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隐形官阶

_2 郝树声(现代)
轿车七拐八拐,进了叶兆楠家所在的村庄时,溅上了不少泥巴。小张说,叶县长,你们家的道路真不好。
叶兆楠告诫小张,到了村里,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这个村里的干部,不仅对老百姓搜刮,对上级也敢张开血盆大口要东西。他们听说我到市委办公室工作后,就赶紧送去两壶小磨油,要我帮他们批修路的项目,我哪有这本事?他们就一度瞧不起我。要是他们听说我当副县长了,说不定又要我帮他们办些什么了。
小张说,县长大人放心,我不胡说什么就是了。
一群孩子和几只黄狗,追逐着缓缓开行的轿车,进了叶兆楠的家。正在院子里打草绳的父亲和正在喂猪的母亲揉着昏花的眼睛,见儿子进家,非常意外,因为过去儿子是从来没有自己坐着小车回来的。
叶宗盛洋溢着喜气问:“小楠,齐书记是不是也来了?”
小张抢着说:“大伯,你儿子现在当县长了,不跟齐书记了。”
叶宗盛像受到什么一击,一怔,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叶兆楠和妈妈立刻慌了神,和小张三个人赶紧把老人搀起来,又呼又叫,揉心拍背的,折腾了好大一阵子,叶宗盛才缓过气来,口里喃喃自语:“好,好,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小张感到过意不去,脸红红地说:“叶县长,你看,你看,都怪我,本来是报喜,却把老人家吓着了。”
叶兆楠说:“小张,你别介意,没有什么,老人家是一时高兴糊涂了。”
不多一时,叶兆楠的叔叔、邻居和村支书、主任都赶来了,妹夫也骑着摩托车,把妹子和外甥带来了。叶兆楠平静地告诉大家自己要去丰阳县任职的消息,大家都很激动。一个邻居婶婶说,哟,咱村终于出大官了。叶兆楠的叔叔说,小楠,你要是坐堂断案时,可要把惊堂木拍得响一些,不然镇不住台!村主任说,去你的,你以为叶县长是坐在戏台子上啊?
村支书宣布,宗盛大伯,今天中午你们不用做叶县长的饭了,叶县长回来了,我们要拉他到村里的“穆家外餐饭庄”里好好招待招待,庆贺庆贺。叶宗盛夫妇眉开眼笑地说,好,好,你们年轻人去好好地热闹热闹吧。
于是,拉了一阵子闲话以后,一伙人簇拥着叶兆楠,来到了村里仅有的一个路边饭店里吃饭。嫩春天气,还没有苍蝇飞舞,雅间里收拾得还算干净。
坐下来,叶兆楠说,行啊,山沟里也有商品经济意识了,开起了饭店。然后问支书,这里怎么起了个“外餐饭庄”啊?支书说,就是对外营业的意思。叶兆楠说,咋还弄了两个英文字母“WC”?老板娘边抹桌子,边笑着说,县长大兄弟,这是你侄子上了初中后,出的点子,说是“外餐”的什么缩写,要加强加强什么什么的。叶兆楠笑道,嫂子,缩写可不能这么乱用,“WC”在英文里,是厕所的意思,你让我们吃饭呢,还是吃屎呀?一屋子人“哄”地笑了起来。老板娘急忙表示,听县长兄弟的指示,下午就赶紧把这两个字母擦掉。
小张说,是啊,乡里人弄啥事情,总是既讲究又不讲究的。叶县长,我们老家有一个乡亲进城,见到“太阳能”广告,怎么也想不通,只说这太阳能,太阳“能”,月亮和星星难道都是“傻把儿”了?(注:“能”字在我们这里的方言里,有聪明的意思。)
到底支书的文化水平高,也顺嘴说了一个笑话,说村东头老穆叔到集市上去,看到一个汽车修理部,上面的“汽车配件”四个字油漆剥落了一个单“人”旁,就揣摩了半天,“汽车配牛”,八成是要生小拖拉机娃娃了。所有人又是哄堂大笑。
说话间,本乡本土的家常菜,开始一个一个地端了上来。趁着开始敬酒的工夫,村支书和主任果然又提到了向上边要钱修路的话题。叶兆楠说,我去丰阳县当副县长,又不在本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支书、主任的脸寒了寒说,你当上县长了,终究要有一些办法的。叶兆楠情知躲不过去,就答应上任后,跟龟顶县抓交通的副县长沟通沟通。支书、主任听到这个承诺,非常高兴。支书说,还是自己村里出来的领导向着自己的老家。主任也说,官官相卫,我就不信,咱们龟顶县的县长不给丰阳县的叶县长面子。支书又交代村主任,回头帮叶县长家里安个电话,以后,家里有了事情,好让宗盛大伯和叶县长联系,村主任连忙答应下来。
吃过饭,叶兆楠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清醒,就给父母撇下了几百块钱,和小张离开了家。坐上车,小张说,叶县长,你们这里的手机信号不好,我也不敢说,怕他们逼你修通讯设备。可咱们出来了一大晌,没有跟机关事务管理局的领导联系,也不知市里有没有什么事情?
叶兆楠说,真是的,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急忙打开自己的手机,红光一闪一闪的,有时,也闪动一下绿光,马上就蹦出来一些短信和一堆乱码,看一看,都是李静娴发来的,就厌烦地再一次把手机关了。
正文 第四章
刘鎏觉得余乐萌这个人,当官确实是个政客,做人却是一个无赖。余乐萌经常为了名次排列顺序而小肚鸡肠,把领导与领导之间的位次看得极重。就在一次酒后,余乐萌犯了一个冒犯上级的低级错误。一有的人少年得志,有的人大器晚成,更多的人一生碌碌无为。任何人都不要为自己一事无成而感到羞愧,因为人的一生走出的道路不同,受各种因素的制约,不是你想什么就会得到什么的。新中国建立前,上海《申报》就有人在上面发表过一篇文章,谈“命运”两个字,没有迷信色彩,却很有辩证的味道。他说的大意是:“命者,主观条件;运者,客观条件,二者只有正好结合起来,一个人才能有所造就。”荒乱年间,有枪就是草头王;和平年代,你纵有满腹文韬武略,指挥千军万马的才能,也不一定派上用场。有人就打比方说,人的命运就好比做生意,算处不打算处来。要不然,“依个人打算没有穷汉”,人人都可以成为百万富翁的。
项明春在县委办公室工作的后期,新进来一个同事叫刘鎏的,就是命运不薄、捷足先登的典型。
自古至今,学而优则仕,中国文人对前途命运的企盼,总是要步入政坛,才算找到最终归宿的。你可以想想眼下,一个公务员指标,上百个大学生去争,远比球场上抢篮球发疯,正说明古风犹存。然而,尽管大学生们同为天之骄子,但走向社会的第一步,却是受社会大气候制约的。运来土生金,运去玉无光。改革开放初期,凡是有幸被选为定向培养的大学生,经过一段时间锻炼,很快就能“噌噌”地上去,自以为是真材实料,领导起人民来,绰绰有余。后来,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一闹学潮,大学生们就渐出佳境,落架凤凰不如鸡了。
刘鎏是在师范学院学习的文科专业。文科学生,整天在诗情画意和离合悲欢的文字中畅游,容易激情迸发。刘鎏就曾经认为,自己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他考上大学,进的是少年班,不到二十岁就拿到了学位证书。本来可以很快步入辉煌的,却不料事不遂愿。那一场学潮,差一点让他找不到工作。
刘鎏赶上的,正是那几年大学生分配的低潮期。上级政策强调,师范院校的学生,只能分配到学校教书。所以,刘鎏毅然决然放弃了在省城学校里能够分配到的教学工作,回到丰阳县,投奔了在县委组织部当常务副部长的远门子姑夫。
实践证明,刘鎏的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当时,愿意到县级工作的本科大学生不多,刘鎏是分配到基层工作众多学生中的凤毛麟角。正好赶上县委办公室先后出去了几个同志,亟须进人,刘鎏的姑夫没有费多大劲儿,就和史长运主任达成交易,让刘鎏顺利地进入了县委办公室工作。
刘鎏一生都不能忘记,办公室老公文侯主任给他的教益。
我在我的另一部长篇小说《侧身官场》中交代过,刘鎏到办公室以后,第一次捉刀,写的是号召全县党员干部向因公殉职的县委办公室丁卯同志学习的县委文件。他当时很激动,因为让他写县委文件。又很感动,因为常务副主任丁卯死在办公桌前。因此文运洞开,文思泉涌,文不加点,一挥而就。写后诵读,觉得气势磅礴,寓意深邃,不亚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真是一篇可以流传千古的美文。
在他向临时主持工作的侯主任交卷的时候,自以为是一篇花团锦簇的好文章,却被“酒马虎”侯主任不动声色地枪毙了。侯主任喝下半瓶白干,斜倚沙发,一字一句地让刘鎏记录下来的公文,竟是一篇工稳流畅、大气厚重、可以一字不改的县委文件。这才让自恃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刘鎏刮目相看,自愧弗如。从此,谦虚谨慎,渐渐入流。
可是,刘鎏在县委办公室期间,始终没有能够当上第一支笔。与他同时进去的并不漂亮的女同事曾丽,文采完全可以同他比肩。后来,当史主任调任他县,管主任到人大任职,余乐萌当上县委办主任后,刘鎏觉得有些气闷,他并不觉得余乐萌重用曾丽而不重用他,让人委屈,而是感到,这个余乐萌,当官确实是个政客,做人却是一个无赖。退休后的姑夫点化他,让他迅速离开县委办公室。就在项明春当上黄公庙乡的党委书记时候,刘鎏出任了春水镇的镇长。
一个镇长的角色,相当于“小镇总理”。刘鎏上任后,却采取了“总理,总理,总是不理”的态度,这是因为当时的党委书记朱茂进是一个强权人物,一手遮天,当镇长还不如当一个副镇长,远不如君主立宪制的外国首相,倒像个行行礼仪、接接外交文书的以色列总统,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人物。时年三十出头的刘鎏,已经与当年的狂傲不羁、锋芒毕露不可同日而语,表现得相当沉稳,老成持重。他从来不与书记争锋,凡事避让,让书记感到相当顺手。而且恭维起书记来,远比没有知识的人准确贴切。一时间,全县都知道春水镇的书记、镇长是一对黄金搭档。好多人不理解,这刘鎏是怎么啦,年轻轻的,这么老练成熟?
谁知这刘鎏正是胸有韬略,腹有良谋。他每次进城,总要到姑夫那里坐坐。姑夫也将他看成必定要成大器的人物,比自己不争气的两个儿子要好得多,从刘鎏身上延伸着自己的政治抱负。所以从来不慢待他,几乎每次都让老伴炒上几个小菜,与刘鎏对酌一番,边饮边谈,纵论天下。如果没有辈分差别,简直是一对忘年至交。
这老人在县委工作时,就被公认为是个老夫子,不是胸无点墨的干部。退下来后,思想并不僵化,在写字、作画之余,读了不少书,颇有心得。两个人交流最多的,自然是从政经验,往往老人家寥寥数语,就能让聪明的刘鎏如同醍醐灌顶,顿开茅塞。刘鎏韬光养晦,能够与党委书记成为黄金搭档,正是在老人的启发下形成的。
有一次,两个人又在一起对酌,竟然纵论起政治体制改革来。
老人说:“小刘,在我看来,步入政坛的走向,正在发生变化。我在县委工作多年,一直从事干部人事工作,早年的时候,组织部虽然比宣传部低半格,权力却相当大,任谁用谁,曾经一度由我这个常务副部长说了算。当年,政治标准第一,组织上安排什么就干什么,很少有人到组织部去要去闹。哪里有了空缺,只要我一句话,领导就批准了。到了后来,组织部升格了,权力反而弱化。自从加上了考核任免机制后,权力更加向上集中。在用人问题上,连部长、抓组织工作的副书记也当不了家了,县委一把手说了算,组织部门纯粹成了办事机构。这就滋生出了不少弊端,在利益群体逐渐形成的当今社会,人们向往当官,跑官要官成风,谁手中有任免权,谁就是主攻对象。在这种状态下,当一把手的,很难保持清廉,官场腐败日渐严重。你说,这是历史的进步,还是倒退?”
刘鎏这些年来,听了不少老人的各种议论,但他都是有选择的。老人喜欢说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陈年往事,有很多愤世嫉俗的言论,刘鎏常常是洗耳恭听,很少发表自己的见解。这时,老人这样问自己,不由得一怔,脱口而出:“当然是倒退了。”
老人说:“错了,这是历史进步了。”
刘鎏不解,被高粱小烧染红的两只眼睛盯着老人。
老人说:“枪杆子得天下,笔杆子治天下。如果没有人争相当官,这社会还有谁去治理?一个小小的生产大队,大小干部都有人争得焦头烂额的,正说明我们的国家大有希望。”
刘鎏说:“照你这么说,腐败就是有理了?”
老人呷一口酒:“不是这么说,这是历史发展不可跨越的一个阶段。人们常说,吏制腐败是最大的腐败,只是说对了一面。有些问题反过来看看,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精髓。我问你,看政绩用干部对不对?”
刘鎏说:“当然是对的。”
老人说:“你又错了,没有舞台,哪来的政绩?你纵有日天本领,也翻不了筋斗。上边用人,历来面临着两难选择,不看政绩,不知道干部的能耐;但只看政绩,又容易让浮夸成风。一个干部,只要到了台上,没有不下尽吃奶工夫,拼命耍花架子,搞政绩让上级看的。不然,就不可能有晋升的资本。”
刘鎏说:“这里边的关键是个尺度和导向问题。”
老人说:“是啊,可又有谁肯认真地去把握这个尺度和导向呢。所以超越经济发展阶段,不按经济规律办事,拔苗助长,急功近利,就成为当今的一大流弊。当然,也不能以偏概全,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仍然是这一代干部推进的,可也交了不少学费啊。”
刘鎏赞赏地说:“姑夫,你的见解相当深刻。”
老人没有理会刘鎏的恭维,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道来:“我近来看老子的哲学观点,他倡导‘无为而治’,无为才能无不为,仔细想想,不无道理。可谁在台上,能够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真正做到无为而治啊?”
刘鎏当然不关心这些,酒意上来,忍不住打个哈欠。老人说:“哦,我说多了。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吧。我认为,这种看政绩用干部的路线不会太长久了,导向不正确。中国恐怕最终要走向科举制度,当然,也不会回到历史老路上去,让有才干的人到南京贡院去科比了。但选人用人,单一的考核提拔任免的办法恐怕行不通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刘鎏突然感到精神一振,这老人家绕了半天,原来仍然是在点拨自己,就连连点头说:“明白,明白。”
老人突然意兴阑珊,也打了哈欠:“小刘啊,两条道路都可供你选择,你的路宽着呢。”
刘鎏受到了重大启迪,告辞老人出门,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一线亮光。二刘鎏因为讨厌县委办公室主任余乐萌,才离开了县委办去当镇长的。余乐萌是因为在县委办混不下去了,才下去当乡长的。
这些年来,余乐萌吉星高照,鸿运当头,从乡长到书记,从书记进常委,两三年一个台阶,副科级到副处级,几乎没有障碍,跃升得让人羡慕。
可是,好马也有失蹄之日,余乐萌只因为一个电话,前程受阻了好几个年头。
那年冬天,余乐萌接任管仲央当上县委办公室主任的时候,曾经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反复揣摩,赋诗两首,一首是:
“日月新天重英才,
真金不会长久埋。
离开县委整七载,
打鼓升堂又重来。”
另一首是:
“潇潇秋雨洗旧尘,
淡淡春色一时新。
姗姗来去犹未晚,
抖抖精神追风云。”
不要说余乐萌的文章让人不敢领教,他偶尔为之的诗篇也难以让人恭维。这两首小诗,可能是他长这么大,写出的为数不多的“诗”中最有诗味的两首诗了。有句老话说:“诗言志”,我们姑且不论诗的好坏,这确实是余乐萌的言志之作。就诗的含义说,不言自明,前者有“反攻倒算”的意味,后者则是“踌躇满志”。
遥想当初,查志强和项明春一同进入县委办公室以后,余乐萌和邬庆云已经成为秘书,副科级干部,偏偏丁主任分工时,分别让查志强和项明春这两个干事领导他们两个秘书。
当时,余乐萌感到前程受阻,就经常发牢骚、讲怪话、发酒疯,一直发展到编排出县委办“三大怪”,说什么“干事能把秘书带,漂亮姑娘解腰带,分机室里谈恋爱”,彻底得罪了史主任和丁主任。领导们以整风的名义,狠狠地搞了余乐萌一下子。要不是余乐萌光棍不吃眼前亏,赶紧找项明春他们几个帮助批判自己,用“苦肉计”保护了自己,结局一定很惨。领导们派他下去当了一任扶贫工作队队长后,回到县委办赋闲了几个月,下跳棋下出心得,托省城的表哥通过当时的市委书记和县委宋书记,安排到黄公庙乡当乡长,才又一步步熬上来,回到县委办公室,当上了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
试想,在一个落魄的伤心之地,竟然当上了手握重权的一号人物,比原来在他之上的人进步快,怎能不叫人生出“雪前耻,酬后志”的感慨!
在县级,县委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小,办公室主任不过是一把手的副官,干的是侍候人的角色,同时,还要领导下属一大群人,婆婆妈妈地管理机关内部的“吃喝拉撒”。说大,是因为进了常委,在全县的大政方针制定方面,比一般的副处级更能发挥重大作用,尤其是在任免干部方面,同为副处级,却比副县长们强,拥有发言权和表决权。所以,“四大家”领导排名次时,当然处于前列。余主任一上台,开始时是全县的第七号人物,排在县委书记、县长、两个副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之后,后来,组织部长、宣传部长换了新人,按照论资排辈的原则,余乐萌一度升到了第五位。
曾经发生过一个有意思的插曲,在县纪委书记升格成副书记的档次时,办公室起草文件,自然要把纪委书记升几格,放在县委办公室主任前边。文稿经余乐萌审阅时,余乐萌思考了一下,把自己的名字圈起来,用一个箭头引领,又插在了纪委书记前边。文件印发出来后,纪委书记很不愉快,悄悄地拿上文件,找县委书记发牢骚。吴书记无奈地安慰纪委书记说,这办公室的人这么不懂规矩,开什么玩笑!真是县官不如现管。不要急,以后我让他们纠正过来。
在余乐萌找吴书记汇报工作后,吴书记仿佛不经意地说:“乐萌啊,这次县委办起草的文件好像有点不对头嘛。”
余乐萌佯装不解:“吴书记,有什么不对头,请您指示。”
吴书记把纪委书记画上红线的那份县委文件交给余乐萌看,余乐萌脸腾地红了,气急败坏地说:“这个曾丽是怎么搞的,连一般的常识都不懂,犯这么严重的政治错误!唉,我一次不把关,就出事儿!”于是,把板子打在了曾丽瘦瘦的屁股上。吴书记心知肚明,也没有点破,这事情就掩盖了过去。所以,你要是查一查丰阳县委的所有文件,这是余乐萌最后一次排在最高领导层的第五位,以后一直排在第六位。
尽管位置高,可也有人不懂规矩。有一次,即将退下来的常务副县长,召开了一次城建方面的联席会议,余乐萌和政府办公室秦鸣鸥主任都参加了。会议开到最后,常务副县长作总结性讲话,说这些任务是书记、县长亲自部署的,我和余主任、秦主任主抓,余主任和秦主任是我的“哼哈”二将,你们完不成任务,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听到这话,秦主任觉得脸上挺有光彩,余乐萌却心里很不痛快,脸上寒寒的,肚子里骂着,真是扯淡!你一个常务副县长,不过是“末哈喇子”常委,有什么资格说我是你的“哼哈”二将!但考虑到常务副县长年纪大了,再说在会议上没有必要纠正这种口误,就忍住没有发作。事后,这次会议的内容,余乐萌当然当成耳旁风,再也没有过问过。有人拿来这项工作的报告文稿,余乐萌重重地批示:“此件转×副县长酌处”,特别点明了常务副县长的“副”字。
可就是这个余乐萌,经常为了名次排列而小肚鸡肠,把领导与领导的层次看得极重,却在一次酒后,犯了一个冒犯上级的低级错误。
(注:查志强、曾丽、秦鸣鸥主任等均为我的另一部长篇小说《侧身官场》中的人物)三自古以来,官大一级压死人。“公鸡压母鸡”,上级压下级,一级压一级,同级盖同级。你要是在行政圈里混得久了,就一定深有体会。当然,在部队里,这种情况尤为突出,上级军官对下级军官“日亲骂娘”的镜头,司空见惯。你要是看到一些对大人物的回忆文章里,说“某某领导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云云,忽然产生感动的话,说你错了有点过分,说你不懂才是准确的。一个将军管不了一个士兵,才会对士兵拍肩赞许,让小人物幸福备至。真正挨在相近级别里的领导们,小官在大官面前受训、挨骂,是很正常的。上压下现象,正是各级官员急于往上爬的原因之一,可以纳入“官场动力机制”。因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其实,也不一定职级相邻的上下级之间出现奴仆相欺,特殊情况下,相差数级大的领导者与被领导者之间偶尔也会发生龃龉。
县委大院里曾经传出一则趣闻,说的是在春节期间,机关放假了,领导们也稍事休息,一般没有什么大事,值夜班的同志就有些懒散。
这一天,下了大雪,外面天寒地冻,室内温度也不高。我们长江以北,黄河以南,除了宾馆,县级以下机关,是从来没有大型的取暖设施的。县委办公室值夜班的小陈,把电热器开着,让那两只红红的红外线管子,直通通地映在值班员的床上,也感受不到应有的温暖。小陈就脱衣躺下,全身放在被窝里,边看电视,边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十点多,电话铃响了,小陈急忙披衣去接,传出来吴书记的声音,说让他到大门口找一下电工,把他屋里的电路调整一下。小陈急忙起来,踏着雪,冻得够戗,跑到前院,敲了电工屋的半天门,也没有动静。一问门卫,才知道电工早已回家过年去了。小陈急急忙忙地回到值班室,准备给吴书记汇报,问一下是不是自己过去帮吴书记修理一下,电话铃又响了。对方传来“哧哧”的笑声,说你小子冻美了吧?原来这是伙计们跟小陈开的一个玩笑,模仿吴书记的声音太逼真了。
小陈气恼地与那家伙笑骂一通后,又脱衣躺下,刚刚迷迷糊糊想入睡,电话铃再一次响了起来。小陈想,真他妈的倒霉,这时候值班还有这么多的臭电话。但也得披衣去接,又传出来吴书记的声音:“谁在值班?”
小陈不假思索地骂道:“日你姐,捣什么乱,还让不让人休息?”
对方的声音严厉:“你是谁,来我办公室一下!”
小陈这才警觉,确实是吴书记的电话,一下子吓出了一头冷汗,结结巴巴地说:“吴书记,我,我是小陈,实在对不起,我以为你回家过年去了,是谁在跟我开玩笑呢。你有什么吩咐?”
吴书记狠狠地熊了小陈一顿,这才交代让他通知几个人,明天到吴书记处商量事情。
后来,这件事儿让余乐萌知道了,在办公室全体人员会议上,专门点名批评了小陈,并且说,办公室工作无小事,领导的权威和形象,全靠我们时时刻刻精心维护,以后大家要高度警惕,决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
办公室人员无不凛然遵从这条训示,真的再也没有犯过这种错误,偏偏余乐萌自己犯了。
那是在上次县级即将改选换届前的几个月,吴书记已经调到市直一个大职能局当一把手去了,新的县委书记是原来的县长曹明祥。上上下下的干部队伍面临着重大调整,经济建设也不能停顿下来。在这个各级干部神经高度敏感的兴奋期,市委书记方灿波和各县的一把手保持着热线联系。
有一天中午,方灿波书记要不到曹明祥,可能是要同曹明祥谈一些机密内容,不方便让秘书人员代劳,就扒拉了一番全市干部的电话号码簿,找到丰阳县委办主任余乐萌的号码,打电话问问他,想了解一下曹明祥的行踪。
当时,余乐萌在宾馆正陪着市委组织部来的一个科长喝酒。这个科长牛得很,自恃自己是市委组织部里来的人,罚酒没有人有这个胆,敬酒也不肯喝。余乐萌说,计划生育实行这么多年了,你当领导的,大概不是为了优生优育,我敬的酒你一定得喝下去!边说边拿上高脚杯,自己饮了大半泡子酒,竟然没有敬出去,心里就有点生气。他的酒量本来不大,这一气就晕了。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好一阵子余乐萌才不情愿地打开接了,声音里透出极度不耐烦:“谁,干什么?”
对方威严地说:“余乐萌吗,我是方灿波。”
余乐萌酒醉人精细,心想,自己当县委办公室主任这么多年了,哪曾遇到过市委书记直接要县委办主任的事情?肯定是有人在换届期间捣乱,装作市委书记和自己开玩笑的。意念流转,脱口而出:“你要是方灿波,我就是方灿波的爹!”“啪”地就把电话关了。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市委组织部的那个科长笑得流出了眼泪。
待了一会儿,曹书记的电话打过来,声色俱厉地批评了余乐萌一通。曹书记说,方书记发火了,你们丰阳县的办公室主任,素质竟然如此低下!原来那个电话真的是方书记打过来的。
这一来,整个酒席一下子冷场了,余乐萌吓得面如死灰。等了好长一阵子,市委组织部的科长反而为了缓和气氛,回敬大家。余乐萌心想,这下彻底完了,满饮了一大杯,就要告辞。科长也不拦他,也不送他,连手也不同他拉一下,余乐萌踉踉跄跄地让司机拉回机关,闷着头睡了一大晌。
这一次县级换届改选,丰阳县的人大、政协要调整几个副职,该退下来的暂时还不能退下来,要经过一定的会议过场、法律程序。新补充的人大、政协副职,是两个乡镇党委书记和两个局委的一把手,也不需要换届前到位。只有县委、县政府的领导要内外交流,走马灯似的忙忙碌碌,走马换将。余乐萌是县委办主任,在各种迎来送往中,自然是主角,可他这个主角并没有当到底,就从那个风水宝地、四四方方的县委大院搬了出来,到县政府任职,当上了一名副县长。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他这次退下好多位次的事实,丰阳县许多干部十分清楚。很快,各种风凉闲话到处流传,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余乐萌成了市委书记的“爹”。有人尖刻地说,咱们余大主任是市委书记的“老爹”,应该清闲一点不是?当县委办公室主任太忙了,太累人了。
余乐萌的几个好友专门置了个酒场,试图劝解一下余乐萌,让他别往心里去。其中一个朋友劝得很到位。这个朋友说:“乐萌,不是我要劝你,是你不该想不开。你想想,当副县长比当主任强多了,级别并没有降低,而且直接管着职能局委,有实权,不再仰人鼻息,有什么想不开的?”
余乐萌冷冷说:“毬,啥叫有权,管人管钱才有权,管一大串子钥匙没有权。”
大家哄笑了,是啊,宾馆的楼层服务小姐,谁不是一大串子钥匙?哪个顾客让她去开门,都得赶快跑过去。
余乐萌长叹一声:“混到这一步,一点也不亏我。酒后无德,得罪了市委书记,我有什么办法?一言丧邦,宦海沉浮啊!”
正文 第五章
丰阳县的这次改选换届对高层人士的升迁去留,多数在人们的预料之中,但也有让“社会组织部长”们大跌眼镜的情况。刘鎏的姑夫说曹明祥的仕途在“羊蛋上提溜着”,不幸被言中了。吴洪勋不客气地说,你懂什么?萧书记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总笔画比我少多了,应该排在我的前边。一丰阳县这次改选换届,高层人士的升迁去留,多数在人们的预料之中,也有让“社会组织部长”们大跌眼镜的情况。
人类的社会化存在方式,决定了由个体成为群体,群体形成部落,部落酋长们争斗结果,优胜劣汰,兼并联合,形成国家雏形,进而演变成了现在的社会形态。这一系列过程,你可以从史书典籍中读到,也可以从不断披露的考古成果中,看人类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同时,还可以发现,作为构成社会的最基本元素,各色人等是如何形成“金字塔”排列,上下层结构之间是如何梯级分布的。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学术讨论的热点都是由上层决定的,各种报刊杂志上,曾经一度热烈讨论过“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奴隶创造历史”的重大命题,因为政治气候原因,几乎所有的大块文章,都倾向于“奴隶创造历史”,对“英雄史观”口诛笔伐,批判得体无完肤。可是,从史书中,记载的大都是帝王将相,很少能够找出来奴隶们业绩的佐证。反复引用的只有陈胜、吴广、李自成、洪秀全们,是奴隶们的总代表,但他们实际上也是悲剧式的英雄人物。人们潜移默化地得出的结论是,正是这些奴隶要造反,要和统治阶级对着干,才推动了历史前进,并且又造就了一大批英雄人物。这种“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式的讨论,不见得有多大意义。
社会化的存在方式,也决定了政治总是处于领先地位。伟人就教导我们,政治是统率,是灵魂。与大多数女人不同的是,大多数男人热衷于看新闻联播,就是人们关心政治的表现。政治是领导人的政治,关心政治首先要从关心领导人做起。一个领导人如果近期没有在电视上露脸儿,大家就纷纷猜测,是不是这个人出了问题?而这个领导人如果又显现在屏幕上,大家就会立刻释然,哦,原来没有出什么大事儿。
丰阳县有一批干部,不仅关心国家的大政方针,而且最热衷的是身边的政治,特别是对“四大家”领导和乡镇、局委的人事变动的研究成果,往往比正式发布早半拍。大家戏称他们是“社会组织部长”,并且没有一个是副职。吹牛和虚设干部,都是不上税的。虽然大家也在事后讥笑一些没有判断准确的猜测,这没有什么可值得羞耻的,毕竟不在其位,不当其政,所以他们仍然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然而,最高层的机密也不是他们都能够捕捉到的。政治问题,瞬息万变,曹明祥县长差一点没有能够接任县委书记的内幕,就是“社会组织部长”们所不能了解到的。
刘鎏曾经到他姑夫那里,向这位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请教,很想请老人家预测一下县级高层班子的变动结果,以及对自己前途命运的影响。去了几次,都没有敢张口。老人家是组织部门出来的老干部,政治素质很高。在位时,对人事变动守口如瓶,下了野也一般不予评论。刘鎏深知他姑夫这一点,所以从来不和老人家讨论在职领导的去留。所以,这一次去时,刘鎏耍了一个小聪明,在与他姑夫云山雾罩瞎扯了一通后,仿佛不经意地说:“唉,吴书记要走了,曹县长要接任县委书记了。”
谁知他姑夫打了个响鼻,不屑一顾地说了一句:“他呀,羊蛋上提溜着呢。”
刘鎏心里一惊,急忙问为什么,他姑夫却缄其口,王顾左右而言他。
“提溜”是“吊”的意思,“羊蛋”是公羊的“睾丸”。“羊蛋上提溜着”的寓意很明显,就是不停地跟着上边摆动,在“用”和“不用”的两可之间。这种说法,显然与“社会组织部长”众口一词的“决策”不是一个腔调。刘鎏反复思索,也没有弄清姑夫这句话的确切含义。
事实的确是这样,这件事儿,在最初的时候,只有吴书记心里最清楚。
老话说:“一变蝎子就蜇人。”当吴书记知道自己要离开丰阳县时,全然忘记了当年自己正准备接任县委书记时,突然“半道里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年轻的杜旺民来接任了一把手那段惨痛的经历。当市委方灿波书记征求他谁接任县委书记最合适时,吴书记略加思索说,若您听我的建议,从丰阳县事业发展的角度考虑,让曹明祥接任似乎不合适,还是请组织上重新选派吧。
方书记对吴书记的这句话有点意外,其他县的书记,为保持工作的连续性,或者保证不留后遗症,一般极力推荐县长接自己的“高茬子”,没有想到吴国栋却并不推荐曹明祥,说明二人之间有嫌隙。
于是,在这次见面谈话后,方书记叫来市委组织部长,要他把提名曹明祥接任丰阳县委书记暂时缓缓,并且透露出这是吴国栋的意思。组织部长很奇怪,怎么回事儿?年终考核时,吴国栋是竭力推荐曹明祥的呀。但组织部长没有与方书记探究其原因,照着领导指示执行就是了。
人事上的最高机密往往不是不能破译的机密。车有车路,马有马路,曹明祥培植、安插在市委组织部的“眼线”,自然会通过秘密管道把信息透露给曹明祥。曹明祥猜测到这是吴国栋在给他下绊子之后,暗暗骂道,吴国栋这家伙,心真黑!老子算他妈的白配合了你几年!于是,丝毫不敢懈怠,也不敢公然与吴国栋对抗,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立刻展开全面攻势,为争夺丰阳县的第一把交椅而奋斗。
在用人问题上,下级一把手对上级一把手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这张底牌非常强硬。懂行的干部们常说,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领导说了算。得罪谁也千万不能得罪一把手,惹一把手恼了,没有好果子吃。别看吴书记和曹县长同为党政一把手,同为一个级别,但党是管干部的,关键时候县长的命运实际要让书记当些家。方书记就是因为吴国栋不推荐曹明祥,心里一直摇摆着,这种摇摆的客观表现,就是刘鎏的姑夫说的,曹明祥的官运“在羊蛋上提溜着”。
别看曹明祥厌烦透了自己的黄脸老婆,平时最喜欢和县里局委的几个漂亮女副职谑浪调笑,甚至是否与某人有一腿也未可知,可这次却得到了老婆的助力。老婆娘家有一个表侄,在更高层的那一级组织部门任职,虽然年纪不大,道行却不小,他跟方书记一个电话,就把曹明祥从“羊蛋”上撸了下来。
通过这一神秘的电话,方书记该怎么决策就怎么决策,这是吴国栋左右不了的。反过来,又给吴国栋了一个好大的面子。曹明祥不管心里如何仇视,表面上仍然要感谢吴书记的举荐之恩,吴国栋含含糊糊地就应了下来,二人甚是相得益彰。在交接宴会上,曹明祥恭恭敬敬地敬吴书记三大杯酒,吴国栋照样不乏有晕乎乎的感觉。
因为吴国栋到市里任职的单位对县里影响不大,曹明祥在吴国栋走后,一般从来不去拜会这个曾经是顶头上司的老同事。连吴国栋安排的酒场,必要时,为体现老友一往情深,敦请曹明祥这一方诸侯参加,曹明祥能推就推,以各种理由搪塞。吴国栋当然知道船在哪里湾着,两个人渐渐地断了来往,这是后话。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吴书记从竭力举荐到突然变卦?让好多人百思不得其解,也是一个叫曹明祥弄了好长时间才解开的秘密。二在丰阳县委机关大院以及人大、政府、政协领导和各乡镇、局委这一批人中,凡是能够接触到上层的干部,都知道吴国栋书记的城府很深。等到这次改选换届前,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领导层中,藏龙卧虎,比吴书记城府更深的还大有人在。这人就是当时的县委专职第二副书记郗应松。
曹明祥这个人,在当上县委书记一年后才渐渐明白,他之所以不被吴国栋推荐,吃亏竟然是吃在他认为帮自己接任县委书记,出力最大的郗应松身上。
郗应松调入丰阳县任第二专职副书记之前,曾经有一番特殊的经历。他早年在市里工作,是新闻宣传战线上的一把好手,具有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和洞察力。选派他下县任职后,郗应松首先在另一个县做过县委宣传部长,后在那个县被调整为常务副县长,仕途上属于平稳上升的类型。
郗应松的最大长处就是自谦,从来不显山露水。但他在捕捉政治信号方面,鼻子比嗅觉灵敏的警犬或者猎犬还灵。经常自诩为判断人事变动方面的高人,从中央到省、市三级,历次调整领导人,基本上没有超出过他的分析。
时任丰阳县委宣传部长的訾同亮,是和郗应松从同一个县调进来的,在这之前,訾同亮是那个县的乡镇党委书记。由于年轻一些,当别人升了副处级,一般留在本县当人大或者政协领导时,他主动要求去外县工作,竟然进了常委,当上了宣传部长。郗应松是他的老领导,又是宣传部长出身,訾同亮对郗应松非常尊重,言听计从,私下里常常称郗书记为“老师”。老师教给他的第一招,就是在县里的新闻报道上,要突出宣传吴书记,其他人尽量不予宣传。另外告诫他,两人虽然同属宣传战线,同在一个县工作过,但千万别让人感到过往甚密,以免给人拉帮结派的感觉。这些,訾同亮当然心领神会。
在政界,有不少人喜欢看本地的新闻节目,这是因为他能够上镜头。有一些领导,常常为镜头上多出几秒或少出几秒,正面或侧面,是远景还是特写,而打电话大闹电视台领导,让电视台领导责怪编导,吴国栋也不例外。
在丰阳县工作过的人都知道,吴书记有个习惯,总在晚上要看一看本县电视台的新闻报道。由于吴书记的工作相当忙,往往忙到晚上将近十点钟以后,才有暇打开电视。所以,凡是知道这一情况的干部,都不肯占用吴书记过多的时间,不到晚上十点钟,赶紧起身告辞。这是因为,丰阳县的本地新闻节目,准时在十点钟开始。
县里的《晚十点播报》节目正是在郗应松授意下安排的。开始是插播在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之前。郗应松书记经过一段认真观察,揣摩透了,特意交代訾同亮,让他安排县电视台把地方新闻节目不仅继续插播,而且要另加一段时间。于是,丰阳县的本县新闻,不仅抢在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前播出,而且在夜里十点钟,再来一段完整的。反正不管老百姓看不看,首先要保证县委书记看。
在丰阳县上上下下形成的宣传体系中,大家心照不宣地把郗书记的意图贯彻落实得非常好。十分钟的本县新闻节目,吴书记铁定的第一号,占用时间必在两分钟以上。曹县长的镜头偶尔为之,其他副职,不管是副书记、常委或者副县长,一律一闪而过。约定俗成,见多不怪,个中的烦琐,不再一一列举。
人们公认,曹县长与吴书记,是一对团结奋进的好搭档。镜头里流转的,主要是吴书记的高大形象。党政两个一把手同上镜头时,曹县长的配角地位也能让县里的录像员惟妙惟肖地处理得恰如其分。
几年下来,吴书记对此非常满意,也对曹县长以及宣传战线非常满意。所以,临换届改选前的最后一次年终考核,吴书记是推荐曹明祥继任的,并且在考核组最终和县委书记交换考核结果时,特别强调了这一点。曹明祥知道这一结果后,心里十分感动,觉得尽管吴国栋这人深不可测,但对自己确实是有知遇之恩的。甚至想,跟着这样的人干活,就是肝脑涂地,也是值得的。
正是过罢春节后,这情况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郗应松通过各种渠道加上自己的分析,知道吴国栋在丰阳县不会太久了,而曹明祥继任县委书记的可能性非常大,就赶快授意訾同亮,着手树立曹明祥的形象。于是,县电视台的编导产生了适度倾斜。爱看本县新闻的吴国栋书记很快意识到这种变化,开始警觉起来,看来这个曹明祥迫不及待了,原来的一切配合可能都是假象,差一点蒙蔽了自己。要在以前,吴书记可能要从某个侧面敲打敲打宣传部门,但这一回却隐忍不发,装作一点也不知道,就让曹明祥表现去吧。
当一些善于逢迎上司的基层领导,到曹县长处奉承时,话题中自然要说起电视新闻,还夸奖县电视台的编导灵性,知道曹县长要当曹书记了,把曹县长的形象塑造得非常丰满,大家都在盼望你接任县委书记呢。听到这些话,曹明祥批评他们不要胡说八道,但心里是美滋滋的,很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后来,说的人多了,也就不再正颜厉色地纠正了,随他们说去,并且开始物色自己得意的下属。同时觉得,早一点宣传自己没有坏处,有利于顺理成章地接过最高领导权。从这个意义上讲,曹明祥甚至有点感激郗应松和訾同亮。
刘鎏的姑夫也是喜欢看本县新闻的人,只有他的政治嗅觉灵敏,捕捉到了对曹明祥不利的信号,他看得出来,曹明祥的仕途在“羊蛋上提溜着”,竟然不幸被言中了,搞得换届改选前的几个月里,曹明祥左冲右突,精神异常疲惫。三吴书记没有离开丰阳县时,县长曹明祥虽然也是县委副书记,但那只是一个名义,专职副书记有两个。第一副书记是萧干,也就是抓组织工作的副书记。有这一职位的存在,组织部长汇报工作时,就一般不能越级直接捅到县委书记那里。好在萧书记是个厚道人,从来不计较组织部长是否一竿子捅到顶,直接对县委书记汇报。因为县里的人事变动大权,的确是书记一人掌握的,自己作为高级幕僚,只在必要时当好参谋就行了,犯不着与下级为争名夺利而争风吃醋。但在对待郗应松的态度上,觉得自己是排在前边的,说话时不自觉地流露出居高临下的意味。郗应松的城府深,当然从来不与萧干计较。
县里总是有一些好事的人,经常编排出各种流言和顺口溜儿,找主要领导人的毛病。其中流传甚广的一条是,“县委的工作怎么样?稀(郗)松平常,全县的经济为何上不去?小(萧)干大难”。这些人为了讽刺和挖苦吴书记和曹县长,竟然别出心裁,把两个副书记的姓名嵌了进去。
不管社会上怎么议论,萧书记确实是埋头工作的好领导。大家都认为萧干厚道,有些心里话喜欢到萧干那里唠叨唠叨,萧干对所有找他的干部,都能够容纳进去,既不会伤君,也不会害民。
但是,厚道人也有自己的小心眼儿。抓组织工作,对各个领导的排名先后最为敏感。当然,也不只是抓组织工作特别敏感,所有在职干部,没有人不敏感的。这种与生俱来的官场敏感性,潜移默化地促进了抓组织工作领导的更加敏感。萧干由于在这一方面特别敏感,就曾经做过更改姓氏的事情。
上次换届改选时,萧干主持召开党代会的事务,是大会秘书长的角色,处理选票时,按姓氏笔画为序,“萧”字比“郗”字笔画多,自己和郗应松就得调换位置,排在了后边。况且选定的那个差额候选人姓王,就把自己的名字甩到了最后边。当选自然没有问题,但自己毕竟是初来乍到,说不定哪一个瞎眼的代表,自上而下胡乱画圈儿,就会影响自己的得票率,连郗应松都不如,影响自己的形象和心情。
看到萧干拿着选票的清样长久不语,组织部长吴洪勋马上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儿了,他建议说,萧书记,你们姓萧的,现在谁还写这种繁体呀,应该写成“肖”,生肖的“肖”才对哩。萧干颔首不语了一阵子,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就按你说的办吧。选票的正式文本印出来后,萧干的名次跃到了前几位。打那以后,萧干在文件上签字,一律不再用刚到丰阳县签写的花里胡哨的“萧”字,改成了比较简单的“肖”字。吴洪勋很谦虚谨慎,“肖”字与“吴”字,都是七画,为了让萧干满意,专门把自己的名字勾到了萧干后边。组织科科长提出疑义说,吴部长,按笔画,横竖撇点捺,你的名字应该排在萧书记前边。吴洪勋不客气地说,你懂什么?萧书记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总笔画比我少多了,应该排在我的前边。把组织科科长弄了个倒咽气。
萧干过五关斩六将,熬到今天这个常务位置实属不易。但他并非没有追求,他也为吴书记走后,按照论资排辈的原则,自己有可能在曹明祥接任书记后接任县长而苦心经营。
这一年过罢春节,吴书记单独向各位常委通报了考核情况,萧干得知自己的得票率很高,更加坚定了接县长的信心和决心。吴书记对他勉励有加,萧干感到那光明的前程触手可及了。
毕竟是曹明祥组阁,市委方书记在定下曹明祥接任县委书记的决策后,曾经征求过曹明祥对班子的搭配意见,问一问让萧干当县长是否合适。当时曹明祥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他向县委书记挺进时,郗应松帮了倒忙,所以心中早有定见,认为这个萧干与吴国栋走得太近,难以配合自己,而自己能够当上书记,郗应松倒是很有远见卓识,并且立下了汗马功劳。于是,就对方书记建议说,我看还是郗应松比较合适,这个人当过常务副县长,有抓经济工作的经验。老萧这个人嘛,虽然本质很好,人缘不错,可是缺乏开拓精神,还是动到其他位置比较合适。
曹明祥的这条建议比吴国栋的建议起作用。组织上也没有亏待萧干,把他提升为正处级,调到市里环保局当常务副局长,终究没有脱离常务的职位,免得排在最后,连一顿酒席都安排不了活受罪。郗应松接任丰阳县的县长,这正是让“社会组织部长”们大跌眼镜之处。大家纷纷议论说,真是想不到,一向低调做人做事的郗应松一点也不稀松,不争是争,争是不争,轻而易举地夺下了县长的宝座。
人们同时猜测到,那一次余乐萌要当方书记“爹”的电话,有可能正是方书记和曹书记要敲定这件事儿的电话。
正文 第六章
范秘书长设想欢送宴会座次排列的矛盾,竟然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叶兆楠听说过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一个小小的人民公社,有四轮“红太阳”,不料却是李静娴父亲的经历。一市委范秘书长为三个下基层的同志举行了欢送宴会。
一开始,范秘书长不打算搞这项活动,因为在过去没有过先例,眼下又没有这个必要。但在这次调整干部的过程中,集体谈话和分别谈话后,不要说组、宣、检三家的领导分别把调整下去的部下们请到宾馆里集体聚餐,就连方灿波书记也在百忙中,特意安排范秘书长把放任的几个新县委书记和新上任的局委头头集中起来,搞了一次茶话酒会。
市委书记召集这样的活动,人能够到得最快最齐,这是不言而喻的,可就在入席前,范秘书长在安排座次上曾经犯难。范秘书长想,虽然可以把县区的和市直的同志分属方书记两边,但谁在先谁在后却是没法定位的。官场上的序列编排是十分敏感的课题,坐的位置不对,直接影响情绪,不要说参加的同志心里不高兴,说不定方书记也会挑眼。你想,都是县委书记,都是局委一把手,你让谁离方书记近些远些都会有意见,不像有一些活动,可以在各自的面前摆一个牌子,这一次,摆牌子似乎不合适。不摆牌子,就会呈现无序状态。朝堂之上,等级森严,最高领导人到位,下属应该按部就班,恭敬肃立,不可大声喧哗,最怕拉拉扯扯的不像样子。
其实,范秘书长过于心细了,到了现场,毕竟是酒场,相对宽松,人们没有必要垂手而立,庄严肃穆。范秘书长设想中的矛盾,竟然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方书记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以后,似乎看出了范秘书长的难处,大手一挥,风趣幽默地说,按照国际惯例,各国一律平等,大圆桌子,不分上下,可以随意坐,大家随意坐!还没有等范秘书长具体交代,市直的同志自动让着县区的同志。一张半亩地大的圆桌子,靠方书记的上半球是县区的同志,靠自己这半球的是市直的同志,而且具体座位也不用安排,大家略一谦让,基本上是按照年龄大小依次入位,偶尔也有一些小错位,但谁也没有拿出身份证亮一亮,更不可能让算卦先生排排谁的生辰八字。
宾主坐好后,范秘书长定下心来,一边示意一秘的办事人员组织宾馆小姐上菜,交代他们服务好这个高规格的宴席,一边想,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了。这批人是多么高的素质,估计入席前,他们已经把自己能够坐在哪个位置揣摩好了。在这种场合下,即使有人急于贴近方书记,也不会失态到浅薄地争宠献媚的。看来,酒场不仅如战场,也如会场啊。
事后,除了军分区的没有搞这项活动外,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的主要领导们,也都照此办理了一遍儿。分管机关事务工作的副秘书长汇报说,他们都很自觉,在招待标准上,都比市委搞得低了一些。并且小心翼翼地征求范秘书长的意见,是不是把这次安排下基层的同志也搞一个小聚会?
范秘书长一愣:“唔,有这个必要?”
副秘书长说:“现在大家都注重联络感情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太拘泥不是?再说,我们办公室这次下去了五个同志,不仅比其他部委多了一些,还是历史最高水平,应该给他们饯饯行,庆贺庆贺。对留在机关里继续工作的同志,也会起到鼓舞作用的。”
范秘书长沉吟一下说:“好吧,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副秘书长知道,只要有了这一回,就会成为定例的。就连连点头说:“行,行,我下去准备,以你能够抽出时间参加为准。”
地点就定在唐都宾馆的二号宴会厅,一张桌子可以坐下十五六个人,多三五个人也没有关系,反正有的是备用椅子。
几个秘书长当然居于上首位置,叶兆楠等五个下去任职的同志按照各自分配到的官衔,坐在秘书长们下边。一秘、二秘和信息科、综合科的正科长参加,机关事务管理局没有下派任职的人员,但局长成了副主陪,忙上忙下的,不得安生。
叶兆楠跟随齐书记,是这个宾馆的常客,也是这个宴会厅的常客。坐在这个装饰豪华、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叶兆楠第一次有异样的感觉。自从他当上齐书记随员后,当然是经常出入这里的,但只顾上服务,从来没有找什么感觉。这一次却不一样,他是以另一种身份参加的,成了被服务的对象。但从此以后,基本上要与这个宴会厅告别了,心里突然泛出一阵怅惘。自己在小学毕业时,搬起家里带去的小凳子,扬长而去,没有什么感觉;初中毕业时,就开始留恋那个班集体;高中毕业时,这种依依惜别的感情更加强烈,跟老师、跟同学、跟学校抹了几把眼泪,还有个别的男女同学相拥而泣,产生过美妙的初恋;大专毕业时,虽然同样激情澎湃,感慨万千,但没有把眼泪掉下来。这次要下去任职了,并不是与上司和同事有什么离别之情,而是觉得再也回复不到这个位置上了。
虽然大家都是熟人,虽然一向严肃的范秘书长谈笑风生,和蔼可亲,但下去的几个同志在秘书长们跟前,竟然呈现出少有的拘谨。拘谨归拘谨,既然是祝贺,就没有必要装蒜,能够喝一点的又不得不喝。在这几年中,叶兆楠没有少代替齐书记饮酒,酒量当然要大一些,这种自信让他稍微吃亏,大家给他倒酒就比别的多一些。方书记的秘书从来不饮酒,今晚却表现良好,喝得最多,又挥洒自如。
轮番敬酒后,下去的同志又要回敬领导们的栽培。方书记的秘书大包大揽,异常豪爽地说,欢迎领导和同志们经常去看他,自己肯定要倾尽全力,招待好“娘家弟兄们”。这家伙一扫原来斯文儒雅的模样,就像一个水泊梁山的绿林好汉。
叶兆楠作为第二号嘉宾,立身起来时,已经有点支撑不下去的感觉。刚刚轮到要敬那个抓机关事务的副秘书长时,腰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叶兆楠知道这又是李静娴打来的,表情有点尴尬。副秘书长大度地说,看看,你小子还没有下去,老婆就开始追踪了,你去接,你去接。叶兆楠放下酒瓶,按了一下关闭键,坚持把一桌子人的酒敬完,才匆匆忙忙地跑到卫生间里去。
电话并不是李静娴打来的,是一个未知号码。叶兆楠想,八成又是丰阳县的哪一路神仙联络感情,邀请喝酒的,就不去理会,掏出家伙开始小便。酒这种东西乱性,本来叶兆楠坚持不与李静娴联络,这一时,却对李静娴想得厉害,忍不住用一只手拨出了李静娴的号码。
手机还没有发出“嘟——”音,李静娴就接听了:“叶哥,我一直等着你呢。”又“扑哧”一笑问:“你在撒尿吧——”
话音里并没有挑逗意味,叶兆楠却忽地膨大了,声音颤颤地:“你等着我,散场后我马上过去。”
李静娴没有回话,“呜”的一声,好像哭了,叶兆楠没有再说什么,合上了手机。二叶兆楠这次到李静娴的住处,一点也不避讳“咚咚”地直接上了三楼。走到二楼时,擦肩而过了一对男女,谁也没有吭声。要在平时,叶兆楠可能会吓一跳,但这时仗着酒胆,没有任何顾忌。
一般说来,凡是偷情的男女,没有不怕人撞见的。其实,除非操心办他们难堪的人,才专门来捉奸外,一般没有多少好事的人,管他们这些扯淡闲事儿,你管这事儿干什么?看见只当没看见。当然,若是让女人们看见了,可能多一些话题,在背地里嘀嘀咕咕,风生水起。叶兆楠是一个离过婚的男人,李静娴是个未婚的女子,两个人的交往再正常不过,你能挡着谁谈恋爱?
在理智上,叶兆楠虽然和孙丫丫离婚了,却仍然对这个前妻放不下,觉得对不起她。同时,和李静娴的感情,是一种露水状态,没有一丝和李静娴结婚的打算。所以,在宣布他去丰阳县任职的这一段时间内,叶兆楠干脆疏远李静娴,唯恐惹上了自己。可这一时,酒胆、色胆和贼胆混合在一起,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赶紧去和李静娴亲热一番。
两个人见了面,李静娴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电话里那种急切的心情,叶兆楠几次想扑上去,抱着李静娴亲热,都被李静娴巧妙地躲开了。闹得叶兆楠欲进不能,欲罢不忍。
李静娴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一个租赁人家房子的单身男女,日子肯定是得过且过,所添置的家具十分简约。李静娴让叶兆楠坐在单人床边上,给他倒了一杯浓茶,丢下叶兆楠,就自顾自地到公用卫生间去洗涮。
叶兆楠无聊地扫视了一下房间,发现原来光光的墙壁上,用透明胶纸粘上了十几幅叶兆楠的照片。这是李静娴利用工作之便,拍下来,特意放大的。李静娴不愧为专门学过摄影的人,这些照片的取景、用光、选角度,都处理得十分精心,具有强烈的艺术效果。叶兆楠看上去,这些照片上的自己的确帅气,让坐在床边上的醉猫叶兆楠自愧不如。又想到,李静娴这么地深爱自己,不由得心里泛起一阵感动。
感动归感动,叶兆楠对李静娴今晚的表现却感到不解。上一次,李静娴热情如火,这一次却表情冷淡。既然知道自己要来,为什么不及早做好准备,放下一杯茶就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赶紧过来!叶兆楠焦躁地在小房间里踱来踱去,只听到哗啦哗啦的洗涮声音。
等让叶兆楠孤独地等待得近乎不耐烦了,李静娴才来到叶兆楠的身边坐下。
叶兆楠懊恼地说:“你这是怎么啦,说是想我,我来了又待理不理的?”
李静娴幽幽地说:“叶哥,你真的想我吗?”
叶兆楠说:“要不想,为什么来了?”
李静娴问:“那,这一段时间,你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也很少给我发短信?”
叶兆楠哑口无言,他仍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同孙丫丫离婚的事实,至少不想让李静娴知道这件事儿。
李静娴愤愤地说:“我并没有逼你娶我,没有破坏你的家庭,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八成是你当上县长了,瞧不起我了。鲁迅说过,人一阔,脸就变,我怎么爱上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
叶兆楠矢口否认:“哪里的话?我这一段确实太忙了,各种应酬太多,心情也不太好,就惹你生气了。”
李静娴说:“都下去任职了,这是大好事儿,怎么会心情不好呢?”
叶兆楠说:“跟你说不清楚,反正我今晚要你!”说着,就开始粗暴地撕扯李静娴的衣服,李静娴不让,拨开他的手说,还没有好好地说话呢。叶兆楠说,说什么废话,抓紧来吧,良宵一刻值千金。就这样,一个急扯白脸,一个半推半就,没有多少工夫,就滚作一团。
事毕,叶兆楠酒意上涌,再加上疲乏,昏昏欲睡。李静娴躺在叶兆楠的怀里,心潮起伏,全无睡意。她深深地爱上了叶兆楠,却知道最终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想着想着,就狠狠地在叶兆楠的胸前咬了一口,叶兆楠一痛,就睡不着了,推开李静娴:“娴,你这是怎么啦?”
李静娴嘤嘤地抽泣起来,哽哽咽咽地说:“叶哥,我这是怎么啦?是想你念你爱你恨你,既得不到你,又怕失去你。”
叶兆楠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差一点冲动地说出自己已经解脱了,忍了忍,到底没有出口,只安慰李静娴说:“你不用怕,你不会失去我的,我们既然有了这层关系,我就要对你负责。”说着,一个劲儿地亲吻李静娴流泪的眼睛。李静娴在叶兆楠的抚慰下,终于平静下来。
李静娴说:“叶哥,从你宣布下去任职的那一天起,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爸爸。”
叶兆楠奇怪地想,我下去任职与你爸爸有什么关系?就不解地问:“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李静娴说:“我爸已经退休了,是一个老乡镇干部,当过公社党委书记,却一天也没有掌过权。哪像你,一下去就重权在握了。”
叶兆楠有点奇怪:“既然当过公社书记,为什么没有掌权?”
李静娴有点兴奋,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他们那一代人,有许多事情说不清楚。我爸爸常常说起他在那个公社当党委书记的那段往事。在那之前,他一直在公社当一般干部,等到当上了书记时,正好赶上各派大联合,造反派和保守派不停地打派仗,争权夺利。县革委宣布我爸当公社书记后,只有三天时间,还没有发号施令,上边就提拔当地的一个造反派,任命为党委第一书记。有了第一书记,我爸当的书记就不当家了,并且天天让第一书记组织造反派批斗。谁知没有多久,上边又派来一个书记,称为‘管总书记’,第一书记和我爸这个书记要听人家的。虽然降到了第三位,但我爸的日子好过了一些,第一书记掉转矛头,带领着革命造反队伍专心和管总书记对着干,把公社里闹得乌烟瘴气。没有办法,上边又派来了一个书记,叫‘全面书记’,并且宣布为第一把手。这人比较能干,抓着毛病扳倒了第一书记的几个爪牙,调停得不错,公社里有四个书记,反而稳定了一阵子。”
叶兆楠也听说过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曾经有过这样的怪事儿,说的是一个小小的人民公社,有四轮“红太阳”,但不料却是李静娴父亲经历的,觉得真是世界太小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原来自己正在陪着那四个书记中的一个书记的女儿睡觉,就和李静娴笑闹了一气。
李静娴说:“叶哥,你下去当副县长,是管这些乡镇党委书记的,可不要再出这种怪现象了。”
叶兆楠说:“这你就不懂了,副县长只有事权,没有人权……”一句话没有说完,一个大呵欠上来,立刻发出了“嘘嘘”的酣声。三次日清早,叶兆楠醒来,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李静娴出神。李静娴黑油油的秀发散乱,像一汪小瀑布搭在枕头上,苹果似的脸蛋儿,秀丽端庄,嘴唇边上有一个小雀斑分外惹眼,又分外俏皮,两只眼睛闭着,似睡不睡的,只有鼻翼轻微抽动,酣酣地出气,好一幅海棠春睡图。叶兆楠情不自禁地吻吻李静娴的额头,李静娴受到惊动,回吻了叶兆楠嘴唇一下,仍然没有醒来,慵懒娇媚。正在这时,李静娴放在枕边的红色小手机炸耳地响了起来,把叶兆楠吓了一跳,李静娴马上清醒,伸手按了手机一个键,把歌声关掉,歉意地说,被窝里太舒服了,我每天早上都不想起床,只好靠它把我唤醒。叶兆楠这才明白,原来是李静娴设下的定时呼叫。就说,我还以为谁打你的电话呢。
李静娴睡意顿消,问叶兆楠:“叶哥,你今天为什么不像那一次,天不明就急着要走了?”
叶兆楠说:“不急,不急。今天是周末,你没有事情,我要好好地陪陪你。”
李静娴欣喜非常,热烈地亲吻了叶兆楠,紧紧地搂抱着他说:“那我今天可要全部拥有你了。”
肌肤相亲,叶兆楠再一次发动起来,翻身跨在了李静娴身上,李静娴却把他推开说:“叶哥,不行,不能要了,来不及了,刘市长今天要视察几家企业,台里安排我去采访。”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