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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张居正

_8 郦波(明)
首先是说张居正的长相,身材修长,长相俊朗,尤其是这个眼睛,长得是细眉毛长眼睛,用专业术语说就是卧蚕眉、丹凤眼。这还不算,关键额下有一缕长髯,说这个胡子长得漂亮极了,须长至腹,这要是左手拿把青龙偃月刀,右手再一捋长髯,那活脱脱就是关羽关云长在世。
另外,张居正不仅身材好,长得好,而且还特别有气质,因为以“豪杰自许”嘛,所以举手投足,天生一种浑厚的豪放风格,这搁着现在,就叫“酷”。
你说这样一个极富男人味的成功男士,要说能对孀居的李太后产生巨大的吸引力,那也不足为奇。
第二,张居正的婚姻状况并不理想。
张居正的第一个妻子姓顾,据说张居正和顾氏的感情很深。他的《张太岳集》里总共没留下多少首抒情的诗,其中的专门怀念顾氏的诗就有两首。虽然感情深,但却好景不长,在三十岁还不到的时候,顾氏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就去世了。虽然张居正后来又娶了个王氏,但他和王氏的感情怎么样我们不知道,可以看到的都是他对顾氏的思念之情。
比如他说自己的人生遭遇是“中路弃所欢”,这就是说半路上失掉最好的人生伴侣;又说“饮此长恨端”,就是说失去了顾氏是他人生的一杯苦酒;(两句诗见《张太岳集卷一余有内人之丧一年矣偶读韦苏州伤内诗怆然有感》)甚至他想到将来老了要隐居山林、访道求仙,但也有难免有毕生的遗憾,那就是“仙游诚足娱,故雌安可忘?”(同上《朱凤吟》)就是说哪怕自己成了神仙,也忘不了陪伴过自己的顾氏,所以这话里其实是说成仙不是我最大的愿望,“我能想到最期待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啊!
你看看这份感情,多么动人!也可以看出张居正是一个多么侠骨柔肠的好男人!
以至于王世贞在说张居正当年告别徐阶请假回老家闲住的时候,都不认为张居正的出发点并不是因为他对政治上的失望,而是“以妻丧请急归”(《嘉靖以来首辅传》卷七),就是说曾经能让以政治为毕生理想的张居正离开政坛的,也只有他的“爱人同志”。
见到李贵妃的时候,顾氏已去世十几年了。这期间张居正虽然又娶了王氏,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张居正从来没提到过,只有怀念顾氏的文字留下来,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张居正在情感生活上的还是比较恋旧的,这也说明他内心的感情世界也是有可以填补的空白的。所以既然有空白,李贵妃也就有了填补进来的可能。
第三,张居正即任后的所作所为很容易让李太后这个孤独的女子产生强烈的依赖感。
这一点我们刚才说过了,他对李贵妃的名誉上的呵护,他对她的爱好上的共鸣,以及他对小万历这个李贵妃重中之重的生活内容的重视,都会让李彩凤这个年轻的刚死了丈夫的女人,产生无比亲切的依赖感,这种感觉在男女之间一旦产生,发展下去会怎么样,我想那是可想而知的。这从后来,不论是在朝政大事还是在生活小事上,李彩凤对张居正言听计从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
第四,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张居正死后,李太后的表现,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反证。
李彩凤一生最奇特的一件事,就是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她对小万历的管教非常严格,作为家长,她积极配合张老师管教孩子的程度那可以让我们现在的家长都望尘莫及的;另外,在张居正生前,不仅是对万历的教育,包括在朝廷政事上,她参政、议政的态度那也是非常积极的。
但奇怪的是,张居正一死,她在朝政和对儿子管教这两件大事上突然就产生了180度的大转弯,任儿子怎么不像话,她也不管了;任朝政怎么不像话,她也不问了。真的是一心向佛,闭门吃斋,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宗教徒。
我们不禁想问,是什么让这个能力这么强、情感这么丰富的李太后突然“四大皆空”了呢?
我们找不到其他的理由,我们只看到了张居正去世这个时间上的分水岭。所以你可能会说我很八卦,但要说她和张居正之间真的完全没有什么,说老实话,我觉得——很难相信。
当然,我们说感情是相互的,如果说那位身为太后的李彩凤对张居正张老师有一种难以诉说的情感,张居正也难免会要“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有一次李彩凤过生日,正好翰林院里有很罕见的白色的燕子飞过,张居正就写了几首《白燕诗》给李太后庆贺生日。
其中有一首说“白燕飞,两两玉交辉”,请注意,这可不是一只燕子,而是成双成对的燕子,而且“两两玉交辉”,那就不仅是耳鬂厮磨了,甚至有点“神雕侠侣”的味道。
诗的最后又说“有时红药阶前过,带得清香拂绣帏。”就是说这对燕子从我院子里的花丛里飞过,又飞到你的帘子前,把那一缕清香带到了你的身边。这个“绣帏”自然是女性居住的闺房的帘子,这个女性是谁呢?前面有句说这对白燕子“送喜傍慈闱”,我们知道李太后是被尊奉为慈圣皇太后的,这个“慈闱”当然就是指李太后住的地方了。这样,这对白燕要把那缕清香带到哪位女子的身旁,也就不言自明了。
你看,这诗我们虽然不能说暧昧,但其中多少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吧!
所以,面对李彩凤这们一个优秀的女性,张居正这位优秀的男性如果也产生过心灵的震颤,我想,那也是人之常情!
很可惜,感情这个东西,很多情况只能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可能有些什么,却又不足为外人道。所以后世议论纷纷,但又有谁体会过张居正和李彩凤之间那些属于美好人性的愿望呢?
大家只看到张居正是一个大政治家,只看到李彩凤是当朝太后,只看到这其中的政治、权谋、利益与赤裸裸的欲望,谁又能看到他们作为一个人的最质朴的情感需求呢?
大概张居正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当时,一切都是隐约的、朦胧的,仿佛有些什么,却又不可明说,这大概也就是两个人关系扑朔迷离的根本原因吧。
当然,对于张居正而言,让人感觉扑朔迷离的还不只是他跟李彩凤这个女人的关系,还有他跟一个男人的关系,这个男人太过独特,以至于张居正因为他也在历史背上了一些有损名誉的“负担”。
那么,这个男人是谁?
他和张居正的关系到底怎样?
张居正为什么宁肯名誉有损也要和他亲密交往?
这一切之中又会有怎样的内幕呢?
请看下集:《铁三角的一角》
第十三讲 铁三角的一角
太监
张居正因为和小万历的母亲李太后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所以得到了这位强势的母亲在政治上的全力支持。
按道理,小万历这时候年纪很小,他的事一切都得他妈说了算,更不用说他能决定的事儿了,所以得到了李太后的支持,张居正就可以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放开手脚去作他想做的一切事了。
但我们说“伴君如伴虎”啊,更何况,严格算起来,李太后那要算一只母老虎!
张居正跟李太后虽然有着一定程度的情感共鸣,但毕竟宫禁森严,两个人也不是常能见面的。这位李太后虽然不算垂帘听政,但毕竟对政局的影响很大,她又是个敏感的女性,什么时候情绪一波动,要是张居正把不准节拍的话,他的改革推行起来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所以张居正需要一个在小万历和李太后身边的人,能随时帮他把握大内的动向。只有这样,张居正才能算是没有了后顾之忧,才能算是真正掌握了推行改革所需要的绝对权力。
现成就有这么一个人。
谁呢?
就是那位跟高拱斗得你死我活的司礼监大太监冯保。
有关张居正跟冯保的结盟,我们前面分析过,在与高拱的斗争中,自《明史》以来有关两个人相互勾结的说法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是后人的主观臆断而已。
但自高拱下台之后,随着张居正接替高拱成为内阁首辅,他和冯保之间,在政治上逐渐形成了一种利益共享的关系,这倒是实有其事的。
但对这种结合怎么看,这又是一个历史上比较纷争的话题。
当时以及后来,有很多自居清流的人认为,张居正是自甘堕落,居然和一个太监同流合污;也有一些人认为张居正曲意逢迎了冯保,虽然是为了政局的考虑,但毕竟丢了一个正直文人所应有的气节;还有人认为张居正跟冯保的结合,就是狼狈为奸、相互利用。不论怎么看,在历史上,张居正与冯保的关系都是为人所诟病的。
我觉得这些认识之所以会如此偏激,会这么不客观、不冷静,都是由一个潜在的因素决定的:那就是冯保的太监身份。
中国文化在骨子里最看不起的就是太监,虽然他们的身体也表现为残疾,但对于残疾人,我们大多都有同情之心,但唯独对于太监,不论哪一个时代,哪一个阶层,对他们都是深恶痛绝、极端鄙视的。不管冯保这人怎么样,张居正这么一个大政治家去和一个太监结成政治同盟,这是传统知识分子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儿。
至于张居正与冯保的关系到底怎样,我们还是通过一件事来看一下当时的客观事实。这件事就是万历元年轰动一时的王大臣事件。
设局
这个事件的主人公叫王大臣。虽然名叫大臣,您可别以为他真是什么朝廷大臣。中国的古人取名字有时是很奇特的,你比如荆轲刺秦王的时候用的那把匕首叫徐夫人匕首,是当时著名的铸剑大师徐夫人打造的。您别以为这徐夫人是个女的,他其实是个男的,他就姓徐名夫人,跟这位王大臣一样,这名字取的,纯属是脑筋急转弯儿。
这个王大臣非但不是大臣,连个小头目都不是,他只是一个小兵卒,而且还是个逃兵。他从蓟辽前线逃跑回了京城,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地就晃荡到了紫禁城。他大概是来旅游的,所以神态很轻松,样子很平常,结果守卫的禁军还以为他只是个随便的下人,居然给他糊里糊涂地进了紫禁城的甬道。
这位王大臣说正在这甬道上晃悠呢,远远看到一拨人走了过来。这拨人中间是个小孩儿,岁数不大,却趾高气昂的,大家都簇拥着他,众星捧月一样。
王大臣没见过世面啊,一看这拨人光鲜亮丽地拥过来,赶快吓得贴墙边儿站着。说这拨人打他身边过去的时候,中间那小孩儿拿眼睛扫了他两眼。这两眼把个王大臣看得心里直发毛,想赶快过去得了,所以他突然撒丫子就往前跑。他这一跑,那小孩突然就喊了声:“你干什么的?”
王大臣听人家喊他,更害怕了,脚底下不敢停,头也不敢回,照往前跑。
那小孩一看火了,心的话:“靠!我问都不回答,这还得了!”于是大喊了一声:“逮着他!”
这话还没说完呢,身边早就噌噌窜出好几个,赶上来两脚就把王大臣给踹倒了。
王大臣痛得直嚷嚷,可没用,人家把他踹倒之后,几只脚立马踩上来,把他给踩得结结实实的。
这时候小孩儿和他身边那几个人赶过来了。他身边有个年纪比较大的人上前一步指着王大臣喊:“什么人?给我搜!”
他这一声令下,大家七手八脚就来扒王大臣的衣服。王大臣是个逃兵啊,腰里别着把短刀呢。这一扒衣服,短刀咣啷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说那小孩看了这把刀,当时脸就白了,直往后闪。这时还不止这小孩脸白了,他身边年纪大的这位脸也吓得煞白,大喊了一声:“保护皇上!”
几个人赶快呼啦一下往小孩儿身边一围。
其实,哪需要什么保护啊,这时甬道上除了王大臣就他们这拨人,王大臣躺地上给踩得结结实实的,想动也动不了啊。
那这拨人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原来啊,这个小孩儿就是刚登基当上皇帝的小万历,而他身边那个年纪大的就是小万历的大伴儿,司礼监大太监冯保。
小万历才当上皇帝没几天,刚经过高拱的闹腾,他虽然年龄不大,但也知道自己这皇位还没坐稳呢。这时候突然见到这皇宫大内里有个带刀的人打身边儿跑过,再傻他也知道自己有危险啊!冯保就更不用说了,这整个皇宫就是他的地盘儿,他的地盘儿他做主!如今在他的地盘上见了个莫名其妙的带刀的家伙,他当然吓了一跳。
不过,这个小万历还是比较有性格的,他看看也没什么危险,就分开护着他的人,走到王大臣的面前,用小脚使劲踹了两脚王大臣的头,边踹还边骂:“你个臭贼,好大的胆。”又转过头对冯保说:“大伴儿,你给我好好地收拾他。”
冯保一听这话,赶快使个眼色,身边的人就把这个王大臣押到冯保主管的东厂去了。
救急
王大臣这个事儿,朝廷里最先知道的是谁呢?
是张居正。
因为确实需要冯保的支持,所以自上台以来,张居正很注意处理跟冯保的关系。我觉得他一方面是吸取了高拱的经验教训,认识到冯保是有很大的政治潜能的;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和李太后之间联系的必要,所以他确实是把冯保引为同盟的。他不仅自己跟冯保交好,还让自己的管家游七跟冯保最亲密的手下徐爵结拜为兄弟,这样两方面之间信息沟通就更方便了。
游七已经从徐爵那儿得知了宫里抓到了王大臣的事儿,也汇报给了张居正。可张居正一开始也没太当回事儿。可紧接着徐爵又传信过来了,说东厂已经审出来了,这个王大臣,是蓟辽总兵戚继光手下的逃兵。
张居正一听,立马吓了一跳,心的话冯保你这是要干嘛?一个逃兵你处理下就得了,刨根就底的问,这不是一拔萝卜带出泥嘛!现在这种情况,我张居正要的是政治稳定压倒一切,结果你不仅是瞎闹腾,居然带出来的泥还是戚继光,这还得了!
不怪张居正生气,从冯保初审王大臣带出戚继光来,我觉得我们至少可以看出这几点来:
第一,这个冯保喜欢挑事儿。
确实如张居正所想,这时候小万历才登基不久,高拱和冯保之争才闹腾完,张居正刚接手一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政府上下,能不节外生枝就不要节外生枝。冯保你既然也想跟张居正合作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就不应该横生事端。说起来放这个王大臣进了紫禁城,你冯保也是有责任的,你悄悄地把人给处理了不就得了吗?还牵连出戚继光来,这事不是要眼见着越闹越大吗?
第二,他并没有很高的政治眼光。
你看他审出来的结果是什么,说这个王大臣是戚继光的人,那岂不是暗含了一种可能,就是是戚继光派王大臣来刺杀皇上的吗?戚继光什么人啊,他一是抗倭的英雄,二是镇守北部边防的大帅,三更关键,他是张居正最亲密的心腹。你冯保牵扯出戚继光来,天下人怎么议论?北部边防军心怎么稳固?张居正怎么脱得了干系?所以张居正一听就急了,这是动到他的根本利益了。冯保既然跟张居正结盟,这都想不到,说明他的政治眼光实在不怎么地。
第三,他也确实有实力搅动政局。
冯保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只要想,他在这个位置上随时都能折腾出些事儿来。而且往往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这个王大臣事件经他手一折腾,事情马上复杂起来了。
先是张居正专门去找冯保,亲口保证这决不会跟戚继光有任何关系。冯保只是政治眼光不远,但也不傻,他一听就明白自己捅了个漏子。牵出戚继光实在是没必要的事儿,可能那个逃兵原来真是戚继光的手下,但这个事件有刺杀皇上的可能,就不能乱说了。他连忙向张居正保证,这消息还没放出来呢,审的结果也没上报呢?一切他心里明白,请张先生放心。
张居正听了这话才算是放了心,嘱咐他不要借这个事儿做文章,见他答应了,才放心地走了。
这边张居正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他的万历新政,那真是日理万机,很快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哪知道才过了两天,只见游七急匆匆地跑进来报告说:“老爷,大事不好。”
张居正听得一愣,心想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哪一环又出错了?他抬头看着游七说:“什么事?休要惊慌。”
只见游七叹了口气说:“唉,我刚听徐爵说,冯公公把那个王大臣的案子给结案报上去了。”
张居正一听是这事儿,松了口气,心的话工作我做过了啊,肯定跟戚继光没关系。所以他很放心,说“噢,这事儿啊,怎么大事不好了?”
游七看张居正不着急,自己就更着急了,他说:“老爷您还不知道冯公公报的幕后主谋是谁吧?”
张居正一听眉毛就竖起来了:“上次我都给他说好了,这事儿就是个偶然事件,没有什么幕后主谋啊!”
“就是这个问题啊,冯公公上报皇上说王大臣幕后的主谋是——”
“是谁,你说啊?”张居正心的话,总不能是我吧。
“是高阁老!”
张居正一听这话,“啪”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这真的是像游七说的,事情麻烦了。
游七为什么说大事不好呢?因为高拱下台之后,很多人都认为是张居正和冯保一起阴谋陷害了高拱,张居正虽然抱着清者自清的态度,但毕竟还有不少人在背后悄悄地议论。现在冯保要借王大臣的案子趁机报复高拱,张居正作为现任的内阁首辅一定脱不了干系啊,这下就更证明了他和冯保是阴谋勾结在一起来陷害高拱的。
这个冤案要是做成了,天下人怎么看他张居正呢?朝廷上下又怎么议论他张居正呢?他的改革计划又该如何实施呢?
这其中的关键连游七都看出来了,更不用说张居正了。
张居正立即吩咐备轿,他要去大内去参见皇上和李太后。到了乾清宫,经人通报,张居正进去一看,李太后正在那儿抹眼泪呢?一个劲儿地埋怨:“你个姓高的怎么这么狠心,先皇待你那么好,可先皇一死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现在人走都走了,还不放过我们。”
小万历在旁边扯着李太后的袖子劝妈妈,而冯保则一脸得意地站在旁边。
张居正一看就明白了,冯保这挑拨离间的功夫是下够了,看来他存心要借王大臣的案子整一场冤狱了。
张居正没搭理冯保,他先向小万历和李太后参拜。李太后看张居正来了,立马也不哭了,感觉有主心骨了嘛,所以她就问:“先生知道了吧,这高拱太欺负人了。先生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万历和李太后都瞅着张居正,冯保也瞅着张居正,心的话,你说别牵连戚继光,我就按你的意思办了,现在你也总该按我的意思办吧。
哪知道张居正正眼儿都没看他一眼,向李太后说:“太后息怒,我听说这个王大臣初供戚继光主使,现在又供高拱主使,前言不搭后语,朝三暮四,所以所言恐怕不足为信。”
李太后一听这话,转头就看冯保,问“有这事儿吗?”
李太后多精明的人啊,冯保也不敢说没有啊,所以只好说:“确如张阁老所言。”
你看张居正多聪明,我们说戚继光是他的人,他怎么着也不能透露出这事儿跟戚继光还有关联啊,冯保死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但张居正突然这么说,还就显得这事儿他秉公判断,不藏私心。况且这样一说,就显得王大臣现有的供词是不足为信的了。
李太后看来是听张居正的话的,她紧接着就问:“那依先生的意思,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张居正也不敢贸然说这事儿背后就没有主谋,所以他很聪明的提出了一个公事公办的办法。他说现在这事儿已经引起朝廷内外的注意了,若不能查清真相,恐怕会造成恶劣的影响。所以最好由东厂和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这些三法司一起会审。这样审出来的结果就能服众了,真相也能水落石出。
李太后当然听张居正的话。冯保也没多大的脾气,因为张居正也让他主管的东厂参加了主审,所以他当时也没说什么。心想,既然再审,我还是主审官啊,反正我一定会借这个机会把高拱给整死的。想想高拱气势汹汹要搞定他还不过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他心里这个恨就压不下去。
苦心
从宫里回来后,张居正赶快物色了两个资格老、人又忠厚的王侯,打算让他们和冯保以及三法司的官员一起审这个案子,这样也好制衡冯保。可正忙着的时候,有两个他最敬重的官员来拜访他了。
谁呢?
一个是吏部尚书杨博,一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
这两个人一个六部的最高长官,一个是监察系统的最高长官,都是在高拱下台后帮张居正稳定政局的老臣。所以张居正对他俩是相当敬重的。
把这二位迎进来,厅堂落座之后。二人直奔主题就说上了王大臣的案子,原来冯保要借王大臣案整高拱的事儿已经满城皆知了。两个人开始拐弯抹角地说,后来索性直来直去的说,意思就是你张居正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能帮冯保做这样缺德的事儿。
张居正越听脸越沉,《明史》上反复说他是“沉毅渊重”,那就是说他的性格是非常沉稳的,别人说话他一般都是很深沉地在那儿听,轻易不打断别人。现在听这两位老臣都误解了自己,以为是他张居正和冯保合着伙要陷害高拱,更不要说满朝文武是怎么想的了。
杨博和葛守礼喋喋不休说了半天,才发现张居正一句也没搭话,但脸色已经沉得像一潭秋水了,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一齐愣住不敢说了。只见张居正沉默了半晌,突然暴发了出来。他猛地站起来,袍袖一拂,桌边的茶碗啪地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只见张居正眼含热泪,满脸激愤地说:“居正一心为国,只知鞠躬尽瘁,唯愿死而后已。不料一片苦心,连我素来敬重的二位大人都不能体谅!罢了,罢了!”
张居正仰天一叹,长袖一拂,说了声“送客”,转身进了内堂。只把杨博和葛守礼两个人面面相觑地晾在了当场。
气愤归气愤,工作还得照作啊。事后,张居正又亲自去做冯保的工作。可冯保还是不干,一定要借此置高拱于死地。临上堂了还让手下人去牢里跟王大臣窜供,让他一定要咬定是高拱主使他来刺杀皇上的。
张居正没办法了,他又不能跟冯保扯破脸闹翻,但他也不能让冯保把这冤狱做成,这样不只是高拱要倒霉,他也会被人骂死的。人心要是散了,队伍还怎么带呢?这个计划好的万历新政还怎么施行呢?
到最后关头了,说这里又体现出了张居正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的风范。
他让手下在王大臣上堂之前,给他灌了杯生漆酒,这个生漆酒等于是哑药,王大臣上了堂刚准备按冯保吩咐的照本宣科,却一下子吚吚哑哑地说不出话来了。
张居正又让主审官员按事先准备好的话来问,王大臣不是说不出话来吗?说不出来就等于默认。所以最后就按偶然事件定了案。
冯保在堂上也只有干瞪眼,他也不能因为这事儿就跟张居正彻底闹翻啊。
远在几千里之外的高拱并不知道,他全家老小的性命在这转瞬之间已经在别人的手掌心里转了好几个弯了。可是据说后来高拱知道了这事儿之后,丝毫没有感谢张居正的意思,只是认为他是在做戏!
这就叫孤独者的落寞,像张居正这样的孤独者,他要做的事儿,当时没有人能理解他,那个时代也不理解他,甚至他身后数百年的历史也不能完全理解他。
但没有这份面对孤独的勇气,又怎能成为真正的英雄呢?
只有真正的英雄,才是真正的孤独者!
铁三角
关于王大臣事件,《明史》、《国榷》等史书以及明人的一些笔记作品,基本上都列举各种各样的说法,认为张居正先开始与冯保勾结要一起陷害高拱,后来迫于舆论,才收手阻止冯保。
关于这一点,就和在扳倒高拱的斗争中说张居正与冯保勾结一样,这种观点和思路那是一脉相承的。
我们对于他们前面的“勾结”说已经详细辨析过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在这儿再次辨析这些典籍的主观臆断之处。反正《明通鉴》在总结王大臣事件时说,这事儿之后“举朝皆恶保”(《明通鉴》卷六六,万历元年六月),就是说大家因为这起王大臣事件都很讨厌冯保,并没有说“举朝皆恶保与居正”。要是张居正在这件事里既做了主谋又做了两面派,为什么“举朝皆恶”的时候单漏掉他呢?
张居正最关心的既不这起王大臣事件,也不是时人信口雌黄的评论,他最关心的是他的改革大局。而王大臣事件,让着眼全局的张居正对冯保的认识又更深了一大步。这种认识,主要在三个方面。
第一,这个冯保代表着内廷的政治势力,随时能对政局产生影响与冲击。控制不好这一派的政治力量,完全可能会对即将开展的万历新政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
对张居正而言,若能控制得当,也就是和冯保结盟的话,则能合则两利;要是控制不好,也就是跟冯保斗起来,则可能分则两败,于万历新政则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张居正此后的定下的一个方略就是——拉拢冯保。
第二,拉拢冯保并不是允许他可以胡作非为,拉打结合才是对付冯保这个人最好的工作方法。
我们前面分析过,冯保这人喜欢挑事,但政治眼光却高不到哪儿去。有一次他代表皇室去郊外祭陵,居然“传呼直入,北面拈香”(《明史卷二一0邹应龙传》),就是忘乎所以,走皇帝走的道,行皇帝才能行的礼仪。当时就有很多人弹劾他。他老是在这种小事上耀武扬威地出纰漏,说明他也确实没有多深的政治眼光。
张居正正是看透了他这一点,在像王大臣案这种影响朝政的事件上坚决要打击他的势头,而平常则捧着他、劝着他。
后来张居正的儿子张懋修整理张居正的文集,读到张居正当年很多写给冯保的信的时候就说:“今观其于豫藏文,惓惓勉以令名,固非阿私贿结者。”(《张太岳集序》)就是说张居正非常注重劝导冯保要保持一个好名声,太监也不乏美名留于史册的人,连太史公司马迁后来出狱后也做了中书令,这在汉武帝的时候就相当于明代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你冯保这么有才,这么有本事,为啥就不能做个好太监呢?太监也是人啊,是人,就应该留点好名声、留点正气在这个人世间。
这也可以看出来,张居正对于太监的认识也是很人性的。
因为张居正的既打又拉,冯保并没有因为王大臣事件跟张居正闹分裂,事后两个人在政治利益上还是紧密合作的。因为两个人的合作,再加上李太后对张居正的信任,万历初年的政局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张居正、李太后、冯保,也被称为是万历初年,政坛上的“铁三角”。
要知道,在几何图形里,三角形是最稳固的。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张居正对冯保既拉又打的底线是不能让他干预朝政。
张居正的想法是,你在内廷怎么嚣张我不管,哪怕你搞些贪污腐化我也睁只眼闭只眼,但你冯保想要干预外廷,也就是国家公务、朝政大事,那是绝对不行的。
对于张居正这条底线,冯保也是很清楚的。所以作为“铁三角”的一角,从万历新政的整个过程来看,他还是比较老实的。
也正因为冯保的老实与合作,张居正才真正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施展出他治国的雄才大略。
所以他虽然跟一个太监结成了政治同盟,对于这一点,张居正一生都认为这是值得的,而且他后来还曾自得地说过:“仆虽不肖,而入养君德,出理庶务,咸独秉虚公以运之,中贵人无敢有一毫阻挠。”(《张太岳集 书牍六 与南台长言中贵人不干外政》)这里的中贵人就是指以冯保为首的太监,就是说我主国政期间,明代积弊日久的宦官之祸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要说对于朝政“中贵人无敢有一毫阻挠”了,甚至还“中贵人无敢以一毫干预”(同上),连干预都没有过,更不用提阻挠和破坏了。
能有这样的成果,说明张居正这个“铁三角”的布局那是相当地成功了。
当然,有了稳固的“铁三角”,并不是说一切就大功告成了。改革要一步一步地走,工作要一步一步地做,要想推行万历新政,张居正遇到的第一个大难题就是官僚队伍的问题,通俗点说,就是人事的问题。
我们常说,人很简单,事也很简单,可人事就不简单了。
面对历来让人头痛的人事问题,张居正又会如何开刀呢?
请看下集:《治国用人之道》
第十四讲 治国用人之道
上一讲我们说到,张居正苦心经营,在他和李太后、冯保之间构建了一个权力的铁三角。而这个铁三角的核心,或者说重心,就是那个十岁的万历小皇帝。把握住了这个重心,也就算是把握住了这个最为稳固的三角形。
张居正作为小万历的老师,与小万历之间情同父子,已经算是牢牢地把握住了这个权力的铁三角。
但是,你若只是想做个严嵩那样的权臣或者奸相,把握住最高权力那基本上就可以一劳永逸、高枕无忧了;但你要想做一个诸葛亮那样的贤相、治国宰相,把握住最高权力只是万事开头的第一步而已。要治国的话,你就不能是个光杆儿司令;要做出治国的成就来,你也不能是个全能司令,也就是不能事无巨细全靠自己操心。
你得会用人!
人事问题大概是中国传统官僚制度中一个最根本、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我总结了一下,发现张居正的用人艺术主要体现为三个方面。
新人与旧人
第一,用新人,也用旧人。
我们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意思通俗点儿说,也就是一个领导总有自己的一拨跟班儿,一拨亲信。尤其是这个领导如果还掌握着人事权的话,他的跟班儿、他的亲信也就会很快充斥各个重要岗位。
事实上,这也确实无可厚非,因为不论是国家机器,还是一个小小的单位,要运作,尤其是要流畅、高效的运作,就必须上下一条心。上令下达,那得非常通畅,就像中医里说的,“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一个机构的运行和我们的身体一样,得如臂使指,那才能得心应手。我们通常把得力的亲信叫什么?叫“左膀右臂”,要成事你要没几个“左膀右臂”怎么行呢?所以一个领导者难免会培养自己的亲信,重用自己的亲信。从客观的层面说,这也是工作的需要。
但问题是,这“左膀右臂”毕竟不像我们自己的胳膊和手这样简单。
这些“左膀右臂”再往下,他们还有自己的“左膀右臂”,这样延续下去,从中央到地方就会形成庞大的各种各样的利益团体,这些利益集团之间勾心斗角,于是就构成了官场上典型的拉帮结派的现象。于是,官场就成了角斗场,一个国家的资源、士大夫阶层的政治智慧往往就消耗在了这种无穷无尽的无聊争斗中。
我个人认为,当初北宋时期的王安石变法,之所以会失败,根子就在这儿。
王安石锐意变革,具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也就是哪怕天下人都反对,哪怕反对的声浪可以把我前进的身体淹没,也不可以把我前进的精神淹没。所以在取得了宋神宗的支持之后,王安石根本就不屑于调和各方面的矛盾,尤其是在用人上,司马光、苏轼这些人不是反对我变法嘛,我就另起炉灶,用我自己的人。于是他在人事上,大量起用新人,在官场上形成了一派,当时叫“新党”,和司马光领导的“旧党”、程颐程灏兄弟领导的“洛党”、苏东坡领导的“蜀党”相抗衡。
应该说,王安石的这个选择是极不明智的。这不仅造成了北宋历史上著名的文人党争,也让官场上的很多投机分子看到了机会。
后来,比如说像吕惠卿、章惇、蔡京这些原来并不突出的人,因为投王安石所好都成了新党的重要成员。在王安石的一手提拔下,他们都平步青云,后来都做做到了宰相的位置。这些人虽然平心而论也很有才,但往往人品都不咋的,因为喜欢政治投机嘛,当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们说有德又有才的人才那是上品,有德无才那可以算合格品,无德无才也还是次品,但有才却无德那就是毒品了。所以像章惇、蔡京,后来都成为宋代历史上有名的奸臣,祸国殃民,尤以为甚!
王安石用了这些人作为变法的骨干,既惹恼了旧党等政治力量,又为自己新党内部的纷争埋下了祸端,所以他的变法最后走向了失败也就可想而知了。
张居正饱读史书,我想他一定认真钻研过王安石变法的得失成败,所以他在人事问题尤其吸取了王安石的教训。
有趣的是,历史总是有些惊人的巧合。王安石变法得到的是宋神宗的支持,而张居正变法得到的则是明神宗的支持,万历帝死后的庙号就叫神宗皇帝;宋神宗的背后有个强势的高太后,而明神宗的背后则有个强势的李太后。王安石只知道搞好与神宗皇帝的关系,却不知道要搞好与高太后的关系,最后,正是因为高太后的强力反对,才导致了王安石被贬职,也最终导致了他变法的失败。
张居正不像王安石那么脑子一根筋。他既知道向上,首先要处理好与李太后的关系;向下,也得要处理好与官僚队伍中各集团的关系。这些,就集中表现在他的用人上。
因为高拱失势了,而高拱原来在官场上的势力庞大,很多官员可以算是高党成员,现在张居正上台了,而且民间还盛传是张居正连手冯保搞倒了高拱,这下,很多高派成员就开始惴惴不安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大家都在想:张居正面对这些高派官员,会不会来个人事上的大清洗呢?
这里有个非常能说明问题的典型个案,个案的主人公是应天巡抚,也就是现在南京的地方长官张佳胤。
张佳胤也是明代有名的大才子,他是高拱的门生。因为高拱的关系,再加上张佳胤确实有才,很快,张佳胤就被提拔到了应天巡抚的位置。可才干了没多久,高拱就倒台了。
本来,张佳胤虽然算是高拱的门生,但自己行得正,也不怕影子歪。现在张居正上台了,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刚巧就在这个新宰相刚上台没多久的节骨眼儿,出了件让张佳胤揪心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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