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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权野兽朱棣第三部

_5 张笑天(明)
白胡子老者不相信会有什么希望,他接过几贯钱,千恩万谢地说:“还是出家人心善啊。”
道衍说,要谢谢皇上,他这钱也是皇上给的。老头并没细琢磨,一个和尚的钱,怎么会是皇上给的,能是在皇宫门口化缘化来的吗?
傍晚时分,道衍跟着灾民一起乘船登岸,来到有名的寒山寺前。这座因张继一首名为《枫桥夜泊》的诗而闻名天下的寒山寺,其实并不怎么雄伟壮观,比起佛教四大名山上的千年古刹也很逊色,但它以诗扬名,家喻户晓。
黄昏的夕照给寒山寺的殿顶镀上了一层金边,枫桥下白茫茫一片大水,寒山寺的钟声凄凉地在旷野间回响着,看着流离失所的难民,要比江枫渔火的景象更叫人发愁。道衍和尚已经很累了,他坐到了寺院山门台阶上,附近也有一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席地而坐。
道衍从肩上的褡裢里拿出几张干饼来,刚咬了一口,发现有好几个面有菜色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道衍便把饼分了几块给孩子们,这可闯了祸,又蜂拥般上来十多个孩子,都把黑黑的小手伸向他。道衍无奈,把剩下的饼全给了他们。
这时一阵锣响,打着“回避”、“肃静”招牌的执事过来了,“姑苏县正堂刘”的大轿后面,还有一顶小轿。
打锣的往寒山寺院里走,因道衍当道坐着,就吆喝他:“闪开!没看见县太爷到了吗?”道衍半闭着眼,不予理睬。
跟班的报告了县令,县令便下了轿子,走到道衍身边,说:“哪来的野和尚,滚开,狗还不挡道呢。”
道衍说:“你走你的路,老衲在佛寺门前坐着,与老爷何干!”
县令怒火万丈:“你这个老不死的臭和尚,还敢顶嘴!”他从敲锣人手中夺过槌子,照道衍的秃头咚咚咚就是几槌子。道衍没反抗,手捂着顿时肿起来的秃头说:“你不好好救水灾,拿我这和尚出什么气!”
县令道:“老爷我到寒山寺来进香许愿,就是祈求消灾的,你敢教训老爷?来人啊,把这个贼和尚给我绑了,押回县牢里去。”
跟班的衙役们一声吼,上来一顿毒打后,又绑了道衍。
道衍一点都没反抗,也没做任何解释。
? 小县令绑了朱棣的头号功臣
道衍被县太爷稀里糊涂地逮进了姑苏县牢中,他既不亮明身份,也不申辩,居然心安理得地在牢中地铺上酣然而睡。半夜时分牢外忽然有一片吵嚷声,并且有火把照亮了监狱走廊。这也没有惊醒道衍。
这群人里有一个户部主事叫王聿,他是陪道衍下来赈灾的随员,这几天也在私访民情、灾情。道衍失踪,这可是大事,他带人找遍了姑苏城各个角落,踪影全无,最后只剩大牢没来了。
抓道衍的那个刘县令陪着小心走在一边,他说:“主事大人尽管查,就是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把赈灾的钦差大人抓起来呀,确实没见啊,连主事王大人,卑职也是刚刚见啊。”
户部主事王聿说,全姑苏城都翻遍了,只剩大牢了,莫非钦差大人上天入地了不成,钦差大人可是在姑苏地面上失踪的,这若是找不到,刘县令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狱卒们举着火把逐个牢房寻找,当这群人停在道衍的牢门外时,王聿举着火把向里一照,一个和尚正酣然大睡。他忽然愤怒地叫了起来:“这不在这吗?你还真把钦差大人抓到你牢里来了。”
县令说:“哪有钦差呀,主事大人看花眼了吧?这里只有一个野和尚啊。”
主事回手抽了县令一个嘴巴,他说:“混账!这和尚是谁?就是当今皇上靖难起兵运筹帷幄的第一大功臣道衍长老,如今是资善大夫了,官至极品,你敢说他是个野和尚?”
县令蒙了,一边自己抽自己嘴巴,一边喊:“快开牢门。”他说:“这可是真人不露相啊,罪过,罪过。”
牢门打开,提着灯笼火把拥进一大群人都没能惊醒道衍,他仍然打着鼾睡得正香。户部主事王聿蹲下身轻轻摇着道衍说:“大人,醒醒吧,这里太潮了,会坐病的。”
道衍这才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爬起来问:“你们干什么?老衲睡得正香啊。”王聿说:“钦差大人,下官找了你一夜了,大人怎么会被关到牢里来了呢?”
道衍看清了县令的脸孔,他诙谐地说:“这得多谢县太爷呀,他怕老衲睡露天地,才发慈悲把我请到这里来享福的。”说罢一阵哈哈大笑,笑得县令毛骨悚然。
县令双腿一屈,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说:“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国师大人,罪该万死。请大人原谅,大人不记小人过……”
道衍打着哈欠说:“老衲坐在寒山寺的台阶上吃干粮,碍着你县太爷什么事了,非要毒打我一顿……”这话只像是不疼不痒的责备,并不厉害。汗下如雨的县令说:“误会,误会……”
道衍法师说:“打了老衲,你说是误会,随便打了老百姓,你也会说误会吗?你打了我、关了我,都不算是什么事,都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你勾结河工贪污赈灾银子,看着百姓流离失所而不心疼,这和当今皇上倡导的爱民如子可相去太远了。”
县令说,大人可不能听那些灾民信口胡说呀!他们穷疯了,咬人一口入骨三分呐。道衍站起身来,抖落着身上的尘土、草屑,说:“老衲已私访几天了,没有证据,岂敢乱说?你我素无冤仇,也不会因为关了我半宿,就公报私仇吧?你的脑袋怕是保不住了,当今皇上最恨你这样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
随后平静地下令:“把他锁了,明天游街示众,然后开仓放粮。”
这才叫大快人心,连牢子、衙役们都欢呼起来。
? “龙下西洋盼回游”
朱棣正和一个妃子睡在床上,外面有嘁嘁喳喳的说话声。朱棣十分警觉地坐起来,迅速披上衣服,摘下挂在墙上的宝剑,走到窗下,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外张望。多年来的动荡和军旅生涯养成了他这种机警、多疑的个性。妃子也坐了起来,害怕得直抖:“皇上,怎么了……”朱棣嘘了一声。
有人轻轻叩门,李谦在外面说:“皇上,是张信进宫来了,他说皇上有话,即使深更半夜也不能阻挡他见皇上。”朱棣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挂起宝剑,说:“让他在内书房等朕。”
朱棣穿戴整齐,来到内书房,接待风尘仆仆归来的隆平侯张信,张信跪下请安后,爬起来说:“臣不该夜半三更来打扰皇上。”
朱棣说:“你这样辛苦都在所不计,朕少睡一会觉算什么?朕这半年来,真还是第一次这样早睡。”
张信说:“皇上为国操劳,真是殚精竭虑呀。”
朱棣问:“有什么好消息吗?”
张信随即奏报寻找建文帝的消息。他先后在六个省份转了一大圈,有消息说建文帝藏在西平侯沐晟家,后来去了白龙山,他都去了,扑了个空。还有一种传闻,说建文帝时的工部尚书严震出使安南时见过他,又说建文帝吊死在驿亭了,也是查无实据。
张信抄来一首诗,说是建文帝所写,他看口气、身份,不像假冒。
说罢递上一张纸,朱棣念出声来:
风尘一夕忽南浸,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
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
朱棣细细品味,觉得确实很像。
这首诗张信得自贵州金竺罗永庵,在那里又得了新线索,说建文帝几经周折,就在南京家门口,在江苏吴县鼋山普济寺内。
普济寺?那不是道衍法师要去归隐的寺院吗?这是道衍自己选的道场。朱棣觉得这不怎么可能。张信说:“有人说,正是道衍法师庇护了他,在偏殿里也有一首诗,臣也抄下来了。”说罢再度递上一张花笺。
朱棣看着,说:“这口气也像他的。”看到后来,不禁念出声来:“‘龙下西洋盼回游’,这是什么意思?”
从字面猜测,张信认为,建文帝已决定远下西洋了,但无时无刻不想回归故国。尾联最末一句说“重振故国壮志酬”,这不是太明白了吗?朱允炆要卷土重来,再登皇位。
终究都是雾里看花的消息。朱棣说:“还有什么消息吗?”
张信说他曲折巧妙地问过道衍法师,他避而不答,后来说了一句,“北风吹云云南下,不知何日刮南风。”这也像暗示,朱允炆渡海南下,到西洋各国避难去了。
朱棣说:“借外夷之兵卷土重来?这也确实不得不防。不过这都不是定论,你还得继续访查,不能松懈。朱允炆死没死,在不在国内,都要弄个水落石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张爱卿只好再辛苦下去继续寻找。”张信说:“回皇上,臣不过跑跑路而已,我会一如既往,不过,皇上也得防着他真下了西洋才是。”
朱棣点头,少顷,朱棣忽然以关切的口吻说:“清廉固然是为官的第一操守,可也不能草木皆兵,别太苦着自己。”
张信有点发愣,不知朱棣是什么意思。朱棣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笑道:“听说你在贵州寻访时,一个土酋送给你三筐樱桃,换你手上的一部《洪武正韵》?有这事吗?”
张信大惊,这事皇上也知道?他感到恐惧,不禁汗毛直竖。这说明,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监视之下,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是谁?他惶悚地说,回皇上,确有此事,后来他把《洪武正韵》送给那酋长了,但樱桃退还了,幸亏他一粒没尝。
朱棣说:“这有点过了,樱桃不过是水果,又不比金银珠宝。”
张信说:“陛下不是常常对臣等训诲吗?不因小利而贪之,贪小利,就会由小而大,人的贪欲是无底洞啊。”
朱棣很感动地说:“好官啊,若朕的臣子人人像你一样,天下何愁不治?朕还用每天费尽心机地去访查百官清廉与否吗?”
? 过不去的美人关
谨身殿经过了重新布置和修葺,不知朱棣怎么又忽然崇拜起庄子来了,他亲笔手书了一幅中堂,引用的就是庄子的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而随无涯,殆已。
从前景展翼为建文帝画的那幅群虎图不见了踪影,同样出自景展翼手的群马图,如今又挂到了屏风上,旁边还有一张地理概念很模糊的大明王朝与邻国的地图。景清一上殿就看到了女儿这幅画,心里一阵不安,不过他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他跪下请安后站在门口。
朱棣正在挥毫写字,他看了一眼景清说:“你过来,看朕这副对联怎么样?”景清凑过去一看,朱棣是这样写的:巡过田亩,曾闻百姓疾苦。坐到庙堂,岂忘万民生涯?
景清言不由衷地说:“皇上忧国忧民之心,跃然纸上,这是天下苍生之福。”朱棣放下笔,拭了手,坐下说:“为人君者,理应以百姓温饱为念。今天朕只宣你上殿,想单独与你谈话。坐吧。”景清受到了特殊待遇,赐座在他正前方。
朱棣今天专门约景清来,是想说说弛海禁、睦四邻的事,想听听他的看法。景清显得消极:“臣一向不过问海禁和对外邦交的事,谈不出什么。”
朱棣说他同样不甚了解。太祖高皇帝在位时,主要致力于立国之基,防御蒙元再起,对海外相对漠视。也确实无力向海外拓展。现在不同了,大明王朝国力强盛,有能力怀柔远人,求得与周邻诸国和睦相处,让普天之下的夷国邻邦都知道天朝国威,得我实惠,这样,大明王朝才不愧是万邦之主。
景清一句话不说是搪塞不过去的。他指着地图说,不妨将陛下即位诏书分别诏谕安南、暹罗、爪哇、琉球、苏门答腊、占城诸国,让他们来朝。还有日本,本来是有交往的,因为他们的海盗不停地袭扰我苏浙闽各省沿海,关系也淡了。
朱棣连说好主意。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国家,也要有交往。他问景清,到过这些国家吗?
景清摇头:“臣没到过。”
朱棣站到地图前,说:“从前多是周邻各国进贡来朝,我们很少派使臣出去。朕想造些大船,遣使臣远航西洋各国,把大明的丝绸、瓷器、书籍带过去,也是宣扬我们的儒家文化呀。”
景清说,只有盛世皇上敢有如此辉煌的设想,海上波涛险阻,未知者太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选一个可靠的人出使。
朱棣早想好了,想起用宦官,他们无家室之累,可长期在外而无牵挂、无怨言。景清的眼睛里流露出惊讶神色,却未说出来。
官话说完,朱棣话锋一转说:“有一件事,朕觉得现在可以办了,特找你来商议一下。”景清说:“不知是什么事,请皇上见谕。”
朱棣站了起来,走到群马图前,说:“景爱卿,你进殿好一会了,好像并未发现朕把群马图挂出来了。”
景清很淡地说:“我不懂画。”
朱棣说:“你真这么健忘吗?你仔细看看,这是你女儿的画作呀,朕一直保存着。”
景清说:“那不过是她的涂鸦之作,哪敢承受皇上如此垂青。”
朱棣说:“她画得很好。朕当年想纳她为王妃,你们父女演了一出假死之戏。朕受了很大刺激,你是知道的。现在我并不生气。后来她受困北平,朕还让道衍和尚治好了她丫环的哑病,又替她还清了盘缠钱,朕一直在关心着她。”
景清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态,皇上说的事好像与他一点关系没有。
朱棣说:“你很久没见过女儿了吧?”
景清说:“是呀。”
朱棣说:“建文帝害了你一家,你们父女二人是幸免者,如果你不在北平的屋檐下,你也早作了望乡之鬼了。”景清说:“也许相反。”
朱棣说:“你一定很想念女儿,也一定很想见她吧?”
景清说:“想也是白想,我们失散已久,天涯各一方,不知她流落在何处。”朱棣告诉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朕已找到了她,她就在南京。”景清不禁暗自心惊。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问:“她在哪里?怎么不来见我?”
朱棣其实早知道景清与他女儿在徐妙锦那见面的事,景清却装得一无所知,这令朱棣不快,他弦外有音地说:“我还以为你们父女早就团聚了呢,朕当然希望你们团聚。”
景清敷衍地说:“谢谢皇上。”
朱棣说:“你女儿贤德而有才,朕想再续前缘,纳她为妃,朕特地告诉你一声。”这话就很有些霸道了。
景清说:“小女性情古怪,不会侍奉君王,我担心……”
朱棣说:“这无妨。朕会宽以待人。”
景清说:“皇上,我先开导开导她如何?”他是想争取到一个机会,让女儿赶快逃走。朱棣似乎防备了一手,他说:“不必。朕准备把她先接到宫里,安顿下来后,再让你们父女见面。”
景清尽量掩饰着惊慌,装作高兴地说:“这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担心她四海飘零呢,想不到就庇佑在天子神威下。”
朱棣心里是不满的,景清的态度至少是消极的。但朱棣相信他没奈何,他阻挡不了朱棣的好事,所以他脸上一直漾着平和的笑容。
? 要留清白在人间
玄武湖波推浪涌,白雪迭起,在蓝天下显得无比辽阔,它不像莫愁湖那样充满人工雕琢的痕迹,而展示着天真未凿的蛮荒气息。
一条画舫船在湖上行驶着,船家在后面摇橹,中舱茶桌旁坐着徐妙锦、景展翼和孟泉林,他们吃着小吃,品着茶。
徐妙锦说:“用武力是不行的。我观察了,翠媛坊里里外外都有岗哨,旁边又紧邻一座兵营,一闹开,跑不出去。”
景展翼说:“最好智取。姐姐这次女扮男装当嫖客,不是很成功吗?”徐妙锦也是这个意思。老鸨子可乐坏了,从前是胆战心惊地替皇上看着个犯人,又不肯替她赚银子,现在居然接客了,人财两旺,能不乐颠了馅吗?
孟泉林说:“老鸨子都贪,多给老鸨子银子,买她从良不行吗?”徐妙锦早和铁凤讨论过了,老鸨子肯定不敢。铁凤是钦犯,不是一般的娼妓,谁敢放她从良?大家一时又没了主意。孟泉林忽然看见桂儿远远地跑来,在岸上招手。他说:“你们看,桂儿找来了,一定有事。”
徐妙锦就大声说:“船家,把船靠上岸吧。”船家应着,掉转船头驶向岸边。船靠了岸,船家扯着缆绳稳住船,让他们一个个跳上岸。景展翼付了船资,迎着桂儿问:“你又跑来干什么?”
桂儿说:“你父亲来了,慌慌张张的,有急事找你,还说不让你再回住处去呢。”徐妙锦说:“又出什么事了?”
景展翼说:“我父亲在哪?”
桂儿用手一指湖畔插着酒旗的小茶馆说:“在茶馆里等你呢。”
徐妙锦说:“你一个人去吧,我们去不方便讲话。”
景展翼就向小茶馆走去。景清穿一套民装,低头坐在小茶馆角落里喝着茶,见景展翼进来,也只是向她点点头,景展翼便坐在他对面,担忧地问父亲,又出什么事了吗?
景清说:“朱棣又动了坏念头,要纳你为妃。他派了锦衣卫的人找到了你的住处,我怕来不及,只好冒险来告诉你。”
景展翼说:“反正我也准备离开南京了,我并不怕。”
景清说:“事不宜迟,那就快点出城,马上走。”
景展翼说:“怎么也得回去收拾一下呀。”
景清说:“千万别回去,朱棣的锦衣卫,还有宦官的东厂都是他的耳目,无孔不入,你的住处早被监视了,你别因为一点行李遭了难。”
景展翼要和孟师傅他们商量一下。景清掏出一张银票,放到她面前:“这点银子你带上,有了落脚的地方,给我捎个信。”
景展翼抓住父亲的手说:“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这种憋气的官还有什么留恋的?”景清说:“你忘了在徐府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我不能便宜了害我全家、害我一世清白的朱棣。”
景展翼好像明白了父亲要干什么,就说:“父亲,你可不能……”
景清苦笑着安慰女儿说:“你别担心。日后如果听到我什么不好的消息,也不要来为我收尸。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想开了,都无所谓的。”景展翼不禁哽咽起来。
景清说:“你要听我话,我一门绝户,只有指望你了。你识文断字,日后要把为父的清白昭示人间,我在九泉下也就瞑目了。”
女儿哭,景清也是眼含热泪,父女俩拥抱起来,引得茶馆里的人大为惊异。景展翼没有再回到租住的房子去,也很轻易地瞒过了锦衣卫和东厂的眼睛,顺利地出了金川门。
孟泉林拉着马,马上骑着扮了男装的景展翼,桂儿挎着包袱跟在后边,徐妙锦一直把他们送出城,才停下自己的轿子。
纪纲带锦衣卫的人包围了景展翼的住处,进去搜查的人出来向纪纲报告说:“跑了!一个人影都不见。”
纪纲一愣,恨恨地说:“一定是该死的景清走漏的风声!”
金川门外,徐妙锦下了轿,对他三人说:“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好险呐,你们若是赶回住处去,正好撞在网里。”
孟泉林对徐妙锦说:“我先把景小姐安顿在附近乡下,我再赶回来,帮你解救铁凤。”徐妙锦说:“行,我等你,一路小心啊。”
景展翼下马,与徐妙锦拥抱在一起,两个人都哭了。
? 暗门子也有规矩
朱棣带领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来到钟山孝陵,祭祀陵墓已毕,朱棣在墓前停留很久,遐思联翩。上次祭陵,他还是处于前途未卜的惶惶不可终日状态,这次却是高冠博带的皇位继承人了,堂而皇之,今非昔比,令朱棣感慨万千。
袁珙突然指着一棵桧树说:“陛下快看,这桧树开花了,这可是世所罕见。”最高兴的是朱棣,如今,一切祥瑞之兆都属于永乐王朝啊。大家都围过来,有人说“确实少见”、“比铁树开花还不容易”。
解缙说:“不知主何吉凶?”袁珙说:“当然是吉兆啊。”
正说着,朱棣看见了两只白喜鹊飞过来,落在前面树上。朱棣很兴奋:“你们看见白喜鹊了吗?这可更是少见,白喜鹊可是被古人称为瑞鸟的呀。”朱高炽说:“今天的喜事何其多呀。”
朱棣马上令礼部起草贺表,今天也不可空过,他让朱高炽据此情此景拟一副对子来。朱高炽沉思片刻吟道:“望金门而送喜,驯彤陛以有仪。”众人都拍手称好,朱高煦不服气说:“这样的对子,有什么好?我一口气能说出一大车来。”朱棣也说落套子,是平了些。他见解缙在跟前,就让他来一副。解缙道:“与凤同类,跄跄于帝舜之庭。”
朱棣立即叫好:“好,好一个与凤同类,白喜鹊既是祥瑞之鸟,岂不是与凤凰同类吗?下联呢?”解缙说:“如玉有辉,翯翯在文王之囿。”朱高炽很服气,解缙把父皇比作文王,这真是画龙点睛之笔。众人皆说妙。朱棣大为高兴,称赞解爱卿果真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之才。他令李谦回头把这副对子写下来,刻在奉先殿回廊的柱子上。
下山时,纪纲带从人骑马赶来,见皇上大驾下山,便闪到一旁等待。朱棣早看见他了,走到跟前吩咐“停轿”。他也不下轿,问纪纲:“事情办好了吗?”
纪纲一脸苦相地说,百密而终有一疏,自己办事不力,他带人赶去玄武湖畔时,景展翼早跑了,连东西都没带,他们一连守候几天,她再也没露过面。朱棣的脸顿时拉得老长,他说:“是谁走漏了风声?难道是景清?是朕大意了,本不该泄露于他的。”纪纲说:“肯定是他。”
朱棣哗啦一下放下了大轿帘子。他虽然生气,好在没有发作。纪纲向皇上保证,不管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把景展翼找回来。
从孝陵回城,纪纲就直接去了秦淮河的翠媛坊,老鸨子这几天一直约他,要请他吃饭。这老鸨子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一个铜板能攥出铜水来。这些天她对纪纲大方得出奇,教坊里的姑娘随他挑,想睡哪个睡哪个,分文不取,还倒贴酒水菜肴,他多少有些纳闷。
舍不出米,套不住雀儿,老鸨子是有求于他。老鸨子摆了一大桌子酒菜招待纪纲,又招来两个风尘女一左一右地陪酒,老鸨子坐在对面,不断地劝酒:“纪大人多吃点,这菜可是南京最有名的老馆子叫来的,可不可口啊?”纪纲说:“还将就,比宫中御膳房厨子的手艺还差点。”老鸨子撇撇嘴,那谁敢比御膳房啊。纪大人是吃御厨的菜吃多了,别的都不可口了。
纪纲又被妓女灌了一口酒,他搂着妓女的腰恭维老鸨子很有本事,铁凤那匹烈马怎么被她轻而易举地驯服了?她肯乖乖地接客?老鸨子吹嘘道:“我有啥本事,一靠三寸不烂之舌,二靠一片好心。”
纪纲说:“这回,下油锅炸成肉炭的铁铉别想清高了,他清高一世,女儿却沦为娼妓,陈御史这一招真高明,专击软肋!”
老鸨子说:“这招也够阴损的了,比挖人家祖坟还阴损!你们不怕遭报应?”纪纲说:“报应不报应,那都是下辈子的事了,谁知道自己上辈子是积了德了,还是作了孽了?我只管今生今世乐呵。”
他跟两个妓女狎亵了一阵,又说:“早知道你这么神通广大,当初把铁铉的那个二女儿也一起送你这调教就好了。”原来铁凤的妹妹被送进毗邻的青衣坊,结果没看住,当天就跳了秦淮河,纪纲挨了皇上一顿骂。老鸨子说:“这叫一物降一物。”
纪纲忽然涎着脸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也想尝尝铁小姐的滋味,老板娘是不是玉成一下?”老鸨子面有难色地说,这个怕暂时不行。那个阔公子一掷三千金,是长包了一年的,你中间来揩油,这不是官司吗?纪纲愤愤道:“这个主儿是干什么的?我倒要会会他。”
老鸨子忙摇手:“纪老爷千万别这样,咱这暗门子也是有规矩的,不能那么办事,一旦弄出官司来,对谁都不好。等过了一年期,我把她好好打扮打扮,送到纪老爷府上去,随你享用,那多有体面。”
纪纲乜斜着眼说:“你说话可得算话呀!”老鸨子说:“那自然。”
纪纲说:“那你这,我就撤人了。不必看着她了吧?”
老鸨子说:“别撤得太陡啊,万一有个岔头,我可担待不起呀。”
纪纲说:“那就在门外留几个暗哨,里边你自个儿管。”
老鸨子说:“好,一言为定。”
? 恩威并举的外交政策
朱棣与解缙几个大臣及翰林学士在交谈内阁机务上的事。朱棣几乎每天都要与这些人见面,看上去很像清谈,很多军国大事都是在这个圈子里形成雏形的。
朱棣真的对庄子着了迷,他刚刚又亲笔书写了庄子的一句话:居下流,方能纳百川,纳百川才能成江海。臣子们都知道,朱棣自视为可纳百川的江海,以此自居。大家便争相恭维了朱棣一番,才进入正题。
今天讨论对外交往。朱棣认为,现在,蒙古北元自从败退到塞外,已是强弩之末,内部自相残杀,无力南侵,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南倭北虏,周边尽是强弓劲弩,必征服之,国家才能久安长治。
夏原吉的口吻是蔑视的,从脱古思帖木儿到坤帖木儿,五代君主都是被杀的,杀得昏天黑地,连帝号都不知道是什么了。朱棣对每一次边报他都从头细看,据最近卫所边报称,从鬼力赤自立为可汗后,干脆去掉帝号,又称鞑靼了。西边还有一个稍强一些的部落叫瓦剌。他们两个部落仍在没完没了地仇杀,但也有令人不放心的地方,大队鞑靼骑兵常常南下抢掠,过去大明王朝是靠北方各藩王抵御,现在藩王力单,不同从前了,朱棣的意思,国家的经略重点应向北移。
袁珙说他夜观天象,月犯氏宿东北星,而金星出昴北,是北军胜南军败的星相,不可不防。朱棣此前已下旨,让何福和甘肃总兵宋晟多加警戒,但也不要妄动刀兵。
夏原吉觉得,必须让鞑靼各部臣服朝贡,北方才有真正的安定。朱棣即位之初,就想到了这一点,曾派使敕谕兀良哈、鞑靼和野人女真各部,让他们归附,可并无回音,收效甚微。
解缙以为,对他们,还是恩威并举为好。这也正是朱棣的想法。如能示恩于他们,用怀柔之策使之归附,不是最好吗?不得已才能诉诸武力。夏原吉说,这种事半功倍的事还要做下去。
朱棣决定就再派使臣,分别致书鞑靼太师丞相马哈咱,太傅左丞相也孙台,还有太保阿鲁台等人,表白我大明王朝的心意。日本也一样,要向他们颁诏,倭寇虽不是日本官家差遣,但他们有义务自己剿灭,这是相互间友好的前提。
解缙说:“打日本也不容易,以和为贵。元朝时,日本海盗就窜扰中国沿海,抢掠人口、财货,弄得人们不敢下海。当年元世祖忽必烈曾对日本大举征讨,但在海上遭遇了强风暴,全军覆没,所以元代始终与日本不通使、断绝了来往。”
太祖高皇帝立国之初就遣使去日本通好,日本也派使臣来南京,但没维持多久,又因倭寇侵边而再度中断交往。
朱棣说:“日本也要修好,但他们必须制止倭寇才行,要听其言,观其行。说起来,朕一向不想做守成之君,我大明王朝,本来应当是超迈千古、君主华夷的雄主,你们要时刻记住朕的这几句话才好。”
众大臣都说:“皇帝圣明,臣等谨遵教诲。”
? 救了她的人,还要救她的名声
这次是徐妙锦宴请翠媛坊的老鸨子了,老鸨子简直受宠若惊。在画舫船里边行船、边饮酒,欣赏秦淮河美景,也是达官贵人的一种时尚、一种享受。
这条画舫很大,长有十丈,宽也有四丈,分上中下三层,每间房子都可望见水景,它载着长袖善舞的红粉娇娘,带着一路歌声和一船灯火缓缓行驶着。
徐妙锦与老鸨子在对饮。秦淮河里不断有载着仕女游人的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画舫从窗外漂过,留下一阵阵丝竹管弦之声。
老鸨子说,徐公子太客气了,哪好意思让他这么破费?她开翠媛坊也有十几年了,还从来没人请她吃过饭呢。徐妙锦喝了一口酒说,她今天找老板娘说个事,是想出银子把铁凤赎出来,让她从良,她让老板娘出个价。
老鸨子忙摆手,这事公子免提。若是别个姑娘,她巴不得收银子放人,成全了公子,公子出手大方,还会亏待了她吗?可这铁凤不行,她是钦犯,她不是卖身而来,纪老爷说,是皇上惩罚她,让她生不如死,天天受辱。若敢私自做主放走了铁凤,她还要不要命了?徐妙锦答应多给她银子。
老鸨子断然说,就是给她一座金山、银山,这事也没商量。她还不知道银子好花吗?这银子烫手啊。徐妙锦望着泛着涟漪的秦淮河,忽然问:“你好像说过,铁凤的妹妹跳了秦淮河?”
老鸨子说,不仅是她,听说黄子澄的儿媳妇、陈迪的女儿,都不甘受辱,先后投了秦淮河,也挺可怜的。听纪纲说,他把陈迪女儿跳河的事写成折子奏报,你猜皇上怎么批的?圣旨批道:著锦衣卫抬出野外,让狗吃了,钦此。听这批语,就知皇上恨这些人到了什么地步了。
徐妙锦带有启发性地说:“假如……铁凤也投了秦淮河呢?”
老鸨子先时一怔,随后眼睛又一亮,她明白了徐妙锦的意思。
徐妙锦赶快献策,就说一时疏忽,没看住,铁凤投河自尽了,皇上还能怎么着?前有车后有辙呀。
老鸨子说:“那,尸首怎么办?纪纲肯定来验尸的呀。天下没有比他更精更狡猾的人了,瞒不过他眼睛的。”
徐妙锦说,他不会是刀枪不入吧?用银子堵他嘴,行不行?
老鸨子倒觉得有门。这事没纪纲认可,别想办成。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银子肯定能堵住他嘴。他这人,到翠媛坊玩了女人,分文不掏还不说,每回临走,老鸨子还得给他倒贴几贯钱的车马费。
徐妙锦说:“他贪,这就好办了。回头咱商量个办法。”
老鸨子说:“我那份赎金可是分文不能少啊。”
徐妙锦的话说得老鸨子心花怒放,她让老鸨子放心,说自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老鸨子眼睛都笑成一条细缝了。
事情出奇的顺利,两千两银子就封住了纪纲的嘴,老鸨子坐收三千两。由纪纲出面,雇地痞无赖从城外乱葬岗子里背了一具刚下葬的女尸回来,丢到秦淮河里,三天后打捞上来,已经泡得面目全非,纪纲煞有介事地找来仵作、地方官验尸,又让老鸨子来认尸,草草埋葬,然后具结文书,以“看守不力”为由,罚了老鸨子五两银子,上报了皇上,这桩公案就算了结了。
而这时的铁凤,早已逃脱虎口了。徐妙锦又用自己的轿把铁凤抬出城来,在僻静的树林里,孟泉林牵马等着呢。
徐妙锦看着铁凤下了轿,铁凤百感交集地叫了一声“师傅”。孟泉林说:“你真是历尽磨难啊,比景展翼还惨。”
徐妙锦说:“苦尽甘来,你们师徒不是又团聚了吗?”
铁凤给徐妙锦跪下了:“谢谢徐姐姐的救命之恩,也替屈死的父亲和全家人感念你的大德。我欠你的情,今生怕是难报万一了,来世愿当犬马为报。”她流下了伤感、感激的泪水。在她心目中,徐妙锦就是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
徐妙锦拉她起来说:“大概上天就是派我来拯救你们这些姊妹的,又是专门和朱皇帝过不去的。你不必介意,也不用谢,看着你们飞出樊笼,我也就高兴了。”眼圈一红,她也流泪了。
孟泉林催促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快走吧,也让徐小姐早点回城。”
铁凤已经要上马了,又走回来,她叹息地说,自己虽然逃出了地狱,可浑身上下的污水却没法抖落干净,传出去,不管真假,人们还会说铁凤屈服过,在娼门里接过客,失过身,这是她心有不甘的。
徐妙锦明白了她的意思,就说:“你想让我为你正名?这容易,我有更好的法子为你洗雪恶名,你放心地走吧。”铁凤这才上马,依依不舍地走了。
转天,徐妙锦再度光顾翠媛坊时,已经恢复了俏丽华贵的女儿妆。当徐妙锦带着众多丫环、仆人前呼后拥地来到翠媛坊大厅时,老鸨子被这阵势吓住了,忙起身赔笑脸相迎:“这位千金是走错门了吧?”
徐妙锦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的脸,对老鸨子说:“你仔细认一认,才几天不见,真的就认不出来了吗?”
老鸨子认真一看,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美女,竟是那个一掷千金的花花公子嫖客吗?她吓得尖叫起来:“是你?原来你是个女的?”
徐妙锦莞尔一笑说:“没有想到吧?”
老鸨子以她随机应变的本事,自作聪明地说:“我早就看着不对劲了,细皮嫩肉的,怎么看都像个女儿身啊。快坐,上茶呀。”
一阵忙碌后,徐妙锦坐下,她问:“纪纲没有来刁难吧?”老鸨子不屑地撇撇嘴说,有了银子,早把他嘴封上了。他连验尸都是走走过场,就让人把棺材运走了,棺材里不过是个无主女尸。她得意地大笑。徐妙锦今天来,说是还得叮嘱老鸨子几句要紧的话。
老鸨子说:“小姐不嘱咐她也明白,她不会说走嘴的,更不会把小姐女扮男装逛青楼的事传扬出去。”徐妙锦说:“你正好说反了。”
徐妙锦让她可逢人便讲,有一个小姐,女扮男装,假装嫖客,想来救铁凤。铁凤根本没接过客,没失过身,直到跳河,还是个清白之身。
老鸨子不解:这是为什么?徐妙锦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世人明白,铁凤是个守住了贞节的圣女,不愧是铁铉的女儿。
老鸨子恍然说:“你是为铁凤的名誉着想啊,你想得真周到。不过,那她假死的事,我可不能照本实发呀,不然我不就没命了吗?”
徐妙锦说:“这也容易。你就说,那个女扮男装的嫖客想用银子赎走铁凤,老板娘怕触怒官府,死活不肯,铁凤觉得无望,又怕真的逼她下水接客,就投河自尽了。”老鸨子放心了,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徐妙锦便起身:“那就告辞了。”老鸨子忽然来雅兴,她想知道,小姐是哪家侯门相府的千金啊?徐妙锦冷冷地说:“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吧?”老鸨子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让你多嘴!”
? 郑和下西洋的秘密
张信又一次返京向朱棣报告时,依然没有确切消息,只从民间得到些建文帝的零星传闻,确有不少人说他逃到了西洋。
朱棣对张信很失望,又出去巡访这么久,就带回这么几句模棱两可的消息吗?张信十分委屈,他风餐露宿地到处周游,回到南京,连家都没回就直奔皇宫,却落得这么个下场,惹得皇上不满。
朱棣从他脸上看到了委屈,就说:“你在抱怨?”
张信忙说:“臣不是这个意思……臣还会不遗余力地去访查的。”
朱棣叹口气,又往回拉话说:“这也怪不得你,本来就是大海捞针。你回来,听到朝臣在议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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