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阳关道,他深情地望了望妻子道:“回去吧!照看好孩儿们,让他们学会做人。”
“回来也不多停些时日。”夫人眼里闪着泪花,她没忘记往书童手里塞了个包袱,亲切地说道,“老爷就靠你多费心了。”
“大人乃小生恩师,师母就放心吧。”
大儿子对父亲心存怨气,瓮声瓮气问道:“敢问父亲,您何时带孩儿去京城去念书呢?”
夫人拉了拉儿子的手道:“你怎么如此跟父亲说话呢?”
可儿子就是不依,挣脱了母亲的手:“别家的小孩父亲在京城做官,都带着他们去念太学,父亲倒好……”
司马迁看着儿子倔强的身影,不知该如何向儿子解释这一切。当年司马谈弥留之际反复叮嘱他,宦海沉浮,仕途险恶,莫带家眷到京城。他无法违背父亲的遗愿。
亲不亲,故乡人。每一次回来,乡亲们总要到村头送别,这让司马迁有些承受不起:“晚辈何德何能,敢劳尊长前来相送?”
“大人为何这样说?大人这是荣耀故里啊!”
司马迁把这看做是父老乡亲的期待,再次拜谢道:“晚辈绝不负尊长厚望,就此作别了。”
他正要上马,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喊声:“太史公请慢行!”
来者是一位朝廷命官,因为乡人是不习惯于这样称呼的。及至到得跟前,他才发现来人是夏阳县令。
“不知太史公回乡祭祀,多得有罪,还请宽恕。”县令上前施礼道。
“在下回乡祭祀,纯属私举,怎好劳动县令大人呢?”
县令很谦恭地摆了摆手道:“哪里哪里!下官久慕大人声名,今日大人回乡祭祀,使县域生光,下官在县府略备薄酒,还请大人赏光。”
司马迁面露难色道:“此次回乡,皇上恩准时日有限,在下祭祀完毕,即刻返京,朝廷事多,就不叨扰了。”
“再紧也不在乎一顿饭的功夫吧。”县令又看了周围的三老,眉头一转道,“要不就选几位长者一同进城赴宴,也了却大人的乡情。”
“县令大人的盛情在下心领了,实在是因为公务在身,耽搁不得,下次回来,一定过府拜访。”
“这……”县令一脸的无奈。夏阳在京城做官的不止司马迁一人,哪一个回来不是前呼后拥,唯恐别人不知道,可他……县令说不清是应该尊敬他,还是应该鄙夷他。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对身边的县丞道:“回去!”
第三十章 战云搅动李陵心
司马迁一路疾驰,只在合阳县境打了个尖,就又出发了。
大约在申时,他们便到了渭南县城。牵马从东门进去,周围店铺林立,酒旗飘飘,店家招呼过往客人的声音热情而又鲜亮。
“醪醴!甘甜的醪醴,快来吃啊!饱腹又解渴!”
司马迁这才觉得这一路走得太急,又饥又渴,便对书童道:“听闻渭南醪醴甘美,不妨在此歇歇脚如何?”
“诺。”
喊来店小二牵马到后院喂料,两人进店找了僻静处坐了。司马迁举起耳杯,正要和书童干杯,就见一位年过而立的佩剑汉子进门来了。
店家看这汉子刚毅清俊,器宇不凡,心生敬畏却又面露难色:“壮士来晚了一步,僻静之处刚好有人坐了。”
汉子也不恼怒,很文雅地说一句:“既是如此,那你去弄些茶来,在下在此等候就是了。”
这平常的一个举止,却让司马迁顿生敬意,他起身来到汉子面前,作揖问道:“敢问阁下尊姓。”
那汉子急忙起身回礼道:“在下李陵!敢问足下……”
“在下司马迁。”
“呀!”两人都愣住了,似乎是久别重逢,又似乎是人生如初见。
“在下闻听太史公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玉树临风,气度不凡。”
“原来阁下就是李都尉,真乃将门之后啊!”
既是心仪已久,也就少了许多客套。司马迁邀了李陵入座,又加了几样菜蔬,干脆喝起酒来。
邀杯请盏,互诉倾慕,一个时辰之后,两人都有些醉了。
当晚,三人就在此处住下了。书童一人在隔壁,司马迁和李陵却要住在一起。
中间一个案几上放了些醒酒的果品,两人躺在床上,看着朗朗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床前;不远处,传来渭河的涛声,两人的心境也像这滔滔渭水,在胸间滚动了。
“将军不是在酒泉么,如何到了此地?”司马迁问道。
“唉!”李陵喝一口茶道,“五月是祖父的忌辰,蒙皇上恩准,在下回天水祭扫了祖墓,又到蓝田替灌强世叔看了看庄园,替他祭扫了祖墓。”
司马迁十分感慨道:“巧了,在下也是回乡祭祀父亲的。”
他还告诉李陵,他近来正在撰写卫青、李广等将军的列传。他觉得漠北之战李广将军失期自刎与大司马贪功有关,而且对朝廷不了了之的态度也觉不公。
“那仁兄打算如何来写这一段呢?”
“家父当年曾经反复教诲在下,为史者其事须核,其文须直,不虚美,不隐恶。在下不敢违背父训,更不敢违逆史德,当秉笔直书。”司马迁说着就坐了起来,“包括皇上在这件事情上的暧昧态度,在下也不会回避的。”
“难得仁兄如此耿介,让李陵肃然起敬。其实世事沉浮,宦海无常,大司马早已作古,史事惟后人评说。当初祖父因失期自刎,咎在大司马易道。不瞒仁兄,在下曾耿耿于怀,一心想着报仇。十数年之后,方知此乃无气量之举,每思及此,就很惭愧。”
“将军所言,令在下深悟其间苦衷。”
李陵点了点头道:“想想叔父当年,真不该寻衅滋事,打伤大司马。”
“霍将军一世英名,惟射杀李将军,乃白璧生瑕。”
“祖父与大司马的过节,殃及霍将军和家叔,现在看来都是意气之举。家叔不该寻衅报复,而霍将军更不该下此毒手。”
司马迁深表赞许:“冤冤相报何时了,难得将军如此襟怀。”
“其实祖父这一生,英名盖世。然为策应河西战役,孤军深入,致使三千陇西子弟葬身大漠,在下以为此不可取。仁兄不可忽略,要以此警示后人。”李陵又道。
“那是!史家同样不可隐瞒皇上的错误。千秋兴废,以史为鉴。”司马迁频频点头。
他觉得两颗心又近了许多,在这朗月当空的夜晚,他为自己找到了知音而欣慰。
这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夜风徐徐。毫无睡意的李陵不改将门之后的气概,一高兴就想骑马:“这样的月夜,我们何不策马奔腾,以尽其兴。”
司马迁笑道:“贤弟总忘不了驰骋疆场。这个时候城门早已关闭,如何出得去呢?”
“可不是么?”李陵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地笑了,“既是毫无睡意,那我们就对着这月亮,做竟夜之谈如何?”司马迁点了点头……
雄鸡在城中唱出第一声晨曲时,书童睡醒后只见隔壁灯还亮着,惊异地问道:“敢情两位大人一夜未眠啊!”
两人看着书童懵懂的模样,哈哈大笑。
书童不解:“大人为何发笑?”
司马迁也不回答,道:“快收拾行李,回京吧!”
李陵哪里知道,一场新的战事正在酝酿中。
他在京城住的是祖父留下的府邸,刚刚进得府门,府令就禀报道:“黄门来过了,说要您明天一早到宣室殿参见皇上。”
“没有说是何事么?”
“没有!只说事情紧急,将军不可贻误。”
第二天,李陵早早地来到塾门。包桑告诉他,皇上正和丞相与贰师将军议事,要他等候。
而此刻,宣室殿里的气氛却显得异常的紧张沉闷。
苏武被扣,使朝廷很震惊,刘彻觉得这一仗非打不可,他不能容忍一个败国之主如此不讲信义,出尔反尔。在大宛之战中春风得意的李广利更是随着皇上的意思推波助澜,力主开战,而且主动请缨。可是,他的请求遭到了包括公孙贺在内的外朝和侍中官员的反对,刘彻心中就很不高兴。
公孙贺看脸色就知道皇上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也知道可能很难说服皇上通过交涉去求得苏武的归来,可他并不打算退缩,他说话的语气总是充满着平和,一点也看不出焦躁。
“皇上,”公孙贺撇开身边的李广利道,“此次匈奴之所以突生变故,乃副使张胜策划暗杀所致。臣以为,泱泱大汉,岂可用游侠手段。因此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且鞮侯单于遣送张胜回国,依大汉律令治罪,如此则匈奴则知此举原非朝廷之意,自会恢复邦交,再续和睦。贸然开战,则理不在我方。”
“哼!”刘彻看了一眼公孙贺,转脸来向王卿问道,“爱卿以为丞相之见如何?”
由于长期在地方担任郡守,对京城仕宦官场还摸不着深浅,王卿还来不及思考这些争论背后的用意,只能凭借直观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臣也以为,如果能够通过交涉消除误解,则少了大军鞍马劳顿,省了百姓长途转输。近年来郡国大旱,连年歉收,民间也需要休养生息。”
这是王卿第一次在重要的议事场合说话,他不仅让公孙贺感到欣喜,而且也让久在侍中的东方朔刮目相看。不待皇上询问,东方朔就随着王卿的后面说了话:“皇上!大宛之战得不偿失,李广利无能,致使一个小小的大宛,竟然打了三年,白骨数万。如今又请缨进击匈奴,此乃置百姓疾苦于不顾。”
他讽刺的目光掠过贰师将军的额头:“将军之胜,乃万家之痛;将军之荣,乃夫人之光;将军之才,不及两位大司马十之而一。将军请缨,未免不自量力!”
过去只听说这个东方朔滑稽幽默,才思过人,傲岸不羁,是个人见人怕的主,李广利却从来没有领教过。刚才这一番话,噎得他半天回不过神来,情急之中,他赶忙跪倒在刘彻面前道:“臣之请缨,完全激愤于匈奴言而无信,绝无私心,请皇上明察。东方朔曲解臣意倒也罢了,然他指斥朝政,罪在不赦,请皇上将此贼下狱治罪。”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的,刘彻也许会怒发冲冠,可对东方朔,他却感到了憨态可掬的亲切。他挥了挥手,对李广利道:“东方朔的话,爱卿就不要计较了。话虽不好听,可也是对爱卿的警示。望爱卿不负朕望,务求大胜。朕为爱卿物色了一位将门之后,可助你一臂之力。李陵来了么?”
包桑回道:“李将军已到了多时,现在塾门等候皇上召见。”
“宣他进来!”
“诺!”
说完,朝殿外喊道:“皇上有旨,李陵晋见。”
随着悠长的声音向殿外传去,公孙贺明白皇上是决意要打这一仗了,于是他又问道:“浞野侯该如何处置?”
刘彻此刻的心思都在对匈战争上,便很轻描淡写地对公孙贺道:“既然回来了,就让他赋闲一段时间,待有司询问之后,再做定夺。”
大臣们此刻的心都是不平静的。王卿满目仓皇,六神无主;李广利表情僵硬,愤愤不平;只有东方朔依旧谈笑风生。在殿门口遇到李陵时,公孙贺没有勇气回应他的问候,而懵懵懂懂地上了司马道……
战争在每个人心中的分量和位置是如此的殊异。刚才在塾门,李陵已听说苏武被扣一事,多年的兄弟情谊,加上血气方刚,都使他的情感站在出战的一方。
他对皇上要他负责为贰师将军转运辎重表示了谢绝:“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也,力可扼虎,射可命中,转运辎重,岂不可惜?况臣与苏武,乃金兰之交,仁兄遭难,臣心忧如焚。因此臣愿自当一队,到兰于山南牵制单于,使其不敢全力对付贰师将军。”
刘彻捻着胡须,在大殿里踱着步子,思考着李陵的每一句话,他对李陵的熟悉甚至超过了刘据。
自李广、李敢去世后,刘彻就一直将他留在身边,像对霍去病一样对他耳提面命。他了解李陵的才思,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独立作战,他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此次出战,朕务求全胜,可没有骑兵配给你啊!”
“臣不要皇上配备骑兵,臣将以少胜多,只用步兵五千,足可以直捣单于庭。”李陵道。
李陵没有给自己留一丝余地,而他的勇气和胆识又让刘彻似乎看到了李广一双让匈奴畏惧的眼睛。
“好!爱卿壮志可嘉!不过……”刘彻一手按着李陵的肩头道,“朕将派路博德在半路上迎接你。”
“谢陛下隆恩。”
五月正午的太阳很热,可李陵因心境的原因却似有爽风拂面的感觉。走完司马道,上了车驾,他竟然对驭手道:“你坐到后面去,本官亲自来驾车!”
“将军!这如何使得?”
“少啰嗦。”
李陵接过马鞭,“叭”的在空中甩出一个脆响,他首先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司马迁,好让他在李广列传里再添精彩的一笔……
重阳节第二天,刘据约姐姐卫长公主一起来向卫子夫请安。
皇上在重阳节邀群臣在未央宫前殿举行歌会,就是没有让他赴会,这让他心里很郁闷。
刘据、史良娣和王子刘进一家人在椒房殿前下了车,沿路走来,两旁的秋菊开得正盛,金灿灿的,散发着浓浓的“瘦香”,开败了的,花丛下面落了一层厚厚的花瓣。这情景让刘据蓦然惊醒,自己已在太子位上二十多年了,他也即将进入而立之年。
人生苦短,他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但一想起与父皇之间的那些疙瘩,他又觉得每一天都是如此漫长。
史良娣知道太子因为父皇没有口谕他赴重阳歌会而心情郁闷,免不了又要在母后面前发些牢骚,所以,在路上她悄悄拉了拉刘据的衣袖道:“待会到了母后面前,多说些高兴的事情。”
刘据没有回答,只顾与刘进说话:
“这菊花看起来比牡丹清素,也不及荷花耀眼,可它却最耐得寒霜,最后才残落。它以自己之死,迎来雪中梅花的开放,是花中的君子。”
“父王,孩儿明白了,这花是有灵性的。花品即人品,做人就要像菊花一样,不屈寒霜,不坠流俗,清气洁志,顶天立地。”
刘据很高兴儿子的悟性,道:“进儿说得对,待会儿见了祖母,你就这样说,祖母一定笑逐颜开的。”
史良娣又拉了拉刘据的衣袖,还没来得及说话,春香就迎上来了:
“太子殿下驾到,皇后娘娘正在殿中等候呢!”
刘进第一个跑进大殿,跪倒在卫子夫面前:“孙儿叩见祖母!”
儿女请安,对她来说已是司空见惯,而隔辈人却让她从那一颦一笑中,感受到血脉的延续,卫子夫赶忙俯下身体,扶起刘进,一把就搂进了怀里:
“看看,又长高了。”
刘进道:“父王近来要孙儿读《大学》呢!”说着,就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
卫子夫亲昵地抚摸着刘进的头发,道:“进儿出息了。”
此时,刘据、史良娣和卫长公主进了大殿。在他们向皇后请安的时候,刘进偎依在卫子夫怀里,没有下来。
史良娣责道:“娘与你父王、姑母给祖母请安,你倒偎在那里,不懂礼仪。”
卫子夫一边要他们平身,一边道:“他还只是个孩子嘛。”
刘进从卫子夫怀中出来,要春香带他到院子玩纸鸢,母子三人于是边喝着茶边叙话。
“母后知道么,又要打仗了。”向母亲请过安,刘据在对面坐下道。
卫长公主接过太子的话:“不过这次统军的是那个已故李夫人的兄长李广利。”
卫子夫对这种局面并不是无所感触,可她知道,这是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眼前对匈奴的战争,皇上看重的不仅是国家的尊严,也是为了维护他那颗被胜利支撑着的自尊心。可李广利节制军队,的确让她感到不安,却又不能当着儿女的面说。
“人事有代谢,现在你父皇不用他又用谁呢?”
“不在于用谁,而在于这场仗要不要打。”刘据道,卫子夫对任何事情都是一种宽容和忍让的态度,这让刘据感到失望和无奈。“母后身居宫闱,对外事知之甚少。大宛之战把盐铁官营积累的资财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现在再兴兵戈,百姓免不了又要受苦。”
“可不是么?外面传闻可多了。说是这个李广利自从封了海西侯后,整天宴请不断,府门前的车驾都望不到头。现今的官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卫长公主不无讽刺地说道。
“父皇给李广利一家的赏赐超过了以往许多大臣。而现在朝廷送礼成风,有些官员送礼花费太大,就暗地加收各种课税,或兼并土地,把建元以来‘限民名田’的成果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们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把卫子夫听得心惊肉跳。她不愿意再听下去,正色道:“巷闾传言,你们也相信?你们都是皇室贵胄,一举一动朝臣都在看着,千万不可被流言所惑。本宫知道,你为父皇没让你赴重阳歌会而耿耿于怀,这种娱乐对你真这样重要么?你父皇不传你去,是怕你染上声色之欲啊!”
可刘据接下来的话,却让卫子夫真的不安了。
“不仅是这次重阳歌会,自上次孩儿对出兵大宛提出异议后,父皇就不再口谕孩儿参加朝会了。”
卫子夫的眉毛骤然蹙在一起,她将前后许多事情往一块联系,就感受到了压力。她觉得应该找公孙贺来问问情况。
这想法还没有下眉头,椒房殿黄门总管进来禀告:“娘娘,丞相求见。”
卫子夫立即意识到,丞相的到来一定与太子有关。
她对儿女道:“你们要是没有事,就先回宫去吧,本宫与丞相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纵弟秽乱延年死
李季从小黄门背上爬了起来,系好衣带,挤着淫邪的眼睛问道:“舒服吧?”
小黄门常明扭了扭屁股,坐起身来道:“又不是第一次了,何必问呢?”
“那你舒服不舒服?”
常明胆怯地点了点头。
李季嘿嘿笑了,那舌头又伸到常明口中,两个男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经过来回的折腾,两个人都有些累了,依偎在一起说话。
常明问道:“宫内外的女人那么多,公子不去找她们,却来咱家这里纠缠,图个什么?”
李季笑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再说,你的声情与女人何其相似,嘻嘻!”
常明知道,这事一旦被发现,就是死罪。因此每次过后,他都要后怕几天,见了包桑头都不敢抬。
可当他与李季在一起的时候,又能说什么呢?李氏兄弟现在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连丞相见了都要让他三分,何况他一个小小的黄门。
这是掖庭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是用来关那些有罪的宫女的,平日里很少有人来。他们就在这个阴暗之处一夜又一夜地寻求着快感。
现在,谯楼上的钟鼓已经敲过四更,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而卯时正是大臣们上朝的时节,黄门必须赶在这之前到岗。
常明内心忐忑不安,提醒道:“公子!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不急!再玩会。”李季说着又要来。
常明佝偻着身体,乞求道:“奴才万万不敢,黄门总管马上就要点卯了。”
“怕什么?有我呢!”
“公子,朝廷律法无情,触犯律法你我就都完了。”
“律法!哼!律法不过是一纸空文,能奈我何?要知道,我可是海西侯的兄弟!”
在李季从他的身上站起来,穿戴整齐,离开小间,沿着掖庭侧门悄悄溜出去之后,常明哭了,哭得很伤心。
他说不清这是为了自己的命运,还是为了肉体的折磨和心灵的创伤。难道这个世界注定是如此么?李季回去了,躺在将军府里可一头睡到日色过午,有人伺候梳洗、用膳,完了就是骑马打猎,糟践百姓,而他却要拖着酸痛的身体前去应卯。
常明在心里骂着,趁黎明的朦胧,朝掖庭的点卯处艰难地走去。
看到掖庭黄门总管拿着竹简高声吆喝着,他庆幸自己没有迟到,他尽量挺直身体,不让别人看出破绽,可当每个人领了当日的差事就要散去时,他还是被身边的一位小黄门拉住了。
“常明!你怎么了,走路一拐一瘸的?”
“没有啊!我好好的。”
“没准你是偷了宫中的宝物,拿到宫外去卖,被强人打了吧?”
“就是!要不,昨日看你还清清爽爽的,怎么今天就成了这副模样?”
“老实说!作甚去了?”
“真没干什么。”他被逼到墙角,瑟缩着身体,浑身冒着冷汗,眼看都要哭了。
“不去应事,你们在吵闹什么?”掖庭黄门总管闻声赶来,大声呵斥着。
他看到缩在墙角的常明,骂道:“点卯时就见你脸色失常,不大对头,这会儿又如此模样,说,你作甚去了?”
一位小黄门上前禀告道:“公公,这小子被人把腿打瘸了。”
“哦?所为何事?”
随着黄门总管的问话,常明喊了一声“公公饶命”,就跪倒在地上了。这一跪不打紧,疼得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黄门总管见此情景觉得十分奇怪,眼珠骨碌碌直转。这让常明毛骨悚然,正忐忑间,只听见总管喊了一声“把他的裤子扒了!”
黄门们便纷纷上前,七手八脚,没费功夫,常明的裸体就暴露在晨光之下……
后宫发生如此丑闻,隐瞒下去,最终只会殃及更多的人。掖庭黄门总管不敢怠慢,匆匆地赶往未央宫去向包桑报告。
大约一个时辰后,包桑和掖庭黄门总管已拿着常明的口供出现在椒房殿。
卫子夫刚刚梳洗完毕,听说包桑求见,就有些不高兴:“一大早就来烦本宫,问问他们有何要紧之事,不能等到午间来奏么?”
“包公公不曾细说,看样子很急。”
“让他进来吧。”
可当他们出现在皇后面前时,两人却相互看着,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卫子夫问道:“你们不是有事要奏么?怎么不说话?”
“这……”包桑不知怎么说,于是用眼神示意掖庭黄门总管,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掖庭黄门总管只好大略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其间省略了许多龌龊的经过。
卫子夫没等他说完,就明白了八九分,她抬头时眼神就愠怒了:“本宫反复交代,对宫中之人要严加管束,可你们却如此纵容,做下此等禽兽不齿之事,该当何罪?说!那个该死的东西是谁?”
掖庭黄门总管急忙呈上常明的口供。卫子夫浏览了一遍,问道:“这李季是何人?”
包桑接过话道:“此人乃贰师将军胞弟。”
卫子夫倒吸一口冷气,便知此事很棘手。不过她旋即恢复了平静,问道:“此事皇上知道了么?”
包桑摇了摇头:“因为事发后宫,因此先来奏明娘娘。”
卫子夫沉吟片刻,转脸来对春香道:“你让詹事宣丞相到宫中来一趟,顺便请廷尉吴尊一同进宫。”
遣走春香,卫子夫回头对两位黄门总管加大了压力。
“败坏后宫风气,依律本宫就可以定你们死罪。不过,念在你们终日伺候皇上,本宫姑且饶了你们。既然案情牵涉到协律都尉和海西侯,情势不免复杂,何况本宫看到的也只是那小黄门的一面之词。一切还是等丞相和廷尉审理清楚后,直接禀奏皇上吧!”
这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啊!她把案子交给丞相处理,既回避了与贰师将军的冲突,又摆脱了后宫干政的嫌疑——出了椒房殿,包桑依然为卫子夫的聪明感叹不已。
公孙贺从皇后那里回来,立即把王卿、吴尊和霍光召在一起,商议李季与中人淫乱一案。他知道这既是打击李氏兄弟的良机,又是维护太子地位的必须之举——毕竟他和太子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久经宦海的他却以维护贰师将军声誉的语气很巧妙地把话题切入对案件的审理上:
“现在,贰师将军正在前线与匈奴苦战。所以,此案的关键是李季的行为是不是两位兄长的纵容,老夫不希望牵涉李将军,可若是其兄长纵容犯罪,那么我们就只有如实禀奏皇上了。”
霍光当然明白丞相这番话里的意思,随即建议道:“依下官的意思,吴大人应该先将李季密捕,连夜审问,免得节外生枝。”
“霍大人所言极是。应该马上行动,以免走漏消息。”王卿也附和道。他对李广利兄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早有腹诽,现在有人出来替他出气,他自然愿意顺水推舟。
而吴尊是公孙贺去年举荐到廷尉任上的,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知恩图报的机会,当即表示赞同。
公孙贺特别强调,对常明之事一定要严守秘密,不可声张。
李季是很讲究的,每次到掖庭他都要用泡着香料的温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他觉得这种特殊的香味,对已经女性化的中人有着催情的魔力,这可以让他兴奋,带给他刺激。
看看亥时到了,他穿戴好宫人的服饰,就蹑手蹑脚朝掖庭狭长的复道溜去。他完全不用担心不能进去,因为常明早已为他仿作了一把侧门的钥匙。
可这一回,他错了。
他刚刚打开那扇鲜为人走的小门,就被人从身后套了布袋,扛在肩头。他想喊,嘴里却被绢帛塞着。直到被丢在廷尉大堂的时候,他才知道,常明已经招供。
吴尊命府役将口供拿给他看,他顿时就蔫了。审讯并没有多难,李季面对每一个可以令嫌犯粉身碎骨的刑具,很快就招供了。两位兄长其实早知道他的行为,只是念及去世的李夫人,因此容忍和放纵他。
第二天早朝后,公孙贺和吴尊就携着常明和李季的口供来到宣室殿。
刘彻这时候正为路博德飞马传来的一道奏章烦恼,听了公孙贺的陈奏后,把一肚子的愤懑都发泄到协律都尉身上。
“好啊!朕的赏赐益重,子弟怠惰骄恣者益多,朝廷还有规矩没有?”刘彻冷笑着,越说越生气,“将士们在前方流血,他们竟然干下如此败坏风俗的勾当。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彻把常明和李季的口供掷向案头,声色俱厉地向吴尊发出口谕:“身为协律都尉,又是中人,竟不顾羞耻,朕若是姑息养奸,岂非让皇家蒙羞。速将李延年下狱审理!”
包桑从殿外匆匆进来,附耳对刘彻道:“协律都尉已在塾门等候多时,求见皇上。”
“让他去死吧。”
刘彻对吴尊的迟缓十分不满,严厉地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办!”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