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真名士自风流:谢安这个人

_4 刘雅茹 (东晋)
不过苻坚还没有赶到寿阳,苻融就发现,可有点儿不对了。很快,洛涧被突破的消息就报来了,这消息刚传到他耳朵里,谢玄谢琰的北府兵就跟着到了淝水。这时候,桓伊一直没敢直接出来挑战,一看谢玄来得这么快,惊喜中立刻同他合兵一处,这两队陆军就完成了集结。
谢石这水军,不是被误以为主力吗,很得苻融的“重视”,就派张蚝向他发起了进攻。这里倒有些问题,史料没有记载张蚝到底带的是水军还是陆军,那么他跟谢石的水军,是怎么打起来的,就是个很大的疑问。当时最可能的情况是,张蚝带了重兵,准备强渡淝水,这样就跟在淝水上准备阻断敌军的谢石打起来了。不过,张蚝人多,谢石人少。谢石不是对手,就退向了淝水右岸这一边儿。张蚝就想乘胜抢渡,谢玄一看,马上和谢琰带了6万人,在岸边森严列阵,准备迎击。张蚝瞧瞧这阵势,估计是突破不了,就又退回了岸边。
于是结果就是,谢玄、谢琰和桓伊,一共率领晋军7万左右,就隔着这条淝水,跟前秦15万大军,形成了对峙。
这时,苻坚带着他的“羽林郎”们,日夜兼程地赶来了。没想到,到这儿的第一件事儿,就让他吃了一惊,原来,苻融那情报根本就是不对的!洛涧竟然被人家突破了!而且包括梁成在内,竟然有10员大将被杀!苻坚忽然觉得有点儿没底了,他这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低估了东晋哪。原来建康那些人,并不像他想像得那么不堪一击呀。又想起4年前淮南的惨败,他觉得这事儿可有问题了。于是,他就立即命令苻融,你跟我瞧瞧去,我就看看这个晋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当晚,苻融陪着苻坚登上了寿阳城头,就向淝水对岸眺望。那边儿正是八公山,谢玄的大军就在山前列阵,军容严整,气势逼人。苻坚看着,忽然有点儿怅然若失。要说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回瞧见北府兵呢。就是这支军队,屡屡把他的大军打得惨败。苻坚也见过无数的阵仗啊,现在他可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可能把好多事儿都想错了。结果他这一失落,抬头往八公山上一看,当时就是一惊,是怎么看那山上的树木,怎么都像人。其实这是因为他心里慌了,所以就两眼昏花,愣把山上的草木看成了晋军。于是,“草木皆兵”这个成语,也就由此流传下来了。苻坚怅怅然地瞧着苻融:你怎么说敌人很弱呢!这可实在是劲敌啊……
其实,这里倒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呢,我们这位苻天王,对他那个60万的大军,是真没什么指望啊。谢玄再军容整齐,再气势高涨,他总共也就那7万人吧,苻坚如果不是心里没底了,也不至于把八公山上的草木都看成了人。他那个“大军”但凡能顶上些用场,何至于,看见几万“劲敌”,就没了底气,就“草木皆兵”了呢?
神秘的小角色——朱序
朱序这位将军,在我们的故事里已经出场好几回了,我们知道他是桓家的人,不屈不挠地坚守过襄阳,还有位深明大义的老娘,为人也挺仗义,不肯让别人替自己顶罪。现在呢,他就在苻坚那儿,当了个尚书混日子。
在这场战争里,朱序也扮演了一个很独特的角色噢。一般认为,首先,他趁苻坚派他来游说谢石的时候,向谢石透露了前秦军的内情,于是晋军就采取了速战的策略。其次,他在那场十几万人的大溃败中,站在军队后面大喊:“秦军败了!秦军败了!”然后就加速了秦军的逃亡。所以,有的评论认为,朱序在淝水之战里,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不过,这个还有待商榷啊。那么我们就不妨来瞧瞧,朱序在这场战争中的角色扮演:
疑惑一:史书的相互抵触
朱序游说谢石:秦军的主力现在还没有到达前线,不如早点儿出战,打败他们的前锋,先挫了他们的锐气,很可能就能得胜。
这件事儿《晋书》和《资治通鉴》都记载了,但时间上却不一致。《晋书》记载是在两军列阵对峙淝水之后,也就是现在这时候。《通鉴》则要早一点儿。从合理性上看,还是《晋书》更可信些。
不过,关于这一段儿,《晋书》自己也出现了抵触。《苻坚载记下》:“琰劝(谢石)从序言,遣使请战,许之”。如果说,谢琰劝谢石听朱序的,那当时谢琰就该和谢石在一块儿,那这个“请战”还用得着“遣使”吗?从当时几路晋军的部署,还有后面淝水之战的战况来看,当时谢琰极大可能,并没有和谢石在一起。那“遣使”就能说通了,但前面那个“劝从序言”,就又不对了。如果一定要解释合理的话,那就只能是,谢石听了朱序的话,立时派人密报给各军,问问大家的意思。然后,谢琰第一个表示,愿领兵出战,就派人来请命。
但是,朱序这个密报,是不是就是谢玄谢琰的主力,采用速战决策的决定原因呢?不可否认,他这一番话,无疑是给了作为大都督的谢石一些信心。本来谢石一听说,苻坚到了寿阳,心里就有点儿害怕,想干脆不打,先拖垮了秦军再说。但听朱序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挺有理。这时谢琰又派人来请战。所以,他就答应了。应该说,朱序对于这回的“速战”决策,是起了作用的,但并不一定就是决定的。我们不妨看回去,从谢玄领北府兵开始,所有的战役,一直都是凭着高涨的士气和强大的战斗力,一鼓作气打下来的,而且还都是在敌人非常强大的情况下。那这一回,谢玄也完全没有耗着的道理呀。很可能,这兄弟俩正憋着要打呢,朱序的话,正好又给他们增加了信心。
另外,从我们旁观者来看,就算当时谢石没听朱序的,没答应让谢琰他们去打,就耗着了,但只要守住了淝水,苻坚那个“大军”并没有多少战斗力,他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对于秦军的实底,谢石当时还没有那么清楚罢了。
所以,这个“速战”与“不速战”,还有朱序这个“间谍”的份量,并不是像我们平常所说,有那么重要啊。
疑惑二:“秦军败了”的音量
《晋书朱序传》说:坚众小却,序时在其军后,唱云:“坚败!”众遂大奔,序乃得归。
大概是因为这一条记载,朱序这一回大喊,一直被认为是这场大溃败中最有价值的声音了。不过,这个著名的“大喊”,很可能也被夸大了噢。想想当时的战场,晋军的呐喊声,骑兵的马嘶声,船只的渡水声,兵器相交声,乱箭穿空声,士兵被刀枪刺中的痛呼声,估计比起天安门广场,得热闹十倍。这朱序当时是个尚书,身边没什么兵,也不大可能命令部下,跟着他一块儿喊。就他一个人儿,一张嘴,得喊多大的音量,才能把这些秦军喊得心惊胆战哪?不过,也有可能,他先喊了,让周围这一批秦兵听见了,本来这逃跑已经开始了,大家已经认为败了嘛,听了朱序的,更加深信不疑,于是就更加拼命地奔逃。我们不能说,朱序这一回大喊没有起到作用,不过最多,也只是在推波助澜噢。
其实,对朱序这个人来说,作为一名被俘的晋军将领,打入“敌人内部”,然后又“回归祖国”,他这个献计,这个大喊,做得都是很好的,而且也的确起到了作用。淝水之战的胜利,他肯定是一位功臣。不过,如果说对这场战争,他的作用多么多么重大,那就有些夸张了呀。
第十五章 瞒天过海的"决胜妙计"
瞒天过海的“决胜妙计”
现在所有的边沿问题都扫清啦,那么,战争继续。最后再清点一下儿双方的力量:
前秦军:
统帅:苻坚。实际指挥:苻融。兵数:15万。属性:氐族兵。兵种:骑兵、步兵。士气值:50左右。攻击力:80到90。战术:未知。
东晋军:
统帅:谢石。实际指挥:谢玄。兵数:7万。属性:北府兵。兵种:步兵、骑兵(少量)。士气值:95到100。攻击力:85到95。战术:突击。
一:一纸奇怪的“战书”
这一场决战是怎样拉开的呢?是源于谢玄的一纸战书。这时,谢玄心里已经有了好主意,于是就派人把这战书送给了苻坚。他是这么写的:
您这么远来到我们国家的边境,却临水布下了阵,是不想跟我们赶快作战啊。不如请你们几位将军稍稍让大军后退,这样咱们的士兵们都能施展开身手,我和几位信马缓辔,一起来观看这场盛大的战事,难道不是很惬意吗?
谢玄这战书写得意气飞扬,很轻松啊,哪儿像在打这么严峻的仗。他说得也明白,没别的,您就往后退一退,给我留点儿地方,咱们好决战啊!
不过,我们稍微细想,谢玄这是在干什么呢?他到底图个啥呢?就算他想跟苻坚早点儿决战,也犯不着这样儿吧。他可就这7万人哪,他要把这些兵带到淝水那边儿去,然后让自己背水一战,让人家十几万人来一块儿围歼?这谢玄莫不是有毛病?可再瞧他这语气,还高高兴兴,就好像啥也不知道似的。
苻坚接到这战书,也有点儿不知所以。这兄弟要这么干,总得有点儿目的吧。而且谢玄这话里头还暗含着讥讽,倒是说,你不是来打我们吗?怎么刚到了边境,你就不打了?苻坚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心想,你能折腾出什么来呀,我还怕跟你决战不成。于是就要同意。周围这几位将领,也觉得不对头,但也不明白,谢玄到底是要干嘛,就来劝苻坚说,还是先别理他,咱们人多,他们人少,不让他们渡过淝水,这样儿才是最周全的。
结果苻坚没听,他就说,我就让他渡河,等渡到一半儿的时候,用我的铁骑冲上去,在淝水上把他们一举消灭!大家一听,也有道理。苻坚又问苻融,苻融也觉得这计不错。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商定了。
不过,苻坚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是等不到这个“半渡而击”了,因为在谢玄的计策里,根本就没有留给他这个机会……
二:“半渡而击”VS“半退而击”
苻坚给了谢玄答复,同意退兵。这可是正中谢玄下怀啊。他立刻调派兵士船只,所有的进攻武器,在淝水的这一岸,做好了一切战备,随时准备出击。
然后,前秦就开始退兵了。
不过在这里,我们还是先来说下儿这两个概念:关于“退兵”和“逃跑”。
虽然不管“退兵”还是“逃跑”,士兵们都是背向着敌人,朝自己的后方走。但其内在可是大不相同的。“退兵”有目的,也有章法,叫停就能停;“逃跑”可就完全不是这样了,别提什么目的章法,连命令也不会再听了。从“退兵”变成“逃跑”,还是有一个过程的。可不是,苻融一声“退兵”,大家就都呈鸟兽散了。
而且,古代的阵前退兵,也都有它的一套规矩,也并不是,一个“全体向后转”,然后“开步走”就行啊。一般来说,都是后阵先转身,然后退到要退的地方,站好,再转回来,就当压阵的。接着中间这部分再退,最后才轮到前阵。人数多呢,可能层次还要再多些。后面的军队退着,但前阵却是不动的,一直都是在面向着敌人。
前秦刚一开始退兵,并不会乱。大家都按着规矩来嘛。虽然是在向后走,但这是“退兵”,可不是在“逃跑”。不过,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边儿正退了个半截儿,大部分正在退,小部分还没退呢,谢玄却忽然从淝水对岸发起了强力的攻击!
谢玄就等着这一招呢!他给苻坚下的那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战书,其实就是为了让你退兵!我以绝对精锐,攻击你的身后,那是什么感觉啊。你真以为我要跟你背水一战,让你把我歼灭??这就是,你强我弱,我没有机会,那么,我就制造机会,也要把你打赢!
其实,这淝水之战,苻坚是中了计啊。前秦的将领都心虚,弄不明白谢玄的心思,所以劝苻坚“莫令得上,势必万全”。但苻坚看不上人家啊,觉得人家折腾不出天去。
于是,这个“退兵”的性质就开始发生了变化。谢玄、谢琰、桓伊领北府兵精锐,杀过淝水时,前秦军有一半多的人,正是背向淝水,面朝后方。不过,沿河列阵的那些,可还没有掉头。那么,对谢玄来说,只要突破了前阵的这些人,后面就好办许多。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步兵,骑兵阵极少会排在最前面,骑兵们大多都已经去“退兵”了。谢玄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啊,很可能,北府兵的船还在河上,大批的远程武器,比如弩箭之类,就已经开始攻击了。
这时,临河列阵的这些士兵会怎么样?两种可能:
一个:他们一瞧,晋军这突袭这么猛烈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呀,不是说咱们先退兵的吗。然后再一想,咱们骑兵都已经“退”了,本来我们也要“退”的,那现在还不就赶紧“退”呀。于是,很可能,这前阵没打就掉了头。
另一种可能,前阵秦军没有逃,但是人实在是剩得不太多,根本挡不住北府兵水上陆上的猛攻,于是死伤一大堆,剩下的,就是真的“逃命”了。
但是,无论是哪种可能,最后的结局却是一样的。那么,谢玄以“绝对精锐,攻击敌人背后”的计策,就变成了现实。晋军的“进兵”,比前秦的“退兵”,要迅速得多,后面的秦军,来不及回身,就命丧弓箭或刀枪之下。
于是,“逃跑”就从淝水岸边开始。这些“逃跑的”比那些“退兵的”快呀,“退兵的”挡“逃跑的”路,然后大家就相互推搡,踩踏,加上这里边儿还有很多骑兵,战马们也跟着一块儿来捣乱,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自相践踏而死。其实要全都一心“逃跑”倒还好了,关键是后边儿的急着逃命,前边儿的听命令还在“退兵”呢。这样,“逃跑”的速度也不得不慢下来。人家晋军可不管这些,谁跑的慢谁就被杀。
渐渐的,随着晋军的推进,秦军死得越来越多,前面“退兵的”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再加上朱序又在一边添油加醋,大喊“秦军败了”,其实他不喊,这场“逃跑”也抑制不住了。于是,整个前秦大军,终于完成了从“退兵”到“逃跑”的性质转变。将士们现在是一心一意,什么退兵啊,咱们已经打败了,赶紧逃命吧,然后听到什么风声、什么鸟鸣,竟都以为是晋军杀来了呢,于是就又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成语——“风声鹤唳”……
结果,这场战争,苻坚那个“半渡而击”的计策,就根本连个影儿都没出现。倒是谢玄,精彩地导演了这一场“半退而击”的妙局。
三:早亡的主将
那么,这个淝水之战的全景,就大致如此。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些重要的细节,对于这场大溃败来说,也是不能忽略的。
一个就是,主将苻融,死得太早。
谢玄的军队冲过淝水,前秦前阵开始逃跑,这时候,苻融就发现这问题了。但必须得稳住大军啊,不能让前头这些“逃跑”的把后边儿给搅乱了。于是,他就冲上前去,准备维持秩序。结果,这些“逃跑的”哪还理他呀,一路冲过来,混乱当中,苻融的马就被冲倒了,人也掀翻在地,赶上来的晋军,手起刀落,就把他给斩了。这古来战争,什么叫败啊,就算你一个兵没死,主将被杀,那仗也不用打了。所以,就算后边儿还没乱,但这个战败标志已经出现。那这个“败”局,就已经深入人心。
另一个,苻坚被箭射伤。
本来苻融死了,还有苻坚在啊,但他又中了箭,必须得撤回去治伤。那么这一来,全军也就几乎失去了最后的信心,这个败局,是真的不能挽回了……
第十六章 淝水功过后人说
并非“自溃”的失败
说到这儿,我们历来所说,这场战争最不可思议的:“一个‘退兵’,十几万大军就‘自溃’了”这个谜团,也就有了答案。我们简略回放一下儿当时的过程:
首先,前秦按照常规从淝水岸边退兵——阵前的防御力量减弱,主力面向后方。(这是“退兵”,没有乱。前秦将领都是常年征战,可不是谢万,不可能退兵的基本要领都不知道。)
然后,北府兵抓住时机,发起强攻,实现岸边的突破——身后的强力打击,破坏了前秦的“退兵”秩序。(从岸边开始,“退兵”向“逃跑”转变。)
接着,“逃跑”继续向中间漫延,主将已经被杀,其他将领不足控制局面,全军又士气低落,不能实现统一的“转身”或者战斗军队的有效转移——晋军和“逃跑”的秦军一起,构成了对后面秦军的威胁。所以,秦军的死者一半是被晋军所杀,另一半却是被自己人踩死的。(最后,“退兵”完全转化为“逃跑”)
这样一看,这场大溃败,可不是自己“溃”的啊。假设,淝水对岸根本没有谢玄的军队,或者谢玄跟敌人讲“仁义”,就看着人家背朝着自己,偏不进攻。非等人家列好阵,冲上去以少打多(不过如果这样儿,我们就能看到苻坚的“半渡而击”了)。那么,苻融就在这边儿自己指挥大军向后退个十里二十里,就算秦军士气低,会出点儿混乱,但也绝不可能,他一声令下,十几万人就“轰”地一下儿全跑了。
其实,这溃败的实质就是:秦军在退兵过程中,遭到了晋军来自背后的强力攻击。这样“退兵”就渐渐变成了“逃跑”。
由于秦军自始至终,根本没有实现全军的“转身”,所以,我们后人看上去,他们一开始这个有章法的“退兵”,就跟后来完全没控制的“逃跑”,连成一体了。于是,我们就都说,前秦军一退就不可收拾。其实,这个过程中,可有“根本性质转变”这样的大事儿啊。
淝水功过后人说
这里,我们就来试着论论淝水之战的功过。不过,这事儿也怪复杂,咱还得从大到小来说呀。
第一方面:战略上的功绩
这一点是勿庸置疑啊,东晋的防御战略,是谢安建立起来的。这件事儿,从桓温一死,他就开始着手办了。而且时机把握得非常好。
首先,他用了不到2年的时间,在没有引起任何波动的前提下,布好了“荆扬相衡”的大格局,让大家把内斗的力气都用去打敌人,实现了“君臣和睦,上下一心”。然后条理内政,一方面发展经济,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另一方面,从财政上解决战争的军需问题。
其次,立即建立起北府兵。我们回头看过去,从桓温死到北府兵的组建,他都是在有计划,按步骤地实现,而且做得既迅速又平稳,北府兵开始组建1年之后,就迎来了秦晋淮南大战。北府兵的建立,对外,使东晋形成了上游、下游两个强大的防御区,这支军队后来的作用,我们也有目共睹;对内,则实现了对桓氏的遏制,不让他们轻易再动反心,上下游“各得其所,各无所怨”。
淝水战前,谢安是把这个国家调理到了可能达到的最好状态。这时的东晋具有很强的应变能力。对当时的前秦来说,它是不可能被消灭的。
朱大渭评:谢安深知,“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也”……
王夫之说:“谢安任桓冲于荆、江,而别使谢玄监江北军事,晋于是而有北府之兵,以重朝权,以图中原,一举而两得矣。安咏诗而取“訏谟远猷”之句,是役也,可不谓谟猷之訏远者与?”
所以,如果论淝水战功,谢安为第一人,当之无愧啊。至于他在战前的任命将领,布署全局,然后外示镇定,以安民心等等这些,相比上面两件大事来说,就已经显得不那么重大了。
第二方面:战术上的功绩
论淝水这回“战役”的胜利,这头功,也不可能旁落,非谢玄莫数。这一战的成功,最重要的,还是他这个“半退而击”的计策,也许这计策看上去不够“仁义”,但是,对于当时的谢玄,外寇入侵自己的国家,在以弱敌强的情势下,他是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仗打赢。那么,凡可得胜者,胡不可以为之呢?正像《孙子兵法》开篇中所说:兵者,诡道也。
其实看谢玄这一生,先当了六七年的司马,然后34岁统领北府,然后胜淮南,胜淝水,然后领兵北伐,一直打到了冀州,到谢安去世第二年,才终于不再当将军。不完全统计一下儿,大小战役,他指挥北府兵先后打了十几仗,而且淝水之战前的那些,都是事关国家生死存亡,必须回回以少胜多。谢玄却始终屡战屡胜,不管当时情况有多难。我们的史料当中,对战争的细节,总是记载得特别少,所以这其中到底有啥谋略,也就很难弄得明白了。
那句话说得好啊,兵者,凶器也。这战争总是无比残酷的事。倘若谢玄不是颇通些用兵之道的话,他也未必能一路胜利地走到今天啊。没准儿,要那样儿,他就成了又一个“白望”了。
另外,洛涧大捷中,以5千人突袭,破梁成5万,并斩了10名前秦将领的刘牢之,同样功不可没啊。他虽然最后不在淝水前线,但洛涧一捷,给了东晋上下以信心,为淝水之战的获胜,打了一个漂亮的揭幕战。所以,论起淝水战功,自然也要为刘牢之好好书上一笔。
第三方面:前秦失败的原因
这个也得分“战略”和“战术”两方面来说呀。
在战略上:苻坚急于去抢得正朔,为了解决国家内部的棘手问题,于是决意攻打东晋。但事实上是,这个时候两国的形势对比,前秦是没有能力消灭东晋的。这是苻坚犯的最大错误。如果是顺自然之道而为的话,那么这场战争就是不该发生的呀。
在战术上:最主要的,苻坚小看了东晋(下游)的军事能力。以为这些名士怎么着也不是他的铁骑的对手。这个心理,也是他不听朝臣的劝告,执意要进攻东晋的理由。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心理作怪,导致他在淝水边犯下了十分不该犯的错误——临阵退兵。淝水又不是长江,敌人近在咫尺,他居然就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后方暴露给了人家。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谢玄没有预谋,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进攻机会的。如果没有“退兵”,虽然前秦也难以取得最后的胜利,但却未必会败得这么惨哪。
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那个道理来:其实任何一个人,都是主宰不了这个天下的,不管你拥有了多大的权力。这个世界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共同作用的结果。成大事的人,那么首先,就要去看清它,然后顺应它,这样,它也才会把你推向那个成功的巅峰……
第十七章 各自的宿命
各自的宿命
看这一场大战,就好像那个时代的英雄人物们,都跑到那一带去碰了一下头儿,就算没露面儿的,也透过了空间,进行了场力上的较量。虽然那一仗本身并没有大到哪儿去,但是,看它事后的效力,却无疑是一个“百年大碰撞”啊。参加了这一回“聚首”的人物们,也都因为它,一下儿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一番热闹之后,大家就各奔东西,分头迎接各自的命运去了。
瞧瞧这些人们:
第一个,倒霉人苻融。
苻融在战前,是痛哭流涕地劝老哥别去攻晋,而且把“东晋灭不了”、“家里会出事儿”这些,都说了个清清楚楚。但这老哥非但不听,还任命他来当征讨大将军。结果一到战场,本事还没来得及施展呢,就命丧乱军之中。这位可说是淝水之战里最倒霉的人了。
第二个,肇事者苻坚。
当然这些事儿都是苻坚主使的,那这后果他就得来担哪。最后从淝水逃走,他就剩了一千多人。跑到淮河北,有个好心的老百姓,给他送来了拿水壶装的饭,还有猪骨头。苻坚饿了好久啊,心里这个感激,立刻要赏人家帛十匹,绵十斤。谁知这老百姓根本不理会,却说,陛下您只知道安乐,不懂得艰苦,所以今天的危难,也都是您自取的呀。我们臣民就像陛下的儿子,儿子孝敬父亲,难道还要什么回报吗!这老百姓说完,看也没看那些东西,掉头就走了。苻坚瞧着这个“小民”,忽然就落下泪来了,转头对身边儿的张夫人说,我如果早听了朝臣们的劝告,也不会有今天呀……如今,我可还有什么面目再君临天下呢……终于在张夫人的劝慰下,他才抑制住悔恨和伤心,带着最后的这些手下,找慕容垂他们去了。
第三个,受益者慕容垂。
慕容垂没参加淝水之战,手里3万鲜卑兵,完好无损。苻坚这一落难,无兵可依仗,就来投他。这时候,慕容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终于让我们把机会等来啦,多不容易呀,这时候要不起事,那可真就不对了。于是,所有的人都跑来劝慕容垂,赶紧杀了苻坚吧,这正是上天要让我们复兴大燕国啊。这时机可千万不能失去。
慕容垂果然深有谋略,他郑重回答说,他以性命来投我,我怎能害他呢?如果上天要让他灭亡,早晚会有那一天的。不如在危难中保护他,报答他当年的恩德,然后再作图谋,既不负恩义,又可以取信于天下……当年我被太傅(慕容评)所不容,投奔到他这里,他待我恩义有加;后来又被王猛所陷害,百口莫辩,只有他能够明查,这恩义怎么能忘记呢!如果上天定要亡秦,我自然要回到关东去,重振我燕国的大业!慕容垂说完这番话,是主意打定,无论别人再怎么劝,就是不听了。
等到苻坚一来,他就立刻把手里这3万鲜卑兵都给了苻坚。这下儿算是报答完啦。慕容垂也卸下了这个包袱,那么此后,咱们就是两不相干。我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于是很快,慕容垂就开始了行动。还没跟着苻坚回到长安呢,他就以安抚平民动乱,并拜祭祖庙为理由,跑回关东去了。当然后来,他又历经了一大番周折,最后终于跟前秦决裂,这里就不多罗索了。
淝水之战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384年,慕容垂重新建立了燕国。我们历史上,就把他建的这个“燕”,称为“后燕”。慕容垂在那头儿忙伙,关内这边儿的慕容家,可也没闲着。那头儿“后燕”一立,这边儿也扯起了大旗。以慕容泓为首,也要“复兴燕国”。于是,我们后人就把慕容泓建的这个“燕”,称为“西燕”。不过,无论什么样的国家,永远都要内斗。没过多久,这个慕容泓就被内部的鲜卑贵族给杀了,这些人就拥立了我们五胡十六国时期最著名的美男子、被苻坚招入宫里“宠爱”了数年的、有“凤凰”之称的慕容冲,当上了“皇太弟”。公元385年,帅哥慕容冲领兵包围了长安,在阿房给自己封了皇帝。然后就把苻坚赶出了京城。帅哥占了长安城,立即“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煊赫北方数十年的前秦,就这样几乎令人目不暇接地瓦解了,北方从此变成了鲜卑人和羌人的天下。这个时候,距离公元383年十一月的淝水之战,仅仅只有一年半的时间。
第四个:下手者姚苌。
姚苌在淝水之战里,几乎就是无所作为,当然了,苻坚也没指望他干什么。后来,慕容泓不是反了吗,苻坚就派自己的儿子苻叡去讨伐,让姚苌给他当参谋,结果苻叡大败,一下儿丢了命。姚苌派长史到苻坚那儿去请罪,苻坚一怒之下,就把这长史给杀了。姚苌一看,干脆就跑了。然后就在5万多家羌族人的支持下,自立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于是我们就又把他建的这个“秦”,称为“后秦”。这也是公元384年的事。
再到后来,苻坚被慕容冲赶出了长安,跑到五将山这地方,就落到了姚苌的手里,于是就出现了,我们前面的故事里提到的那一幕,姚苌跟苻坚要传国玉玺,被苻坚痛骂一番。当然,姚苌啥也没得着。苻坚死意已绝,为了不让两个女儿被羌人侮辱,干脆就忍痛亲手把她们俩给杀了。然后,他就被姚苌缢死。张夫人和小儿子苻诜也都跟着自杀。姚苌最后追谥他为“壮烈天王”……
第九卷 琼楼高处不胜寒
第一章 小儿辈,大破贼
这个故事太有名啦。称赞谢安的,要说这个。有微词的,也要说这个。称赞的说,这是那万人不及的气度。有微词的说,这整个就是装模作样。尤其后面还有个“屐齿之折”,于是大家津津乐道。当然啦,从古至今,还是以称赞占绝大多数,就是有微词的,也大都是从理解角度去看的。
那么还是先来说一下儿这个过程吧:
谢玄淝水大捷,秦军全线崩溃,战报以最快的速度报回建康。这时候,我们的谢太傅仍然继续着和平常完全一样的生活。这一段时间,在他的“镇之以静”方针下,战争的阴影离大家更加远了。谢安衣着随意,足踏木屐,就在园子里和一位客人下围棋。这时候,有人把战报呈到他面前,轻声说,冠军将军淝淮前线的书信。谢安十分平静地接过来,就像接到一封亲人的家书。然后,他缓缓打开,看完了那内容,半晌无言,一会儿,又轻轻把这战报放在坐榻上,转回头,继续下棋。
这时,对面儿客人摸不着头脑了,小心打听,是幼度(谢玄,字幼度)淮上消息?这战事……到底怎么样呢?谢安看着他,缓缓回答:孩子们已经大破敌军了。然后接着下棋,再也没提这件事儿。不过,等这位客人一走,他回内室去,一抬脚,木屐的前齿撞在门槛上,折断了,他也没有察觉。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儿。《晋书》里直接就说:谢安“矫情镇物”如此。
但是,这个时候,谢安到底会是个什么心思呢?难道仅仅就是个“矫情镇物”吗?我们也不妨来解读一下儿。
应该说,对这场战争,不管是胜还是败,谢安都早已经想过了。这一仗要败了,也保不齐哪个孩子会死在战场,但也没得说,跟上回一样,守建康吧。在江边跟他们决战。
那如果是胜了呢?我们前面说到,他已经请司马道子跟自己一起录“尚书事”了,但是,这样就行了吗?不过这个并不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皇室,还有将来形势的变化。他接到这消息,第一个也还应该很高兴,这样快结束了战争,保住了国家,而且家人也都平安。只是这个高兴,并不会维持太久,随之而来的,就将会是对未来的考虑,那可是件很沉重的事啊。
实际上,他这个“看书竟,了无喜色,棋如故”,很可能是一个思考的过程:……果然打胜了呀……先可以松一口气了……那么,明天呢……后面的事该怎么做?所以说,这时的谢安,未必会十分的惊喜。他并不是没有获胜的心理准备,甚至还有获胜的心理担忧。另外,他一生的举重若轻,喜怒不行于色,几乎就是一种处事的风范了,只是这回,是表示在了这场战争上啊。
这就要说到关于后面的“屐齿之折”。
那时候人们穿的木屐,前后各有一“齿”,这样走在泥泞的地方,也省得弄脏。当时最著名的“屐”,还是后来谢灵运发明的。谢灵运好游山玩水嘛,就自制了一种“屐”,这种“屐”的前齿和后齿都是活的,可以拆卸,他上山的时候,就去掉前齿,下山的时候,就去掉后齿,十分方便。后来李白作诗“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就是指的谢灵运这个发明。
当然,现在谢安穿的这个屐,可并不是活的,要不然也不会碰折。谢安进门一抬脚,前齿撞在了门槛上,折断了。于是,《晋书》推断,这一定是他压抑了心中的喜悦,这时候一放松,才会这样儿。所以就说,“过户限,心甚喜,不觉屐齿之折”。但后来到了《通鉴》,大约司马光觉得这个有点儿臆测,就把“心甚喜”给去掉了,只记了“屐齿折断”这件事儿。
那么这里的疑问就是,这两件事儿一定就有必然的联系吗?我今天失手摔了一个杯子,就一定是因为今天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吗?古代的门槛有近20厘米高,再穿个高齿木屐,你平时走路,一不小心也保不齐会撞上呢。就非得是因为“喜不自胜”,才弄成这样儿的?而且,这时的谢安不一定会这样“喜不自胜”啊。
不过这里仅提出疑问,供大家思考,因为历来的说法都是,这个“屐齿之折”是因为谢安压抑得太久了,这回终于放松下来,于是就出了岔子。而且,但凡是他稍微演砸的事儿,人们又都极其重视,这可能也是人的正常心理,越完美的东西,我就越想去挑个毛病出来。于是,这个细节也就被明眼人看到,然后记录在案了。
就这样,“小儿辈,大破贼”,“不觉屐齿之折”这两桩事儿,也几乎就像成语一样流传了下来,任由我们后人去评说了。
第二章 辉煌的极顶
到这里,谢氏家族是真的走到了极顶啊。虽然皇上还没有封赏,但那也会是很快的事。这赫赫的战功,再一次使所有的高门都相形见绌。
一向风光无比的琅邪王氏,在谢安的这个时代,也显得那么淡然无光。萧华荣先生在讲述琅邪王氏盛衰的《簪缨世家》一书中,不无赞叹地描述了这一段时间:“谢安终于走出了东山,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成为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在他那灿烂光环的笼盖下,王氏子弟纵使有进取者,有位高者,也都显得黯然失色。”……于是,历来在政治风浪间左右逢源,长盛不衰的琅邪王氏,在这个时候,却出现了一个“逍遥时代”,出了一大批寄情山水,风流潇洒的子弟,王羲之,王胡之,王献之,王徽之等等,也终于孕育出了他们的“万古堂前燕”——千年不朽的王家书法。
现在,谢氏的“木秀于林”,已经是无法避免。各大家族表面对他继续称赞,但心里也多少有点儿不舒服。只不过他们没法儿说出来罢了。当初最危险的时候,你们谁也不愿去带兵打仗,结果人家去扛了,然后得胜了,你们倒还要说三道四?
不过,别人不管,这司马曜可是高兴坏了,国家保住啦,再怎么说,这个天下也首先是他的呀。他是一接到这捷报,就立刻下了一道诏书,让谢安以卫将军的身份,代他到金城去,迎接、犒劳凯旋的北府兵。也不知道这司马曜到底明白不明白,或者就是揣着明白装胡涂,偏要为难一下儿谢安。不过从后来的事儿来看,这位皇上还真未必有这样的智慧。反正这诏书是传下来啦,谢安避也避不得,推也推不开,只好奉诏前去。于是很快,建康的官员和百姓,就在金城,看到了一场谢氏家族的辉煌盛典。
这一方,谢安代表皇帝,主持仪式,迎接北府兵将帅。而这些将帅们呢,就是他的弟弟、他的侄子和儿子,并且还率领着他们家的“子弟兵”。
战旗随风飘扬,哪一面都大书着醒目的“谢”字,宫乐奏起来,一片欢腾,百姓们夹道迎接,满心喜悦,争着来看看我们一向风度翩翩的谢相,看看我们的冠军将军,看看给我们保卫了国家的“谢家军”。官员们一边儿淡淡瞧着,肯定是不会有人来拆台啦,但是心里,也个个都透着点儿凉意。
这一天,谢家上演了从来不曾有过,也将永远不会再有的辉煌。
在老百姓们的心里,他们只记住了这位谢相,这个谢家,或许真的快把皇上给忘了。再看我们这些官员们,瞧瞧吧,这哪里还是“共天下”呀,这根本就是“一手遮天”哪。这跟皇上有什么关系啊,我们这些人,又都算干什么吃的?再想想,当年那桓温,他为什么最后没篡成位,是因为时望不灵嘛。可再看咱们这位谢公,时望?他最不缺的可就是这个。唉,走着瞧吧,这天下没准儿会变成什么样儿呢……
这里,我们再一次看到了这个“门阀政治”的特色:你与皇室“共天下”,无论皇室,还是别的士族,也都凑合着就接受了,国家就基本安定。但是,一旦你要跟皇室“争天下”,甚至你还没有“争”,但却让别人都觉得你可能要“争”了,那不管皇室,还是其他士族,可就都坐不踏实了。从王导到桓温,再到谢安,虽然他们在个人态度上,有想篡与不想篡之分,但只看那大局的发展,骨子里却是一回事儿啊。
难以想像,这时的谢安会是个什么心情。他战前已经预料到了这些,并且已经开始去牺牲自己的利益,来缓解将要爆发的矛盾,但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那么,我们将来的日子,也许都要不太好过了……
没有颁布的封赏
淝水之战,功高不赏。这是后来,我们断定,司马曜和谢氏家族之间产生裂痕的标志。
其实要说呢,司马曜肯定还是要论功行赏的,没准儿封号爵位啥的,早都想好了。但是,他是一边儿弄着这个事儿,一边儿心里老大的不乐意。真的不赏,首先说不过去,再一个他也不敢。可是赏了呢?赏了……司马曜这个难受啊,俺们司马家咋就这么倒霉呢?王导王敦欺负我们,桓温欺负我们,现在这谢安,还要欺负我们……我们可还有没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哪?
其实要说桓温欺负皇室,那是肯定的。当年王家欺负皇室,也有那么点儿意思。但是谢安,可从来没有欺负过他呀。只是,这个局势发展到这时,司马曜肯定是要这么想的。另外,不能否认的是,当年司马睿跑到江南来建东晋,他能当上这个皇帝,最主要的不是靠他,而是靠的人家琅邪王氏的风光。要说没有王导,就没有东晋这个王朝,也并不过分。所以才形成了这个“王与马,共天下”的奇怪格局。有回一位朋友说起,东晋净是“昏君”,咋一个“暴君”也没有?是啊,他想“暴”呢,他“暴”得起来吗?没有一个皇帝不想伸张王权的,但是,他没这个能力啊。士族太强大了,它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这个当轴士族能不图谋你的天下,就是谢天谢地了。于是,东晋王室就一直这么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不知道熬到哪天才是个头儿。
司马曜琢磨着该怎么给谢家封赏,越想心里头越悲凉。但无论如何,也得赏啊。不过后来,我们却看到,这个封赏并没有颁布下来。就好像淝水那一战打完了,就完了,大家都视而不见。这可是很不正常的事。这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司马曜的封赏,被谢安劝阻了。但问题是,无论谢安怎么不受,司马曜最终不赏,却是不应该的。这样就无疑在向所有的人表示,他和谢安之间可是有问题了。
于是,这淝水战功就先扔到一边儿去了,司马曜又觉得心里愧得慌,到了第二年的三月,无论如何也要给谢安进位太保,位列三公。谢安说啥也不要,司马曜就说啥也不干,反正这个“太保”在那时主要是代表极高的荣誉,他没给人家论功行赏,又怕人家心里记恨,谢安要了这个衔儿,他倒还踏实点儿。这事儿也拖了好几个月,直到谢安出镇广陵,亲自去指挥北伐,才终于拜下这个“太保”的职位。
第三章 艰难中的功绩
形势既然是这样儿了,那皇室的这个“不乐意”,其实也没啥不可理解。但是,如果我们只从谢安这边儿看,那委曲可就大了。这个宰相当的,哪里对不住国家,对不住皇上了?该扶皇帝的时候扶皇帝,该扶桓冲的时候扶桓冲,该扶太原王氏的时候扶太原王氏,要说趁人之危,为自己家谋好处,他有的是机会,可啥时候动过这心思?谢家一步步地强大,那是靠出生入死换来的,不是处心积虑去谋得的。其实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所以不管司马曜还是其他士族,就算心里不舒服,也都羞羞答答,谁也说不出个正面的话来。
但是,就在这种环境中,谢安还是很快地做了两件大事,没有闹任何情绪。他是在心里认为,无论别人说了你什么,你如果因此就受影响的话,那就是你自己的不对了。那么就来瞧瞧这两桩大事:
第一:处置“三桓问题”
桓冲在淝水之战前,不是曾发牢骚说“谢安有庙堂雅量,但不谙军事,指派一帮孩子上战场,咱们就要亡国”之类的话吗,桓冲这话说得也是太轻率,静坐常思己过,闲谈休论人非,大敌当前,他就不该这么说。想想他犯错儿的时候,谢安啥时候指责过?其实这就叫自己堵自己的路。结果,淝水大捷的消息忽然就传来了,桓冲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一听到这个战报,又听说被俘的朱序让谢玄给救回来了,心里这个惭愧,再想自己当初的气话,再想谢安拒绝他的3000兵,更加不是滋味儿,惭愧当中,一下儿病情加重,在淝水战后不到三个月,就离开了人世。
但在去世前,满心忧虑之中,桓冲并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什么话,却只给谢安写了一封书信。在这信里,他这样对谢安说:
妙灵、灵宝还小,亡兄(桓温)临终前把他们托付给我,我却没能等他们长大成人,让他们成就一番事业,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恨啊。
桓冲这话,可是意味深长啊。这个“妙灵”,大名桓伟,是桓温的第四个儿子,桓玄的哥哥,“灵宝”就是桓玄。
这里,桓冲为什么不像桓温死的时候儿那样,向朝廷上书,推荐自己家的子弟,接过自家的势力呢?这是因为,现在桓家实在没有人啊。荆州这样重大的方镇,桓家这些“小儿辈”,虽然有几个也有些才干,但论起当荆州刺史,他们谁也够不上资格呀。他不是不想推荐,是实在没法儿说出口来。而且那边儿,谢玄有淝水高功,自己死后,由谢玄来领荆州,就是怎么看怎么合理的事。桓冲这个难受啊,如果这样,那桓家经营这么多年的势力,岂不就在自己手里给毁了吗?
他给谢安写这封信,只是想,谢安是个明白的人哪,虽然两族也有矛盾,但是大家一向还能团结起来,都以好的东西来对待对方,虽然送3000兵少点儿,但那也是心意,一点儿没拆台呀。桓冲只是希望,谢安能体会他心里这个难处,甚至还有点儿托付的味道,我死了,如果你能照顾照顾他们,让他们将来能有所作为,让我们桓家延续下去,我也就死而无憾了……桓冲这心思,谢安自然是很明白的。其实对荆州的处置,他心里也已经有了打算。
很快,随着桓冲的死,关于荆州刺史的继任,大家就都议论起来了。果然就像桓冲所料,一提这个,所有人的心里,就都一下子,想起了谢玄。无论是从个人能力,还是从战功声望,或者从为人的持重,等等这些,是再也想不起别人来了。这个挺微妙,虽然大家都知道,谢玄如果从徐州调任荆州刺史,谢家就基本是掌握了整个天下,跟当年桓温一模一样,而且,谢安在中枢的势力,远不是桓温能及……但是,该推举谢玄,这就是明摆着的事儿。你不推举他,却举荐个别人,那就是摆明要跟谢家作对,这个好像也不太好。于是,大家支支吾吾地商议,最后还是没啥可说,一致定了谢玄,给报上来了。
其实这时,谢安只须装聋作哑,啥也不说。你看这司马曜可得有多难办,很可能是磨叽好一阵儿,颤抖着拿起笔,痛苦地就给批了。那么,谢安到底是怎么做的呢?他根本没让这东西报上去,就在自己的手里,给一把按下了。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这荆州刺史关系重大,也迟疑不得,于是,他很快就提出了这个人选,并对桓家的几个人,重新调整了一番,但在总体上,还是维护住了桓家本来的势力。
谢安以曾作过他的下属,有才德,他也一向比较了解的桓石民当了荆州刺史;然后把桓伊调到了江州;而把豫州,交给了桓家最有武略的孩子桓石虔。其实,桓石虔这个任命,他是考虑了一番的,因为北伐的下一步,他就准备兵取洛阳,收复旧都,这样桓石虔从豫州起兵,就能和下游的谢玄一起,两路齐举,进兵中原。
这个事儿,就是那段历史上著名的“处置三桓问题”。淝水之战的胜利,使南北矛盾一下子缓解了,上下游桓谢之间,就有出现问题的可能。由于谢安这一回的妥善处理,那么桓谢可能会爆发出来的矛盾,也再一次缓和了下来。同时,也为大规模北伐,创造了更好的条件。这里谢安牺牲家族利益以服从国家利益,也一直受到人们的称赞。《晋书》在这里评论说:谢安这种万事从长远打算,不让任何事物处于竞争状态的做法,这件事就是典型的例证啊。
不过说到这里,倒不免令人感叹,倒是可怜了我们谢玄将军哪,一生征战,屡建大功,结果怎么样,直到去世之后,他才被追赠为车骑将军,终于混成了二品官儿……不过好在,人家谢玄自己,是根本不在乎。他叔叔不让他去当荆州刺史,他一点儿没觉得委曲,好,那我就不当。他叔叔让他领兵去北伐,好,那我这就去。是一辈子任劳任怨,没一句牢骚和不满。至于什么,能当多大的官儿,能有多高的名位,似乎就从来没有进入到他的头脑之中……
第二:进军中原
其实,淝水之战后,东晋的反攻是很早就开始了。383年十一月淝水之战结束,东线和西线都开始了战略反攻。
东线:谢玄得胜后进驻寿阳,384年正月,他就派刘牢之向北攻克了谯城。
西线:桓冲二月死,但在去世前,他也立刻趁前秦兵败,派部将郭宝出兵新城,秦军已经无心恋战,很快,新城、魏兴、上庸三郡纷纷投降。
二月,桓冲去世,但西线这边儿的收复失地,可没有因此就停下了,四月,谢安派竟陵太守赵统进攻襄阳,一举收回了这个汉水上的重镇,从379年就失去的襄阳城,终于又回到了东晋手中。五月,谢安又命令梁州刺史杨亮领兵5万,进军巴蜀。
各地捷报频传,西线虽然桓冲去世,但事儿是一点儿没耽误。于是,淝水战后的大规模北伐,也跟着拉开了序幕。
不过,到这里,我们还得先来说个问题,这就是,历来南方北伐都要碰到的——粮运问题。可千万别小看了它,甚至我们整个历史上,从来都是“北”统一“南”,而不是“南”统一“北”,都跟这事儿有很大的关系呀。
在古代,南方像骡马之类的,是非常少的。东晋那时候,连司马曜谢安他们出行都是乘坐牛车,没事儿时,也从不骑马。南方跟北方打仗,主要的运粮手段,就是走水路,最厉害的兵种,也是水军。由于这个客观因素,历来的北伐战争,碰到的最大难题,就都是——怎么保持粮道的畅通。这也是为什么南方人北伐,绝大多数都选在夏秋时起兵的原因。只有在这个时候,水路运输才能跟得上啊。当年桓温北伐的效果为啥不理想,一方面,是他不愿意过多折损实力;另一方面,可就是粮运出了问题。特别是大败枋头那回,不听人家郗超的,结果到了冬天河旱水枯,粮草一下儿就跟不上了。另外,在我们这故事结束后的好多年,刘裕又出师北伐了,但他也不愿在北方多待,还是因为这个粮运,找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决。
那么这一回,东晋要进行大规模的北伐,并且还要有成效,不能今天打下两个城,明天就丢了,也同样是面临着这个难题啊。上游伐蜀,不受这个水运的限制,所以就能提早动手,但下游的大规模进军,就必须要等到“水涨船能行”的时候儿。
于是,公元384年的八月,谢安上奏司马曜,起兵北伐,收复中原。这时,水道已经畅通,出兵的时机是终于来临了。
谢安很快就做出部署,兵分三路,进取中原。首先,任命谢玄为前锋都督,作为第一路,从徐州广陵北上;然后,以桓石虔为第二路,从豫州起兵,这一路在战略上,受都督谢玄的节制;第三路,命令荆州刺史桓石民,派兵从襄阳出发,攻取已经空虚的洛阳。
桓家这两个“孩子”,本来担心,叔叔桓冲这一死,桓家这地盘儿就要丢了呢,没有想到,谢安居然就把他们俩都提拔成了刺史。于是心气也顺了,对谢安的命令也是言听计从。桓石民立即出兵,攻克鲁阳,很快又派遣河东太守高茂,一举拿下了洛阳。
这样一来,上游形势是一片大好,那么就再来看看下游这头儿:
在出兵之前,下游这边儿出了点小事,这豫州刺史桓石虔,“突遭母忧”,就是说,他母亲突然去世了。在当时来说,这可是十分重大的事儿,于是,桓石虔就必须辞职去给母亲守孝。那么,下游这个北伐大任,就一下儿又都落到谢玄的肩上来了。就来瞧瞧谢玄的进兵(公元384年):
(一)收复兖州:
八月,谢玄从广陵带北府兵北上。兵到下邳,准备夺回淮北的彭城。前秦的徐州刺史,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害怕就跑了。谢玄立刻渡过淮河,占领彭城。
九月,谢玄派刘牢之进攻前秦兖州刺史张崇。张崇也是闻风丧胆,当即弃城而逃。
于是,谢玄收复了兖州。
这时的谢玄和北府兵已经是名震天下,那些留在北方的汉族百姓们,当时不是都举族举村地躲在坞堡里吗,这一回,这些老百姓听说谢玄都打到兖州了,一下儿就都从坞堡里跑出来了,纷纷赶来迎接大晋的军队。大家这个激动呀,我们可算等到这一天啦。结果,北府兵所到之处,黄河南岸所有的坞堡,全都跑来投诚。这样,东晋与前秦“划淮河为界”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二)收复青州:
兖州已经收复,谢玄一看这季节,现在已经是十月了,天气要是一冷,这运粮的水路可就成问题了。于是经过一番筹划,他就采用了督护闻人奭的计谋,以最快的速度修建了一个“水利工程”,后来人们就把它叫做“青州派”。他是怎么做的呢?就是引来吕梁的水,把两条河的水量汇到一起来,这样,即便天冷水势不足的时候,这条河也一样能行船运输。自从有了这个“工程”,无论是打仗运粮,还是老百姓们生活,都方便了许多啊。
解决完这个后顾之忧,谢玄毫不耽搁,立即起兵,就向青州进军了。
十月,谢玄派遣淮陵太守高素进攻前秦青州刺史苻朗,苻朗是苻坚的侄子。没想到这位苻朗,比起前面两位逃跑的,是有过之无不及,谢玄的大军刚到琅玡郡,他就立即表了态,弃城出降。谢玄一举收复了青州。
(三)兵进冀州:
谢玄乘胜渡过黄河,进兵冀州。他先派刘牢之、郭满分别守住要冲,自己就带领着颜雄,刘袭继续向河北进军。苻丕就派桑据镇守黎阳,谢玄命刘袭趁夜突袭,一举拿下了这座城。
那么到这时,兖州、青州、司州、豫州就都已经收复了,于是朝廷就下令,让谢玄都督徐、兖、青、司、冀、幽、并这七州的军事,也就是把北伐前线的事儿都交给了他。
东线的战果也是十分辉煌啊。那么我们回头来看,谢安这个东西并举,进兵中原的策略,到底取得了什么样的成果呢?这就是,把淝水之战前东晋下游以淮河为界,上游以汉水甚至长江为界的疆域,一下子提到了——以黄河为界!这很可能就是谢安这次北伐的战略目标。
桓石民收复了洛阳,谢玄甚至渡过黄河,打到了冀州。那么整个黄河以南地区,都重新归入了东晋的版图。紧跟着,西线再度告捷,十二月,收复梁州。385年四月,蜀郡太守任权攻克成都,又收复了益州。
我们来看这一回北伐,首先是因为把握住了时机,所以敌人个个忘风而逃,进军一直都十分顺利。在东晋历史上的几次北伐中,这一回,是成果最丰硕的了。经过了这次北伐的东晋,也达到了自建国以来,从没有过的最大版图。
第四章 泪落哀筝曲
当年的祸根
谢玄那边儿在前线北伐,我们还回来说谢安。这时,他那个活宝女婿王国宝就该登场了,其实这兄弟早就在暗中展开了行动,只不过他干的那点儿事,也犯不上我们多说。
另外,关于谢安对王国宝的压制,除了不任用他之外,倒还有一件事儿。这就是当年司马曜还没亲政的时候,大臣们给他选皇后的事儿。谢安是推举了太原王氏王蕴的女儿,然后就让王蕴出任了徐兖两州刺史。不过这事儿稍微有点奇怪,按理说,当时太原王氏是王坦之这一支最强,但谢安却偏偏没从这边儿选,反倒挑了王蕴那支的女儿。这人选报到桓冲那儿,问他的意思,桓冲也觉得有点儿怪,不过这毕竟跟他们桓家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也点了头。
那么,当时谢安为什么要选王蕴这一支的女儿呢?很可能就是因为王国宝。他料定如果王坦之这一支有女儿当了皇后,那这王国宝肯定会仗着国舅的身份,惑乱宫廷,到那时管都管不了。而王蕴这支,王皇后的哥哥王恭,生性正直,甚至有些刚烈,小时候就很得谢安的看中。这个王恭还是个著名的美男子,下雪天身披鹤氅裘,踏雪走在路上,人们看到他,都忍不住停下步来,称赞说:“这王孝伯,可真是神仙中人哪!”另外,那个“身无长物”的故事,说的也是他。后来王恭当了国舅,果然深得司马曜的看重。他是死活看不上司马道子,也搭上他们家这个王国宝。每见到这俩干些苟且的事,王恭就毫不留情地当面斥责。甚至司马道子已经权倾天下,却仍对他十分忌惮。太原王氏到了这末世,一个王恭,一个王国宝,几乎就是两个极端,原来的正直家风传到王恭这里,已经演变成了嫉恶如仇;而王国宝,倒颇像个怪胎。结果,太原王氏的这两支,王恭支持司马曜,王国宝支持司马道子,是掐得你死我活,直到王恭起兵“清君侧”,司马道子就把王国宝给杀了,这种同族中主动的自相残杀,在当时的高门士族中,可是极少见的。当然,这已经是很多年之后的事啦。
总之因为这些原因,王国宝是恨透了谢安,正好,这时司马道子又娶了他的堂妹为妻,王国宝一瞧,国舅没当成,给这王爷当个大舅子也行啊,反正这王爷也不是省油儿灯,正好能借着他飞皇腾达。于是王国宝就一直跟司马道子混迹一处,一边儿蹿掇着司马道子弄权,一边儿诋毁他岳父谢安。然后,这俩人又趁着司马曜因为谢家权势太盛,心里又害怕又难受的时候,天天凑到皇上耳朵边儿,把个谢安的坏话说个不停。
其实要说,他们能说谢安什么呢?你挑不出人家毛病来呀。不过想来想去,有那么一桩事儿,还是很有份量的。这就是,当年桓温的那个行废立。桓温行废立,是个人就知道,那是他想篡位。但是,这事儿始终不能成为正式的说法儿。为什么呢?因为,如果你说,桓温行废立是错了,那不就等于说,司马昱当初不该当皇上吗?那这个司马曜不就更没资格了吗?所以,朝廷一直不给桓温扣这个篡逆的帽子,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啊。即便后来,朝臣一提起当年桓温行废立,还都说:“桓温做得对,桓温那是废昏立明”,大家也只能这么说呀。
那现在,司马道子他们就有的说啦,当年桓温行废立,谢安可是反对的呀,皇兄您想想,他反对桓温,到底是反对什么呀?他手里有这个理由,到时候他要想对您怎么样,只要这么一说,您可怎么办哪……
就算什么话对司马曜都未必有说服力,但这个事儿,可是非同小可的。是啊,如果谢安要反,要废了他,直接说当年桓温是篡逆就行了,再去找来海西公那支的后代,来当这个皇帝,就名正言顺了。这是司马曜最不能揭的短儿啊,于是他也就越听越心寒。原本呢,他跟谢安一直都处得比较近,国家有什么事儿,他也都仰仗着人家。不过现在,他是越瞧谢安,越觉得他像要谋反,谢玄那边儿北伐又节节获胜,越获胜他心里也就越难受。于是,渐渐的,他就跟司马道子他们更加密切,天天跟这弟弟聚一块儿暴饮,跟谢安是越来越疏远。
那么皇上这边儿是这样,朝臣那边呢?关于这个,《世说新语》里记载过一个故事。就是当时有个名士叫韩康伯的,有一天他生病在自家院子里散步,忽然听到门外有富贵人家的牛车隆隆地驶过,于是他就跑出去看。结果一瞧,正是谢家华贵的车舆从门前经过,那气派那风格,自非一般人所能及。他看着这个生气,敲着拐杖就叹起来了:“这跟王莽那时候又有什么区别!”从前,对谢安的奢华,大家不过就讽刺讽刺,比比王导罢了,现在,可就上升到这高度来了。可谢安呢,也绝不可能,因为你们说了我什么,我就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他依然是我行我素,府里也依旧天天钟鸣鼎食,妓乐笙歌……
不过到这里,我们还得回头来说,其实,也并不是所有朝臣都在猜疑谢安,支持他的人,也一直都有很多。跟桓温那时完全不同的是,那时候,是所有的士族团结一致,从心里跟桓温对抗。但现在呢,却是始终有一部分人,非常真心地支持谢安。而且那些猜疑他的,也顶多就跟韩康伯一样,说几句莫须有的嫌话,还老是羞羞答答。
那么,当司马曜和韩康伯们的猜忌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些从心里支持谢安的人,就终于看不下去了。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个流传千古的故事。
泪落哀筝曲
就是在这段时间,有一天,司马曜在宫里摆晏,请群臣共饮。我们那位大音乐家桓伊将军,不是一向善吹笛,被谕为“江南第一”吗,于是司马曜就来了兴致,让桓伊吹笛给大家听。吹过一曲,大家听得正入神,桓伊就对司马曜说:“臣除了能吹笛之外,还能弹筝,虽然不如吹笛那么娴熟,但也能听一听。请让臣为陛下弹上一曲,好不好呢?只不过,还需要有人吹笛来伴奏。”司马曜一听高兴,立刻答应了,就命令一名歌妓来吹笛。
桓伊就说,不用,我自己有一个奴仆,(跟我一向配合得很好),由他来伴奏就行了。桓伊这举动,在当时来说,是很无视礼法的,司马曜见他这样旷达,也很欣赏,就应允了。
于是,桓伊抚筝,他的奴仆吹笛,就一起演奏起来。桓伊弹奏着,忽然举头唱起了歌,大家一听,正是曹子建的那首——《怨诗》:
为君既不易,为良臣独难。忠信事不显,乃见有疑患。
周旦辅文佐,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
……桓伊唱得慷慨激昂,正气凛然,满座的人,仿佛都已经不在他的眼中。所有人都一下儿听明白了他歌里的意思,他正是在借周公的典故,来替谢安申诉不平……大家听着,一片寂然无声。
这时候谢安的心里,一定会无比复杂吧。现在已经是公元385年的春天,从360年他离开东山,已经过去了25年,这25年……这个国家发生了多少事儿啊。他自己,也经历了多少事儿啊。这其中的艰难,凶险,心血,得失……他又能够对谁说出来?谁又能够明白呢?
谢安抬头看着桓伊,心里想,自己还能有这样的知己啊……想到这里,忽然之间,就在大家的注视之下,他竟然泪水垂落,沾湿了衣襟……人们瞧着呀,心里这个不是滋味儿。这时,谢安也仿佛把周围的这些人和这些事儿都忘记了,他竟从席间站起来,旁若无人地走到桓伊面前,抚着桓伊的长须说,“您竟是如此不凡哪……”
司马曜惭愧得说不出话来,想起从自己小时候,那时王坦之还在世,都靠他和谢安两个人,尽心竭力地辅佐,维持着这个国家的局面。等到自己亲政,谢安给他修宫殿,给他找老师,生怕他不成才,从来没有干过一件难为他的事……司马曜想着,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晋书》曾在《谢安传》做过这样的评论:
建元之后,时政多虞,巨猾陆梁,权臣横恣。其有兼将相于中外,系存亡于社稷,负扆资之以端拱,凿井赖之以晏安者,其惟谢氏乎!
君子哉,斯人也!文靖始居尘外,高谢人间,啸咏山林,浮泛江海,当此之时,萧然有陵霞之致。暨于褫薜萝而袭硃组,去衡泌而践丹墀,庶绩于是用康,彝伦以之载穆。苻坚百万之众已瞰吴江,桓温九五之心将移晋鼎,衣冠易虑,远迩崩心。从容而杜奸谋,宴衎而清群寇,宸居获太山之固,惟扬去累卵之危,斯为盛矣!
史学家们都说这番话评得颇到位。一向冷眼看史的田余庆,在这里也说:“史臣所论,起自陈郡谢氏谢尚辍黄散以受军旅,迄于谢玄以疾解北府之任,其间四十余年,谢氏于晋室有殊功而少愆失,故作褒掖如此,以见谢氏家族发挥的历史作用。与东晋其他几家当政士族相比,谢氏翼卫东晋朝廷而又门风谦退,不妄生事端的特点,是非常明显的”……
不过,无论司马曜是不是惭愧,是不是想改变自己的态度,但那已经不是谢安要考虑的事。
这个时候,谢安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也许他早就开始这么想了,只不过好多事还放不开。现在桓家的事已经妥善解决,国家不会再乱,北伐也大致有了稳定的局面,他能为朝廷做的都已经做完了。那么……这一回,他是真的要把这件事儿,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第十卷 东山:一个人生的圆周
第一章 是失去,是追求?
如果我们把眼光撤到外面,再来看这件事儿,那么,它看上去,还是很有些不可思议噢。谢安为什么要离开呢?无论如何,他仍然是大权在握,重兵在手啊。他只要稍稍表现一点儿不满,哪怕就个脸色呢,司马曜就得心惊胆战。当然,他很可能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所以,淝水之战进行中,他就开始向皇室交权,战后也没有顺势夺取桓家的地盘儿。但是即便这样,他就非得离开吗?那些人除了背后猜疑他,说说他的坏话之外,还能把他怎么样?
从古至今,这件事儿也一直被大家讨论,成为谢安政治生涯中最耐人寻味的问题之一。
要说谢安现在的处境,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是门阀政治的特点造成的。其实在他前面,无论是王导,还是桓温,都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只不过,桓温跟他们俩心思不一样,做法自然就大不相同了。桓温就先搁一边儿,这里,我们不妨来瞧瞧王导,看看他在这个时候,是怎么办的:
要说我们王丞相那时候,处境可是比谢安复杂呀。不过,王丞相有着过人的手腕和聪明,大处有大手腕,小处有小手腕,无论外界多混乱,他总能把这个利害得失观察个清清楚楚,该拉拢人的时候拉拢人,该装胡涂的时候装胡涂,而且能屈能伸,始终就维持着他这个相位不倒,所以后人都评价他“善处兴废”。要说王导的难受日子,应该有两段儿:
第一段儿,就是他堂兄王敦造反的时候。其实当时王敦为什么反呢?就是因为王家人认为,东晋能有这个天下,他们是功高盖世,所以就得给他们无尚的权力。但司马睿哪儿受得了这个呀,他就开始扶植自己的亲信,想压制王家的势力。其实这弄得王导也很烦,只是他老谋深算,不动声色,不像王敦这么绷不住劲。结果王敦就真的举兵反了,不过这回,他打出的旗号还是“清君侧”,想让司马睿把他扶植的那些亲信给杀了。王敦这一反,王导在朝里的日子可就没法儿过啦,接着有人就劝司马睿把王家都杀了算了。我们王丞相审时度势,居然就带着王家20多个在朝当官的子弟,每天早晨跪在皇宫门口去请罪,听候皇上处治。这时,就发生了一个很有名的故事。
那时的尚书仆射周顗(字伯仁),一直是王导很要好的朋友,两人平常一块儿说话的时候,也常常胡天胡地,这周伯仁好喝酒,但为人却很正直。一天周伯仁进宫去见司马睿,王导一家子就在宫门前跪着。王导一瞧见他,就赶紧恳求啊,伯仁哪,你可要救救我呀,替我到皇上面前说些好话吧,我们家这100多口子人的性命,可就都托付给你啦。可这周伯仁却一副名士的派头,理也不理,昂首就进宫去了。王导瞧着,心里这个不是滋味儿。进宫后,司马睿就拉着周伯仁喝酒。一会儿,王导就看见周伯仁又醉熏熏地出来了,就赶紧上前去跟他打招呼,哪知人家周伯仁还是不理他,一边儿走,一边儿还说着醉话,说什么:今年杀了贼子,弄个斗大的金印子,我就挂在胳膊上……王导听着,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生气。恨恨想,好你个周伯仁啊……
后来王导终于熬过了难关,司马睿也没把他怎么样。这回王敦的确是要“清君侧”,没真想篡位,又搭上司马睿树的那几个亲信弄得所有士族都很烦,于是对王敦这做法也并不反对。结果王敦就进了建康城,这一回合,王家得胜。王敦就开始在建康处置官员们,他把王导请来,逐个地咨询王导的意见。当说到这个周伯仁还有戴渊,王敦就问王导,这两人都是当今的时望人物,让他们做三司的官儿怎么样?王导不说话。王敦一瞧他的表情,又说,那就当个“令”、“仆射”一类的吧?王导还是不说话。王敦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干脆就说,如果两样儿都不行,那就把他们都杀了吧!王导依然没有说话……然后,王敦就把周伯仁和戴渊一块儿给杀了。
过了一段时间,王导上中书省去,整理从前的文件,忽然发现了周伯仁的一道奏章,那奏章上,周伯仁是极力地为他申辩,说他如何有功于大晋,如何不会谋反什么的。王导瞧到这儿,立刻就哭起来了。回了家,难受得要死要活,忍不住就对他的儿子们感叹说:“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一世英名的王丞相,也因为这件事,背上了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
第二段儿,那就是王敦真造反,最后被晋明帝司马绍击败之后的事,这时候王家保住了相位,但却失去了军权。戏剧性的是,在平王敦乱中,王导还是总指挥,他又以暧昧的机智平安渡过了难关。王敦被戳尸,他却因为“大义灭亲”被加封成了“太保”。然后司马绍就死了。于是,朝廷出了一大帮人辅佐小皇帝,庾亮仗着外戚的地位开始得势。然后,庾亮、卞壶就分头挤兑王导。王导心里也有情绪,小皇上登基,他居然就称病不去。卞壶是个正直的“礼法人”,就看不上王导一副胡里胡涂的模样(其实王导才不胡涂呢),就气愤愤地在朝堂上说,“王公难道不是社稷之臣吗?难道这个时候也能够称病推辞吗!”结果,我们王丞相果然能屈能伸,知道自己理亏,被人家这么一呵吒,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居然就乘着牛车,带“病”上朝来了。
不过,人家卞壶看不上王导,并不是想跟他争权,只是从一个“礼法人”的角度来说,看不惯王导的一些做法。但是,真正挤兑王导的,是庾亮。这时候,庾家的势力极盛,东晋可已经过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时代了,现在是人家庾家的天下。但是,王导不想让。他为什么要让?东晋建国,他是第一功臣,他辅佐了三朝皇帝,论治国的本事,他也比周围这些人都强得多,他干吗要让给他们?可也没办法,现在庾家势强,争不过人家啊,那就只好小小发点儿牢骚吧:王丞相在冶城城头看景儿,忽然就刮起了一阵西北风,一片尘土飞扬。这时候,庾亮镇武昌,整好在西北方向。王丞相一想这个庾元规,心里就来了气。忽然拿扇子把脸一遮,不屑的说:哼,元规尘污人!!
哈哈,这只是劳骚,但在实际上,我们王丞相可也没闲着呀。庾亮一心要整垮他,那可怎么办?他就动心思拉拢流民帅郗鉴。郗鉴在平王敦之乱的时候,立了功,现在也做了大官儿。其实,我们说到谢玄的北府兵,有一件事还是值得注意,这就是北府兵并不是谢玄创建的,他那一回是重建。北府兵最早的创立者,是这位郗鉴(就是郗超的爷爷)。王导看着郗鉴京口这兵权,心里可早就有了数儿。然后他就让王羲之娶了郗鉴的女儿。郗鉴对王导的支持可是很重要啊,庾亮曾经写信给郗鉴说:王导愚弄小皇帝,皇上都长大了,他也不肯还政于王,大家应该联合起来,废了王导这个丞相。结果郗鉴就是没同意。
就这样,我们王丞相在无数人的非议和算计中,平平安安地把这个丞相当到了底,一半儿脑子用来治理国家,一半儿脑子用来维护自己,最显赫的时候,小皇上司马衍见着他都主动下拜,他说有病不上朝,司马衍就跑到他们家来,大宴群臣,甚至连他家曹夫人都一块儿拜了。对这些,我们王丞相居然就又真假胡涂地泰然处之了,好像也不觉得有啥不合适……反正他是拿定了主意,你们挤兑我不是?行啊,我也不急,咱就耗着吧,我不高兴,我就发牢骚,我就装胡涂,你说我赖着也好,说我怎么着也好,但想让我让位,那可不行。
这就是王丞相的手段哪,他是很习惯跟大家一起斗争斗争了,仿佛这样,这生活才更加丰富多彩呢。
说过了王导,这样儿我们就可以一下儿看出,王导和谢安到底有什么不同来了。
要说,如果把王导放谢安这儿,那就好办多啦,不就一个司马道子吗,算什么呀,就你也能让我让出相位,做梦。不过,谢安终究不是王导,王导的一些做法,他是做不出来的。
勿庸讳言,谢安对名利这些,看得没王导那么重。两人虽然都是玄学名士,但谢安要更“玄”一些,他心里对个人性情的追求,要更加强烈。后来“王谢”齐名,一个是说这两族齐名,另一个也是说这两人齐名,甚至,他们俩个性上的差别,也就是王谢两家门风的差别。王家人多少都像王导,“善处兴废”;谢家人多少都像谢安,“素退为业”。
也许这个离开,对王导来说,就是失去;但对谢安来说,却更像是一种追求。如果跟他们斗下去,那是啥目的,难不成去篡位?而且,他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也实在没有这个兴趣了。对这个国家,他能干得都干了,没留下任何惭愧。从前皇上需要他,那他就尽心地干,现在皇上不需要他了,那么,平平静静地走,也许是最上乘的选择。
于是,公元385年四月,谢安向司马曜上疏,自请北伐,出镇广陵。虽然,司马曜给他加了大都督,统十五州诸军事,假黄钺,其他一切官职还都照旧,但实际上,他已经是把中枢的大权交给了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自己只是去管管谢玄他们北伐的事了……
当然,无论如何,谢安的这个举动,都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他真的就放弃了?!就这么简单??而且没有给谢家寻找任何权力的后续?司马曜惴惴地批了谢安的奏表,在西池为他饯行。一切还都像往常一样平静,完全不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人们都没话可说,猜忌的,不猜忌的,谁都什么也不说了……谢安很快打点行装,出发到广陵,这一回,他带走了家里所有的亲人,然后派人打造可以在海上行驶的船,准备等谢玄那边儿的战况基本稳固了,就从水路直接打道回东山去,重新去找回他自己的人生。另外,他也正是在通过这些,来告诉司马曜和所有的人,大家不要惶惶不可终日了,都放心地过日子吧,我是不会回来了……
我们的历史上,这进取者比比皆是,有成功的,有不成功的。我们都乐于去称道他们。但是,那真正的退身者,又曾有几人呢?这一个“退”字,到底有多重的砝码?谁又能衡量得出来?
这里,不免想起《倚天屠龙记》来,杨逍从孤鸿子手里夺下了倚天剑,大笑说:“这倚天剑好大的名气,只是在我眼中,也不过如废铜烂铁一般!”然后就一把掷在地上,扬长而去……
真是同样的故事啊。杨逍这一“掷”,一下子倾倒了不知多少金庸先生的读者;而谢安这一“退”,却一下子倾倒了当世以及后来一千多年的文化人。只是,杨逍把这话说出来了,谢安却是在平静中完成,这样看,杨逍倒稍落了下乘啊……其实,真正折服了我们这些后人的,并不是谢安如何拒桓温扶晋祚,如何从容决胜于淝水,倒却是这一个千古难出其右的“身退”。也正是这一“退”,把这“潇洒”两字终于写到了极致,也使谢安的人生一下子趋近于完美……有人说,谢安这是好“名”,那这个“名”的份量,是否太重了些呢?千古以来,有多少人好名?又有谁能够这样地取舍?
看到深处,其实那真正的原因却是在: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一种失去,却恰是一种自我的追求。他只是在做他自己想做的,完全不需要外界来评价。这是一种内心的强大,是外界所不能伤害的。在后世无数赞美谢安的诗歌中,倒还是谢灵运的这两句,评价得最为到位——达人贵自我,高情嘱天云。兼抱济物性,而不缨垢纷……也许毕竟是血脉相承,他更能贴近先祖的原因吧。
第二章 遗恨寄沧洲
并不平静的广陵
谢安四月离开建康,来到广陵的步丘这个地方,建了一座城垒叫“新城”。不过,他在这里并没有住多久,仅仅只有四个月。但是这四个月,可也并不是什么清静日子。至少有两件大事,又让他好好操心了一把:
第一件:大意败北五桥泽
就在谢安刚到广陵的时候,却忽然接到了前线的战报:刘牢之在邺城,被慕容垂打败了!这可是自从出战以来,北府兵的第一场败仗。
我们上面说到,谢玄已经渡过黄河,兵进冀州,并夺下了河北黎阳这座城,实际上已经完成了收复黄河以南的战略,那么黎阳再向北,就是这个邺城。邺城是前燕的旧都,慕容垂早就志在必得,只是苻丕在这儿死守,一直没打下来。苻丕也早撑不住了,一见谢玄的大军打到了黎阳,他是打算,就算邺城要丢,他宁可给东晋,也不肯给慕容垂。结果他居然就向谢玄来求救。于是,秦晋燕三国就在邺城这儿周旋上了。最终,谢玄是支持了苻丕,并派遣刘牢之带了2万人,跟苻丕一块儿,去对付慕容垂。一开始还是很顺利,刘牢之跟慕容垂两回交锋,一回不分胜负,一回把慕容垂杀退了。
这时的刘牢之就有点儿轻敌了,忽然见到慕容垂下令向北退兵,他就求功心切,也不跟这“盟军”苻丕说一声儿,就独个儿领兵追下去了。这个退兵,很可能是人家慕容垂的计策啊。刘牢之追到五桥泽这地方,赶上了燕军。他原以为这回也跟洛涧大捷一样,敌人已经无力再战,就剩抢东西了,要不怎么也不告诉苻丕呢。于是,晋军一路追赶,战斗目标却是抢人家的辎重。没想到就在这时,慕容垂突然转回身来,就发起了强攻。刘牢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大败而归。
结果五泽桥这一败,刘牢之罪责难逃,只得送回建康问罪。不过他一向战功赫赫,于是很快就又被任命为龙骧将军,镇守淮阴去了。
那么,邺城这一战之后,前线就进入了调整,刚刚收复的黄河以南的失地,也需要把根基稳固下来,一定要守住才行。于是,谢玄准备自己驻军彭城,一方面经营巩固黄河以南,另一方面,也跟西面的洛阳互为形援,一起作为朝廷的屏障。这样,就把东晋的防线一下儿稳定在了黄河。谢安对谢玄的这个战略也认可,那么这边儿的事才算暂告一段落。
第二件:甘棠治水思邵伯
谢玄在前线经营,我们再看谢安这边儿。这时已经到了夏天,他住在步丘的新城,也常常到各处去“视察”一番,这广陵是流民聚居之地,虽然地近建康,但那时却荒凉的很,仿佛一片荒滩。谢安四处去瞧,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步丘的地势是西高东低,西边湖水浅;东边儿湖水深。雨水少时,西边儿就旱;雨水多时,东边儿就涝。于是,谢安就动脑子想了个办法,然后立即下令,在离步丘20里远的地方,修建一条南北走向的大堤,这就是著名的“邵伯埭”。有了这条大堤,上下游的水位就能够人为调节,而且为了让船只走得方便,谢安还命人在“埭”的两侧各修了一道斜坡,这样民船过堤时也就不困难了。结果这道“邵伯埭”是当年修成,当年就收到了成效,一下子就上游不再旱,下游不再涝了。
于是,更多的流民百姓就开始迁到这个“步丘”来定居,这样日子一久,就形成了一个颇为繁华的镇子……
这就是我们今天江苏省邵伯镇的由来。这邵伯原名就是步丘,当地的老百姓为了感念谢安,把他比作古时候最得人民爱戴的“召公”,并尊称他为“召伯”,于是步丘这个地名也就渐渐改为了“邵伯”。关于当年的“召公”,曾流传着一个小故事,说他在民间向百姓们讲周文王的德政时,曾在一株甘棠树下蔽过雨,老百姓怀念他,就一直不忍伐掉那棵甘棠树。而在邵伯,谢安修完“邵伯埭”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百姓们心里难过,也为他栽下了一株甘棠树,并修建了一座“甘棠庙”。后来这棵树死了,大家就再接着栽,直到现在的邵伯古镇,我们还能够看到这棵“甘棠”呢。
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州
谢安修完了“邵伯埭”,就好像他这辈子该为别人干的事儿,真的都干完了,他的确也没什么用处了。于是,他一下儿就病了。而且很快就病得很重。
其实要说他的寿命,也可算得是个奇迹了。当时人的平均寿命是在40左右,士族好一点儿,王家50出头儿,可谢家却还不到45。永和年间,两位著名的大名士王濛和刘惔都30多就死了,王濛死前还感叹说,像我王濛这样的人,居然活不到40岁!谢安的一位堂兄,三位亲兄弟,都没有活过50。比起兄弟们,唯独他的寿命出奇得长。
这些大概也跟他的生活态度有关,万事不求尽,讲求自然,但从不放纵。这点他跟当时的名士很不一样。谢安一生不服五石散,从不自己作贱自己,也没纳过妾,所以也不致早衰。相对来说,王家人就有一大堆人服药,而且不管是哪一家,名士们个个都是婢妾盈房。谢安大哥谢奕,光儿子就有7个,到最后,谢玄还算最长命的。
原本谢安是再不打算回建康的,但这广陵缺医少药,难道真的就这么熬下去?刘夫人正在他身边,也看不下去,终于,谢安向司马曜上书,请还京都医治,而这时,已经是这一年的深秋八月。临行前,他还做了最后的一番部署,命令龙骧将军朱序据守洛阳,谢玄这边儿守彭城,做好后方的准备,等到来年水涨的时候,东西齐举,进兵黄河以北。把前线这头儿都安排好,他就让谢琰解去了军职,随他一道回去,其实这个,就是在为后事做准备了。
应该说,到了这个时候,谢安才是真的轻松了。什么事儿他都不需要再干。但在这一路上,他却一下子想起了很多,是越想心里越失落。大晋至今没能收复天下,这只能是一个遗恨;而他自己,也终于没能回到东山。功业难全,雅志未遂……但结局已经是这样,再也无法改变。
车子来到了石头城,将要进入西州门。谢安听手下报上“西州门”三个字,忽然一怔,仿佛一下儿想起了什么。身边的亲人问起来,好一会儿,他终于淡淡地回答,……当年桓温的时候,我也曾担心不能保全性命……记得曾经做过一个这样的梦:有一天,我乘着他的车子,然后向前走,走了十六里路,就停下来了……他轻叹一下儿,接着说,今天算起来,我代替他的位子,也正好已经十六年……我的病不会好啦。”
公元385年八月二十二,谢安在建康病逝,终年66岁。
司马曜给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规格和王导、桓温相同。并追赠太傅,谥曰“文靖”。
来看看谢安最后的官职:
大晋使持节、侍中、中书监、大都督扬江荆司豫徐兖青冀幽并梁益雍凉州诸军事、卫将军、太保、太傅、建昌县公(后转封庐陵郡公)
不可否认,谢安的死,对于东晋来说,是个标志性事件。从此以后,北伐停滞了。谢玄很快离开了前线。从此以后,“共天下”的门阀政治开始走向崩溃。从此以后,无论皇室,还是士族,都一天更甚一天地走向了腐朽……
第三章 零落归山丘
谢安的死,倾动了整个朝野和士林,举国尽哀。建康沉浸在一片悲凉之中。而在这沉痛的背后,大家又隐隐地感到不安,这国家将来会怎么样呢?
这天,王献之心情极不好,躺在自家的榻上,越想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正失落呢,忽然仆人通报,王珣来了。王珣就是那位王丞相嫡孙,十几年前跟谢家离了婚的贵公子。论起来,王珣正是王献之的堂弟。王献之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他的来意,于是立即坐起了身。这时候,王珣正住在山阴,其实是听到谢安的死讯,才特意赶到建康来的。
王珣一进屋,看见王献之,突然就说:“你带我去哭谢公。”王献之瞧着他,郑重回答:“这正是我对你的希望。”说完,就立即站起来,拉着王珣,到谢家府上去了。结果王珣到了府门口,大家都知道他跟谢安关系不好,守门的督帅刁约不想让他进去,就说:“我们大人生前的时候,并没有这位客人。”
王珣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会,直接闯进门,就向灵堂而去。守孝的谢琰一瞧是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但无论如何人家是来祭奠的,于是也尽了礼。王珣上前拜祭,突然就痛哭失声。所有的人瞧着,先是惊讶,然后又都跟着伤心。王珣好一会儿止住悲伤,行过礼,也再不理会谢琰,转身出门去了……
也许王珣这件事的确是有些出乎意料,只是他和谢安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我们也永远难以弄清了。甚至当时的人,也并没有几个了解那内情。
不过,如果说王珣是有些奇怪的话,那么另一位名士羊昙对于谢安的敬戴,就是属于十分正常的那种了。
这羊昙从小有才品,一直很得谢安的器重。这一回谢安病中从西州门回建康,然后很快就去世,羊昙是难过得不能自已,立即发誓,多少多少年不再听音乐,以后进出建康,也永远不再走西州路。
后来有一天,他在石头城跟人家喝酒,喝得大醉,胡里胡涂地往回走,已经到了西州门前,才一下儿幡然醒悟,他走上前,用手里的马鞭叩着那大门,泪落如雨,忽然就诵起了曹植《野田黄雀行》中的诗句: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这也的确是谢安这一生的一个写照了。其实,非独谢安,我们哪个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迟迟来到的勋荣
谢安这一去世,要说心里最复杂的,其实不是别人,却是我们年轻的皇上司马曜啊。首先,他很难过。这么多年,他和谢安是有情份的。然后,他就开始心虚了。这国家可怎么办哪,他想把权力从谢安手里要回来,想自己做主,人家就给他了。但谢安在一天,他心里就有底一天,可现在谢安一下儿不在了,这国家忽然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谁又是能够信赖的人,谁又是那社稷之臣呢?
他想重振皇权,谢安就顺了他的心,但现在,这权力回来了,他却又惶惶地不知该怎么办了。他是越想从前,越觉得对不起谢家,越想以后,心里就越害怕。于是,在这种情绪下,他就很快地干了两件事儿。
一件,就是在谢安死后的第四天,他就任命司马道子“都督中外诸军事”。这国家得有人帮他撑起来呀,他是没人可选,只有司马道子。可能这时候,他是真希望司马道子也能像谢安似的,给他当个社稷之臣,却不来欺负他呢。当然,没多久他就发现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而另一件,这就是——论淝水战功。这个淝水战功,也终于该论了。这是司马曜的心病。谢安活着,他不敢赏。现在他死了,那好,赏吧,一定要赏。于是谢安去世不久,司马曜就下旨,论淝水战功。这时离那场战争,已经整整两年了。
谢氏家族再次赢得了万人莫及的殊荣。
谢安以原来的建昌县公追封庐陵郡公;谢石以兴平县伯进封南康县公;谢玄以东兴县侯进封康乐县公;谢琰加封望蔡县公。其他将领也都各有封赏。
司马曜又想给谢玄进位前将军,但谢玄说啥也不受。最后只好改成了赐钱百万,彩千匹。
这时的谢家,在朝廷已经不再掌握大权,不能算“当轴士族”了,但是,这“一门四公”的殊荣,却使谢家的尊贵走向了极顶。60多年前,谢安的伯父谢鲲过江的时候,谢家还是个并不被人看重的门户,甚至到了谢安这一辈,谢万还遭到了人家王丞相儿子王恬的蔑视。但是现在,谢氏已经是无可争议的最高贵的家族了,我们后来的“王谢并称”,也正是从这时才真正奠定。
后来,他们的爵位都传了下去。到了谢安的嫡孙“风华江左第一”的谢混这里,祖父和父亲的爵禄都加到了他一个人身上。谢混家的产业是庄园田宅十几处,就是家里最凋落的年头儿,还有僮仆超过千人。想想啊,这一位绝世美男,又才华横溢,还家资巨万,估计也会是那年头儿姑娘们心中的暇想对像了……当然,还得提下儿我们的大诗人谢灵运,他是承袭了祖父谢玄的爵,这兄弟后来名气太大,结果把爷爷的名儿都给盖了,所以我们后世一说起“谢康乐”,就都认为是指得他。但实际上,这个正牌儿的“康乐公”,还应该是指谢玄啊。
终局 东山圆梦始宁墅
谢玄是在建康待了一段儿时间,等丧事基本差不多了,就返回了前线。他还记得叔叔临终前的话,准备再筹划一番,来年出兵北伐。不过没有多久,刚过了年,他就接到了司马道子的命令,大意是说,仗打得时间太长啦,现在还是以防守为宜,你不要老在前线待着,退到淮南来吧。然后命令他移驻到淮河南岸的淮阴。
其实司马道子这心思,真是简单得谁都瞧得出来,谢玄这个北府重兵,让他心里不舒服。这回谢家多少是吃了亏,他担心这谢玄暗地里不满,北伐要再得胜,他就更加控制不住了。谢玄接到这命令,心里冷冷地也不想说啥了。好,那就回去吧。于是在386年的三月,谢玄回师淮阴。原来的计划一下儿落空,东晋的北伐从此停止。
谢玄这一南归,对黄河一带的控制力就减弱了,结果原本打下来的黎阳,还有泰山这两个地方,忽然就反了,河北一带发生了骚乱。谢玄瞧着这情势,甚至在他看来,这都是必然的结果。
如果说,谢安的死,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半儿心力的话,那到了现在,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你不是就想要我的兵权吗?好,那我就给你,都给你。反正这也并不是我真想要的。虽然历来,人们几乎都把北府兵看成是“谢家军”,但是,在谢家人自己的心里,他们却不是这么认为的,没有什么东西他们不能失去。东晋以来,哪一个士族不是像保命一样地保着自己的军队呢?但在谢玄这里,他却扔得毫无吝惜。
于是,他就向朝廷上书,说河北一带自己安抚不周,实在失职,愿回朝廷领罪,请求解去一切职务,并把章节什么的也一块儿送回去了。司马曜一瞧,这过份了点儿吧,谢安那一走,就走得他心里怪别扭,现在这谢玄……他就没答应,还派人赶到淮阴去慰劳。这时谢玄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他就又上了一道表,再请辞职。司马曜让他暂时先到东阳去,也不能一下儿就什么都不要了呀。
谢玄就继续上表。他在奏表中这样说:
臣本常人,才不佐世,忽蒙殊遇,不复自量,遂从戎政。驱弛十载,不辞鸣镝之险,每有征事,辄请为军锋。由恩厚忘躯,甘死若生也。冀有毫厘,上报荣宠。
天祚大晋,王威屡举,实由陛下神武英断,无思不服。亡叔臣安协赞雍熙,以成天工。而纷雾尚翳,六合未明,遗黎涂炭,巢窟宜除,复命臣荷戈前驱,董司戎首。冀仰凭皇威,宇宙宁一,陛下致太平之化,庸臣以尘露报恩,然后从亡叔臣安退身东山,以道养寿。此诚以形于文旨,达于圣听矣。
……
追寻前事,可为寒心。臣之微身,复何足惜。区区血诚,忧国实深。谨遣兼长史刘济重奉送节盖章传……以此之尽,公私真无恨矣……
司马曜得知他生了病,就派遣一位名医来医治,又让他回到京口去调养,但还是没有批准他辞职。
谢玄接着上表:
臣同生七人,凋落相继,惟臣一己,孑然独存。在生荼酷,无如臣比。……且臣遗孤满目,顾之恻然,为欲极其求生之心,未能自分于灰土。慺慺之情,可哀可愍。伏愿陛下矜其所诉,霈然垂恕,不令微臣衔恨泉壤……
结果这道表被中途耽误,好久没有报上去。谢玄契而不舍,最后竟连着上了十几道奏章,请辞军权。终于,387年的正月,司马曜下旨,改授谢玄会稽内史,解去军职。
谢玄终于回到了东山。
也许,他宁愿这一辈子就没从这儿走出去。想想小的时候,跟随叔叔还有兄弟姐妹们一起谈论诗文,怡情山水的日子,那是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时候,谢家正是一派欣欣向荣,这个国家也还有着生机。可是现在呢,家族在凋落啦,国家也在凋落啦。就是他自己,也已经是满心的伤痕,一身的病痛。
很快,谢玄在东山附近修建了华丽的“始宁墅”。始宁墅左依太康湖,右临曹娥江,远山连绵起伏,近水曲折清幽。他临水造了一座“桐亭楼”,以供平日居住。后来,谢灵运写了著名的《山居赋》,说的就是这里。
谢玄的最后一年,就是在这幽居中度过的,他常常在溪边垂钓,以打发时光。这时,谢家新一代的“小玉树”们也成长起来,他们有时也会到他这里来玩儿。10岁的谢混如珪似玉,3岁的谢灵运鬼灵精怪,大概这就是他最可慰籍的了。
公元388年的正月,谢玄在会稽病逝,时年46岁。追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献武”。随着谢玄的死,在我们整个历史上,也可称之为“独树一帜”的陈郡谢氏家族,也终于走过了它的极顶辉煌……
一个王朝的末日
最后,我们就来回头看一下儿,谢玄离开之后,北府兵以及这个国家的终局。
随着谢玄辞去了北府统帅,这支军队就陷入了瓦解。朝廷里再没有人来主持北伐,北方民族的力量也不再那样强大,这支曾经所向无敌的劲旅,就仿佛一下子销声匿迹了。朱序镇守淮阴,但他却没有能力控制住这些北府将领,他们带着各自的旧部,分散到了淮南的各个地方,再不是一支完整的军队。司马道子也曾试图操纵他们,但却没有成功。
直到公元390年,孝武帝司马曜任用王恭为兖青二州刺史,以挟制司马道子,王恭召回了刘牢之,北府兵才又重新登场。王恭出身士族,这一点和谢玄相似,于是一些将领来到了他的麾下。但是十分不同的是,谢玄时的北府兵是用来保卫国家的,但这时的北府兵,却是内斗的工具。王恭不能处理好自己和这些下属的关系,引起了刘牢之的憎恨。当他第二次起兵反司马道子时,刘牢之却背叛了他。然后,王恭和他的子弟一并被杀。北府兵的统帅就变成了刘牢之。太原王氏家族,也从此覆灭。
然后桓玄起兵,刘牢之却又背叛司马道子,投降了桓玄。桓玄进入建康,除掉司马道子及其党羽,紧跟着就夺下刘牢之的兵权。刘牢之想再反桓玄,但终于走投无路,自缢而死。接着就是,桓玄篡位,刘裕起兵。不过这时,刘裕的这支北府兵,已经是他重新组建的,再不是当年的那支军队了。在这最后一轮的斗争中,谯国桓氏家族,也成为继太原王氏之后,又一个覆灭的高门。
那么到了最后,还是我们的琅邪王氏和陈郡谢氏,在艰险中生存了下来。王家子弟在“机变”中寻找着自己的定位,谢家子弟在“素退”中沉浸于自己的心灵。于是,也终于成就了,他们这光耀千古的“五朝风流”,也才有了,我们后人这——“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慨叹……
附录:李白赞谢安的诗歌15首
1.忆东山二首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
我今携谢妓,长啸绝人群。欲报东山客,开关扫白云。
2.出妓金陵子呈卢六四首
安石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楼中见我金陵子,何似阳台云雨人?
3.游谢氏山亭
沦老卧江海。再欢天地清。病闲久寂寞。岁物徒芬荣。
借君西池游。聊以散我情。扫雪松下去。扪萝石道行。
谢公池塘上。春草飒已生。花枝拂人来。山鸟向我鸣。
田家有美酒。落日与之倾。醉罢弄归月。遥欣稚子迎。
4.永王东巡歌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靖胡沙。
5.登金陵冶城西北谢安墩
晋室昔横溃,永嘉遂南奔。沙尘何茫茫,龙虎斗朝昏。
胡马风汉草,天骄蹙中原。哲匠感颓运,云鹏忽飞翻。
组练照楚国,旌旗连海门。西秦百万众,戈甲如云屯。
投鞭可填江,一扫不足论。皇运有返正,丑虏无遗魂。
谈笑遏横流,苍生望斯存。冶城访古迹,犹有谢安墩。
凭览周地险,高标绝人喧。想像东山姿,缅怀右军言。
梧桐识嘉树,蕙草留芳根。白鹭映春洲,青龙见朝暾。
地古云物在,台倾禾黍繁。我来酌清波,于此树名园。
功成拂衣去,归入武陵源。
6.示金陵子
金陵城东谁家子,窃听琴声碧窗里。落花一片天上来,随人直渡西江水。
楚歌吴语娇不成,似能未能最有情。谢公正要东山妓,携手林泉处处行。
7.秋夜独坐怀故山
小隐慕安石。远游学子平。天书访江海。云卧起咸京。
入侍瑶池宴。出陪玉辇行。夸胡新赋作。谏猎短书成。
但奉紫霄顾。非邀青史名。庄周空说剑。墨翟耻论兵。
拙薄遂疏绝。归闲事耦耕。顾无苍生望。空爱紫芝荣。
寥落暝霞色。微茫旧壑情。秋山绿萝月。今夕为谁明。
8.书情题蔡舍人雄
尝高谢太傅,携妓东山门。楚舞醉碧云,吴歌断清猿。
暂因苍生起,谈笑安黎元。余亦爱此人,丹霄冀飞翻。
遭逢圣明主,敢进兴亡言。蛾眉积谗妒,鱼目嗤玙璠。
白璧竟何辜,青蝇遂成冤。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
猛犬吠九关,杀人愤精魂。皇穹雪冤枉,白日开氛昏。
泰阶得夔龙,桃李满中原。倒海索明月,凌山采芳荪。
愧无横草功,虚负雨露恩。迹谢云台阁,心随天马辕。
夫子王佐才,而今复谁论。层飚振六翮,不日思腾骞。
我纵五湖棹,烟涛恣崩奔。梦钓子陵湍,英风缅犹存。
徒希客星隐,弱植不足援。千里一回首,万里一长歌。
黄鹤不复来,清风愁奈何。舟浮潇湘月,山倒洞庭波。
投汨笑古人,临濠得天和。闲时田亩中,搔背牧鸡鹅。
别离解相访,应在武陵多。
9.赠韦秘书子春
谷口郑子真,躬耕在岩石。高名动京师,天下皆籍籍。
斯人竟不起,云卧从所适。苟无济代心,独善亦何益。
惟君家世者,偃息逢休明。谈天信浩荡,说剑纷纵横。
谢公不徒然,起来为苍生。秘书何寂寂,无乃羁豪英。
且复归碧山,安能恋金阙。旧宅樵渔地,蓬蒿已应没。
却顾女几峰,胡颜见云月。徒为风尘苦,一官已白须。
气同万里合,访我来琼都。披云睹青天,扪虱话良图。
留侯将绮里,出处未云殊。终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
10.东山吟
携妓东土山,怅然悲谢安。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
白鸡梦后三百岁,洒酒浇君同所欢。酣来自作青海舞,秋风吹落紫绮冠。
彼亦一时,此亦一时,浩浩洪流之咏何必奇。
11.赠常侍御
安石在东山,无心济天下。一起振横流,功成复潇洒。
大贤有卷舒,季叶轻风雅。匡复属何人,君为知音者。
传闻武安将,气振长平瓦。燕赵期洗清,周秦保宗社。
登朝若有言,为访南迁贾。
12.与南陵常赞府游五松山
安石泛溟渤,独啸长风还。逸韵动海上,高情出人间。
灵异可并迹,澹然与世闲。我来五松下,置酒穷跻攀。
徵古绝遗老,因名五松山。五松何清幽,胜境美沃州。
萧飒鸣洞壑,终年风雨秋。响入百泉去,听如三峡流。
剪竹扫天花,且从傲吏游。龙堂若可憩,吾欲归精修。
13.携妓登梁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
碧草已满地,柳与梅争春。谢公自有东山妓,金屏笑坐如花人。
今日非昨日,明日还复来。白发对绿酒,强歌心已摧。
君不见梁王池上月,昔照梁王樽酒中。梁王已去明月在,黄鹂愁醉啼春风。
分明感激眼前事,莫惜醉卧桃园东。
14.梁四归东平
玉壶挈美酒,送别强为欢。大火南星月,长郊北路难。
殷王期负鼎,汶水起垂竿。莫学东山卧,参差老谢安。
15.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二首
君思颍水绿,忽复归嵩岑。归时莫洗耳,为我洗其心。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