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秦时明月汉时关(出书版)》作者:任愿

_4 任愿(现代)
“说你要死,是因为你该死。秦法律严酷,而阁下做范阳守令多少年,就执行秦法多少年。请阁下自己计算,你杀过多少人,砍过多少人脚,在多少人脸上刺过字,算不出来吧?大家不敢找你报仇是因为畏惧秦法,可现在天下大乱秦法不再,此时不找你报仇更待何时。现在义军打到城外,阁下却死守范阳,大家早着想杀死阁下投奔义军。当然,好在今天你遇见我。”
“请先生救命。”
“好说。放心,碰到我想死也死不了。只要立刻派我去见武信君,就可转祸为安。”
就这样蒯先生带着光荣使命来到了武臣大营。
和刚才一样,才见面这位就先声夺人:“侯爷一路攻城辛苦。只是恕我冒昧,攻破城池而后占领土地,此下下策。如今我有上上策,不动兵戈就能收复土地,侯爷要不要?”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种美事,简直就是无本取利,不要的是傻瓜。
“好,”蒯先生开始演讲,“现在范阳城内的老百姓想打开城门投靠义军,范阳县令原本也想这么做。这是个胆小怕死又贪慕权贵的人,想投降却又担心您因为他是秦朝官吏,而像杀死前十座城池的官吏一样将他杀死。这才决定整顿兵马死守范阳。
您只要把印信让我带回范阳城,以义军的名义重新任命他为范阳令,此人保住性命官位定会献上城池,老百姓也不会再叛乱。这样您自然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轻易取得范阳。”
这话听得武臣眉飞色舞,果然好计。
可相比蒯先生下面要说的釜底抽薪大计,这还是餐前开胃小菜。
“您先别激动,我的话还没说完。如果您再让范阳县令坐着豪华轿车,去燕、赵郊区兜兜风,那么这两地的城池也会不攻而破,纷纷收入侯爷囊中。这才是我说的上上策。”
武臣从善如流,采用蒯通所献上上策,果然赵国人闻讯,不战而降三十余城。
“游说事件”以蒯先生双赢圆满结束。这种行为有一句话可以诠释得淋漓尽致“不战而驱人之兵”。三十余城既下,赵故地半壁尽入囊中,武臣部队再次招兵买马,大部队向赵国都城邯郸进发。
西征
在武臣部辛苦行径的同时,整个秦帝国大地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响应造反大势,在陈胜吴广领头羊的号召下,纷纷杀死各地官吏,竖起了无数面崭新的造反小旗。这些小团体名目不一、成员繁杂,人数编制少则上千,多则数万。
陈胜任命吴广为这些起义小团体的代理王(假王),整编他们向西挺进,目标攻克秦都咸阳。除此之外,陈胜又命邓宗攻打安徽中部;命周市向北攻打魏国故地。
当上楚王后的陈胜不再亲自出征,而采用派遣部将“以徇下地”的方略,继续向秦帝国发起进攻。说来这也没什么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人家现在身份不同了,安全意识自然得跟上。像以前那样枪林弹雨,动则抄家伙大喊:兄弟们上!这绝对不行。理是这个理,可陈胜混淆了一点,“楚王”与“军事统帅”这根本是两个不同的工种。干得了前者未必干得了后者,因为,某种意义上讲后者的难度要比前者高得多。
如何才能算得上合格的军事统帅?至少要具备两个条件:
一、识势。
军事统帅,一般的造型是在距离战场千里之外的地方,对着地图,双眉紧锁,不时用手指敲打桌面以求破敌奇计。当然这个过程中,间歇会有谋士们在耳朵旁边献计献策,又间歇有快马飞报前方战事详情。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八个大字。
不要以为不在枪林弹雨中撞大运就很舒服,其实这工作一点都不轻松。几十万大军的命运在你手里捏着,相信是人都会紧张。已经很紧张了,还有一票整天吃饱了饭,光研究怎么献计献策的谋士幕僚在你耳朵旁边嘀咕,所提供的策略也是有好有坏,参差不齐,其感觉就好比头疼的时候恰好脑门上围了一群苍蝇在嗡。这些还不算最难受,就怕正乱着,前方快马来报个信:战事吃紧!这下看你晕是不晕。在这么晕菜的情况下,你如果还能通观全局,作出正确决策的话,那么,恭喜你!阁下已成功具备了“识势”的条件,离成为一名合格统帅的标准迈进一大步。
二、识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好几十万人的军队,哪些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哪些是带艺投师半路出家的,哪些是被迫无奈曲意投诚的?恐怕要搞清楚这笔糊涂账不容易。
这还不是识人的重点,所谓识人即通达人性。无论是哪号人,只要还属于“叶”这个范畴就必有人性的共通点。你能否从共性中发现手下人的个性,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能用的要怎么用,这个更是难上加难。
如果你能拍胸脯说:我某某人,通达人性入世甚深。那么再次恭喜你!你已经成功地具备一名合格统帅的第二个条件。但万一你做不到,请看古训“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哼哼,用错人,你会死得很难看。
这两个条件,如果你不能兼具的话,请不要轻易去干“军事统帅”这份难度高、风险大的工作。因为它实在不适合你。
说了这么多,至于陈胜是否一位合格的军事统帅,请大家拭目以待。
在陈胜身兼楚王及军事统帅两职,正忙的头冒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能打仗,尤其擅长攻克城池的葛婴,犯了个莫名其妙的错误:他扶植了个楚王。
葛婴在连下五城,获得“葛五城”的光荣称号后,又被陈胜派出去继续攻城略地。这本来是很好的,可这位仁兄大概是胜仗打多了,打得头昏,在攻克了安徽定远后,自作主张立了位楚王,这位短命的楚王名叫襄疆。
葛婴犯这个莫名其妙的错误,仔细想来原因有二。
一、是此人确有异心。葛婴出去打仗奉的是“陈大将军”命(那时的陈胜还未称王),可见葛婴的身份顶多算个“副将”。大将没说话,你副将就急着私立楚王,此举大为不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葛婴确有二心。
二、就是他够倒霉,生得太早,早到电话机来不及被发明出来。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传递消息大都是人力。通讯和交通工具的落后就造成了这个信息延迟的要命问题。葛婴私立襄疆为楚王,与陈胜自立为楚王,在时间上可以说是平行。两位楚王横空出世后数日,双方才各自收到消息。
天无二日,这下问题严重了。葛婴也觉得要坏事,当即杀了襄疆,跑回陈地向陈胜谢罪。陈胜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是果决的,一不问缘由,二不看这位的赫赫战功,当即将葛婴诛杀。
恰这时候,吴广部传来消息:荥阳搞不定。
吴广领导的义军,从陈县出发一路西进,很快打到荥阳城。本以为士气正旺的义军又会像以往一样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可这次的情况似乎不太对。荥阳城的守军在三川郡守李由的带领下对吴广部展开奋力抵抗。抵抗结果,战事僵持,荥阳久攻不下。
吴广一看形势不妙,立即将受阻的消息传到陈县。陈胜接到消息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商议对策。
传信目的很明确是向陈胜讨个说法:是继续打还是撤?打的话要怎么打?派不派援兵来?说白了,这其实就是让陈胜做个二选一的选择题。要打自然得派援军来,不然咱就撤。
而陈胜两个都不选,他给出了第三种解决方案:重新派遣军队,绕道荥阳,经函谷关直接攻打咸阳。
这是个大胆的决策,而被陈胜任命为这支军队首领的人名叫周文。
周文,男,陈县人。此人在当地相当有名气,被称为贤者。而这种名气来源于他吓人的简历。这位曾在楚国大将项燕军中谋过差事,担任过“视日”。视日是个什么官,简单来说就是随军的占卜师,主要负责占卜哪个日子适合出兵,哪个日子适合逃跑。除了干过占卜师,他还在前楚国丞相春申君的手下谋过职。看看,这种简历在一群农民阶级中吓人不吓人。
从这份简历上我们至少可以看出如下一些细节。
首先,周文的年纪不小了,不是初出茅庐年少气盛的青少年。我们按最保守的估计:古人三十而立,假设周文正是30岁那年在春申君手下打工。前238年春申君被李园设计斩杀。再假设周文当即跑去项燕军中任“视日”。到前223年,楚国灭国项燕自杀,周占卜师那年应该是45岁。再到此时(前209年),周占卜师的年龄绝对不小于59岁。
以上是很紧凑的算法,在弃春申君投奔项燕的途中,如果耽搁下的话,很可能此刻的周文刚好60岁。古人六十耳顺,这种年龄心智绝对算得上成熟。
其次,从项燕兵败自杀这点来看,这位周占卜师的专业水平实在不怎么样。
最后,从周占卜师在春申君手下打过工,却没有在简历中说明具体工种来看,干的肯定是个闲职。所谓“闲职人员”基本等于“闲置人员”。他们的名目从门客到舍人,再到谋士幕僚不等,但工作性质却差不多。古往今来,这类人中出了无数风云人物,他们的事迹被后世传为佳话。特别是在周文生活的年代,出了个自荐流的始祖——毛遂。
毛遂的生平和周文比较雷同。二人都为闲置人员,只不过一个闲在平原君家,一个闲在春申君家。既然大家都是门客,跟的老板又级别相当,都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两个人怎么比,资格都差不多。那么凭什么我周文享受不到你毛遂的荣耀?
毛遂成功的例子在前边摆着,更让人受不了的是,除了他,同期出位的还有《吕氏春秋》的编撰者们(门客),甚至还有秦帝国丞相李斯(曾是门客)。无数自荐者的光辉史刺激了周文。作为闲置人员中的一员,周文无疑是踌躇满志的。这从他时常对别人说的话中可以看出来——我擅长打仗。自己说自己擅长打仗,这意思相当明显,他渴望当将军。
这个志向是高远的,伟大的,如果成了,那必定受万人敬仰。你毛遂算个什么,充其量不过博个一言九鼎的虚名,而我周文日后必将纵横沙场、扬威天下!
然而,自信心严重爆棚的周文忽略了一个问题——概率问题——多少门客中才会有一个毛遂、一个李斯的概率问题。
这里引用平原君的一句话。他说这句话的背景是在毛遂自荐成功,并用事实证明了自己实力后。他是这么说的:我结识的能人多则千人,少则百人,自以为已识尽天下名士,可唯独漏了毛遂先生。
不错,毛遂的确不算什么,他是一千个人里才有一个的特例!
而周占卜师,很遗憾,你不是毛遂,你的名字叫周文!
可惜,周文没听到这句话。年近六十还一事无成的他迫切需要个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吴广被堵在荥阳,葛婴被诛,周文觉察到机会来了。
就在陈胜为再派谁去攻打秦都的问题伤脑筋时,周文又一次重复了他的口头禅“自言习兵”。
陈胜眼前一亮,好,就是你了!
就这样,带着陈胜亲授的将军印,昔日的周占卜师终于如愿以偿,率领军队出征了。
目标:秦帝国国都,咸阳。
最不合理的合理
在我们阅读史书的时候,总是会发现一些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逼急了只能感慨四个字“怎么可能”的不合理情况发生。比方说,常有军队打到宫门外头,里头的皇帝才大惊失色问:怎么会这样!这些状况初看的确像说书,但仔细想想也就释然,太正常不过。
因为在众多“怎么可能”的例子中,都有一个雷同的成因。
佛法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道理放在这些雷同的成因上依然适用:合理即是不合理,不合理即是合理。这种化腐朽为神奇,将一切不合理变作合理的“成因”,就叫做统治者——放在这里,具体来说就是胡亥。
前209年,胡亥即位的第二年,九月。周文将兵百万,军至咸阳近郊戏水,即陕西临潼。
古时候打仗有个约定俗成,那就是“号称”。实际兵力多少不论,对外总有个骇人的号称。例如赤壁之战,曹操将兵十五万,号称百万,东吴守军五万,号称二十万。总之玩的就是心跳。而周文这里的百万,却绝对是个实数。史书记载,“至关(函谷关),车千乘,卒数十万”。
怎么会有这么多起义军?难道陈胜这次忽然大方了,砸锅卖铁也要打下咸阳?答案是不可能。
陈胜的手笔向来不大,从他给武臣部三千人去收复赵国故地就看得出来。没办法,农民出身苦日子过习惯了,不能不紧省点。退一步再说,当时各地起义军的总数算来都未必有百万。那么这些兵从何而来?
不难解释。武臣部的例子在前头搁着呢。周文沿用此法,部队从陈县出发后,就一路高喊:大家一同来造反啊。就这么走一路喊一路,当部队到达函谷关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发展到了百万人的恐怖规模。
一百万人啊,什么概念!想想都觉得可怕。扎起帐篷来可以覆盖整片山头还有富裕,搭灶煮饭的烟火可以遮天蔽日还不止,饭后众士兵打的饱嗝都可以隔山响上三响还有回声。
更为要命的是这一百万人就驻扎在咸阳近郊的戏水。以秦宫殿的高耸雄伟来看,估计人在阿房宫,手搭凉棚就能看到不远处黑压压的一大片。
黑云压城,大难将至!
百万大军的威慑力,终于吓醒了胡亥。这位从声色犬马中抬起头,问:“怎么办?!”这一幕胡亥的形态被史笔以“大惊”二字明确记录在案,真是入木三分,可笑可悲。
怎么办!早干什么吃了!
早在好几个月前,陈胜吴广刚抄家伙造反那会儿,就有人向胡亥汇报过:六国故地到处有人造反。
胡亥听过的反应是大怒,立即将汇报者关进监狱。
皇帝有这样的反应不稀奇,只因这个消息扫了他老人家享乐的兴致。不仅如此,皇帝手下的大臣们对此也不堪其扰。不要忘记,这段时期正是宫廷血案,菜市斩人,人人自危的当口。官员们的命都快保不住,还有空管你造不造反,你爱反不反随便吧。
后来,又有使者回来,胡亥忽然想到之前说的造反一事,就问:现在怎么样了?
前车之鉴还在大牢里蹲着呢,这次来的使者就聪明多了。江山是你皇帝的江山,真亡国了,我一个送信的大不了换个老板照样送信。这位当即汇报说:那不过是一群盗匪,郡守、郡尉正在追捕,现在全部抓获了,请皇帝放心。
听到这个回答,胡亥大悦,自此重新埋首享乐不提。而大臣们更是安下心来,该忙权争的忙权争,该忙自保的忙自保,该装糊涂的装糊涂。本来嘛,皇帝都不管咱操啥心。总之,在那段奇异的“三不管”的年代里——有能力管的没空管,不想管,比方说李斯资格派、赵高翻身派;想管的没能力管,不敢管,比方说子婴独孤派;可管可不管的,绝不会去管,比方说骑墙中立派。
星星之火就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中,渐成燎原之势。
往事不要再重提。
现在火势已成燃眉,皇帝和大臣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惶惶环视、心惊胆战,都到这份儿上还能怎么办?
关键时刻,李斯资格派,赵高翻身派,骑墙中立派,这三大派出奇地保持了立场一致——沉默是金。
在整个大殿被国家危亡的阴云笼罩,在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大将军冯劫,郎中令赵高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
这个人的名字叫章邯。
少府章邯
章邯,男,字少荣。生年不详,卒于前205年。现代对其身份的注解为秦末大将,在此时,他的官职却是“少府”——掌管山海地泽的税收,相当于现在的国家财务部部长。
看到章邯站出来,众大臣都目现惊诧。在赵高翻身派和李斯资格派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这个叫章邯的谁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因为这实在是个不出众的人。
党政这种东西,说白了大同小异。如果是一对一地斗,那实在没什么看头。这就好比赌博压大小,色盅打开后只会有两种结果,大或小。就算揭盅前有那么点悬念,也无甚看头。毕竟结果是既定的啊,双方肯定一赢一输。我们来换一种情况,如果参加党政的有三方或者四方,那就会好玩多了。
这就好比三国,三方势立互相牵制从而保持平衡。谁想打破这种平衡,就必须借助他方力量。例如赤壁之战,曹操大军压境的时候,孙权刘备联手,从而扭转局面。
现在秦帝国的党政就有点这个味道。明面上是李斯派和赵高派互瞪斗鸡眼,但暗地里,骑墙中立派们一直保持着警惕,观望战局。这一点斗得正凶的两大派当然也知道。最大限度地从骑墙派中拉人入伙,壮大己方的势力,这绝对是保证最后胜利的筹码。
那么,挑什么样的人入伙才佳呢?答案当然是能干活的,有本事的。拉块废料来,除了浪费粮食,说不定还成隐患。
拉帮结派,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朝堂中,这些惯用的招数满天飞。
而章邯,却一直在掌风拳影中,穿梭自如毫发无伤。这,只能有一个解释——这位谁都不屑向他出手,哪方都看不上。
若有人说,也有可能是章邯两边都想拉拢两边都在争,一直僵持不下也说不定呢?这绝对不可能!理由很简单,权力党争中,如果碰到这种香饽饽,双方都想吃又都吃不着的话,那就只好对不起了——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一刀宰了大家都不用争。
就是这么一位谁都看不上的章邯忽然在此刻站了出来,这仅仅是众大臣惊讶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现在面临的是打仗问题,而章邯是个管财务的。专业不对口啊。
大家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好奇,甚至还有一部分大臣在幸灾乐祸,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想看章邯怎么出丑,老话在那搁着呢“隔行如隔山”啊。
非常遗憾的是,章邯要让围观者们扫兴了。
有一种修为叫韬光养晦,视人以弱只是为了保存实力等待时机,更有一种异类叫天才,不用去社会实践也能驾轻就熟。不幸的是,章邯正是这种名叫天才的异类,且具备韬光养晦的修为。
少府章邯是这么对胡亥说的:
现在敌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了,就算召集邻近郡县的军队也解不了燃眉之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可用。请陛下立刻下令,释放骊山的死囚,让他们去抵抗敌军。
这招何其眼熟。春秋时期,前497年,吴国趁越国国丧,出兵攻越。两军在浙江嘉兴对阵,战事对越国非常不利。危急关头,勾践驱使犯了死罪的囚徒列为三行,一起在吴军阵前自杀。吴军军心溃散,越军趁机突袭,戏剧性扭转了必败的战局,大败吴军,重创吴王阖闾至死。
在距离该事件发生近三百年后的今天,人们又从章邯的嘴里听到了那个近乎不可能的破敌奇计。围观者们怔住了。
现在还有谁敢说这位章少府是门外汉。人家不但熟知兵法,通达人性,还懂得因时制宜灵活变通。这样的人才,怎么今天才冒头?众大臣中,恐怕唯属李斯和赵高的脸色最难看。前者目露激赏中含有惭愧,而后者则是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着这位章少府语出惊人。
胡亥当即采纳了章邯的意见,这是他自发问“怎么办”后,唯一一位作出回答的大臣。这是个单选题,他无从选择。
戏之战
时间:前209年,9月
地点:陕西临潼
人物:秦军-章邯-十万(大约)
楚军-周文-百万(实数)
事件:两军对垒,生死PK。
结局:楚军被打败、又被打败、惨败,周文自杀;秦军三连胜。
史书中对周文快速的、接连三次溃败,和章邯轻易胜利一笔掠过。费的笔墨绝不会比以上简表多。
气势汹汹的百万楚军因何在章邯面前变得不堪一击?原因肯定有。司马迁虽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却采用了另一种更隐晦的方式,暗示。这就需要我们去解读暗示。
解读暗示的过程,有点像我们阅读侦探小说。作者从始到终都在不停地给我们线索,但由于他给的线索实在太多,太杂,兼之在提供线索的同时也顺便抛下一个个绳索套圈,用以误导迷惑,从而增加解读的难度。
相比侦探小说作者们,司马迁明显质朴得多。他只给暗示,既不误导也不下套。这样就将我们解读楚军溃败原因的难度大大降低了。
在解读之前,我们必须先介绍下孙子兵法中某些理念。
作为中国最优秀的军事学家孙武,他曾经提出了许多精辟的军事理念,总称《兵法》十三篇,也就是《孙子兵法》。这里我们只说相关的一点点。
孙武说,一场仗是胜是负,在开打之前就能判断出。当然,这里说的是大多情况下,历史中不乏违背常规的个例存在,此与本主题无关,故跳过。
即便是孙武也不能未卜先知,他只是军事家不是神仙。他所谓的判断,必须借助以下五件工具:道、天、地、将、法。
让我们来一个一个地看(古人说事就是有故作高深的嫌疑。好在这个毛病绝不会在此出现)。
道;
就是政治。注意!这和现在通说的政治不同。直白说来就是作战时,皇帝-将领-士卒是否一条心。
天;
就是天时。具体说来指昼夜晴雨、寒冷酷热、四时气候变化。
地;
就是指征战路途的远近、地势的险峻或平坦,作战区域的广狭、地形对攻守的益处或弊端。
将;
就是双方将领的素质能力对比。是否足智多谋、赏罚有信、爱抚部署、身先士卒等。
法;
这个一般意义上被理解成军队的体制,各级将卒的管理。这些都没错,但“法”还包括另一个对战争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军需物资的掌管(粮草、武器)。
有了从孙武手中借来的五件工具,下面就好办了。我们只需按部就班地将楚军和秦军的情况从这五个方面进行比对。那么司马迁所给的暗示——胜负原因,就会在比对中浮出水面。
打仗的目的都是想赢,这话对,但不完全对。
一场仗由决策者们决定是否去打,由领军者决定怎么打,而具体去打的却是士兵。
打胜仗最先决的条件是上下一心,大家都想赢才有可能会赢。戏之战中,胡亥、陈胜想赢,章邯、周文也想赢,但问题就出在双方的士兵身上。
周文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穷苦农民,本职工作种田。是农民就会有农民的共性,比方说农民兄弟都很质朴善良,他们对待不公正一般都是采取忍耐的态度。只有在实在没活路的情况下才会揭竿而起。而这一点又反映出了他们对安定生活的渴望。他们骨子里并不想打仗。即便现在去打仗,也是为了过相对好些的日子。
反观,章邯那边的又是些什么人?死囚犯人,本职工作等死。让死囚们组成军队这听来是荒诞的,因为对死囚们来说,在监狱里等砍头,和在战场上被乱刀砍死还是有区别的。一个是挨一刀,另一个是挨N刀。且,后者还是为把他们关进监狱的统治者去卖命。这个谁会愿意。
他们会愿意的。章邯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因为这个问题早在他提出策略前就想到了。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大家需要的只是一笔交易。
前面说过,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事统帅必须通达人性。章邯在这方面的功力就相当深厚,他充分利用了人的心理:谁都不想死。
章邯是这么对死囚们说的:只要打赢了,你们不但不用死,还会加官晋爵。
除此之外,他还可能开出优厚的附加条件:在战争中牺牲的,只要作战勇猛。我也会奏请皇帝,赦免你们的家人,并且发放一定金额的抚恤金。
尤其是赦免家人这一条,消除了死囚们心中最后的犹豫。在秦朝的法律制度中,有种附加罪名叫“连坐”,即,如果你犯罪,你家亲戚,你家亲戚的亲戚,甚至周边邻居认识不认识的都会受到牵连。这些遭受鱼池之殃的人,会被流放、降格为奴隶或者惩罚做苦工,名目虽不一,实则就是不让人好过。
这么划算的买卖,不会有人舍得拒绝。就在死囚们欣然接受章邯的价码的同时,章邯又补充道:如果你们在战争中逃跑或不奋力杀敌的话,等待你们的将不仅仅是死刑,连同受刑的还有你们的亲戚,你们亲戚的亲戚,以及你们的周边邻居!
众死囚都极其古怪地看着这个和他们讨价还价的人,最终所有人的脸上露出统一的表情:誓死一战!
章邯终于满意地笑了,因为他知道他率领的将是世上最凶悍的虎狼之师。大家的终极目标一致:要打赢!活下去!
一边打仗是为了过好些的日子(当然命更值钱),一边打仗只是为了生存的本能。这样两支战斗目的截然不同的部队,表现在战场上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也会截然不同。
一旦战势稍微发生倾斜,就会发生颠覆性的转折。前者就好比是羊,后者则是虎。虎入羊群,其势不可当——以“道”看,秦军胜!
整个戏之战中,有个最大的BUG。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周文百万大军驻扎戏水准备攻打咸阳,到底准备多长时间?这个问题的答案司马迁用暗示告诉我们了。
周文的军队先抵达戏水,即陕西临潼,然后章邯才提出抵抗建议。释放死囚需要时间,整编他们和他们讨价还价需要时间,带整编好的秦军抵达战场也需要时间。这么多时间,想必是段不算短的时间。保守估计至少好几天。
话说周文怎么就这么大方舍得给秦军如此充分的准备时间。兵法上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上策的啊。
想想这里估计有个水土不服的原因。陕西昼夜温差特别大。我曾在陕西求学一年,对那种早晚棉袄,中午单衣的气候有切身体会。战斗发生的时间恰好是冬天,史书载“九月”。请注意!这里的九月和我们现在说的九月不同。原因前面说过,按秦历十月是每年的开端。由此推,九月即是相当于我们现在的腊月。正是一年中气候最寒冷的季节。
楚军从陈地,即气候相对温暖的安徽地区去陕西打仗,路途遥远,天气寒冷。长途跋涉必定会带来士卒生病水土不服的问题。
等到终于到达目的地,周文一看自己的士兵大多病的病,累的累,这种状况下就需要个休整期,不然想靠一群只剩半条命的士卒去打仗,估计不太可能。
“天”因素使然,给处在劣势的秦帝国争取了应变时间,从而最终戏剧性地改写了战争结局。不知道周文在自杀的时候有没有大喊一句:此天亡我也,非文之过。
战争中,长途跋涉去打仗的一方一定吃亏,而以逸待劳的一方则相对占便宜。这条战争定律中,除却“天”的因素还隐含了一个对胜负至关重要的先决条件,钱粮问题。没有钱粮,劝你千万别说“我出兵打你”这句话。因为你打不起!
打仗靠士兵去打,而士兵是人,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饭问题。前文说过,运输粮食会有损耗。按那时候的运输工具来算,运一千斤粮要损耗八百斤,原因很简单,运粮的也是人,也要吃饭。
解决军粮问题,除了运,历来还有个方法就是抢。古人读过兵法的都知道“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智将务食于敌。”而周文自称熟读兵法,这个道理他自然懂。行军途中他一定会边走边随道抢粮。
但抢是一回事,抢得到抢不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按当时秦帝国的经济状况,就是周文纵兵抢粮恐怕也抢不了多少。没办法,老百姓都吃不饱饭,哪来那么多粮让你抢。
结合抢粮的难度与周文百万大军却能千里迢迢走到戏水这两点来看,楚军粮食是有的,但绝不会多。估计就勉强处在吃了这顿不用愁下顿,却要愁下下顿的状态。
再来看秦军方面。粮食不成问题。不要忘了胡亥为了养狗养马整天派人从各郡县往咸阳调粮。现在情况严重,胡亥饿死几匹犬马不要紧,打不退楚军,死的就是胡亥他本人。在这个问题上胡亥绝对拎得清。
另外秦军的人数比楚军少得多,同样,消耗的粮食也要少得多啊。可见,兵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兵多了不但耗量,对领导者的能力也是相当大的考验。
让我们来比较下两军将领的综合素质:周文PK章邯。
第一局,先从专业看。周文本职工作是占卜师,负责占卜哪些日子适合出兵,哪些日子适合逃跑。且事实证明卜得不怎么准。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周文驻扎戏水的这段相当长的日子。不会真的是他给自己卜了一卦,又刻意等到所卜那个适合出兵的黄道吉日吧?!如果是,我无语。
再看章邯,本职工作是财务人员。基于职业的素养,这位对钱粮问题肯定很在行。以此得出结论,秦军绝对不会出现粮草不济的状况,粮草充足即会军心大定。
结果:章邯胜!
第二局,对兵法的领悟能力。
熟读是一回事,会用,活用是另一回事。
周文常自称熟读兵法,却从陈县出发开始就一直在犯白痴错误。错误一,不知道兵不是越多越好;错误二,驻扎在戏水太长时间,给秦军准备应战的空当,错失战机。
而章邯,从他提出用死囚组织军队抵抗楚军,这个貌似荒诞,实则高明的策略来看,此人是真的熟通兵书。加之他能根据具体情况灵活变通,改良了勾践始创的死囚对阵法,可见章邯绝对不是书呆子,甚至可以说他是个军事天才。
结果:章邯二胜!
第三局,不好意思,第三局不用比了。此为三局两胜制。
最终结果:还没开打,高下已判。章邯是云,周文为泥!
五个工具,用了四个。还剩最后一个“法”,这个一般意义上被理解成军队的体制,各级将卒的管理。这些都没错,但“法”还包括另一个对战争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军需物资的掌管(粮草、武器)。
先看军队体制,将卒的管理。对于领兵打仗这份工作,周文和章邯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完全没经验啊。人们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都喜欢用“循旧例”的方式来找个参照依瓢画葫芦。周文循的是昔日楚将项燕的旧例(曾在项燕军中混过);章邯循的则是秦国大将白起的旧例。
从项燕兵败被白起所杀这个事实来看,这两只瓢相差的就很多,画出的两只葫芦,咱也就不多说了。
粮食问题前面说了不再重复,我们重点来看“法”中的武器问题。
嬴政在统一六国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封建王朝秦帝国后,就立刻做了一件事“销天下之兵,铸以为金人十二”。
要不然怎么说陈胜吴广是“揭竿而起”而不是“揭枪而起”呢,没铁制武器啊!能用的只有木棒及少量锄头农具。怎么又说连锄头都是少量的,这也没办法,嬴政就怕人反他,连农具上的那一点点铁都是被管制的。
秦帝国有项很奇特的法令(由商鞅始创,其本意虽是发展农业,但也有防人造反的意图),政府负责管制农具和耕牛,百姓只能借用不得拥有。
在当时的秦朝大地上,人们常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天亮了,农民要耕田就去相关地方官员那里登记借用锄头。天黑了,农民要下班了又去相关地方官员那里销账归还锄头。如果官员回收农具时发现铁制锄头的头有些损坏,该官员还得专门将损毁细节记录在案,之后定期交由上头审核。
就是在这种种原因下,楚军的武器装备实在是又够凑合的。而秦军那边可都是真刀真枪(全铁制造)。试想,拿着这样质量上天差地别武器的两位,在战场上打起来,挂的会是哪个。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周占卜师败得还真不冤枉,死也该死得瞑目。
而周文部溃不成军的事实也证明,陈胜你当不了军事统帅,请放弃吧。
至于章邯,戏之战后你将踏上更遥远的征途,你的身份将成功地从“少府”变为为后世人们所谨记的“秦末大将”!
附,戏之战全程流水账:
章邯率领的秦军与周文率领的楚军在陕西临潼西对阵,楚军溃败。周文领败军逃出函谷关,在曹阳驻留了两三个月。章邯追来,再次打败楚军。周文携残军再逃到渑池,驻留了十几天。章邯又来追击,周文惨败自杀。楚军残军多被杀,剩余被俘。
第七章 将在外
武臣部队顺利抵达邯郸。恰好传来周文楚军大败的消息。
张耳陈馀敏锐地觉察到天下形势又将有新的变动,对于陈胜吴广的前景,这两人早在离开陈地前就下过断言,农民就是农民,难成大势。
而事态的发展更加证实了张陈二人的先见之明。
——陈胜这个人器小。不瞻大局。
苟富贵即相忘
陈农民以前在田间劳作的时候,曾对一群兄弟说过:苟富贵勿相忘。当时很多人都讥讽他。说你一个连田都没有的穷小子还富贵。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陈农民的光辉史。消息传到某个和陈胜一同下田的佃农耳中。这位立刻觉得好惭愧,是啊,是他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那个整天说大话的陈胜现在真发达了。
于是这位怀着极复杂激动的心情来到了陈县,跑到陈胜宫殿外拍门大喊:我要见陈胜!
守宫门的士卒二话不说,就把这位给捆了。开什么玩笑,直呼大王姓名就算了,陈王是你说见就见的嘛。
一看这阵仗,这位吓坏了,刚才的气势也弱了。对守门士卒苦苦哀求劝说:众位大哥,你们是不知道啊。俺和陈胜,哦不,和大王是老朋友,以前一片地里干活,一条田耕边啃窝头的。我今天也不是冒昧地来打扰大王,而是大王他让我来的啊。
不错,陈胜是说过:苟富贵勿相忘。
见门卫还将信将疑,这位又说开了:诸位大哥你们是不知道啊。俺和你们大王早多少年的交情,打穿开裆裤那会就一块儿玩大的。大哥,诸位大哥把绳子先松了,咱好说话不是,哎,这就对了,有话咱们好好说。
这位揉了揉被捆绑过的胳膊,这回可不敢再大喊他老人家要见陈胜了。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