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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天汉雄风

_9 杨焕亭(汉)
阳石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望着窗外的秋雨,似乎是在问自己,又似乎是在问上天:“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卫子夫的手颤巍巍地拂过公主的肩头,一任公主的泪水撒在身上:“蕊儿!想哭你就哭吧!”
“母后!”阳石公主一声长叹,昏倒在卫子夫怀中。
“蕊儿!蕊儿!”卫子夫抱着公主,焦急地呼唤道,“秦太医!秦太医!”
秦素娟应声上前,狠狠掐了掐公主的人中,只听见公主从胸中呼出一口气:“表兄……夫君……”
接着,阳石公主就要挣扎着起来去找霍去病,秦素娟趁势拉过公主的手,慢慢地按摩,不一会儿,公主慢慢安静下来了。
秦素娟的中指按在公主的腕部,就觉得那脉象圆滑如按滚珠,跳跃而欢快,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忙对皇后说道:“请娘娘屏退左右,微臣有事要禀奏。”
当前厅只留下卫子夫和阳石公主时,秦素娟道:“恭喜娘娘,公主有喜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公主有喜了。臣观公主脉象,从‘寸’至‘尺’有如行云流水,依次跳来,而且‘寸’的脉象跳动比其他的更明显,估计是个男婴。”
听完秦素娟的陈述,卫子夫心中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今日之事,你不可以对任何人说,泄露出去,拿你是问!”
卫子夫严肃的目光扫过眼前的面孔。她俯下身体,深深吻了女儿的额头,叹道:“蕊儿!本宫要奏明你父皇,即日为你们完婚。”
“母后!孩儿……”阳石公主的头抵着卫子夫的胸口,又哭了。
九月中,在走完二十四年的人生旅程后,汉大司马、景桓侯霍去病带着对阳石公主深深的爱和对大业未竟的遗憾去了。
尽管这是预料中的事情,而且一个月以来,茂陵东侧的将军墓冢按皇上的诏命,为彰显河西之役殊勋,依祁连山的山势而筑。
葬礼的筹备也由宗正寺、太常寺和大行令分工负责,加紧进行,可当庄青翟传来大司马西去的消息时,刘彻还是禁不住潸然泪下,正在批阅奏章的朱笔也掉在了地上。
刘彻仰天长叹,良久才对等在一旁的庄青翟说道:“传朕旨意,发属国玄甲为大司马送葬,朕要亲自送他上路。”
“皇上!这……”庄青翟和包桑不解地看着皇上。
“朕的话你们没听明白么?你们是在顾忌朕是一国之君,不该如此吗?”刘彻阴沉着脸,“可你们可曾想过,自建元以来,收复河西,驱逐匈奴,去病之外,复夫何人?他这一去,大汉顿失中流砥柱,朕是何等悲伤啊!”
皇上要亲临霍去病的葬礼,本来就很隆重的殡仪一下成为朝廷官员们争相向皇上献殷勤的舞台。
不管平日里意气相投还是政见相左,现在都把矛盾搁置在一边,而一心一意地筹办起丧事来了。人人都以能够出席霍去病的葬礼为荣,生怕落下了自己。
而卫青却一病不起了,霍去病先他而去的事实,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这是建元以来规格最高的葬礼。出殡的日期定在九月二十五日,但霍去病的灵柩、主持葬礼的有司、出席葬礼的官员、护灵的仪仗几天前就出发了。
走在前面的是高举招魂幡的庞大仪仗,后面接着是霍去病的灵柩。
刘彻特别恩准霍去病以“樟棺”之礼葬之,与诸侯王无异。棕红的棺木散发着清凉的香气,弥漫在通往茂陵的驰道两旁。
硕大的棺木由四匹匈奴马拉着。那些马个个体格雄健,昂首挺胸,是刘彻亲自挑选的。
为霍去病灵柩驾车的是金曰磾——他现在早已不是马监,而迁入侍中了。前几日,他向皇上奏请,要护送霍去病上路。皇上允准了。现在,他就坐在执辔的位置上,眼里满是哀伤。也许,今天这个场面让他想起了河西的往事……
仅是大臣的车驾就达数百辆。这葬礼简直就是一方舞台,见证着每一个人的人格。
这也是大臣规模最大的葬礼,三十万大军,由各路校尉、司马和将军统领着,一律的玄甲,军阵的前锋已到了茂陵,而后面还在长安城外。
一代将星的陨落,使举国都笼罩在悲凉之中。
皇后与阳石公主坐在同一辆车驾上,她们紧紧地依偎着,抚慰着对方心中抹不去的痛。
眼前车马萧萧的威仪,身边飘飘霏霏的旗幡,将士撼天动地的哭声,又怎抵得上她们对亲人的思念。
阳石公主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离开了车驾,在天空中追着霍去病的灵魂,一会儿到了河西,一会儿又到了漠南;一会儿到了雁门外的长城边,一会儿又到了漠北的狼居胥山。
她望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也披上铠甲,与霍去病并马奔驰在漠北草原。那草原真是多么辽阔,怎么也走不到边。
霍去病指着远处的狼居胥山道:“那就是当年受命封的狼居胥山。自漠北之战后,那里再也没有单于庭了。”
前面是一片粉色的野花,霍去病拉着阳石公主走进花丛,告诉她,匈奴人称这花叫锦鸡花。如今这花也属于大汉了。
他们静静躺在鲜花丛中,说着从来也没有机会说过的那些话。
阳石公主问道:“表兄还记得横门前的送别么?你就只看了我一眼,就义无反顾地策马走了,可我的心仿佛……在表兄奔赴战场的日日夜夜里,我常常走神,错把窗外竹林风声当了你的脚步。”
霍去病道:“为兄并非草木,孰能无情?在接到公主赠剑和信物那天,我正追击着匈奴逃敌,可我那夜久久没有睡意,生怕辜负了你。”
阳石公主道:“有了咸阳原上的海誓山盟,我很满足了。”
“可我给不了你那么多,因为边关烽火未熄,我不能、也没有理由被儿女私情缠住手脚,而撇下皇上的宏图大志而不顾。”
阳石公主不说话了。她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就想静静地依偎在霍去病的怀抱。
一阵风吹来,霍去病“呼”的站了起来,大喊一声:“伊稚斜!哪里走?”
他一个口哨,立时就有一匹神马来到面前,霍去病翻身上马,追着远方的黑云去了……
“表兄!你回来!”阳石公主睁开眼睛,四下里搜寻,“我刚看见表兄了,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卫子夫的心都碎了,女儿的神情让她的心剧烈地收缩着,她对驾车的人说道:“缓些行,慎勿颠坏了公主。”
卫子夫抚着阳石公主洒满泪水的脸颊道:“儿啊!你不可以这样,你腹中怀了去病的骨肉,你要为他着想。你是当朝公主,不可如此。自去病沉疴不起,你父皇日渐消瘦,去病的离去,他也很伤心啊!”
“母后!孩儿心里苦啊!”……
刘彻的车驾就在前面,霍光为皇上执辔。
虽然被队列和警跸隔着,可刘彻还是听到了阳石公主的泣诉。
他们才刚刚完婚,霍去病就走了,这该是多么的残酷?
他知道女儿对于自己为了漠北之战,而宽限了他们的婚期而怀着怨气。可她哪里知道,霍去病的死对他来说是何等的切肤之痛。多日来,他没有吃过一顿舒心的饭菜,只要一端起碗筷,就会看到霍去病的影子;他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一闭上眼睛,霍去病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去病是为朕辛劳而亡的。”刘彻固执地这样认为,不断地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
现在,躺在灵柩里的霍去病,听着生前一直没有机会听到的皇上心里话。
“爱卿与朕虽隔了一代,可朕拿爱卿当知音啊!”
只有刘彻知道霍去病弥留之际的牵挂,他的心在积雪皑皑的祁连山,在鹰的故乡狼居胥山。他下诏命陇西、张掖、酒泉三郡太守采献祁连巨石,分布于墓冢周围。
“从此,爱卿的灵魂与天地同在,与大汉社稷同在!爱卿的功绩若日月昭昭,祁连为证!”刘彻闭着眼睛,在心里说着。
朝廷不仅举行了国葬,还要“黄肠题凑”,以柏木黄心致累棺外,木头皆向内。墓室的外回廊堆垒木条两千四百根,隐喻去病二十四岁的人生历程;四壁堆垒各三十层,刘彻要让大汉朝野、让域外藩国都明白,霍去病在他的心中与刘氏诸王一样。
执辔的霍光,听着皇上的喃喃自语,淌下了酸涩的泪水。
皇上对霍去病的思念让他思索着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皇上!兄长已去,皇上龙体关系大汉社稷,还要节哀才是。”
刘彻点了点头道:“你要以兄长为范,以后才能担当大任。”
“臣谨遵皇上旨意。臣将来也要率军开疆拓土,以光大汉盛德。”
前面有战马的嘶鸣,刘彻抬头看去,原来是侍中金曰磾在车驾前勒住了马。
“有事么?”
“启奏皇上,灵车已至槐里县北,漯阴侯浑邪王请求晋见皇上。”
“哦!他也来送去病了?宣他来见!”
“诺!”金曰磾闻言,忙令羽林军在驰道两旁散开,警跸们也纷纷面朝外,背靠车驾,肃然挺立。
金曰磾去了不多时,刘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沙哑的哭声。
“霍将军!你如何就走了呀?本侯还有多少话要对你说呢!霍将军!你一世英名,英年早逝,本侯该向何人讨教啊?”
不一会儿,浑邪王和他的部属在刘彻的车驾前跪倒了一大片,不少人割了耳朵,断了长发,甚至用弯刀划破自己的面颊——这是匈奴人哀悼亲人的方式。鲜血一滴滴地在他们面前的土地上开出了殷红的花朵。
刘彻的眼睛又一次阵阵发热:“卿等对霍将军一片深情,感怀至深,卿等有何话就对朕说。”
“皇上!没有霍将军,臣等焉有今天?臣无他求,只求为霍将军殉葬,陪将军远行。臣等乞求陛下恩准。”
“请陛下赐臣一死!”
“请陛下赐臣一死!”
刘彻道:“卿等岂可出如此谏言,当初霍将军越关山,度大漠,引领爱卿归附长安,绝非要卿等随他而去,而是要卿等为汉匈和睦尽忠竭力,倘若朕准了卿等的奏请,岂不让霍将军在天之灵寒心么?”
“这!”浑邪王长叹一声,“可臣……”
“卿等情怀让朕甚是感念,待朕百年之后,将卿等刻石为像,永立茂陵如何?”
“臣谢皇上隆恩。”浑邪王率领部属再次跪倒在地。
人群中又一次爆发出动地的哀声:“将军走好!”
伴随着匈奴人的哀恸,羽林军阵中也哭声绵延,此起彼伏。
金曰磾抬头看去,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轻轻落在关中广袤的沃野;南望南山,太阳早已隐没在团团乌云之中。金曰磾不敢耽搁,来到刘彻面前:
“陛下,茂陵就在前面了。”
“哦!爱卿到新居了。”刘彻含着热泪道。
茂陵东北角矗立起一座雄伟的墓冢,上面遍布祁连奇石。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刘彻诏命从修筑茂陵的大匠中抽掉一些人过来,将从南山采来的秦石依自然形态,雕刻成马、牛、虫、鱼。特别是“跃马”和“马踏匈奴”的雕塑,形神兼备,呼之欲出。人们都说那是霍去病的灵魂转化成石马来护卫大汉社稷的。
茂陵邑的百姓更是传得分外神奇,说是一天夜深人静时,一位商贾夜出入厕,忽然听到邑外喊杀连天,远远瞧见东北角的电光闪闪,两位年轻将军乘着天马,在空中杀得难解难分。忽然,就看见星光下一道孤光,有颗人头咕噜噜落了地,第二天早晨去看,却是一块石头。人们从此就断言,霍去病并没有去,他就在茂陵为皇家守陵。
元鼎元年冬十一月,这是个雪落长安的日子,褚大、徐偃和侍御史们从郡县回来了。朝会上,张汤力主对已下廷尉诏狱的太守们处以斩刑,以大张盐铁官营局面。
他的谏言获得了廷尉司马安的积极响应。
其实,在处置触犯刑律者这点上,庄青翟、严异与张汤并无根本冲突,只是他们认为盐铁官营的案子,从京都到地方牵累数十万人,有违常理。
因此,庄青翟和严异再次主张,廷尉府和各郡县有司务必认真甄别,不要造成冤案。对于被裹挟的百姓,好让他们尽早回到家乡去。
刘彻在这些日子最关心的还是新政的推行。当着大臣们的面,他严厉责备了庄青翟和严异,说他们优柔寡断,办事不力,要他们多向张汤学习,并当殿准了张汤的奏章。
庄青翟和严异直到走出未央宫前殿,仍然是一头雾水,不知该向张汤学些什么。
京城杀戒一开,各地的人头也就像切瓜砍菜一样不可遏止。每天从地方传来的充满血腥味的文书让庄青翟十分纠结。
他做了一个估算,如果照这样杀下去,人数会远远超过当年的巫蛊案。
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胆量将这个实情报告皇上,心里一直叹息:唉!要是汲黯在就好了。
而严异则从此以后,就越发地沉默了。
他一想起散朝那天张汤冰冷的目光,就心里发慌,有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他不再到庄青翟府上讨教,怕因此而连累了丞相。
冬深的日子,他一人骑着马,到郊外去了。
出了长安城,向西北走大约几里地,就是渭河。河水早已封冻,看上去白茫茫一片。河的拐弯处,枯槁的芦苇被雪压得严严实实。但就在这冰天雪地间,一株腊梅正孤独地在开放,在银色的背景下金灿灿的。虽然只有几朵,却是生机勃勃的。
严异在梅树下站了许久,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忽然有了一个发现:自那天朝会后,他变得不会说话了。嘴里表达的总是跟不上心里所想的。
严异觉得脚趾有些发麻,他知道这是天冷的缘故,在最后看了一眼孤梅后,就转身向岸边不远的酒店走去。
酒旗被雪冻得生硬,沉沉地垂着。客人也不多,严异进店,示意要了两样小菜,一鼎热酒,正要驱寒,却被一声“严大人”给打断了。那人一边拍打肩上的雪花,一边和严异说着话:
“严大人不认识在下了?”
严异觉得面生,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人便笑道:“严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在下就是御史台的杜侍御史啊!”
严异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表示认识了,并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杜侍御史也不客气,从鼎锅里盛了酒,然后自己饮了。
刚刚从郡县巡察回来的他很快就把话题扯到盐铁官营上来。
“严大人可知,下面都感到盐铁官营多有不便呢!”
严异不答话,只是埋头喝酒。
杜侍御史又道:“听说严大人也在朝上言说盐铁官营诸多弊端。”他说着,还伸出大拇指赞扬严异敢于直言。
严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嘴唇动了几下,依旧是毫无声息。
这场酒喝得十分沉闷,午后未时一刻,严异丢下杜侍御史,自己一人出了店门,上马回城去了。一进府门,就坠入梦乡。直到后半夜,他才被府令焦急的声音喊醒。
“出什么事了?”
府令急道:“廷尉府来了不少府役,声言要见大人。”
严异很坦然地笑了笑,起身穿衣。“本官平日两袖清风,怕什么廷尉府?”
他刚刚走进客厅,连招呼都没有来得及打,就听为首的队史喊道:“拿了!”
府役们立即上前,给严异戴了镣铐。严异一边抗争,一边问道:“你们这是为什么?”
队史出示了御史大夫手令说道:“奉御史大夫令,今以‘腹诽罪’捕你,有理请到廷尉府讲吧。”
“腹诽罪?”严异的嘴嗫嚅着,最终没有辩白。
腊月初,严异以“腹诽罪”被判处弃市。
那天倒是没有下雪,天空阴沉沉的,张汤像当年对李文一样,早就在严异的口中安了钢卡,直到他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也没有给这世界留下一句话。
张汤为自己发现这一罪名而兴奋了好些日子。
他以此对刘彻陈奏道:“今后谁敢在内心非议朝政,严异就是下场!”
第十三章 连环案毁两重臣
丞相府现在的人员十分充实,仅长史就设了三位。
这可不是三位平庸的人物,他们分别是曾做过主爵都尉的朱买臣、做过右内史的王朝和做过济南王相的边通。
从表面上看,派遣巡察使的谏言是庄青翟提出来的,而其实都是出自这三位幕僚的主意。
他们的本意是要借丞相的政绩压一压张汤等人的气焰,以泄各自在任上饱受欺凌的恶气。却不料这事反而被张汤接了过去,又一次成了向皇上邀功的机会,并且还白白搭进了右内史和大农令两条人命。
自严异以“腹诽”罪判处弃市以来,塾门往往是“一鹞入林,鸦雀无声”,只要远远看见张汤过来,朝臣们就都封了口,一个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生怕因为嘴唇动了几下惹来“腹诽”大祸。
可人总是“终日而思”的精灵,封得了口,封不了心。
这会儿,丞相署中三位长史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激愤,议论起近一年来发生的是是非非。
说到义纵,大家心知肚明,他不是死在拘捕杨可下属这件事情上,而是在不治京畿之道,太怠于职事了。
至于严异就不免太冤枉了,这么一个忠于职守、勤政廉直的人却遭此下场,实在是太悲惨了。
朱买臣在火盆边暖着手,看着窗外的春雪,纷纷扬扬地飘过官署回廊,在墙根落了薄薄的一层。他触景生情地长叹一声道:“雪里埋尸,终不得久啊!”
正在起草公文的王朝停下手中的笔道:“听阁下的语气,这是话里有话啊!”
朱买臣伸了伸脖子,神秘地问道:“想听吗?”
边通就在一旁打趣道:“你就别卖关子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买臣掩上门,说话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位同僚听得见。
“知道么?御史大夫当年办的李文一案近来有了新证。当年李文被牵扯进巫蛊案,就是张汤用钱买通小吏鲁谒居做的假证。事隔多年,有人看见张汤不惜屈御史大夫之尊,亲自为他按摩病足,怀疑其有把柄握在鲁谒居手中。鲁谒居死后,他的弟弟犯了事,想通过张汤帮忙,孰料他竟然佯装不知,这下便惹恼了鲁谒居的弟弟。他一纸文书,将当年张汤与鲁谒居合谋诬陷李文的事告到了廷尉府。”
朱买臣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睛道:“据说,接到这文书的是廷尉府的一位中丞,名叫减宣。此人与张汤有隙,于是便私下里把案情查得清清楚楚,但却慑于张汤今日的权位而没敢上奏圣听。”
边通思索道:“阁下的意思是,这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了……”
“呵呵……”
“呵呵……”
三人相视而笑,那意思都在不言中。
王朝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到时候,新账老账一起算,不信扳不倒这个奸佞。”
门外响起踩雪的脚步声,三人急忙打住话头,回到自己的案几前,一本正经地批阅文书。
进来的是丞相庄青翟,他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地骂道:“小人!十足的小人!”
朱买臣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丞相一定与御史大夫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他一边整理案头文书,一边劝解道:
“大人何必和这个奸诈阴险之徒生气呢?”
庄青翟长叹一声道:“能不招他倒也罢了。皇上竟要张汤追究老夫的失察之罪呢?”
朱买臣“哦”了一声,他是知道这事的原委的。
自大司马霍去病去世后,皇上一直精神不振,早朝的时间比过去短多了。已过了四十岁的皇上也越来越听不进逆耳的话。
就在这时,又发生了孝文皇帝寝园瘗钱被盗的案子。
这瘗钱是埋在地下专供亡灵用度的,先帝的瘗钱被盗,这是继李蔡盗卖景帝寝园堧地之后又一重大的案件。庄青翟不敢怠慢,立即找到张汤,相约在朝会上面奏皇上。
“先是李蔡盗卖堧地,现今又有人盗掘瘗钱,人心不古如此,我朝这是怎么了?”
张汤道:“此案干系重大,下官亦不敢妄断,还是奏明皇上为妥。”
“本相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依本相看来,此案像是乡野无赖所为。”
张汤道:“这很难说,李蔡不就是一个例证么?”
“御史大夫精通我朝律令,既是如此,你我就如此奏明皇上了。”
“好!一切就依丞相。”
谁知到了朝堂,张汤却一改宫门前的承诺,声言他不知陵园瘗钱被盗之事,倒认为丞相奉诏祭祀,经常出入于陵园,有失察之责。
刘彻大怒,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严责丞相,诏命张汤会同廷尉府严查此案。
面对朝夕相处的几位幕僚,庄青翟伤心地说道:
“李蔡死后,老夫在这个位置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想竟遭此诬陷,也该老夫有此一劫,只能自认倒霉。”
庄青翟返朝不久,并不知道有多少人身受张汤诬陷之苦,别的不说,就他身边的三位,哪一个不曾受过他的排斥呢?
王朝在庄青翟对面坐下,轻描淡写道:“此乃预料中事。李蔡之后,他原以为丞相非他莫属,孰料皇上却选了大人,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边通却恨恨道:“姑息养奸,必有后患,平时丞相总是劝我等息事宁人,现在他却将手伸向大人了。”
元光年间入朝的朱买臣毕竟年长些,他走到三人面前说道:“我们现在与丞相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不能让小人得志,奸佞横行。”
“那依阁下之见呢?”
朱买臣让一个曹掾在门外守着,才压低声音对众人道:“如此这般……”
庄青翟有些惊恐:“这行么?”
“只要有了人证,他即便浑身是嘴也辩不清楚。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朱买臣冷笑道。
第三天一大早,雪还没有住,天气很冷,可张汤却早早地出了门。他伸手抓了一下飘在空中的雪花,踌躇满志地笑了。
一个“失察”罪名加在庄青翟头上,他这回死定了。他在心底很鄙夷这个书呆子,他以为大汉的丞相是那么容易做的么?
哼!我可以将李蔡击倒,你庄青翟就更不在话下。
庄青翟一死,朝廷将没有谁能比他有资格更适合做丞相了。他虽觉得这雪来得晚了些,但却预示着这个已拉开序幕的春天该属于自己了。
从身后传来的赶车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张汤回头看去,庄青翟的车驾换了两匹红马,竟以飞快的速度从他的身旁冲了过去。
车轮扬起的雪尘,落到张汤脸上,十分冰冷。
庄青翟板着面孔,目不斜视,似乎张汤是素不相识的路人。
走完司马道,进了塾门,庄青翟一边跺着脚尖的雪,一边谦恭地向各位同僚打着招呼。他看见张汤进来,故意高声说道:“等天晴之后,本相请大家到咸阳原上一游,以解朝事之累。”
看见刚刚康复的卫青,庄青翟越过其他同僚,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大司马近来可好?”
卫青微笑着点了点头。
庄青翟又大声道:“只要大司马出现在塾门,大家的心里都是亮堂的。”
朝臣们都十分吃惊,懦弱的丞相大人怎么一下子又刚强自信起来了。
张汤进来得晚,只看到最后的一幕。他心里不免觉得好笑:都快要死的人了,还乐个什么?
辰时二刻,刘彻出现在朝会上。他一眼就看见卫青出现在大臣中,那种久违的愉悦一下子就涌上了眉头。霍去病走后,他就是中朝唯一的中心了。
刘彻知道他的这种欣慰已通过脸上的笑传给了卫青,因此,在微微点头之后,他就把议题直接转到瘗钱被盗额度案件上来。
“张爱卿!先帝陵寝瘗钱被盗案可有眉目?”
张汤回道:“臣正与廷尉一起加紧侦查,不日便有结果。”
张汤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庄青翟接着道:“皇上,瘗钱一案已真相大白。”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就像晴天响了一声炸雷,不仅张汤,连刘彻也很吃惊。
前日朝会,这个庄青翟还语焉不详,时隔二天,竟然像换了一个人。大家纷纷睁大眼睛,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庄青翟今天反应分外敏捷,不等张汤回过神来,就在皇上和朝臣面前爆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皇上!臣奉诏四时祭祀于陵园,失盗之事自有臣责,因此臣连夜搜查,现已查明,此案是御史大夫张汤与商贾合谋。”
庄青翟这话一出口,他并不着急详说细节,而是冷静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朝臣中一阵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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