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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汉武执鞭

_15 杨焕亭(汉)
“谢皇上!其实要说这事情也不算大,皇上还记得为臣妾的三个儿子封侯的事情么?”
刘彻不明白长公主到底要说什么,不解道:“去年的事情,朕怎么会忘记呢?”
“虽说他们有了封邑,可毕竟年纪小,所以臣妾恳请皇上可否向内史大人打个招呼,为他们在京畿拨几块公田。皇上也知道,卫青现今是大将军,平日里应酬多,花销大。”
刘彻听明白了,长公主是要扩大自己的公田。
“这恐怕不妥,朕刚刚封了卫青父子,怎么好又给他们公田呢?”
“那又有什么呢?当年舅父不也是屡次扩充公田么?何况卫青在前方为皇上打仗呢?”
“不行!至少眼下不行!”刘彻果断地挥了挥手,“朕深知卫青,他如果在京城,也不会放纵皇姐的。”
“看来,皇上是忘记母后的临终嘱托了。”长公主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卫子夫本来打定主意,今天就是长公主再怎样非难,都要强忍住不说话的,可现在看到长公主哭哭啼啼,又搬出太后来压皇上,内心就很不是滋味。放在别人家也就罢了,可这是卫青的儿子啊!长公主这样做,不仅带坏了家风,更是在害卫青啊!
为了维护弟弟声誉和品格,她终于将在喉咙上滚了几次的话说出了口。
“皇上,臣妾可不可以说几句话?”见刘彻没有阻止的意思,卫子夫尽量把自己说话的语气调得温和,“为人之母,爱子之情,天下一理。皇姐爱子之情臣妾感同身受,皇姐向来深明大义,一定不难体会皇上的难处。本来,为襁褓之中的外甥封侯,就已经破了例,现今皇姐又讨要公田,这让臣下们知道了,将怎样看待大将军呢?皇姐若是真的爱夫怜子,就该教他们读书习武,将来成为朝廷栋梁之才。”
“什么?照皇后的意思,倒是皇上封赏错了?难道卫青不是皇后的亲弟弟么?皇上的姐夫么?皇后对此事冷漠也就罢了,还要指责臣妾与皇上,岂非干涉朝政?”长公主不依不饶。
“臣妾不过是想劝解皇姐,不想……好了,臣妾不说了。”卫子夫起身向刘彻施礼道,“皇上明鉴,臣妾只是不想让朝臣议论臣妾姐弟……”
“听听!皇上……这不是指责又是什么?皇后倒是说说,皇上有什么错让朝臣议论?”
“皇姐如此说辞,岂非南辕北辙?臣妾说的是卫青,何时涉及到皇上了?”
“封侯原本是皇上的诏令,莫非朝臣议论到了皇后那里,这不是干政又是什么?”
卫子夫觉得如此纠缠下去,不但辩不出是非,还会徒添烦恼。她又一次选择了退让,起身向皇上辞行道:“臣妾今日进宫,原本是据儿想见父皇。现在皇上父子相聚了,臣妾也该回椒房殿去了……”
“请便!”长公主讥讽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卫子夫,在心里道,别以为本宫怕你。
“你们都给朕出去!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如此吵闹,成何体统?包桑……送她们离开温室殿,朕不要看到她们。”刘彻不耐烦地吼道。
前方催要粮饷的文书一到京城,皇上就批给大农令,要求尽快办理。郑当时不敢不办,不敢慢办。可是钱呢?钱在哪里?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几年大农令做下来,郑当时对此有深刻的体会。
他几乎推掉了一切应酬和与家人团聚的时间,整天泡在大农令署中,协同少府寺一笔笔结算,他抽空还要到渭渠察看漕运的情况。几个月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这天,署中的曹掾将决算的结果呈给他看,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这么严重么?”大农令满腹疑虑地问道。
“下官与同僚们反复核对过,不会有错。”
“哦,那你先下去吧。”
郑当时再一次把目光集中在眼前的数字上。
这是怎样一组惊人的数字啊!自从与匈奴开战以来,朝廷平均每年出动的兵力都在十万左右,仅用于奖励将士的黄金就达二十余万,而用于抚恤的也不下十万,至于为前线所用的兵甲漕运费用更是无法计算。朝廷的府库,已经难以为战争提供支撑了。
郑当时顿时一通冷汗,他收起竹简,觉得应让丞相了解这个情况。不过,在见到公孙弘之前,他得先和汲黯沟通一下。
他了解汲黯,他没有那种文过饰非的性格。郑当时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将账目藏进衣袖,就直接去了右内史府。
汲黯也正在发愁,皇上要他对家居京城的功臣进行赏赐,可他到少府寺支取钱财时,却只能领到三成。
“前方战事每推进一步,皇上就要赏赐一大堆爵位,如此下去,怎么得了?”汲黯一边为大农令上茶,一边唏嘘感叹,“大人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郑当时接过热茶,润了润嗓子道:“大将军从边关报来文书,催促粮饷,可……府库已是捉襟见肘了。”
他从衣袖中拿出竹简递给汲黯:“这是署中刚刚核计出来的结果,在下也是一筹莫展,才来找大人讨主意的。”
“找我?呵呵!在下正准备去找大人要钱呢!”
汲黯说着,也把需要赏赐的名册拿给郑当时看。两人浏览了一下对方的文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还是汲黯打破了沉默:“眼下最要紧的是要让皇上了解国家的财力现状。”
“在下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想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丞相府。”
“给公孙弘?那个老滑头尽挑皇上高兴的说。”
“可丞相总是要知道的啊!”
“这不要紧。自朝廷实行中朝和外朝制度以来,所有军国大事,皆由中朝决定,因此你就是直达圣听,那老儿也不能说什么。”
“大人说,皇上知道这个情况后会怎么样呢?”
“先不要管这些。你我均位列九卿,向皇上奏明情况,是臣下的责任。大人尽可放心,皇上的性格我知道,他不仅喜欢报喜,也从来关注报忧的。”
汲黯就是这样,虽说论年龄他比郑当时小了几岁,但是处事的果断却赢得了郑当时的尊敬。
“好!你我明天就去见皇上。”
第二天早朝时,张汤出列奏道:“从寿春应召从军的雷被,告发淮南王太子密谋造反,还欲阻止其从军奋击匈奴。今廷尉府已派使者查明属实,因淮南王系诸侯国,故奏明皇上圣裁。”
刘彻让大臣们发表意见,公孙弘带头道:“现今正是我朝与匈奴酣战之际,皇上诏令天下欲从军者齐聚长安。雷被自愿从军,淮南王太子迁百般阻挠,分明是无视朝廷,违逆皇上,应当论罪。臣意,可由张大人前往索拿。”
大臣们都十分赞成公孙弘的主张,惟有侍中严助提出质疑:“当前朝廷的重心在北方,如果对此事大动干戈,势必分散朝廷的精力,况且淮南乃诸侯大国,一旦逼急,势必逆反。那时候,北有匈奴虎视眈眈,南有淮南僭越作乱,我朝彼此不能相顾,孰轻孰重,还请皇上明察。”
“那依爱卿之见呢?”
“不如皇上下一道诏书,削去其二县辖地,以示警戒。一则表明朝廷对此事决不轻视,二则又表明了皇上的宽仁为怀。”
“好!就依爱卿所奏。你不日便前往寿春,宣达朕的谕意。让淮南王对太子多加管束。”
皇上这个决定,实在出乎公孙弘的预料。他从御史大夫做到丞相,已经失去几次建功机会。他先是建议皇上罢西夷,接着又建议朝廷罢了沧海郡,而与此同时,卫青却在北方捷报频传。如此下去,外朝一定会被皇上视作多余。因此无论是张汤还是公孙弘都把淮南王太子一案看做一次有所作为的机会,这让他不得不对刘彻的决定提出了异议。
“皇上!如此下去,必然养痈为患啊!臣以为……”
“此事就不必再议了!”刘彻摆了摆手。
公孙弘等人没有明白的事情,汲黯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皇上以削地二县来表示朝廷对淮南的惩罚,固然有北方匈奴牵制的原因,但更深的意图,是想再一次投石惊鸟,看看淮南王的反应。
汲黯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皇上询问粮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了。
郑当时没有直接回应皇上的问话,这使刘彻很不高兴:“你难道不明白边关战事正紧,急需粮草么?大将军文书已到京多日,你却一再延宕,难道就不怕朕治你贻误军机之罪么?”
郑当时非常忐忑不安,心里就愈发紧张起来,嘴里的话也是结结巴巴的:“皇……上……臣……”
汲黯忙上前替郑当时打圆场道:“臣昨日去大农令官署落实京都有功将士赏赐费用,见郑大人署中一片繁忙,正与少府寺一起结算府库积存,郑大人确有隐情需向皇上陈奏。”
汲黯这话一出口,刘彻“哦”了一声,心中便猜出一半。朝廷府库这类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遂宣布今天的朝会就到此为止,只留公孙弘、张汤、郑当时和汲黯到宣室殿议事。
但郑当时在朝堂上的紧张,并没有因为环境的转换而有丝毫轻松,反而因为刘彻一声声责问而更甚,已是满头大汗。
“你是如何管理的?竟让府库空虚到了这种程度?”刘彻把郑当时呈上来的账目掷在案头,说话的声音骤然提高了。
“朕自登基以来,就一再告诫要节俭为政,现今竟然入不敷出,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建元、元光年间,府库充盈,民殷国富,卿等没有听说过么?”刘彻越说越激动,重新提起那时候一些重臣的名字,“卫绾、窦婴,还有那个冤死的赵绾,他们常为朕分忧于危难之际,看看你等,逢迎之词不绝于耳,陈言虚语吟吟于口,实际上是了无作为,让朕甚是失望。”
刘彻很自然地把眼前的几位大臣同卫青作了比较,不满道:“大将军终年铁衣被身,风雪边关,而你们却不能为将士解衣食之急,那这个仗还怎么打下去呢?你等都哑巴了?说话呀!”
“皇上训斥得对。臣等愚钝,未能砥柱中流,实在惭愧!”
公孙弘面对皇上的声色俱厉,依然想借助于屡试不爽的政风化解皇上的愤怒。但是他这回错了,刘彻坚决地打断了他的检讨:“你直言举措,勿言无用之词!”
公孙弘就懵了,讪讪地站在一边。
刘彻转过脸来向汲黯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汲黯撩起衣袖,很直截了当地说道:“臣深知皇上此刻的心情。但是依臣看来,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建元初年并没有与匈奴的连年战事。而如此长久而又用度巨大的战事,自非有限财力所能支撑,为今之计,就是要加紧征收赋税,加快漕运,以充军备之需。”
“这还用你说么?朕要的是解燃眉之策。”
这时候,张汤说话了。在刘彻发脾气的时候,他的脑子一直没有停止运转。
“臣有一计,不知妥否?”
“有话就说!”
“臣以为,令民买爵及赎禁锢不失为一条快捷之策。”
他的话一出口,就令在场的几位大臣十分吃惊。汲黯和郑当时看着张汤的目光,由震惊而茫然,由茫然而夹杂了讥讽,由讥讽又蔓延为批评。
汲黯道:“臣以为张大人有什么良策,原来是要朝廷卖官鬻爵。此等下策,也能出自廷尉之口?传将出去,岂不贻笑天下?”
张汤早就料到自己的主张会遭到汲黯的反对,因此他并不在意,反而说话的口气坦然而又平和:“在下这不是遵照皇上的旨意,寻找充实府库的途径么?”
公孙弘道:“汲大人少安毋躁,且先听张大人把话说完。”
见刘彻没有阻挡的意思,张汤近前一步道:“臣粗略做了估算,我朝所设爵位为十一级,倘若一级价为十七万,爵升一级而递增二万,总共可收三十余万,加上赎罪之资,足以充实军备了。”
“大人之言,乃误国乱邦之策。”郑当时的脸霎时变得冰冷,断然地打断了张汤的话,“皇上推行新制已有十七年,目的就在振朝纲,清政风。此风一开,不仅新制俱废,且卖官鬻爵之风蔓延,从今以后,谁还肯为社稷尽命效力?”
“大农令言之有理。微臣身为内史,负责京畿之地治安,倘若纨绔之徒草菅人命,皆可用金赎罪,那百姓则永无宁日,京都则永无安宁矣。”汲黯赞同道。
“这个不劳大人忧虑,在下还有话说。”张汤并不在乎他们的指责,他关心的只是刘彻的态度。
“臣所谓鬻爵者,乃为赏官,名曰武功爵。凡买武功爵者,得先免除所任吏职。如此朝廷有了收入,却与政风无干,这岂不两全其美么?臣之所虑,惟在社稷。还请皇上明察!”张汤言辞中充满了恳切之意。
这时候,公孙弘又说话了,他盛赞张汤所虑的周密,力言此不失为一条充实军备的应急之策。
“张大人之言,不仅解了朝廷的困顿,且于新制无伤。前方事急,皇上不妨先从京畿做起。这样,不但可以在短期内奏效,也可以为其他郡国做出示范。”
汲黯当然也不会轻易退却,反唇相讥道:“皇上都还没有定夺,大人就如此迫不及待了么?”
这种激烈的争论,作为未央宫前殿朝会决策的前奏和必要程序,在宣室殿里是司空见惯的,而这种小范围的碰撞往往会催生重大的决策。因此,参与讨论的大臣,都不会放过这个充分陈述的机会。虽然刘彻有时候着急了会发脾气,但是他也不会因为顶撞而追究责任。
刘彻一直在倾听每一个人的发言,他不失时机地掂量着每一个条陈的分量,分析每个人话背后隐藏的真正动机。他当然明白汲黯和郑当时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可他更加清楚解决目前财政拮据的状况才是当务之急。尤其是当张汤把两种爵位分开的时候,他情感开始倾斜了。
他承认张汤为走出困境找到了一条出路,而且公孙弘所言在京畿先行实施也可以缩小影响范围。但这毕竟是一项涉及到朝廷制度的重大举措,他也不得不慎重。刘彻适时地换了缓和的口气与大家说道:“众卿今日所说,均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此事待朕斟酌后再行定夺。”
他以一种很超然的态度为大臣们的争论作了结语:“钱!任何时候都是一堵铁铸的幕墙,贪之而危,无之则窘。”
五天后,刘彻颁诏天下,开了卖官鬻爵的先河。
第二十七章 霍去病漠南试剑
定襄战役刚结束不到两个月,汉朝十万大军再次大举北进,这让伊稚斜一下子紧张起来。
来自前方的军报说,汉军同时从定襄、云中、雁门三个方向席卷而来,不但规模庞大,而且战线也大大拉长了。
伊稚斜觉得他所面对的也许是河南战役后的最大一仗。自从将于单驱逐出匈奴而成为单于后,无论是栾提氏、呼衍氏,还是兰氏、须卜氏都在无形之中与他疏远了。
因此,他也需要集匈奴全国之力,去赢得这场战争,借此巩固权力和地位。他要向各部落和大臣们证明,他也是当之无愧的草原英雄,是太阳神最杰出的儿子。
他的手从地图上慢慢挪开,对穹庐内的左右屠耆王、左右大将、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高声道:
“各位,汉人不容我们坐在这里喝马奶酒了。刘彻调集十万大军,向我大匈奴直扑过来。丢失河南,是大匈奴的奇耻大辱;定襄一役,大匈奴又痛失数千精兵。当年冒顿单于用月氏王的头颅做了酒器,寡人发誓将用刘彻的头颅做酒器,来祭祀我们神圣的太阳神。”
伊稚斜见大家都举起了碗,于是将马奶酒一饮而尽。
马奶酒香甜醉人,可饮酒的人却头脑清醒。右屠耆王一想起河南战役时让卫青从身旁擦肩而过,仍愧恨交加。
“汉人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大匈奴此次欲求大胜,必须探清此次汉军的军事布署。”
耶律孤涂道:“王爷所言甚是,呼韩浑琊将军已派出细作,潜入塞内,刺探军情,现在请他将汉军的部署说一下。”
呼韩浑琊挪了一下,面向单于说道:“汉军此次担任前锋的是苏建和赵信,这个赵信原是我大匈奴的一位裨小王,熟知我军战法,又立功心切。他们欲出塞袭我漠南,我军如能寻机围歼此敌,必能大挫卫青锋芒。”
“将军说的是。本王当户也有禀报,此次在雁门出兵的是李广和李沮。此二人皆是老将,习惯于在汉朝边陲作战,对进击漠南没有把握。只要我军陈兵塞外,不轻易入塞,必定能大败汉军。”左屠耆王壮气道。
伊稚斜有点疑惑:“不知云中方面的汉军形势如何?”
右屠耆王答道:“据细作禀告,云中方向出击的是一位小校尉,年仅十八岁,还是个吃奶的孩子,可见汉军将领十分匮乏。本王决定将那小儿擒获,以雪河南之耻。”
“好!”伊稚斜环顾了一下大家,“寡人要让汉军看看,狼群发起威来是什么样子!寡人决定,由左屠耆王所部陈兵雁门外,阻击东路汉军;右骨都侯、呼韩浑琊将军率军四万人,于漠南围歼敌军前锋;右屠耆王所部于云中北出击,务擒敌军小儿。”
余吾河畔的三月,正是匈奴人精力复苏的季节。
呼韩浑琊追上耶律孤涂的脚步问道:“大人真认为汉人会进入漠南么?”
“依我观之,汉军因为夺取河南地,骄矜情绪大涨,胃口变得很大,必掠我漠南不可。因此我军此次伏击敌军,正是良机!”
呼韩浑琊摇了摇头:“卫青是汉军名将,我们能想到的他也一定能想到,岂能轻易中诱兵之计?”
“将军所言有理,不过卫青这次一定会输,他怎么能相信赵信呢?”
“对呀!看来我们该在赵信身上下点功夫了。”说完,呼韩浑琊便翻身上马离去了。
赵信和苏建率领部队越过中部都尉和东部都尉的驻地,沿着荒干河东岸一路北来。
在迎接朝廷大军的宴会上,两位都尉皆言,近来匈奴人在边境骚扰后,很快就退入草原深处。边军怕中埋伏,往往追至塞上,就收兵回营。
苏建有过与匈奴交战的经验,他根据两位都尉的军报,认为匈奴军此举可能是诱兵之计,他建议派军中曹掾速报大营,请卫青定夺。
赵信听了,很不以为然:“两位都尉如此畏敌,倒让匈奴人轻看了我军。”
当夜,苏建主动来到赵信帐中,言辞恳切地劝道:“将军欲擒单于,其志可敬。然为将者身系全军安危,不可不慎,还望将军三思。”
赵信虽命卫士上热茶,话里却不无讽刺的意思:“苏将军也是屡经战阵,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
“不是末将胆小,实在是定襄一役战果不佳,皇上已多加指责,此次若再有闪失,大将军该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赵信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连大将军都信得过末将,苏将军为何狐疑重重,莫非就因为我是匈奴人?”
苏建被噎得一时回不上话来。
赵信趁机道:“既然出发前我已向大将军立下军令状,末将自当义无反顾,将军不必再劝。”
“将军……”
苏建还要说话,却被赵信打断了:“大将军明令前锋由末将主持,苏将军就无须费心了。苏将军若是胆怯,不如明日就回中军大营,成败皆由末将一人承担。”
话说到这个分上,苏建知道不会再有转机。他又是个顾全大局的人,遂起身告辞:“既然如此,末将还有一句话,还请赵将军斟酌。”
“苏将军有话直说。”
“为防不测,请赵将军拨一千人马给我,如情势有变,也可策应。”
赵信也没有理由再拒绝,于是同意道:“好!就依将军。”
那晚,苏建在帐中独坐了许久,直到凌晨才和衣而卧。黎明时,他在号角中醒来,而后就匆匆带着一千人马,跟着赵信的队伍上路了。
第五天,他们越过长城,刚刚进入大漠,就与匈奴的军队遭遇了,双方打了约一个时辰,匈奴军向大漠深处撤退。
士气高涨的汉军在苏建和赵信的率领下,穷追百里,却不见匈奴军踪影,前来迎敌的是另一路人马,交战不久,也仓皇退去。汉军再往前追击数百里,接战的第三支匈奴军,双方大战两个时辰,都没有退却。
苏建和赵信正为遭遇匈奴军主力而振奋,孰料匈奴军再次撤退。赵信手提战刀,一直冲在前面,他一边挥动战刀,一边朝身后的汉军大喊:“取敌人首级者,赐爵一级!”
可当他们追到一处峡谷时,敌军却不知所踪。
苏建咽一口唾沫,声音有些嘶哑地问道:“我军到了何处?”
赵信道:“此处乃匈奴的颓当。”
苏建“哦”了一声,有些疑惑:“我军一路追击,匈奴军稍加抵抗,即速速退去,是否有诱兵之嫌?”
“苏将军多虑了。”赵信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匈奴人显然是故伎重演,试图拖垮我军,只要继续北去,一定能找到歼敌机会的。”
苏建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进了云层。风沙从遥远的天际刮来,让草原的一切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了。苏建的心弦骤然绷紧,对赵信道:“请赵将军听末将一言,速速撤退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四面传来震耳的“隆隆”声。
“不好!中了埋伏!”
两人紧张地朝四周环顾,只见匈奴骑兵铺天盖地而来,苏建大致估摸了一下,起码数倍于汉军。
再看看赵信,只见他一脸茫然,在那里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
事关三千将士的性命,苏建没有多想就迎着大风对赵信喊道:“将军带一支人马向南突围,向中军靠拢;末将带所部向西突围。”
赵信摇了摇头道:“还是将军向南,末将向西,末将对匈奴地形比较熟悉,匈奴军奈何不了我。”
“事不宜迟,你我不要争辩,出发!”苏建的马鞭狠狠地抽在坐骑上,挥刀冲在前面,向西撤去。
但无论是苏建还是赵信都没有想到,耶律孤涂和呼韩浑琊埋伏在颓当的匈奴军有四万多人,他们将三千汉军分为两截,使之彼此不能相顾。
苏建的军队向西突围了不长时间,就陷入了重重包围,大战将近两个时辰,汉军死伤大半。
残阳在草原跌落,夜色深沉的时候,匈奴人停止了进攻。
苏建清点残部,随从者不过百十人。一干人到处寻找避风处暂歇,黑暗中用手摸摸周围,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后半夜,草原的冷风吹在身上,让人觉得彻骨的冰凉,将士们纷纷朝将军身旁靠拢,缩成一团。
这时候,只听见四面山坡上传来匈奴军的喊话声,说赵信已经回归匈奴,只要苏将军愿意归顺,大单于可以封他为王。
苏建的卫士悄悄来到身边,递过一块冰冷的干粮问道:“将军!赵将军会投降么?”
“那是匈奴人的反间计,不可相信。”苏建伸着脖子,艰难地吞了一口干粮,“皇上对他不薄,他不会投降的。再说,他是立了军令状的。”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苏建彻底失望了,夜风中飘来的声音是那么熟悉而又那么让他揪心。
那正是出征前割发盟誓的赵信在喊话:“苏将军,我是赵信。我本胡人,归顺大单于乃觅祖寻踪之正道。大单于素仰将军忠直信义,只要将军归顺,在下可保将军荣华……”
“无耻小人!”黑暗中,苏建骂着站了起来,他对身边的部属道,“趁着匈奴喊话之际,我们顺着这条沟道一直朝南走,过了长城就是大汉……”
当苏建和赵信北进之时,霍去病率领的八百骑兵顺着荒干河西岸,到了中部都尉的北舆要塞。
这里的守将告诉他,苏建、赵信追着匈奴军往武皋方向去了,现在大概已经出塞到匈奴境内了。
“沿途可有激战?”
“从东部都尉那边传来的消息,似乎没有遇到匈奴抵抗,一路进军顺利。”
当晚,霍去病在北舆扎营,他邀张骞入帐商议,这是他们在大汉境内的最后一站。
“张大人,您对这一路所见有何感想?”
“下官在朝中素闻李广与程不识两位将军治军驻防,各有千秋。今日有幸一观,果然治内亭障林立,烽火连属,士卒枕戈待旦。”
“那依大人看来,苏、赵二位将军胜算几何?”
“这……”张骞神情凝重了,“依下官看来,两位将军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大人何出此言?”
“兵法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据守将说,我军一路未曾遭遇激战,匈奴军看似仓皇北去,实为佯败,此乃诱兵之计,他们应该明白啊!”
霍去病正要说话,只听见帐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不一刻,李桦领着细作进来了。
“右屠耆王那边情况如何?”
细作喘了一口气道:“右屠耆王只听说汉军有大将军卫青,而不知有少将军,因此十分轻看我军。”
“那防御如何?”
“虽不能说松懈,但却毫无紧张迹象。”
“好了!你先下去吧!”
细作刚一离开,霍去病的情绪就变得十分兴奋,他邀张骞来到地图前,借着灯火,手指长城以外的辽阔地域道:“张大人,我军的机会来了!大人曾久在匈奴,如今匈奴却如此轻视我军,请大人为我军下一步行动指点一二。”
张骞的目光顺着霍去病的手指慢慢北移,出了长城,慢慢聚焦在诺水流域,随后边思索边道:“我军出塞以后,沿诺水向西,过了范夫人城,此地北有蒲奴水,南有龙勒水,均是水草丰盛之地。在诺水以北有一片密林,我军八百骑最易隐蔽。”
“好!有大人在,我军深入敌境,犹如蛟龙入海。传令下去,今日丑时出兵,白日扎营,夜间行军,直驱诺水!”
凌晨丑时,八百骑聚集在北舆城外,霍去病勒了勒战马,朝前走了几步,声音虽然低沉,却透出力量和杀气:“我军今日从北舆出塞,沿诺水突入匈奴境内,待机袭敌。沿途人不留迹,马不出声,有泄露行踪者,斩!”
霍去病自出征以来,从不喜欢询问部属是否明白了主将的将令。他觉得作为一名军人,明白主帅的作战意图是一种天职。如果不是这样,当兵者就该受死,为将者就该伏法。
将士们都十分熟悉他的性格,不敢有丝毫懈怠。北去的马蹄声踩在松软的草原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霍去病抬头望了望天空,只有冰冷的星星……
北去的诺水,在匈奴境内流淌了几百里后,忽然进入地下,成为一条潜河。
河流的尽头长出一片葱郁的密林。霍去病和他的八百骑兵就藏在这密林之中。
两天了,匈奴人竟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霍去病知道,在匈奴人的眼皮底下时间越长,就越容易暴露。他一方面派出细作打探消息,另一方面派遣士卒埋伏在诺水岸边的灌木丛中,伺机俘获匈奴士兵。
第三天午后,埋伏的汉军果然发现有三名匈奴士兵迈着散漫的步子来到河边汲水。他们对附近隐藏的军队毫无觉察,边走还边议论着汉军的踪迹。
“昆莫将军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守了这些日子,连汉军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还是右屠耆王有远见,早就料到汉军不过是虚张声势,一个十八岁的娃娃,刚刚断奶,能干什么?”
最后一位说话的显然是个官长,“还等着用水呢!你们在这信口胡说什么!”
三人来到河边,又开始感慨河水越来越少了。却不料身后汉军悄无声息地抄了过来,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口中就被塞了东西,抬进密林中去了。
李桦立即审讯,申时一刻,他拿着俘虏的口供进帐禀报:“今日正逢伊稚斜大父行籍若侯产寿诞,右屠耆王于王庭设宴庆贺。因为汉军数日毫无消息,匈奴军中除设哨值守外,官兵皆饮酒欢庆。”
霍去病闻言大喜,连道此乃天赐良机。
张骞提醒道:“匈奴人若是发现不见了三位士卒,一定会警觉的。”
李桦道:“这不难!我军中有归顺的楼烦兵,精通匈奴语言,可扮作匈奴士兵,潜入营地,一则可打消匈奴人疑虑,二则也可作为内应。”
傍晚时刻,他们回来了,所述与俘虏并无太大出入。霍去病下令,当夜戌时出击,偷袭敌营。
有道是时来天地皆同力。酉时三刻,夜色深沉的草原忽然起了风,到戌时一刻的时候,久旱无雨的诺水河两岸竟然雨雾濛濛了。
霍去病走出密林,抬头望着黑魆魆的天空,他从心底感激,是上苍让这夜雨做了匈奴人临死前的序幕。
三支骑兵,分别由霍去病、张骞、李桦率领,向匈奴人的营地扑去。
而此时,右屠耆王、行籍若侯产和他的将军们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沉睡在梦乡之中,只有呼韩昆莫忧心忡忡地率着卫兵穿行在军营中。他看到每一座穹庐里横七竖八醉倒在地的士兵,心里就有一种灾难将至的感觉。
如果此时汉军前来偷袭,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急忙转身向王庭奔去,他要唤醒右屠耆王。谁知刚走了几步,就被脚下东西绊倒了。他用手一摸,却是一具匈奴兵的尸体。
不好!呼韩昆莫心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汉军偷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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