “部长”、”次长”,而且连”新政府”的预算都编好了。但是 有两个问题不能解决,以致于哪一天才能粉墨登场,却是个 未知数。
一个问题是青天白日旗上的飘带。汪精卫坚持要取消,而 日本军部特地召集华中、华南、华北3个派遣军的参谋长,在 东京开会研究,一致表示:青天白日期上挂飘带,作为”汪 政府”的”国旗”,已是最大的让步;如果连这条飘带也要取 消,变成敌我不分,不但在实际作战上有妨碍,最严重的是 会影军心,万一发生哗变情事,勿谓言之不预。
提出这样的警告,日本军部自然坚持原议;汪精卫也知 道事实上有困难,只能拖着再说。
再有一个问题是今井从香港回日本以后才发生的。原来 关于”汪政府”的国际地位问题,周佛海曾经与日本外务省 的代表加藤谈过,”汪政府”自称为”还都”,并非成立”新 政权”,所以无所谓”承认”问题。周佛海只要求日本派遣 “大使”向汪精卫呈递”国书”。
加藤的答复是,日本派特使不派大使,不递国书。周佛 海表示,倘或如此,组成”新中央政府”毫无意义。谈得一 场无结果而散。
当然,让步的必是骑虎难下的一方,周佛海跟汪精卫商 量,用与日本当局同时发表宣言的方式,作为日本对汪精卫 “组府”支持的表示。这个方式是影佐祯昭所同意,而且认为 很合理的;但到东京去了一趟,他的态度改变了。
“贵方发表宣言,日本方面不便阻止;但日本不发表宣言 响应,不表同意,亦不否认,采取默认态度。”影佐接下来将 与今井商量好的解释说了出来:”因为公然承认,则日本右派 及帝国主义者,必然反对,不能不事先顾虑。”
周佛海愕然,”汪先生的宣言,日本固不否认;可是,”他 问:“日本的议员或者记者提出询问;日本政府如果稍为表示: 这是中国旗面的希望。哪一来,汪先生宣言的效力,岂不是 完全打销了?”谈来谈去谈不拢,只好约定第二天一起去见了 汪精卫再作道理。
到得第二天一早,影佐忽又不速而至;一见面便问:”汪 先生跟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是否熟悉?”
司徒雷登是美国人,他的父亲是早期来华的传教士;所 以司徒雷登出生在中国。周佛海认识此人,并不相熟;如今 听影佐这一问,料知有话,考虑了一会,还是据实相答。
“他到上海来了;要由香港转重庆。我昨天跟他见面。”影 佐紧接着说:”他对全面和平倒也很热心。”
一提到这一点,周佛海心情有些矛盾,全面和平固然是 内心的希望;但一谈到全面和平,对于”组府”便横生好些 障碍;日本军部不肯发表宣言响应,亦就是为了留下跟国民 政府的和谈之路。如今横刺里又杀出来一个司徒雷登,眼前 的情势,恐怕要弄得很复杂了。
心里是这么想,表面上当然表现得颇为兴奋的样子, “喔,”他问:”他怎么说?”
“他说,他在北平跟王克敏谈过,希望王克敏出任蒋委员 长及汪先生中间的调人。”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周佛海心想,司徒雷登在华多年, 何以政治行情,一无所知?王克敏具何资格,能任此调人?
“不过,我们从另一方面接到的电报,与此不同。”
“所谓另一方面,是哪一方面?”
“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影佐停了一下说: “据说,司徒雷登本人想出任重庆与东京间的调人,托王克敏 向冈村大将,探询意向。”
这两种情况,大不相同;王克敏虽没有资格担任重庆与 东京的调人,但司徒雷登有美国的背景,甚至可能是华府白 宫或国务院的授意,担任重庆与东京的调人,不但够资格,而 且是非常值得重视的一件事。
“那么,”周佛海问:”冈村大将作何表示。”
“冈村大将觉得这件事不应该由他答复;所以打了电报给 西尾大将,请求指示。”
西尾就是中国派遣军总司令西尾寿造;周佛海心想,此 事即使是西尾,亦未便贸然作决定性的答复,便即问说:”西 尾大将当然要跟东京联络?”
“是的。一方面跟东京联络;一方面要我来联络,西尾大 将想知道汪先生跟周先生的意向。”
听得这话,周佛海大感兴奋;因为西尾寿造没有抛开汪 精卫,证明日本军人还是讲交情的。否则,重庆与东京,通 过司徒雷登直接联络,汪精卫成了局外人,不仅没有发言的 余地,而且连内幕都无从获知,那时的地位,岂不尴尬?
“周先生,”影佐最后才道明真正来意:”司徒雷登提出要 求,希望通过我们的关系,请你跟他见一次面;谈谈汪先生 跟你对全面和平的意见。”
这一下,周佛海不由得踌躇了。原来他的根本目的是: “组府”第一;谈和平次。以为有了”政权”在手里,就是有 了一笔政治资本。但”组府”之事,从”高陶事件”以后,各 方的空岂不佳;全亏得周佛海在那里极力拉拢。如果传出消 息去,说他与司徒雷登有所接触,大家都会想到:必与中日 谈和有关;既然要停战谈和了,”汪政府”当然不会再出现。 见机而作,避得远些;否则”新贵”做不成,落个准备”落 水”做汉奸的名声,太犯不着。这一来,不就等于垓下的楚 歌,一夕之间,楚军瓦解!其事不可不慎。
但是,尽管影佐一直是支持他的;却由于他也一直跟影 佐表示,只要有全面和平的机会,个人的得失算不了什么。如 今机会来了,倒说退缩不前,岂非言不由衷,平白让人把他 看得矮了半截?
因此,他决定采取拖延策略,”要见面,就要谈得很具体; 不然不如不见。”他说:”容我先跟汪先生谈了,再给你答复。”
事实上他没有去见汪精卫;而是跟他的智囊之一,岑春 煊的儿子岑德广去商量。岑德广毫不迟疑地说:”这机会当然 不容错过。不管谈些什么,你总要跟他会一面。”
周佛海想了一下说:”问题是,我去看他,他来看我,都 不方便。消息一泄漏出去,恐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岑德广当然了解他的言外之意,”那也容易!”他说:”你 跟中间人约定时间、地点,到时候我派车去接,在我这里见 面。即或消息泄漏,只说不期而遇就是。”   ”不错,不错!人生何处不相逢?”周佛海认为这样做不 露痕迹,同意照办。   ”公博,快回来了吧?”岑德广又问。
陈公博早又回香港了,他对”组府”本不感兴趣,从高 陶事件以后,态度益发消极,此时岑德广问到,周佛海叹口 气说:”汪夫人预备亲自去劝驾,来不来未可知!”   ”有公博在这里就好了;你跟公博一起跟司徒雷登见面, 可以表示和平的愿望是一致的;以后报告汪先生,有公博在 场也比较好说话。”岑德广接着问道:”你是不是先要跟汪先 生谈一谈?”   ”你看呢?”   ”我觉得事后告诉他比较好。”
周佛海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说:”有什么事,只有我先挺 下来再说。”
见面的日子,定在2月12日;到了约定的时间,岑德广 派了一辆车,将司徒雷登及他的秘书傅泾波,接到了愚园路 岐山村的住宅,周佛海已经等在那里了。
经过短短的一番寒暄,司徒雷登用一口可以乱真的杭州 话说道:”我等于一个中国人。”
就这一句开场白,周佛海与岑德广对这个高大的美国朋 友,立即有了一种很微妙的亲切感,不约而同地深深点头,表 示领会到他的立场。   ”蒋委员长励精图治,这几年来国内无论物质上的建设, 精神上的培养都令人刮目相看。不幸地爆发了七七事变,基 本上也就是日本看到中国的进步,内心不安之故。”
周佛海接口说道:”我要说明,日本看到中国进步,内心 不安,诚然有之;不过那是日本军阀的心境,而且也只是一 部分日本军阀,像松井石根、杉山元之流。”   ”是的!因此,中日之间的和平,在日本方面出现了机会; 现在是中国方面的问题。将近两年的作战中,已证明了中国 的军事力量,尚不足与日本相敌。如果此时求得合理的和平, 给英明的蒋委员长几年生聚教训的时间,仍旧可以跟日本一 决雌雄。”司徒雷登紧接着以郑重的神色说道:”这完全是我 把我当作一个中国人所说的话。”   ”我完全能够理解。”周佛海说:”事实上,我们内心中也 是这样想法。”   ”你所说的’我们’,想必包括汪先生在内。对于汪先生 倡导和平,我极表赞成;不过传闻汪先生将另组’政权’,如 果所传是实,那是中国的另一大不幸。”   ”喔,”周佛海以极沉着的态度说道:”请司徒博士作个简 单分析。”   ”很显然地,在对外作战时,内部和战的步骤,不能一致, 已是一个弱点;如果造成分裂,更非国家之福。”   ”司徒博士的看法,就一般而言,是不错的。不过,一时 分裂的现象,也许反可以发生加速复合的力量。”   ”分裂之后再复合,裂痕总归存在的。”司徒雷登不愿在 这个问题引起争执,话锋很快地一转,”我这次到重庆,会竭 见蒋委员长;很愿意将汪先生方面的真意转达蒋先生,谋求 一个共济之道。今天想跟周先生见面,就是为了想了解汪先 生方面的意见。”   ”司徒博士的热诚,我们感激而且佩服。不过,以蒋先生 目前的处境,已无法与日本交涉和平;目前进行组织’政 府’,最大的目的是取得一个立场,以便利进行交涉。如果我 们的’政府’在组成以前,重庆跟东京的和谈,已经在进行; 那么成立新’政府’这一层,自可从缓。倘如重庆与东京能 够达成停战的协定,则新’政府’虽已成立,亦可随时取消。”
这样彻底的表示,司徒雷登为之动容;便进一步问道: “照周先生的说法,不知道汪先生是不是同意?”
“我们可以完全代表汪先生,保证履行我刚才所说的一 切,请司徒博士代为向蒋先生表明:我们所做的事,纯在求 取全面和平,决不会成为重庆与东京和谈的障碍。”
岑德广所提出的,如果和谈实现,希望美国居间保证。周 佛海不赞成他的这种主张,因为不论如何,中国人与中国人 之间的事,邀请另一国居间保证,无异自请他国来干预内政; 不过司徒雷登已经很爽快地作了承诺,也就不必再提任何异 议了。
“周先生,”司徒雷登又说:”我大概在月底才会从上海动 身;如果汪先生还有什么意见要我带到重庆,我是乐于效劳 的。”
周佛海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对于他刚才所说的,可以代 表汪精卫保证”新政府”将不会成为和谈障碍的声明,希望 进一步获得本人的确认;因而毫不迟疑地答说:”在司徒博士 起程以前,不妨再叙一叙;我可以把汪先生在这方面的意见, 详细奉告。”
2 悔不当初 陈公博、周佛海悔杀当年 参加发起组织中国共产党。
  谈话到此,可说是到了圆满结束的时候;但司徒雷登兴 犹未央,而傅泾波却又提出一个深具意义,也令人深感兴趣 的问题。   ”我们研究过汪先生和周先生倡导和平的动机之一,是为 了反共;华北日军司令多田骏曾经表示,希望蒋委员长改变 容共抗日的政策;而据说’新政府’使用的青天白日期上面, 有’和平、反共、建国’的字样,说明了中日和平与反共有 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大家都知道,周先生与陈公博先生 都是中国共产党的催生者;由发起共产党到坚决反对共产党, 是什么力量来推动了这个180度的转变?”   ”理论!”周佛海平静而简洁地答了这两个字;”不过公博 是就经济方面看透了马克思主义根本不通;我是从鹿儿岛七 高毕业以后,升学京都帝大,听了河上肇博士的课,又彻底 研究了他的著作,从政治方面看透了马克思主义在当前的中 国,根本不能实行。”   ”周先生参加共产党,是在七高时代?”   ”是的。那是在1921年夏天;在上海举行’中国共产党 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出席代表13人;代表上海、北平、长 沙、广州、武昌、济南这6个地区的57名党员。”   ”只有57个人?”   ”是的。像广州,公博跟谭平山叔侄一共3个人,就成立 了广州共产党。那次广州的代表就是公博;我跟毛泽东是长 沙的代表。但是所谓’南陈北李’都没有参加:因为——。”
因为”北李”李大钊主持北大图书馆。暑假正是整顿内 部的时候,他身为馆长,不容他请假南下;”南陈”陈独秀则 方为陈炯明聘为广东省教育委员会委员长,亦以同样的理由, 无法分身。因此,这一次”大会”的主席,就由曾经去过俄 国的张国涛担任。   ”据公博后来告诉我,他之脱离共产党,就起意于对张国 涛的不满;公博一向喜欢观人于微,当时张国涛的处置,我 倒并不以为不当,而公博看出来了,事情是这样:最初决定, 开会为了安全问题,应该逐日更换地点,但一连4天,都在 法租界贝勒路,上海代表李汉俊家开会。公博便问张国涛何 以与原议不符?你们知道张国涛怎么说?”
张国涛说:李汉俊是有问题的,他的主张不是列宁的理 论,而是克伦斯基的理论;他是黄色的,不是赤色的。原来 俄国1917年发生的”二月革命”,是军队不奉政府弹压罢工 工人的命令;国会亦起而反对政府;俄皇下令解散国会,而 国会置之不理,成立了临时政府,由克伦斯基担任主席。不 过,临时政府虽由专制改为共和,但实权操在资产阶级手中, 所以当时认为”二月革命”乃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以后 在作为俄共党史的”简明教程”中,更一再强调,临时政府 是”资产阶级专政”;这与列宁的”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 自然水火不容。
然则这一连4天在李汉俊家开会,又有什么关系呢?张 国涛说,因为李汉俊的立场有问题,所以在他家开”大会”似 乎已引其他的恐慌;”他越是恐慌,我们越要在他家开会!”张 国涛这样很得意地对陈公博说;脸上的神色,仿佛是虐待狂 者获得满足时的反应。
陈公博却大起反感,认为既属”同志”,应该相见以诚, 相待以义;张国涛这样做法,不仅故意与李汉俊为难,甚至 连”同志”的安全都不顾,共产党开第一次”代表大会”,便 有这种同舟敌国的现象,使得陈公博内心的满腔热情,顿时 降到零度。
再有件事,气得陈公博几乎要退席。有一件提案是:禁 止共产党员参加政治,连教员都不许当。也许张国涛是希望 逼着共产党员去当”无产阶级”的”工农”;以为参加政治就 是做官,与组织的要求不符,但何至于连从事教育都不许?岂 非荒谬绝伦!
尽管陈公博全力反对,但在张国涛坚持之下,居然照案 通过。可是到了第二天晚上再开会时,张国涛自动提出取消 前一天的决议;陈公博自然要提出质问。张国涛的答复是:俄 国代表的意见。
原来那时”第三国际”有两个代表派在中国,一个叫吴 庭斯基,一个叫马林;组织中国共产党,即出于吴庭斯基的 策动,在这次”全代会”中,俨然君临的姿态,陈公博本就 有些看不惯;现在听张国涛恬不知耻地表明,一两个俄国人 竟可推翻”大会”通过的议案,自然气愤难起;疾言厉色地 说:”这样子不必开什么会,只由俄国人发命令算了!”当场 冲突,不欢而散。
到得最后一天,终于出麻烦了。他们开会总是在晚上,这 天人还没有到齐,正在闲谈时,李家的仆人上楼报告,说有 一个面生可疑的人在问他:你们经理在家不在家?一听这话, 深具秘密工作经验的吴庭斯基和马林,立刻主张解散。于是 张国涛领头,纷纷下楼,开了前门逃散;上海的”弄堂房 子”习惯由后门出入,所以前门反变成比较安全的”太AE絓f2 门”了。
陈公博本来心恶张国涛不顾”同志”危险,专跟李汉俊 为难;及至急难来时,先就逃得快,那就不但心恶,而且心 鄙了。此时他一方面觉得有跟李汉俊共患难的必要;一方面 也想了解张国涛何以对李汉俊的恶感如此之深,所以留下来 不走,跟李汉俊谈谈。
李汉俊开了一听长城牌香烟,一人抽了一支,谈不到三 五句话,3个法国”三道头”带着4个”包打听”上楼来了。 “不准动!”有个包打听大喝一声。
李汉俊想尽主人之礼,坐在那里探手去取烟罐,准备敬 客,那知手刚一伸,又吓一大跳!   ”叫你不准动,就不准动!”声音愈来愈粗暴了。不许动, 不许说话,甚至不许喝茶——怕茶中预置了毒药;不过烟罐 就在陈公博面前,他取烟抽,却未被禁;一支接一支,等搜 索了一个多钟头,又问了李汉俊许多时候的话,恰好48支烟 抽完,就轮到陈公博受讯了。
陈公博不懂法语,”包打听”翻译着说:”总办大人问你 是不是日本人?”
陈公博大为诧异,便用英语问”总办”:”你能不能说英 语?”   ”行!”总办用英语问:”你是不是日本人?”   ”我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我不懂你为什么怀疑我是日本 人?”   ”现在我更加怀疑了。”   ”为什么?”   ”你似乎不懂他说的中国话。”   ”哪有这回事?”陈公博转脸用广东味道的”京腔”向包 打听说:”他说我不懂你的话;请你告诉他,我懂不懂。”
等包打听为他证明以后,总办问道:”你这次由什么地方 来?”   ”我是由广东来的。”   ”来干什么?”   ”我是广东法专的教授,暑假到上海来看朋友。”   ”看哪些朋友?”
这一问太容易回答了,陈公博手一指说:”喏,这位李先 生就是。”   ”你住在什么地方?”
陈公博想说住在永安公司的大东酒楼;话到口边,蓦地 里想起,说了实话,可能会去搜查;不独他的妻子李丽庄会 受惊,而且旅馆中还有许多社会主义的书籍,这一搜出来,后 果如何,难以逆料。于是他改口说道:”我就住在这里。”   ”你睡哪里?”一个曾将李家搜查遍了的包打听说:”楼上 主人两夫妻一间房;楼下是佣人房,哪里还有第三间房?”
他一开口陈公博就想到了:再加上那一段解释,更让他 有从容思考的机会,所以等他说完,不慌不忙地答说:”天气 太热,就在这客厅里打地铺,也很舒服。”
那包打听对他的答复很满意;用法语向总办报告以后,讯 问便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是他向李汉俊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篇;只见李汉 俊连连点头,事后告诉陈公博,那法国人教训了他一顿,说 知道他们是智识份子,大概想有某种政治企图;但中国教育 不普及,什么都谈不到,任意妄为无非引起混乱而已。今天 因为没有抓到证据,只好算了;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作这种 集会。   ”证据是有的。”李汉俊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张纸,”他们在 搜抽屉,我的心已经跳到喉头了。居然这样重要而就在跟前 的东西,会交臂而失,实在不可思议!”
陈公博不用看就知道了,是陈独秀所草拟,自广州寄来 的《中国共产党组织大纲》;上面已改得一塌糊涂,不容易看 得清楚,也许就因为如此,才会令人疏忽。
风浪已过,陈公博便又要求主人供烟;也喝了好些茶,方 始告辞出门。那知一出弄堂,便发现有人跟踪,陈公博快他 也快;陈公博慢他也慢。这一下就不能回大东旅馆了;陈公 博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盘算好了一条脱身之计;喊一辆 “黄包车”,关照拉到八仙桥大世界。
到得大世界,车一停下,转身之际,自然而然地看到了 “钉梢”的人。这一回成竹在胸,毫不慌张,逛游艺场,在 “共和厅”听了”女校书”,最后来到露天电影场。
大世界夏天的露天电影场,共有两处,一处在地面;一 处在屋顶,陈公博是先到地面那一处,坐在后面看了三四分 钟,趁银幕上出现夜景,光线特暗时,离座而去,直奔屋顶 露天电影场,绕了一圈,从另一边下楼,疾步出门,跳上一 辆车,很快地回到了旅馆;一进门便说:”丽庄,丽庄,快把 箱子打开。”
打开箱子,检取有关的文件,烧干净了,将灰烬丢了在 痰盂里,陈公博方向妻子细谈这晚遇险的经过。
“那天,”谈到这里,周佛海补叙他自己的经历,”我因为 吃坏了肚子,大吐大泻;睡在贝勒路博文女中楼上的地板上, 到得12点多钟醒来,发见毛泽东在门外警惕地张望,我问他 为什么不进来?他说:他看看有没有陌生人。接着,将这晚 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当然,公博的临危不苟,是事后 听别人说的。那天晚上,公博真倒楣,惊魂初定,又接触到 了一件命案;就在他大东旅馆间壁的屋子——。”
那间屋子里,寄宿的是一对情侣,由于婚事受阻,相约 殉情;男的是洋行职员,偷了洋”大班”的一把手枪,打算 先结果了女的性命,再饮弹自杀。到得后半夜,在大风雨中, 陈公博听得一声枪响,起床开门一看,走廊上空宕宕地什么 人都没有;夫妇俩都猜不透是怎么回事?陈公博还以为是梦 魇。
及至天明起床,才知道出了命案,女的死在床上,男的 却从从容容地走了。临走以前,写了一封长信,自道忽然觉 得殉情是件卑怯的事,还是要在这个世界上奋斗下去。而且 还吃了一碗面,方始离去。
这一下,陈公博又紧张了,因为巡捕房查缉命案,他是 紧邻,也许会被传去问话;节外生枝,暴露了他的秘密身分, 可能又是一场灾难。因此,夫妇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到杭州 去躲两天再说。
就在这一天,周佛海这些人到了位居上海与杭州之中的 嘉兴。原来周佛海听到了毛泽东的叙说以后,觉得”大会”功 亏一篑,未免可惜,认为应该另外找个安全的地方,将最后 一天的大会开完。同时想到上海代表李达的妻子,也是正跟 周佛海在热恋中的杨淑慧的同学,是嘉兴人,不如托她安排。
李达住在法租界环龙路渔阳里,替陈独秀看家;找到了 一商量,决定连夜通知”同志”第二天到嘉兴开会。李达的 妻子打前站,雇好了鸳鸯湖中一条大画舫;船到湖心,天公 不知作美,还是痛哭,竟是滂沱大雨,雨声真如李义山诗中 所形容的”锦瑟惊弦破梦频”,所以尽管船中开会,大声争执, 隔着白茫茫一片烟雨的邻近船上,竟一无所闻。
这天会中,通过了”党纲”和”党的组织”;接着是选举, 陈独秀自然膺选为”委员长”;周佛海由于力疾从公的功劳, 被选为”副委员长”,代理”委员长”。下面”组织”、”宣 传”两部,由张国涛、李达分别担任。
会后到上海,周佛海一面搞共产党;一面谈恋爱,在南 成都路辅德里租了一间屋子住,也是他跟杨淑慧秘密谈情之 处。至于”工作”,就不一定了,大世界、新世界、永安公司 “屋顶花园”都是;因为他常需要跟马林接触,而会面的地点, 总是在这些地方。
跟马林见面顶重要的一件事是,领取第三国际所发的经 费,所以有些人加入共产党,只是为了领取津贴,为生活而 “革命”而已。周佛海就多少是这样的情形。
到了暑假将近结束,陈独秀由于周佛海的函电交催,在 广州辞了职回到上海,接掌由”委员长”改称”总书记”的 大权。但他与马林的意见甚深,主要的是马林以为你们拿了 第三国际的钱,就该听第三国际使唤,而陈独秀认为”朋友 帮忙”是一回事,”独立自主”又是一件事。他说马林的话说 错了,要他认错,才肯见面;马林不肯,以致形如参商,有 什么事接头,要由”同志”转达。
这时莫斯科又派了一个山东人杨明斋到上海,预备创办 “中俄通讯社”,住在陈独秀家;陈太太喜欢打牌,杨明斋亦 好此道,所以有”同志”去看陈独秀,常被她拉成麻将搭子, 有时”三缺一”亦能成局。周佛海就常打这种3人麻将。
有天下午正打得起劲,留沪未走的汉口”代表”包惠僧 去了,他向周佛海说:”我刚刚从辅德路上遇见密斯杨,她到 你那里去了。”
听这一说,周佛海便将牌让给包惠僧打,匆匆赶回秘密 住处去会杨淑慧。走了半个小时,法捕房大批警探包围渔阳 里,陈独秀夫妇、杨明斋、包惠僧,还有去访陈独秀的邵力 子,都被捕了。
陈独秀有过在北方政府被捕的经验,所以态度很沉着,不 承认他就是陈独秀;巡捕房也相信了,因为在想像中,作为 一个”政党领袖”必定气概轩昂;而陈独秀其貌不扬,还带 些土气,”望之不似人君”,所以没有进一步查证。
不过,他们的主要目标就是陈独秀,”元凶在逃”,当然 要继续缉捕,所以命令守在陈家的包打听,不论什么人上门, 一律收禁。在这段期间,侥幸漏网的周佛海,陪着杨淑慧到 法国公园去散步,经过渔阳里,杨淑慧要去看陈太太,周佛 海不赞成,因而又侥幸逃过一关。但接踵之间,有个人自投 罗网,遭了无妄之灾。
这个人叫褚辅成,字慧僧,杭州人,在浙江政局中是重 要人物;去访陈独秀时,为包打听逮捕,送到巡捕房,主办 的翻译,恰好也是杭州人,急忙离座相迎,问他:”慧老,你 怎么也在那里?”   ”我是去看陈独秀。”   ”慧老,你认不认识他?”   ”当然认识。”褚辅成没好平地答说:”不认识,我去看他 干什么?”   ”好,好!我带你去看他。”
带到别室,陈独秀一看褚辅成的脸色,急忙打手势想通 款曲,褚辅成已经大声在问了。   ”仲甫,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下,身分拆穿;守在陈家的包打听,奉到不再逮捕 任何人的命令。恰好此时,周佛海又来了——他是顺道去看 马林;为马林带来一封致陈独秀的”哀的美敦书”,上面写的 是:”如果你是真正共产党员,一定要听第三国际的命令。”由 于措词严重,所以周佛海连杨淑慧都顾不得陪,急急赶来下 书。
到得渔阳里一看,陈家的后门关着,周佛海不由得奇怪; 上海的”弄堂房子”,进后门就是厨房,时值黄昏,作炊之时, 天气又那样热,所以除非全家出外,后门是没有一家不敞开 的。陈家访客甚多,在白昼,后门从无关闭之时,唯独此刻 例外,是何缘故?
一面这样想,一面已动手去敲门;门开处出现一个彪形 大汉,用山东话问道:”你找谁?”   ”我找陈先生。”   ”不在家!”砰然一声,后门又关上了。
周佛海越发奇怪;一路走到家,都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不 久,有个叫陈望道的”同志”,神色仓皇地来告警;周佛海才 知道陈独秀等人被捕,暗叫一声”好险!”匆匆焚毁了重要文 件,找个小旅馆住下:一面自己避祸,一面还要设法营救陈 独秀。
就在这时候,马林来找周佛海,说要召开一个”远东弱 小民族会议”,对抗”华盛顿会议”——美国总统哈定所发起, 受邀参加的共有中、英、法、意、日、荷、葡、比8国;会 议的主旨在解决存在于太平洋及远东地区的,足以造成纠纷 的各种问题。而第三国际认为这是宰割弱小民族的会议,所 以在伊尔库茨克召开”远东弱小民族会议”,希望中国能够派 出工人、农民、商人和青年的代表60人至70人,到俄国去 出席。
这是个极大的难题,周佛海只有亲自去奔走,坐了长江 轮船到湖南、湖北绕了一个大圈子,拉了二十几个不满现状, 性情偏激的青年到上海交差;接着便回到了鹿儿岛”七高”。
七高毕业,升入京都帝大,周佛海的原意是日本马克思 列宁主义权威河上肇在帝大执教,想从他进一步精研马克思 的学说。结果,周佛海从河上肇那里得到的,是坚强的反共 产的意志。
“在产业不发达的中国,在劳资阶级的对立没有尖锐化和 深刻化的中国,在无产阶级没有发达成熟的中国,在内受封 建军阀统制,外受帝国主义者侵略的中国,绝对不能行共产 主义的社会革命!”周佛海不自觉地激昂了;话一句比一句重。
“那么,”傅泾波问道:”照周先生的看法,产业发达以后 的中国,就可以实行共产主义的社会革命啰!”
“是又不然!”周佛海微笑着,恢复了平静,从容的神态, “这方面公博比我研究得透彻,我把他的看法介绍给你。”
原来陈公博从上海开会回去以后,对共产主义虽未失望; 而对共产党人却深为厌恶,最后陈独秀做了一件很莫名片妙 的事,惹得陈公博致书绝交,同时声明:”自今以后,独立行 动;绝不受’党’的束缚。”
事情之起是,陈独秀以书生搞”党”、搞政治,不免有投 机主义的色彩;当民国11年春天,中山先生由桂林回师,转 道广东北伐时,陈炯明下野退居惠州;而陈独秀却又翩然而 至了。
陈独秀来广州的目的是,要转道惠州去看陈炯明。陈公 博以为他故人情重,当陈炯明失意时,不远千里去慰问,是 件极可称道的事;所以他虽不大欣赏陈炯明的作风,却并不 反对陈独秀此行。
那知陈独秀提出要求,希望陈公博能陪他走一趟;陈公 博一口拒绝,他说:”你已经有陈炯明的秘书黄居素作伴,何 必又拉上我?我从没有见过陈炯明;黄居素几次要给我介绍, 我抱定宗旨,教书、办报,不见大人先生,你又何必强人所 难?”
陈独秀答说:”我跟黄居素不太熟,旅途不免寂寞;有你 在一起,有说有笑,才有旅行之乐可言。”
陈公博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便以不见陈炯明为条件,相 陪同行;他又拉了一个朋友,也是陈独秀相熟的陈秋霖作伴。 一行4人循广九铁路往石龙,换轮船到惠州,黄居素陪着陈 独秀去看陈炯明;陈公博与陈秋霖买了四五斤正上市的”增 城挂绿”、带了两啤酒去逛”小西湖”,剧谈纵饮,在小艇上 睡了一觉;黄昏归去,陈独秀和黄居素也回来了,即晚下船, 踏上归程。
“陈炯明不像下野的样子。”陈独秀在船上对陈公博说: “屋子里排满了军用地图;桌上好几架军用电话,我看,广东 恐不免有事。”
陈公博报以沉默,陈独秀也就不再说下去了。到得他回 上海的前一天,特为约请陈公博密谈;谈的仍是陈炯明。
“广东不久恐怕有变故,我们应知有所适从。”陈独秀说: “论道理应当联孙;论力量应当联陈,你有什么意见?”
陈公博看他这趟来,行踪诡秘,所以听他这一问,不免 存着戒心,不知他是真的在征询,还是在试探?
考虑了一下,陈公博决定表示内心的看法,”我们暂时不 谈道理和力量,”他说:”中山先生到底是中国第一人;陈炯 明再了不起,也不过广东第一人。何去何从,仲甫先生,你 自然知道抉择。”
陈独秀默然;好一会才说了句:”我们再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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