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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时代

_35 傅高义(美)
Zhang, comp., and Andrew J. Nathan and Perry Link, eds., The Tiananmen Papers (New York:
PublicAffairs, 2001) . 这些文件由中国的改革派收集并送给编者用来在西方出版。有些文件肯定是真的,
但还有一些文件,尤其是记录八老开会和电话交谈的文件,其真实性受到质疑。据邓小平的女儿邓榕说,
她父亲在讨论人事问题时,是与每个人单独交换意见,而不是像这些文件中描述那样与很多人一起商量。
中文版张良编:《中国六四真相》(上下册)(香港:明镜出版社,2001)比英文版更完整。中文版页
988 用「韩国」一词指南朝鲜,但这个说法只在 1992 年中国与南韩关系正常化后才在大陆使用,过去都
是用「南朝鲜」一词。由于台湾和香港在 1989 年使用「韩国」一词,这至少给一部分文件的真实性带来
疑问。事实上,无论在李鹏和赵紫阳他们对高层政治的可靠纪录中,还是官方的年鉴文献中,都没有提到
八老会议,这使人怀疑是否真正有过这样的会,但也有可能这些会议的机密文件尚未被外界所知,或者李
鹏和赵紫阳也不知情。Alfred L. Chan 与 Andrew Nathan 进行交流时也对其可靠性表示怀疑,见 Alfred
L. Chan and Andrew J. Nathan, "The Tiananmen Papers Revisited," The China Quarterly, no.
177 (March 2004): 190-214. Nathan 和 Link 在编辑和校对译文上做了十分细致的工作,由于这是一
本方便的总集,因此我利用了这本书中的很多文件,但不包括其中的八老会议纪录和电话纪录,因为材料
不完全可靠。
[20-2]TP, p. 21.
[20-3]邓力群:《十二个春秋(1975-1987):邓力群自述》(香港:博智出版社,2006),第
466-467 页。
[20-4]李锐:〈胡耀邦去世前的谈话〉,张黎群等编:《怀念耀邦》(四集)(香港:一、二集,
凌天出版社,1999;三、四集,亚太国际出版有限公司,2001),第四集,页 277-278。
[20-5]对这个时期中国知识分子的深入讨论见 Perry Link(林培瑞), Evening Chats in Beijing:
Probing China's Predicament (New York: Norton, 1992). 林培瑞有极为出色的汉语水平,在 1988
年和 1989 年一直住在北京,他与中国知识分子的交往没有哪个外国人能与他相比。一本讨论当时一般老
百姓看法的出色文集见 Perry Link, Richard Madsen, and Paul G. Pickowicz, eds., Unofficial China:
Popular Culture and Thought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Boulder, Colo.: Westview, 1989). 美
国驻华大使洛德(Winston Lord)的妻子包柏漪也与许多鼓吹民主的知识分子有来往。在 2009 年 1 月
为中美关系正常化 30 周年举办的庆祝会上,洛德大使对我说,学生得到了广泛的支持,包括中国媒体的
人员,因此对这个政权会作出一些改变允许更多民主很难不抱有一定希望。林培瑞在回顾往事时说,他们
当时低估了最高领导人进行镇压的决心。
[20-6]董辅礽编:《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史》(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1999),第 2 卷,页 348。
[20-7]Ogden et al., China's Search for Democracy, pp. 57-59, 87-88.
[20-8]Nicholas D. Kristof and Sheryl WuDunn, China Wakes: The Struggle for the Soul
of a Rising Power (New York: Times Books, 1994), p. 78.
[20-9]《李鹏六四日记》,1989 年 4 月 18 日。
[20-10]《李鹏六四日记》,1989 年 4 月 18 日、19 日、20 日。
[20-11]Liu, Ruan, and Xu, Tell the World What Happened in China and Why, p. 9.
[20-12]2006 年 11 月对姚监复的采访;Ogden et al., China's Search for Democracy, pp.
95-96 and Oksenberg, Sullivan, and Lambert, Beijing Spring, 1989, pp. 27-28, 都是根据不
知道全国人大委员与请愿者见过面的学生的说法。另见 Baum, Burying Mao, pp.248-249; Saich, The
Chinese People's Movement, pp.165-166.
[20-13]据 1993 年 12 月 16 日与赵紫阳交谈过的杨继绳的说法。见杨继绳:《中国改革年代的政
治斗争》(香港:卓越文化出版公司,2004),摘要译文见 Qiren Mei, ed., "Three Interviews with Zhao
Ziyang," Chinese Law and Government 38, no. 3 (May-June 2005). 另见与赵紫阳有密切工作关
系的孙长江的文章:〈赵紫阳口述与胡耀邦关系〉,载《动向》,2006 年第 5 期,页 28-32。另见 Zhao,
Prisoner of the State, pp. 6-7.
[20-14]TP, p. 55; Oksenberg, Sullivan, and Lambert, eds., Beijing Spring, 1989, p. xvi.
关于广场上不同时间的人数没有官方纪录,对人群规模的估计以及当天事件发生的确切时间和联合会所代
表的学校数量也有差异。我所采用的人群的估计数是与几位目击者的共识最为接近的数字。
[20-15]《李鹏六四日记》,1989 年 4 月 23 日。
[20-16]《李鹏六四日记》,1989 年 4 月 23 日。
[20-17]《李鹏六四日记》,1989 年 4 月 24 日。
[20-18]《李鹏六四日记》,1989 年 4 月 25 日。TP, pp. 78-79; Larry M. Worzel, "Review:
Quelling the People," Australian Journal of Chinese Affairs, no. 31 (January 1994), p. 125;
Timothy Brook, Quelling the People: The Military Suppression of the Beijing Democracy
Movement (Stanford, 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pp. 39-40; Kristof and
WuDunn, China Wakes, p. 79.
[20-19]1989 年 4 月 26 日《人民日报》社论;Domestic Radio 0930 GMT, FBIS, April 25, pp.
23-24.
[20-20]TP, pp. 76, 80-81.
[20-21]Saich, The Chinese People's Movement, p. 167; Long Bow Group, 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
[20-22]TP, pp. 95-96.
[20-23]TP, pp. 86-95.
[20-24]1989 年 6 月采访刘宾雁。
[20-25]《李鹏六四日记》,1989 年 4 月 23 日。
[20-26]Zhao, Prisoner of the State, pp. 5-9.
[20-27]TP, pp. 74.
[20-28]Zhao, Prisoner of the State, pp. 8-14.
[20-29]Zhao, Prisoner of the State, pp. 100, 107-108.
[20-30]这篇讲话收入 Oksenberg, Sullivan, and Lambert, eds., Beijing Spring, 1989, pp.
244-251.
[20-31]对外国人讲话不要求经过其他领导人圈阅,但考虑到当时的紧张局势,赵紫阳不征求别人意
见的做法加重了外人觉得他不按政治局常委中其他成员的意愿行事的印象。据 TP, p. 108, 赵紫阳其实在
5 月 1 日已将讲话稿送交政治局常委其他成员。
[20-32] 原文见 Oksenberg, Sullivan, and Lambert, eds., Beijing Spring, 1989, pp.
254-256.
[20-33]原文见 Oksenberg, Sullivan, and Lambert, eds., Beijing Spring, 1989, pp. 69-70.
[20-34]TP, p. 154.
[20-35]Brook, Quelling the People, p. 37.
[20-36]Ogden et al, China's Search for Democracy, pp. 215-217。
[20-37]关于这份声明和签名者,见 Han, Cries for Democracy, pp. 207-208. 相关分析见
Tsou, "The Tiananmen Tragedy," pp. 308.
[20-38]David Zweig, "The Hunger Strike: From Protest to Uprising," in Ogden, ed.,
China's Search for Democracy, pp. 194-195, 尤见 footnote 29; TP, p. 176.
[20-39]TP, p. 202.
[20-40]2006 年 11 月采访姚监复。
[20-41]Lilley, China Hands, p. 301.
[20-42]Qian Qichen, Ten Episodes in China's Diplomacy, foreword by Ezra F. Vogel
(New York: HarperCollins, 2005), pp. 1-31.
[20-43]George Bush and Brent Scowcroft, A World Transformed (New York: Knopf,
1998), pp. 91-96;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下册)(北京:中央
文献出版社,2004),1989 年 2 月 26 日,页 1266-1267。
[20-44]沈志华仔细评估过他们的会谈,认为这确实是邓小平对戈巴卓夫说过的话。官方的会谈纪录
称,邓小平说最初的辩论包含着「一些空话」。
[20-45]Qian, Ten Episodes in China's Diplomacy, pp. 29-31。
[20-46]Tsou, "The Tiananmen Tragedy," p. 306.
[20-47]TP, p. 173.
[20-48]Oksenberg, Sullivan, and Lambert, eds., Beijing Spring, 1989, p. 261.
[20-49]Zhao, Prisoner of the State, pp. 35-44.
[20-50]《李鹏六四日记》,1989 年 5 月 16 日。
[20-51]Zhao, Prisoner of the State, p.48.
[20-52]2007 年 8 月与王丹和其他学生运动领袖的交谈。
[20-53]TP, p. 194.
[20-54]TP, pp. 163-175.
第 21 章
天安门悲剧:1989 年 5 月 17 日-6 月 4 日
当邓小平开始准备调动军队的方案和宣布戒严令时,赵紫阳等一些自由派官员也在为避免暴力镇压作最后一次绝
望的努力。5 月 16 日会见戈巴卓夫之后,赵紫阳在晚上 10 点召开政治局常委紧急会议,再次表明了他的看法:除非
党撤销「四二六社论」,不然不可能使问题得到和平解决。但这只得到胡启立的支持。在政治局之外,中央顾问委员会
的一批自由派的退休干部枣包括李昌、李锐、于光远和杜润生枣也聚在一起,为发表一份把学生运动宣布为爱国主
义的声明作最后安排。第二天一早,已经没有退路的赵紫阳给邓小平办公室打电话,希望私下面见邓小平,或许能说服
邓不动用军队。赵紫阳被告知可以下午来。但他去了之后才知道,他将不是与邓小平单独见面,其他政治局常委也都会
在场。邓小平显然不想接受他的意见。[21-1]
戒严令和赵紫阳离职:5 月 17-20 日
在戈巴卓夫到达北京之前,邓小平已经在考虑如果学生不撤离广场的应急方案。4 月 25 日,邓小平决定发表警
告学生的社论的当天,就下令解放军进入战备状态。5 月初就取消了一切军人请假外出的许可。[21-2]后来,当戈巴卓夫
访问结束、外国媒体的最重要人员也都离开后,邓小平准备采取行动。5 月 17 日下午 4 点,邓小平召集政治局常委(赵
紫阳、李鹏、乔石、胡启立和姚依林)和他在中央军委的联络人杨尚昆,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与会者都可以表达自己的
看法。赵紫阳解释说,局势很严峻,每天仍然有 30 万到 40 万人在示威。他认为除非撤销严厉的「四二六社论」,学
生们不会自愿离开广场。[21-3]
听过其他人的意见后,邓小平说,解决全国的问题,必须先从北京开始,因为首都的任何骚乱都会影响全国。他
们必须立场坚定。例如匈牙利,国家领导人的让步只会导致更多要求。假如中国领导人也作出让步,中国就完了。邓小
平又说,上海的江泽民采取强硬的自上而下的措施查封了不听指示的《世界经济导报》(这对平息那里的学生示威很有
帮助),成功恢复了秩序。邓小平相信,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的铁腕措施。但是邓小平认为,现在北京的警察已不足以
恢复秩序,需要动用军队。军队的调动要快速果断,在行动之前部署军队的计划要暂时保密。[21-4]当会上有人表示担心,
外国人可能对动用武力作出负面反应时,邓小平回答说,行动要迅速,「西方人会忘记这件事的」。[21-5]
李鹏和姚依林马上表示支持邓小平的意见,尽管胡启立也表达了一些顾虑,但只有赵紫阳明确反对。赵紫阳发言
时,有人提醒他少数要服从多数。赵紫阳回答说,作为党员他接受,但他仍要保留个人意见。[21-6]赵紫阳意识到,作为
总书记,将要由他来宣布实施戒严并监督它的执行。他担心这种动用军队枣即使是不带武器的军队枣的决定只会给
冲突火上浇油。
会议一结束,赵紫阳就请他的助手鲍彤为他准备一份辞职信。赵紫阳知道,他无法强迫自己执行戒严令,而这一
决定意味着他政治生涯的结束,但是他也坚信自己的决定将使他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在与家人吃晚饭时,他告诉妻子
梁伯琪和女儿王雁南他打算辞职,他的决定可能使全家人受连累。之后家人打电话告诉了赵紫阳在澳门和海南的儿子,
他们都理解并接受父亲的决定。[21-7]
当天晚上赵紫阳尴尬地主持了政治局常委会,在没有邓小平在场的情况下研究如何贯彻邓小平实行戒严的决定。
赵紫阳在会上宣布,他不能执行戒严决定。他清楚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结束,他说,告别的时候已经到了。
次日凌晨 5 点,赵紫阳来到天安门广场表达了他对学生的关切。在负责监视他的李鹏的陪同下,赵紫阳拿着手提
扩音器说:「我们来得太晚了??你们说我们,批评我们,都是应该的。」全世界的人都在电视上看到了赵紫阳声音颤抖、
眼含泪水的情景。他说,他也年轻过,也参加过游行,并不想后果会怎样。但他劝说学生放弃绝食,爱惜身体,以便积
极参加四化建设。[21-8]有些听众把赵紫阳的讲话解释为警告,表明他已不能再保护学生。这是赵紫阳的最后一次公开露
面。
5 月 17 日被迫决裂之后,赵紫阳对计划戒严的会议不再知情,他也拒绝向公众宣布实行戒严。5 月 19 日赵紫阳
致信邓小平,再次试图劝说他软化「四二六社论」的立场,尽管此时他已经知道几乎没有成功的机会。他一直没有收到
回音。
当杨尚昆最先得知赵紫阳要递交辞职信时,他劝赵紫阳将其收回,以免向公众暴露领导层内部已经公开分裂枣
尽管对赵在广场上出现很不满的邓小平觉得这种分裂已经显而易见。赵紫阳拒绝主持宣布戒严的会议,但他确实同意收
回辞职信。尽管没有辞职,但他以身体劳累为由,请了三天病假。[21-9]正是在这三天内实行了戒严。
5 月 28 日赵紫阳又给邓小平写信,试图就他对戈巴卓夫说的那些令邓小平气愤的话作出解释。同一天他被软禁
在家中。他的助手鲍彤被捕并被送入关押高级囚犯的秦城监狱。虽然邓小平又活了八年,但他从未回覆过赵紫阳的信,
他们也再没有见过面。
从 5 月 24 日到 26 日,北京的党中央把各省的党委书记和省长以及港澳负责人叫到北京,向他们解释了实施戒
严的理由,以期得到支持。[21-10] 而正式处理赵紫阳的程序是在 6 月 4 日以后才开始的。赵紫阳了解胡耀邦在 1987 年承
认错误的后果,因此他拒绝认错,他说,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在软禁期间,他享有舒适的生活条件,但直到 2005 年去
世,能去拜访他的人一直被严格限制,他本人出门时也受到严密监控。[21-11]
5 月 17 日邓小平与政治局常委见面后,戒严计划迅速开始实施。第二天上午中央军委召开扩大会议,杨尚昆宣
布了实行戒严的决定。当天下午中央军委又召开工作会议,最终确定了实施戒严的细节:戈巴卓夫将在 5 月 19 日上午
离开北京,当晚将有五万军人快速行动,于 5 月 20 日星期六早晨到达天安门广场。[21-12] 19 日晚 10 点,李鹏在一个有
大批高层党政军干部参加的大会上讲话,把调动军队的情况对他们作了说明。次日上午 9 时半李鹏宣布戒严将从 10 点
开始。[21-13]杨尚昆指示军队的指挥官说,士兵即使受到挑衅也不要开枪。大多数士兵甚至没有携带武器。
戒严失败:5 月 19-22 日
邓小平和军队领导人坚信军队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因此甚至没有告知士兵假如遇到抵抗该
怎么办,也没有为他们提供路线图,以便在道路被封堵时可以选择其他路线。同时,学生们在 5 月 19 日下午获悉运送
军人的坦克、卡车和装甲车正在进入京郊。广场上的学生预计军队将在黎明前到达,他们的心情既紧张又害怕。一些北
京的学生回到了校园,但是有更多激进的学生,以及从外地来的学生(铁道部的报告说,从 5 月 16 日下午 6 时到 19
日上午 8 时,共有 56,000 名学生乘坐火车抵达北京)仍坚持留在广场上等待最坏的情况发生。[21-14]
不论广场上的学生还是高层领导,都没有预料到接下来的一幕:大批北京市民蜂拥走上街头,彻底堵住了从东南
西北各个方向进城的五万名军人,六条主要道路和其他几条小路概莫能外。李鹏在 5 月 20 日的日记中简单地写道:「我
们没预料到会有大的抵抗。」他又记述道,各处的部队全被挡住。有些军人试图通过地铁进入天安门广场,但地铁入口
也被封死。有些部队想利用郊区的铁路线,但市民躺在了铁轨上。有一支 2,000 人的部队从外地乘火车到达火车站,一
下车就被团团围住动弹不得。[21-15]当时还没有行动电话,人们用普通电话联络熟人,而有对讲机的人守候在主要的十字
路口,看到军队到来便发出警报,使人们能够一拥而上将他们堵住。人们组成摩托车队及时传递军队进城的消息。有些
官员指责赵紫阳的助手鲍彤向示威学生透露了部队前进的路线和目的地。然而,即使鲍彤是个再杰出的组织者,他也无
法通报或组织街头上汹涌的人潮。
那天夜里皓月当空,照亮了北京城。外国记者看到人群从四面八方涌上街头,人数有几十万之众。据记者报道,
整个城市都加入了示威,形成北京城里史无前例的景观。不仅学生得到普遍的同情,而且大多数人都反对戒严。[21-16]第
二天凌晨 4 点半,被学生控制的天安门广场上的大喇叭兴高采烈地宣布,各个方向的部队都已被堵住,无法到达广场。
广场上的示威者欢呼雀跃。
进城的士兵大多是农村青年,与城市大学生相比没有受过多少教育,远不如他们见多识广,对自己遇到的事情毫
无准备。外国记者报道说,他们中间有很多人显得手足无措。他们被告知不要对辱骂作出回应,不能造成流血。他们遵
守了命令。士兵几乎都没有携带武器。学生们很快就组织起来,同被堵住的卡车上的士兵交谈,试图让他们相信学生们
在从事正义的事业枣他们要争取更多的自由,结束腐败。有印刷机可用的围观者很快印出了反对戒严的宣传页到处散
发。有些士兵既不了解情况又准备不足,显得有些同情学生们的诉求。[21-17]
李鹏在 5 月 22 日的日记中承认,军队在 50 个小时里无法移动。他还说,邓小平担心有可能「军心不稳」。对
于邓来说,这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有这么多青年人反对他们,军队还能维持秩序吗?士兵是否会受到学生的影响,失
去遵守纪律的决心?有些士兵看上去又累又饿。[21-18]
5 月 22 日星期一早上 7 点,部队接到了撤退的命令。然而开始撤离时却发生了混乱。有些市民认为军队只是想
换一条路线进入市中心,因此继续阻止他们移动。不过到 5 月 24 日,部队都已撤到市郊驻扎下来。戒严令并没有被正
式取消,但是随着部队的离去,示威群众开始庆贺胜利。[21-19] 自 1949 年以来,甚至在文革期间,在北京也从来没有这
么多人自发地示威反对党的领导。邓小平现在面对的是一场毛泽东有可能引以为傲的群众运动,如果运动的矛头不是指
向他自己的共产党的话。
准备武力镇压:5 月 22 日-6 月 3 日
5 月 20 日一过,邓小平让军队暂时撤退的同时,立刻指示杨尚昆准备坦克、装甲运兵车、卡车和足够的武装部
队,以便克服一切抵抗。这时北京的最高领导人已十分担心军队和高层在面对市民反抗时能否保持坚定的立场。5 月 20
日,八位在实施戒严时未被征求意见的退休将军交给邓小平一份反对使用武力的声明。邓小平和杨尚昆派了两名最高层
的军事领导人逐一拜访这些将军,向他们解释实施戒严的原因。[21-20]
在此后几天,李鹏努力争取全国高层干部的支持。在 5 月 20 日以后几天的李鹏日记中,满是与全国各地领导人
进行电话交谈的纪录。他在电话中解释发生的事情,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赞成,并记下他们对北京领导层的决定表示拥护
的声明。[21-21] 据李鹏的纪录,到 5 月 21 日时已有 22 位省级领导表示支持戒严。邓小平则一直忙于和其他高级领导人
协商,以确保得到他们的支持。陈云在这场危机中也支持邓小平,他说,坚定立场绝不后退,这一点很重要。[21-22]邓小
平也会见了李先念、彭真等老干部,以确保上层不发生分裂。
5 月中旬万里正在北美访问。由于担心他可能支持赵紫阳,中央领导人通知他不要直接回北京,而是先去上海。
5 月 26 日凌晨 3 点万里到达上海机场,迎接他的是江泽民和丁关根。丁是政治局候补委员,他向万里通报了形势。第
二天丁关根根据北京的指示,向万里作了更全面的汇报。江泽民交给了万里一些北京准备好的文件,解释为何要让赵紫
阳下台。[21-23]虽然万里在北美时说过一些赞成民主的话,但是回到上海后,这位一贯忠诚的中共党员表示支持邓小平的
政策。[21-24]然后他才获准回到北京。
筹备新的领导班子
甚至 5 月 20 日实行戒严之前,邓小平已经忙于考虑新的领导班子,准备在恢复秩序后立刻向社会公布。在宣布
免去赵紫阳职务之前,邓小平先花时间重申了 1987 年召开的十三大的决定,因为他要向群众表明赵紫阳所执行的政策
仍会继续:不但要继续开放市场,而且要进一步扩大。外国公司正在进行的项目,甚至引起很大争议的海南洋浦项目(由
日本商社熊谷组牵头),都要继续。他另外还宣布,将要花大力气解决官场腐败问题。[21-25]
为了重新赢得民众支持,邓小平需要与天安门镇压无关的新领导人,并在军队占领天安门后向社会公布。实行戒
严的前一天即 5 月 19 日,邓小平、陈云和李先念就已选定江泽民做总书记,他们打算在四中全会后立刻宣布对他的任
命。[21-26] 邓小平表扬了江泽民的果断行动:他以巧妙的方式关闭了《世界经济导报》而没有引起过激反应。江泽民从 1983
年到 1985 年当过电子工业部部长,曾在 1985 年向邓小平汇报工作。邓小平、陈云和李先念冬季去上海度假时,江泽
民作为市委书记接待他们,所以他们对江都很了解。他已经作为较年轻的政治局委员工作了三年,因此熟悉中央的事务。
此外,他立场坚定,致力于改革,了解科技,有处理外交事务的经验,这些都是邓小平认为领导国家所需的重要品质。
邓小平、陈云和李先念还在考虑新的政治局常委成员。天津市委书记李瑞环也是一位能干的改革派领导人,他将
进入政治局常委分管宣传,取代与赵紫阳走得太近的胡启立。宋平既有经验,人缘也好,善于处理困难的组织问题,根
据陈云的建议将进入政治局。李鹏已经证明自己能够坚定贯彻邓小平的意愿,将继续担任总理,姚依林仍担任副总理。
新的任命将立即宣布,并在下一次中央全会上正式确认。[21-27]赵紫阳将离开政治局。邓小平没有指责赵紫阳闹派性,但
是他说,赵紫阳和胡耀邦一样,都只与一个小圈子的人共事。[21-28]
决定了新的领导班子后,邓小平与政治局常委两个留任的人枣李鹏和姚依林枣见了面。如果说他们对把总书
记这一最高职位让给别人感到不满,这也属于人之常情,因此邓小平耐心地向他们解释说,为了维持国家的秩序,需要
新的面孔。他还鼓励他们采取切实措施打击腐败,向群众表明党的领导人在严肃对待这个问题。邓小平说,江泽民等新
领导人上台后的头几个月,需要采取一些大力的行动来证明他们致力于改革的决心。邓小平认为江泽民不应该带着他在
上海的班子来任职,相反,他要求大家团结在江泽民周围,形成一个坚强的领导集体。[21-29]新的领导班子一到位,邓小
平就会宣布他彻底退休的打算。即使没有任何头衔,邓仍具备一定的影响力;但江不同,他缺少革命领袖的个人威望,
需要授予正式头衔以提供领导国家的权威。
江泽民并不知晓这些有关他的未来角色的高层讨论。5 月 31 日李鹏打电话通知江泽民立刻飞到北京,但没有解
释理由。江泽民抵京后,李鹏对他说邓小平要见他。第二天邓小平便通知他已被正式指定为最高领导人。江泽民在北京
私下拜见了另外两位元老陈云和李先念,并立刻开始为自己的新工作作准备。
江泽民的背景使他有足够的资格成为下一代领导人的人选。他生于 1926 年,经考试入读扬州中学和上海交通大
学,后者是中国当时最好的工程类高校之一,这说明他有很高的智力。他在上学期间学过一些英语和俄语,作为交流生
在苏联生活过两年。他还学过一点罗马尼亚语。江泽民 13 岁那年父亲去世,他的叔叔枣一个中共的革命烈士枣成
了他养父,这一变化使江泽民本人有了革命背景。他于 1949 年之前加入中共地下党。1980 年后在谷牧手下担任外国
投资领导小组的书记,获得了改革开放方面的经验。他又在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中国最大的工厂之一)当了六年党委
书记,在重工业领域有了坚实的基础。他于 1985 年担任上海市长,次年成为市委书记,1987 年成为中央政治局委员。
中共最高领导层在选拔接班人时偏爱出身中共革命者的家庭、特别是烈士家庭的人,因为他们在紧要关头能够靠
得住,绝对忠实于党。邓小平需要完全忠诚于改革并理解改革的人,而江泽民正是这样的人。邓所需要的人也必须能果
断娴熟地处理危机,江泽民则在处理学生示威和查封《世界经济导报》时表现出了这种素质。邓小平所寻找的人还必须
能与各种人搞好关系,而江泽民在上海和北京都证明了他能够同其他干部和睦相处。在开朗的外表背后,江泽民其实是
个聪明成熟的政治人才。虽然他没有在北京党的权力结构内部工作过,但他利用在政治局的三年熟悉了党的领导人和中
央事务,并被公认为能有效处理政治问题的人才。[21-30]
强硬派学生的坚持:5 月 20 日-6 月 2 日
5 月 20 日军队在北京实行戒严失败后,有越来越多的人蜂拥回到了广场,群众的支持和对实行戒严的愤怒使他
们士气高昂。虽然有些学生因疲倦或害怕回到了校园,但不断涌入的外省学生填补了他们的位置。
5 月 29 日晚,面对着天安门上毛泽东的画像,竖起了一尊巨大的仿照美国自由女神制作的「民主女神」石膏像。
学生们还举行了一个简短的仪式,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21-31]这个塑像是由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在三天内仓促完成,
分拆后用脚踏三轮车运到广场的。本来打算作为中国民主事业的永久纪念物,但在 6 月 4 日清场后被捣毁。
同时,运动的进程也开始发生变化。据铁路官员估计,在这段时间有大约 40 万学生乘火车到达或离开北京,但
到 5 月 30 日离京的人要多于到达的人。[21-32] 很多示威者担心受到惩罚,希望通过谈判软化当局立场。到 5 月底时,学
生领袖就像他们所反对的宣传部一样,开始限制记者接触普通示威者,以便对群众所能得到的消息进行控制。但是消息
很难控制,因为学生本身就不团结;那些脱颖而出的学生领袖作为大胆的演说家可以做到一呼百应,却不是能够制定长
远的统一计划的战略家。学生们无法就行动达成一致。为了取得最低限度的团结,仍留在广场的学生接受了如下誓言:
「我愿用我全部的生命和忠诚,誓死保卫天安门,保卫首都北京,保卫共和国。」[21-33]
镇压:6 月 3-4 日
没有证据表明邓小平在决定向天安门派出武装部队时有任何迟疑。6 月 3 日凌晨 2 点 50 分,他命令迟浩田「采
取一切手段」恢复秩序。当时在北京的西方学者、很有眼光的墨宁(Melanie Manion)解释了邓小平的理由:「即使
为了控制骚乱而在 6 月 3 日清空街道,也极有可能无法结束抗议运动??抗议者只会暂时撤退,然后又会积累起更大的力
量??6 月 4 日动用武力,确实立刻一劳永逸地结束了这场运动。」[21-34]据邓小平的家人说,不管邓小平受到多少批评,
他从未怀疑自己作出的决定是正确的。[21-35]很多观察者看到五月底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认为不使用暴力清空广场也是
可能的。但邓小平不仅担心广场上的学生,而且担心国家权威的普遍弱化,他断定为了恢复政府的权威,必须采取强硬
行动。[21-36]
此时距苏联瓦解还有两年,但是邓小平在 1989 年就坚信,苏联和东欧领导人没有为维护党和国家的权力作出足
够的努力。在波兰,1989 年 4 月 4 日的圆桌会议使团结工会取得了政治控制权,将总统一职改为由选举方式产生,随
后便是共产党的解散。巧合的是,波兰定于 6 月 4 日举行大选,而中国军队则在这一天占领天安门广场。曾在苏联留学
的江泽民后来赞扬邓小平行动果断,使中国没有像苏联那样分崩离析。[21-37]
总数大约 15 万人的部队已经在京郊集结待命。[21-38] 他们大多数是乘火车来的,但也有一些士兵是在 6 月 1 日乘
十架飞机从更遥远的成都和广州抵达北京。为了预防需要更多的军队,广州机场从 5 月 31 日开始有六天没有售票。军
队来自七大军区中的五个,不过所有军区司令员都表示赞成动用军队控制广场,因此并不存在某军区事后反对镇压学生
的风险。无论结果好坏,他们都在一条船上。
在镇压过程中,军队的谋略家为了不使道路被封堵,早在 5 月 26 日就派出小队士兵渗透到北京市内。保密是关
键。有些部队乘坐的是没有标记的卡车,武器也被藏了起来。有些部队为避免受到注意,穿着便装步行或骑自行车三五
成群地进城。有些士兵守在交通要道附近,戴着墨镜,穿得像是地痞流氓。还有些人被允许穿着军装,但扮成外出进行
常规跑步训练的样子。[21-39] 几天内,他们不断以小规模分头进城,但在 6 月 2 日即星期五,进城士兵的数量增加了。尤
其是一大批士兵逐渐集结到了天安门广场以西约四英哩的军事博物馆,这里将成为部队和装备的重要集结地之一。很多
受过特别良好训练的部队也开始通过地下通道到达天安门广场旁边的人民大会堂内,他们将以训练有素的方式帮助天安
门清场。还有一些穿便装的士兵被布置在全市一些重要地点,负责提供有关道路封锁状况和示威者动态的情报。
5 月 19 日军队第一次试图实施戒严时是在夜间行动,他们错误地以为人们都在睡觉,没有想到北京市民会借着
月光涌上街头。军队领导人第二次采取行动时选择了 6 月 3 日夜间,按阴历这应该是最黑的一个夜晚。这个日子还有一
个好处,因为 6 月 4 日是星期日,如果秩序能在这一天得以恢复,那么混乱就基本上被控制在周末而不是平常的工作日。
邓小平在 6 月 3 日承认,即使天安门广场和整个北京的秩序大体得到恢复,也需要几个月甚至数年时间才能改变
人们的想法。他并不着急,并且觉得没有必要谴责那些参加绝食、示威或请愿的人。他命令军队只把违法者和试图颠覆
国家的人作为目标。他告诉他们,镇压的理由是,为了继续改革开放,实现国家的现代化,中国需要和平稳定的环境。
在解释动用军队的理由时,邓小平承认需要进行政治改革,但是他也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社会主义道路,
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坚持党的领导,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他说,如果让示威和贴大字报的现象继续下去,就没有
精力把事情做好。他说,党的领导人要解释恢复秩序的决定,说服各级干部,让他们相信对抗议者采取行动是正确的。
[21-40]
在 6 月 3 日之前的几天里,学生开始觉察到军队调动的一些迹象,但是他们不清楚已经有多少士兵渗透进市中心。
此外,大多数学生无法想像他们的抗议会导致开枪。在 6 月 3 日之前,学生有几次投票表决是否继续占领广场。大多数
人都投票赞成留下,因为主张离开的人已经用脚投了票。但是在 6 月 4 日前的几天里,一些学生领袖害怕受到惩罚,试
图与政府谈判。他们说,离开广场的条件是保证他们不受惩罚,并且学生组织得到正式承认。[21-41]但他们没有获得这样
的保证。
6 月 2 日夜里,街头传出了一些部队正在开进北京的传言。示威者及其支持者到处传话,结果,军队试图进城时
有很多部队车辆遭到堵截、推翻甚至烧毁。同时,政府官员则要求继续推进。6 月 3 日下午乔石召开紧急会议研究清场
的最后方案。杨尚昆把方案交给了邓小平,立刻得到批准。[21-42] 领导人在 6 月 2 日估计会遇到示威者一定程度的抵抗,
但是他们低估了对抗的强度。据陈希同说,人们「围困并殴打解放军。??还有暴徒抢夺枪支弹药和其他军用物资。中央
机关和一些重要部门遭到冲击」。抵抗的规模和决心让李鹏十分焦躁,他第一次使用了「反革命暴乱」的说法,这意味
着要像对待敌人那样对付抵抗者。他说:「我们必须坚定不移地去镇压首都这场反革命暴乱。我们对付这一小撮暴乱分
子不可手软。授权解放军戒严部队、武警、公安必要时运用任何方法去对付阻挠这项任务的人。」[21-43]
6 月 3 日各集团军司令也在北京军区司令部开会,研究了进攻计划的细节:将用机动车把士兵分三批运进北京,
每一批部队都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行动。第一批将在下午 5 点到 6 点半之间从三环和四环出发,第二批在 7 点到 8
点之间出发,第三批在 9 点到 10 点半之间出发。早到的卡车上有些并不会配备武器,但前三批军队之后将有两批武装
军人赶到:一批将在 10 点半出发,另一批午夜后出发。[21-44]士兵要在黎明前清空广场。
行动按计划进行。6 月 3 日下午 6 点半,广播和电视发布了紧急通告,为了保护生命安全,工人要坚守岗位,市
民要留在家里。中央电视台不停地播放这条通告,广场上的大喇叭也同样广播。[21-45]但是通告没有具体说明部队就要进
城。由于政府已多次发出其他警告,很多人并没有足够重视「保护你们的生命」这句话。
6 月 2 日和 3 日,抗议的学生采用了他们自 5 月 19 日以来学会的策略。尽管有对讲机的人很少,但他们很好地
利用了摩托车来传递部队移动的消息。数百名称为「飞虎队」的骑摩托车者向各个地点传送消息,告知部队的动向,使
人们能够及时设置路障。当路障迫使领头的卡车停下来时,人们便一拥而上,割破轮胎或放气,使卡车无法继续前进。
然后人们又割断线路或拆卸零件,开始嘲弄车上的士兵,并朝他们扔砖头石块,有时候还攻击坐在卡车后面的士兵。路
障在一些地方很有效,不但挡住了第一批卡车,而且使后来出发的卡车也无法绕过前面不能动弹的车队。[21-46]
最激烈的抵抗和暴力发生在 6 月 3 日夜晚到 4 日凌晨天安门以西四英哩的大街上,这里离木樨地不远,附近的高
层住宅楼居住着很多退休的高干。38 军的部队在晚上 9 点半到达木樨地时,看到数千名市民聚集在这里阻止他们前进。
公车被拖到木樨地的路中央,挡住了装甲车前行。解放军先是放催泪瓦斯和橡胶子弹,但没有多大效果,人们大胆地向
部队投掷石块和杂物回应。有个军官用扩音器命令人群散开,也没有奏效。由于 38 军军长徐勤先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
带兵,这支从西面开过来的军队就像在中国内战中向解放军投诚的国民党军队一样,承受着需要证明自己忠诚的特殊压
力。大约 10 点半前后,木樨地附近的部队开始朝空中鸣枪,投掷眩晕手榴弹,但并未造成死亡。
夜里 11 点时,仍然无法前进的部队开始直接向人群射击,使用的是每分钟能发射 90 发子弹的 AK-47 自动步枪。
有人中弹时其他人就会将伤者搬离危险区,把他们抬上救护车或放在自行车和三轮车上,迅速送往最近的复兴医院。解
放军的卡车和装甲车也开始全速前进,压过任何敢于挡路的人。[21-47]即使开始使用真枪实弹、以致命武器对付同胞,部
队仍然用了大约四个小时,才走完从木樨地到天安门大约四英哩的路程。[21-48]
在天安门广场,虽然半夜之前到达的部队人数有限,但一些警察和便衣早在几小时前就已经来到这里。晚 8 点,
灯光照亮了广场和东长安街,到晚 9 点时这条大街上已几乎空无一人。装甲车和坦克开始载着部队进入广场。在数英哩
之外,当军队从东边向广场开进时,一些步枪子弹击中外国摄像师和记者们所在大楼的窗户枣军队这是在警告他们不
要靠近视窗,因为那里可以拍摄到广场附近的屠杀画面。一些穿便衣的军官挡住外国人,告诉他们离开大街以免受伤,
并警告他们不要拍摄军事行动的照片。很多拍摄者的照相机和胶卷被没收。[21-49]
在部队开始进入广场之前,广场上仍有大约 10 万名示威者。6 月 4 日即星期日凌晨 1 点,军人们开始从不同方
向到达广场。在广场四周、长安街和人民大会堂前,士兵开始朝着向他们谩骂、扔砖头并拒绝离开的平民开枪。抗议者
没有想到士兵会用真枪实弹对付他们,当一些被打死或打伤的抗议者被抬走时,剩下的人才变得恐慌。
到凌晨两点时广场上只剩下几千人。学生领袖柴玲宣布,想走的就走,想留的就留。台湾流行歌手侯德健和刘晓
波等几位著名知识分子早在 6 月 2 日就来到天安门广场,当时他们都认为这可能是学生占领广场的最后几天。[21-50]侯德
健用麦克风警告仍然留在广场上的人说,武装部队正在向广场推进。他说,现在听他讲话的人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不怕死
的,但是血已经流得够多了,留在这里的人应该和平撤离,不要留下任何可以被当作武器的东西。
当部队步步逼近时,侯德健和另外三个人于 3 点 40 分左右与戒严部队见面,协商和平撤离天安门广场。经过简
短的谈判之后,解放军军官表示同意。凌晨 4 点广场灯光关闭。侯德健返回后不久就通过话筒宣布了他们达成的协议,
让留在广场的学生马上离开。大约 3,000 人跟随着侯德健匆匆离开了广场。4 点半军队和军车向前推进,留下来的学生
往西南方撤退。早上 5 点 20 分时大约只剩下 200 名无畏的示威者。他们被部队强行赶走时,是黎明之前,5 点 40 分,
正如清场命令所要求的那样,广场上没有剩下一个示威者。[21-51]
据一些目击者说,广场上有人中弹,但政府发言人否认凌晨 4 点半到 5 点半之间广场上有任何人中弹,这是含蓄
地承认了此前和此后可能有人遭到射杀。[21-52]政府也不否认广场附近的长安街上有人遇害。很多人想弄清楚那天晚上的
死亡人数,但各种估计数目出入极大。中国官方在 6 月 4 日几天后的报告中说死了 200 多人,包括 20 名军人和 23 名
学生,大约 2,000 人受伤。[21-53] 李鹏在 7 月 2 日对布兰特?斯考克罗夫特说死了 310 人,其中包括一些解放军战士和
36 名学生。[21-54] 遇害人之一的母亲丁子霖后来试图搜集当晚所有遇害人的姓名,截至 2008 年为止她总共搜集到近 200
个姓名。据 38 军政委李志远的报告,除了死伤的士兵外,有 65 辆卡车和 47 辆装甲运兵车被毁,另有 485 辆军车受
损。[21-55] 认真研究过这一事件的外国观察家所作出的最可靠估计是,遇害的示威者大约在 300 人到 2,600 人之间,有
数千人受伤。最初一些外国的报道说有上万人死亡,但后来都承认这是严重的夸大。当时在北京的加拿大学者卜正民
(Timothy Brook)根据外国武官的估计以及来自北京所有 11 所大医院的数据报告说,这些医院中至少有 478 人死
亡,920 人受伤。[21-56]有些人相信死亡人数可能高于这些医院纪录的数位,因为一些家庭担心伤者或家人受到长期政治
迫害,或私下治疗,或通过非常规渠道处理了死者的尸体。[21-57]
解放军和警察在清场之后,花了几天时间清扫示威期间遍地垃圾的广场并捣毁了民主女神像。虽然与当地市民发
生了少量扭打,但那晚的流血镇压之后,北京和天安门广场很快就恢复了令人不安的平静。
示威的学生领袖受到追捕:有些人被短期拘留,还有一些人被投入监狱。甚至一些著名知识分子,譬如在广场上
劝说学生撤离的戴晴,也遭到逮捕和监禁。邓小平亲自决定将赵紫阳的秘书鲍彤判刑七年,但他服刑期满后仍然处在严
密的监控之下。赵紫阳的另外一些部下也被监禁,一些示威者在 20 多年后仍未获释。通过「地下通道」提供的藏身处
以及勇敢的友人的帮助,包括柴玲和吾尔开希在内的一些学生领袖,以及像严家其和陈一谘那样的知识分子领袖,设法
成功逃往国外。而王丹被监禁几年后获释,他流亡到西方,在那里继续自己的学业。
温室中的一代和被推迟的希望
参加 1989 年示威的学生以及较年长的知识分子,像中国历史上的文人一样,对国家的命运怀有一种很深的责任
感。然而,这些学生是温室中长大的一代,没有多少校园之外的经验。与 1940 年代后期的学生不同,他们没有用多年
时间建立夺权组织;也不同于 1980 年代初的学生,他们没有经历过政治运动和文革的斗争,也没有经受过上山下乡的
锻炼。他们是这一代人中最有才华的学生,但却只接受过考试的训练,而缺少人生历练。他们是在中国最好的中学和大
学里备受爱护的教育改革的受益者。
此外,这些学生成长的这段历史时期,并没有为独立的政治活动者提供空间,让他们形成组织并检验自己的思想。
示威者不是政治组织的成员,只是一群人中的一分子,领导者不断变化,参与者松散结合。在运动中脱颖而出的人,不
是因为他们展现了杰出的判断力和战略规划能力,而是因为他们的即兴辩才和敢作敢为。留在广场上的人始终抱着一种
幻想,以为国家领导人会承认他们的爱国热情和高尚情操,与他们对话,认同他们对国家的关心是正当的,并解决他们
所提出的问题。[21-58]
这些温室中长大的一代学生就像孙中山所描述的 1920 年代的中国一样:一盘散沙。赵紫阳的对手指责赵煽动学
生,使他们把矛头对准邓小平;赵紫阳的拥护者则反过来指责对方激怒了学生,使赵紫阳陷入尴尬的境地。赵紫阳的支
持者和对手或许都想引导示威学生,但事实上他们都无法做到。学生们踏着自己的鼓点前进。甚至学生自己的领袖也只
能鼓动他们,却不能控制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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