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女
作者:厄尔·斯坦利·加德纳
译者:袁绍渊
序
干法医这一行不容易,而要在这一行里出人头地就更难了。但有很少数人仍然攀到了梯子的顶端。
优秀的法医专家在侦探工作方面懂的比福尔摩斯还多,法律方面比一般律师不少,在医学各分科皆应有坚实的基础。此外,他还必须有灵敏的感觉,敏捷的思维,清晰简洁地表达自己思想的能力以及很强的自制能力,当有些律师企图在提问中羞辱医学证人而采取讥讽嘲笑态度时,他不能被激怒或慌乱。
在这一领域获得国际声誉更是一种殊荣,我的朋友弗朗西斯·爱德华·坎普斯博士就获得了这种荣誉。
坎普斯博士在他的祖国与苏格兰场合作解决一些困难问题,在去美国访友时也提供一些咨询服务。他在英国获得的荣誉不能在此一一列举,在美国他是哈佛警察科学学会会员和美国司法科学院院士。他曾就他在英国著名的克里斯蒂案件中所做的工作写过一本妙趣横生的书《克里斯蒂案件的医学和科学调查》。这本书显示了他的优秀品质:对细节的一丝不苟,天生的精明,良好的训练,以及把一件本来比较枯燥的事情写得那样饶有趣味的能力。这些使他那篇有关验尸的科学论文读起来象侦探小说那样引人入胜。
他最近还与本特利·珀切斯爵士合作撰写了一本《实用法医学》,这本书一定会成为这方面的一部权威著作。
坎普斯博士曾经到我的牧场来作客,他风度潇洒,和蔼可亲。他和朋友们在一起时性情随和,非常容易相处,使人难以想象他就是那位仅凭一点模糊的线索就将杀人犯送上刑场、使罪犯得到惩处和使冤案得到昭雪的医学天才。
将这本书献给坎普斯博士的同时,我很清楚,他并不想突出自己或获得公众影响。但他对于提高公众对法医学的认识很关心,所以我相信他会接受这份礼物,它会使我的读者了解法医学对他们的日常生活、人权和安全的重要性。
太多的谋杀被错认为是自杀,同时又有太多的自杀被错认为是谋杀。公众很难理解那只有毫发之差的不同,而一个合格的验尸官则是必须能够判断的。
由于法医通常都是无名英雄,所以公众对于这群把自己一生都献给了这一最艰难事业的人为人民安全所做的贡献了解很少。一个优秀的法医学专家首先要具备足够的医学知识,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其次要具备足够的经验,如果他要行医的话,要达到最高等级医生的水平。此外,他还要学习足够的法律知识,成为一个法律专家(事实上,许多法医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成了律师)。他还要精通病理学,研究犯罪侦察学,了解毒药和投毒的各种知识,还要在这个较低收入的行业里甘当无名英雄,只有这样,才能干好这一行。
公众对于这一无私献身的群体的感激之情是远远不够的。
谨将此书献给一位在这一困难领域获得国际公认成就的人。
我的朋友
医学博士弗朗西斯·爱德华·坎普斯
厄尔·斯坦利·加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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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穆里尔·吉尔曼从餐厅走进厨房,小心地扶着门以免发出噪声,吵醒那位习惯睡到中午的继母南希·吉尔曼,或南希的那个生活极不规律的女儿格拉米斯。
穆里尔的父亲卡特·吉尔曼今天早上真饿了,要求给他再添一个鸡蛋和一片自制的鹿肉香肠。这个要求不寻常,穆里尔请她父亲重新考虑是否应取消这个要求,所以她迟疑着没有把平底锅放到灶上去加热,但是在她父亲不仅肯定必须要加餐,而且对她的耽搁不耐烦时,她就只好走进厨房的门,并把右面的灶点着,留下她父亲对着晨报皱眉。
穆里尔其实非常了解她父亲,想起他最近的减肥努力,不禁暗暗笑了。这份加餐不啻是对昨晚那顿低热量晚餐的公开反叛。
他们住在一座巨大的老式三层楼房内。这座房子在穆里尔的母亲去世后做了一些新式装修。穆里尔生在这座房子里,对它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她很爱这座房子。
有许多次她为南希占据了她母亲的那间寝室而感到不快,但这只是在南希不在的时候。南希很特别,她有活力,有独创性,观察事物的方法与众不同,这使她显得很独特和引人注目。不论谁见到她,都不会不喜欢。
香肠是冷冻的,煎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因为她父亲刚才就已经表示不耐烦了,她煎鸡蛋时有点慌,锅太热了。她看见蛋清起泡,把锅端起来,离火远点。鸡蛋在热油上爆响了一会儿,就安静了。
穆里尔的父亲喜欢吃嫩鸡蛋,不喜欢下面有一层硬皮的煎鸡蛋。
穆里尔关上了火,把煎锅放回灶上。她把煎锅倾斜,在蛋黄上加上热油,熟练地把鸡蛋翻过来,过了几秒钟才把鸡蛋从锅里取出。
她把鸡蛋和香肠放在一个干净的盘子里,用脚尖轻轻推开厨房通往餐厅的门,用臂肘顶住门,减轻它的反弹力。
“好了,爸爸,”她说,“您……”
她中断了话声,她看见的只是一张空椅子,报纸扔在地上,咖啡杯还满着,纸烟放在烟灰缸上,烟气袅袅升起。
穆里尔拿起了她爸爸的空盘子,把装着鸡蛋和香肠的新盘子放在桌上,把一片面包放在电烤箱内,按下开关。
她站在那里等父亲回来,眼睛却看见了报纸上的一幅成衣大减价的广告。所以她就弯下腰去,捡起这张报纸,全神贯注在服装和价格上去了。
面包片在烤箱内的爆响使她忽然想起父亲还没回来。
她轻步走到楼下浴室门口,看见门开着,向里面望了望,没有人。
她在楼下各房间转了一遍,轻声呼唤着,“爸爸,你的饭要凉了。”
她回到餐厅,忽然警觉,她已经把楼下都找遍了。
她父亲能不到厨房和她招呼一声就去上班吗?他知道穆里尔正在给他煎鸡蛋和香肠。他特别要她去做的。他当然不会不打招呼就走。即使办公室有紧急事情,他也会告诉她的。可是办公室也不会有急事,因为电话铃没响,厨房里有个分机,如果电话铃响,她会听见的。
一定有什么事让他父亲上楼去了。是不是南希病了?
穆里尔匆忙上楼,没忘了放轻脚步,但是她走得太急,还是弄出了声音,在她拧转卧室的把手时,因为太急,还是“咔嗒”一响。
南希醒了,看见穆里尔紧张地站在门口,问道,“有什么事?”
“爸爸。”穆里尔说。
南希看了一眼空着一半的双人床,睡衣还扔在床上。“他一小时前就下去了,”她有点不高兴地说。然后忽然克制住自己,微微一笑说,“怎么回事,孩子?是不是他早饭又迟到了?”
“不,他没迟到,”穆里尔道,“我又给他煎了一个鸡蛋和……我想告诉他鸡蛋要凉了。”
南希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快,但只一瞬间,她就支着臂肘抬起上身,把另一个枕头垫在身后,对穆里尔笑了笑说:“你对你爸爸”,顿了一顿接着说,“太不放心了,亲爱的。”
她的笑容有些神秘。她把头向后一靠,合上了眼睛。
她父亲再没有地方去了,除非上阁楼去。
穆里尔突然感到不安。最近她父亲表现得有些心烦意乱。两天前曾对她说:“穆里尔,如果我有什么意外,千万记住,不要找警察。你明白吗?我不要你找警察。”
穆里尔惊奇地看着他,问他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回答是躲躲闪闪的。他只是要她记住,他不要找警察,他还让她明白,他是很坚决的。
所以穆里尔忽然想到了他会不会自杀,会不会有一具尸体挂在房梁上,她立即飞一般地冲上了阁楼。
阁楼上地方很大,放满了各种旧箱子、旧盒子,有一个旧服装模特儿和两把旧摇椅。这里有一种特殊的气味,没有涂漆的木料气味,与房子的其它部分分离开来的老阁楼的安静祥和的气氛。
在房子的下面两层,生活可能按照现代文明不断加快的步伐前进。但是在上面的阁楼里,仿佛远离了房子的其它部分,完全被往日的纪念物占据了,这里是一片静温的氛围,好象现代文明的快速脚步悄悄地停下来了。
阁楼的气氛使穆里尔的心安定了下来。她绕着屋檐走了一圈,只是为了确定这里没有人。在她下楼时,头脑已经冷静多了。
在阁楼楼梯下面见到了那位异父异母的妹妹格拉米斯·巴洛,一付满腔怒火的样子。
格拉米斯的睡衣充分表现了她的性格,那是用一种几乎透明的料子做的,紧紧地贴在身上,上衣只遮到臀部以下几英寸,而睡裤就完全看不见了。金黄色的头发更加衬托出那双闪亮的蓝眼睛。
“你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地跑到阁楼上荡来荡去?”
“啊?对不起,格拉米斯,”穆里尔说,“我……我在找……”
“找什么?”格拉米斯问。
“我上去找点东西,”穆里尔说,“我尽量放轻了脚步。”
“你响得就象一个马队在上面跑,正在我房间上面。”
“对不起。”
格拉米斯忽然大笑,“请原谅我,穆里尔。我在早上的时候象头猛兽。楼下有咖啡吗?”
穆里尔点头。
“我在喝咖啡以前总是很凶,”她说,“我下去喝一杯再回来睡觉。你在阁楼上的事完了么?”
“完了,”穆里尔说,“别急,格拉米斯。我给你端来。你要不加糖的咖啡?”
格拉米斯点头。
“对不起,吵醒了你。我在给爸爸做早餐。”
“在阁楼上做?”格拉米斯大笑。
穆里尔轻轻拍了拍她。“回到床上去吧,宝贝儿。我给你送咖啡来。”
“好吧,宝贝儿,”格拉米斯道,“哈特利·埃利奥特在这里过的夜,我想他还要睡。”
“他啊!”穆里尔叹了口气。
“是他,亲爱的。他住在罗斯的房间。我们昨晚玩得很晚,今天凌晨才回来,在门廊坐了一会儿。他想发动汽车回去时,才发现电池用光了,大概是因为点火器忘了关。所以我就让他留下来了。”
“南希知道吗?”穆里尔问。
“当然不知道,你傻了?南希正在睡觉。难道你想让我叫醒她,告诉她我请了一位客人?我20岁了,这你知道,如果你想的是礼节……”
格拉米斯忽然停住,然后嘴角现出一丝微笑,“我早上是不是很凶?”
穆里尔再次拍拍她:“我给你送咖啡来,宝贝儿。上床去吧。你几乎是全裸了。”
“我是的,难道不是么?”格拉米斯道,用手抚摩着薄纱做的睡衣。然后大笑着,赤脚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
穆里尔下了楼,现在相信她父亲大概有什么原因去了办公室而没有和她打招呼。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事,也许忽然想起还有个重要的约会。
穆里尔心情愉快地从电咖啡壶里倒出了咖啡,又给格拉米斯的盘里放了两片干面包。格拉米斯简直是曲线的杰作,她要保持住这些曲线,使她的身材具有最大的诱惑力。晚餐时她也许放纵自己,多吃一两个卡洛里的食物,但是早餐她只吃很薄很脆的烤面包和黑咖啡。
格拉米斯舒服地靠在床上,礼貌地表示了感谢。“啊,亲爱的,”她说,“你还想到给我拿来面包片。”
“饿了吧?”穆里尔问道。
“饿坏了,”她说,“我早上醒来总是很饿。如果只是我自己,我会进城去吃早饭。”
她在床上坐起来,把烟在烟灰缸里灭掉,端起咖啡,看着穆里尔道:“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做的,穆里尔?”
“做什么?”
“使你的身体那样自如地活动。你简直是在发射平稳而又强大的能量。而我在喝咖啡之前简直就是一块泥巴,喝了咖啡半个小时以后才有人气儿。”
她掰开一块烤面包,一边嚼着一边喝咖啡。
忽然她推开桌上的咖啡和剩下的面包,向穆里尔笑了笑,把头靠到枕头上。“谢谢,亲爱的,”她说,“我可以舒服两个钟头了。”
穆里尔出了房间,轻轻关上门,回到餐厅。今天厨师休息,女仆还要晚一会儿才来,盘碗都留给她洗了。
穆里尔看着餐桌、盘中的鸡蛋、香肠、地上的报纸,再次感到不安。她父亲出门时总要跟她打招呼,他甚至在许多小事上也从不马虎,而且他知道穆里尔在厨房里……
她看见了公文包。
她父亲上班时从来没有忘记过带公文包。她知道那里面有文件,是他昨晚写的,打算到办公室后先去打印。早餐时他还从公文包内取出那个装协议的硬纸夹,仔细阅读、修改,还写了张条子。
穆里尔穿过房间,拿起公文包打开来看。
协议钉上了法律文件用的蓝色封皮,还在公文包内。
穆里尔将文件取出看着,看见了硬纸夹上的条子。
纸条上是她父亲的笔迹。上面写着:“如有任何意外,立即电话通知佩里·梅森律师。不要告诉别人。”
字条下面是她父亲姓名的开头字母,是用钢笔写的。最末一个字母蹭了一点,好象没等墨水干透就匆忙放回文件包内了。上面还写着电话号码,大概是梅森办公室的电话。
这是不是她父亲早餐时写的?
穆里尔看了看手表,差10分9点。她把文件包放回柜子里,回到餐厅,走近餐桌,忽然想到父亲的餐巾既不在桌上,也不在椅子上。她迅速寻找,哪里也没有。她父亲不论去哪里,总带着餐巾。
忽然她感到餐巾失踪得怪,重又产生了恐惧。她找遍了报纸下面,桌子下面,餐厅里,甚至找到靠前门的会客室里,然后上了二楼。这里她想到了工作室。
当然了!
楼后面是一栋又长又大的平房。平房内靠北端是三间车库,挨着车库是暗室,是南希洗相和放大的地方。暗室南面,这最后一间房是卡特·吉尔曼的工作间,他的两样爱好可以在那里实现——做粘土模型和木工,他的木工活儿是用珍贵木材做的香烟盒、首饰盒、针线盒和各种小玩意儿。
穆里尔从餐厅冲进厨房,这次没理会门是否会响,然后从厨房后门冲进回廊,穿过草坪,来到工作间门前。
她推开门叫道:“爸爸!”
她进了屋,忽然站住。
一张椅子翻倒在地上,破坏了。水泥地上洒满血迹,闪着诡异的红光。
地上到处散堆着锯末,锯末上散落着许多钞票。面额全都是100美元一张的,好象有几百张。
屋内另一侧,在她右边,是通往暗室的门。门前的水泥地上是她父亲的餐巾。
穆里尔捡起餐巾,推开暗室的门。
定影池中辛辣的气味直冲她的鼻孔。敞开的门透进的光线反而更加重了室内另一端的黑暗。
“爸爸!”穆里尔又叫。
回答她的只有沉寂。
穆里尔穿过暗室,推开车库的门。
那辆运动车和单排座小客车还在那里,双排座小客车不见了。
穆里尔的心还在“砰砰”地跳,已经开始想那辆车到哪里去了,她父亲必定是离开餐厅到车库来了,还带着餐巾。一定有一件急事让他走的,甚至没想到还拿着餐巾。
他一定是先到车库,穿过暗室来到工作间。
他看到了工作间的情形,吃了一惊,丢下了餐巾。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打翻并损坏了的椅子说明了什么?地上散落的钱,更重要的是那些血迹说明了什么?
穆里尔立刻决定,跑到工作间内的电话旁,按下按钮,听到外线响声后便拨到父亲办公室的电话,当她听到父亲不在时,急忙查阅桌上的电话号码簿,拨通了梅森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那边的声音使她明白梅森不在,但他的秘书在。
“我想和他的秘书谈谈,”穆里尔说。
过了一刻,一个使人安心的声音说,“我是德拉·斯特里特,梅森先生的机要秘书。”
穆里尔连珠炮似地对着电话说:“我想,我大概疯了。我父亲失踪了。我在他的公文包里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要我在发生意外时给梅森先生打电话,这件事整个透着神秘。我……”
“我可以问您父亲的姓名吗?”
“卡特·吉尔曼。我母亲去世了。我和父亲、继母和继母的女儿住在一起。我们……”
“您的姓名呢?”
“穆里尔·吉尔曼。”
“请告诉我您的电话号码。”
穆里尔告诉了她。
“地址?”
“沃克斯曼道6231号。”
“梅森先生就快来了,”德拉·斯特里特说,“5分钟之内我给你回电话。”
“谢谢。”穆里尔说罢,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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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佩里·梅森走向办公桌,向德拉笑了笑,无奈地看了看堆在桌上的邮件,问道,“你在和谁说要回电话,德拉?”
“穆里尔·吉尔曼小姐。她父亲是卡特·吉尔曼。我原想查查客户卡片,但是我想我们没有他的材料。”
梅森皱眉沉思了一刻,然后说道,“不久前的一个陪审团里曾有一位吉尔曼先生。我忘了他的名字。什么事,德拉?”
“他女儿以为他失踪了。”
“吉尔曼……吉尔曼……卡特·吉尔曼。这个名字好象很熟。在陪审团卡片里找一找,德拉。我记得有一件发生了错误鉴定的案子,他是那件案子的陪审员。”
德拉·斯特里特走到卡片柜前,用她灵活的手指翻阅着陪审员的机密档案卡片,说道,“有了,卡特·吉尔曼。他是琼斯案件的陪审员。你给他加了个特殊记号。地址一样:沃克斯曼道6231号。等一等。沃克斯曼道……我想起来了。”
德拉转过身来,打开预约登记簿,“有个人自称爱德华·卡特,昨天打电话来,预约今天和你谈话。我给他订在今天11点半。我问他的地址,他说他现在本城沃克斯曼道的一位朋友家中作客。看看门牌号码。对,6231,一样。”
“这个人自称爱德华·卡特?”
她点头。
“穆里尔说她父亲的名字是卡特·吉尔曼?”
“是的。”
“那位爱德华·卡特是否说过他要找我谈什么?”
“他说是一件非常秘密的私事,向你咨询,他想至少要半个小时。”
“他同意这个时间谈?”
“不错,11点半。我定的。你的预约卡片上有。”
“那位小姐怎么办?”
“我告诉她给她回电话。她好象非常惊慌。我想没有人能告诉她怎么办。”
“接通她的电话,”梅森道,“我和她谈。”
德拉拨通电话,说:“穆里尔·吉尔曼小姐在吗?请等一等,吉尔曼小姐。梅森先生要和你谈话。”
梅森拿起电话说:“我是梅森。吉尔曼小姐。您父亲怎么了?”
“我非常担心,”穆里尔说,“当时我父亲正在吃早饭,我到厨房去给他盛煎鸡蛋和鹿肉香肠。他要了两次。他有时早饭吃得很多,中饭不吃。我把鸡蛋香肠送来时他已经走了。”
255
“家里找不到?”梅森问。
“到处找也找不到。”
“他吃了几个鸡蛋?”梅森问。
“两个,还有两大片香肠。”
“我问你,”梅森说,“卡特是不是他的教名。”
“是的,怎么了?”
“他的中名是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实际上卡特是中名。他的教名是爱德华,但是他喜欢用中名,所以他签字总是用卡特·吉尔曼。”
“明白了,”梅森若有所思地说,“现在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电话上说不太方便,”穆里尔说,“可是……当我在家里找不到他的时候,我很担心。过了一会儿,我冷静下来,去洗碟子。又找不到他的餐巾了。他不论到哪里总是拿着餐巾的,所以我就去了工作间。”
“什么工作间?”梅森问。
穆里尔神经质地大笑,“我很难说清楚,梅森先生。我心里很慌,我知道在电话里很难对你说清楚。那是他搞业余爱好的地方。他做木工,有时做粘土模型。我现在就在这里。一把椅子给摔坏了,满地都是钱,还有一滩……血。”
“好吧,”梅森说,“你等着,我就来。我尽可能快地赶到……你告诉别人了么?”
“没有。”
“什么都别说,”梅森道,“什么都别动,等着我。”
“爸爸的餐巾在地上,”她说,“而且……”
“等着我,”梅森说,“我就来,什么都别碰。你说的那个工作间是不是在楼后面的汽车房里?”
“是的。”
“车库当然有一条汽车路了。车库里有没有一个空位,可以让我停车?”
“有。”
“我开我的车来,”梅森说,“开进车库里,请你等着我。”
梅森看了德拉一眼:“你看家,德拉。我出去了。”
“11点半的约会怎么办?”
“我能赶回来,”梅森道,“可是我非常怀疑,我们是否还能见到爱德华·卡特。”
梅森抓起帽子,匆匆跑过走廊,乘电梯下到门厅,走到停车场,跳进汽车,驶入早晨拥挤的车流。
开到沃克斯曼道花了25分钟。
他驶入通往车库的私人车道,注意到这座大房子特别安静。他开进车库,停下车。
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大约20岁年纪,棕色头发,碧绿的眼睛,目光温和,身材苗条,双腿修长,神态娴静幽雅。她勉强露出一点笑容。
“梅森先生?”在他下车时她问道。
梅森点头,“您是穆里尔·吉尔曼小姐?”
“是的。”
“这就是工作间?”
“不,这是南希的暗室——我继母的暗室。”
“这辆赛车呢?”梅森问,指着车库中间的那辆车。
“这辆车主要是格拉米斯和我用,有时南希也用。那辆车,那辆单排座客车是全家公用的。”
“你家里人起来了么?”梅森问。
“还没一点动静,”穆里尔道,“她们通常睡到中午。”
“我们看看吧。”梅森道。
“请随我来,”穆里尔说,“我来领路。”
她走进暗室。梅森跟着她,看出放大机的轮廓,显象池、曝光箱和相片柜的轮廓。
“请您站在这边门口让门开着,等我把那边的门打开,”她说,“我们就用不着开灯了。”
梅森站在门旁等着。
穆里尔走过去打开另一个门,说道,“这是爸爸的工作间。”
梅森向屋内望,然后扶着穆里尔的肩,轻轻把她拉到身旁,这样他们就都站在暗室里往工作间里面看。
工作间里有车床、锯、砂轮和其他木工机械。椽子下面吊着一块块珍贵的木材,挂得很仔细,让所有的表面都暴露在空气中。工作台上有些木板。房间里充满了雪松、檀香木和细锯末的香味。
红色的血迹在满地的百元钞票中显得很刺目。
“这是你父亲用的餐巾?”梅森问。
“是的。”
“你能肯定?”梅森又问。
“啊……一块餐巾不见了,这块餐巾是我家的。”
梅森弯下腰去把它捡起来,说道:“这上面沾了鸡蛋。”
“我肯定这是爸爸的餐巾,梅森先生。他早饭吃了鸡蛋和鹿肉香肠。”
“吃了几个鸡蛋?”
“两个。”
“儿片香肠?”
“两大片。”
“是那种乡村式的香肠?”
“是的,经过冷冻,吃的时候化开的。”
“你父亲还吃了什么?”
“麦片粥、烤面包和咖啡。”
“有果汁吗?”
“有,橙汁。”
梅森仔细查看了餐巾,然后仔细叠起,放在上衣口袋里。
“你父亲说他还饿?”
“他让我再给他煎一个鸡蛋和一片香肠。”
“这只要几分钟?”
“时间不短,因为香肠是冷冻的,我必须用肉锯从中间锯开。”
“明白了。”梅森道。他走过去研究那些邪恶的红色血迹。在他观察时,穆里尔不停地说,把她父亲今天早上的事全讲清了。
他仔细地听着,弯下腰去看那滩血迹。有那么一会儿他显得迷茫,然后用手指轻轻沾起这种红色粘稠的液体。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点,闻了闻说,“这不是血,这是红色的漆。”
“啊,天哪!”穆里尔说,“你能肯定?”
“我肯定,”梅森说,向周围看着,“架子上是那个漆罐。”
穆里尔要去拿那个罐。“等一等,”梅森警告她,“穆里尔,请你注意,不要在罐上留下指纹。这个罐子打翻过,后来又捡起来的……你想不出它是什么时候打翻的吗?”
她摇摇头。
“当然了,也许是椅子摔坏的时候?”
“这里一定发生过一场搏斗,还有……”
“一场搏斗,一定的,”梅森插口道,“可是我们不知道这场搏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吉尔曼小姐,而且我们不能轻易下结论。有可能是你父亲走进屋后看见漆罐倒在地上,椅子坏了,他把漆罐捡起来的。你看,这个漆罐有个小盖。盖子拧开了。罐内的漆不可能流光。不过,我不想碰那个罐。我们最好还是小心点,不要留下指纹。”
“这里一定留下了我的指纹,”穆里尔说,“我总是在这里看着爸爸干活。”
“我明白,”梅森说,“可是,最好我们不要留下新的指纹。新指纹有可能盖在其它指纹上面。我们把这些钱捡起来数一数。你再给我详细说一说。”
他们一起捡起了这些一百美元的钞票,叠成一叠。梅森问穆里尔,“你捡起了几张?”
“48张。”
“那么,”梅森说,“正好100张,整整一万美元。你知道点什么情况吗?知道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她摇摇头。
“有橡皮筋吗?”
“南希的暗室里有,我知道地方。”
“那就请你拿点来。”
穆里尔按了一下电灯开关。
“嗐!”梅森喊道,“我告诉过你要小心,尽量别碰这里的东西。”
“啊,我忘了……我去拿橡皮筋的时候怎样才能不留下指纹?”
“用手帕或裙子边。”梅森说。
她撩起裙子垫着手拉开抽屉。抽屉内分成许多格子,每个格内放着大小不一的橡皮筋。
梅森用钢笔尖挑起两个橡皮筋,点头示意穆里尔关上抽屉。
他用橡皮筋将钞票捆起。
“你继母是个很整洁的女主人,”他说,“这地方和你父亲的工作间正相反。”
“我知道。南希有洁癖,暗室也不例外。不过在家务方面她未必这样细心,她的暗室却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你父亲和她不同?”梅森问。
她笑了:“如果你把爸爸的工作间比作苹果饼,那可是个露了馅的苹果饼,馅里也是切烂了的苹果。”
“我懂,”梅森道,“你能找到一张你父亲的照片吗?”
“当然了,我的房间里就有一张,在相框里,不过……”
“也许你现在回楼里去不合适,”梅森道,“暗室里有吗?”
“啊,有,我猜一定有。南希有几十张。她喜欢照人像。她会一种技术,使照片非常亮,然后上色,最后使照片看上去象一幅油画。如果不在近处仔细看,就看不出原来是一张照片。”
“那么这里应该有你父亲的照片,”梅森说,“试试看能不能不碰什么东西就拿出一张。”
他们走进暗室。穆里尔说:“我想这个抽屉里有。”
她弯下腰去撩起裙边垫着手指拉开抽屉。
“有了,”她说,“这里有几张。”
“我们只拿上面这一张吧。”梅森说,拿起最上面一张8×10英寸的放大照片。“这是你父亲?”
“是的,这是爸爸。反差很小,印在纸上就更显得淡,这是南希的方法。不过这是爸爸,没错。”
梅森很有兴趣地研究着那张圆脸。
“他多大年纪?”
“我想想,大约是四十二三岁。”
“你继母呢?”
“天晓得,”她笑着说,“快40岁了吧,但是她自己从来不说,我们也从来不问。”
“南希的女儿格拉米斯呢?”
“刚刚20岁。”
“你呢?”
“我和她同岁……梅森先生,爸爸的事怎么办?他一定开车走了。我们去找他吗?”
梅森道,“我下午给你打电话再说。我会努力查清这件事。你父亲在城里有办公室吧?”
“是的,有。”
“在哪儿?”
“在皮德蒙特大厦。”
“他做什么工作?”
“他做投资生意,买卖产业,为自己也为客户买,他们形成了一个投资集团。”
“他自己也参加了这家公司?”
“我猜爸爸拥有这家公司,但是有合伙人。”
“你是否给办公室打电话问过你父亲去那里了没有?”
“我打了电话……就在我给你打电话以前,他们说,他们也在等他。我留了话,让他到办公室后给我打电话。我想告诉他公文包留在家里了。”
梅森道:“我试试看能否理出一点头绪,下午告诉你。我想没什么可担心的。你最好把这一万美元收起来。”
她好象不知所措:“啊!梅森先生,我不想碰那笔钱。我不知它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现在我虽然知道地下那些红色的东西只是油漆,可我还是很害怕。我想,我一定象个傻子,把您给叫到这儿来。”
“但是我要告诉您,梅森先生,我一定会付钱的,不论多少。我自己有个银行户头……我想,在我看见那些钱、坏了的椅子、爸爸的餐巾和地上那一滩红色的东西以后,我心里全乱了套。”
“我可以理解你的感觉,”梅森说,“我想一切都会好的。只是,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这里。我就回去了。千万记住,不要对我来过这里的事露出一点口风,对谁也别说。明白吗?”
她点点头。
“至少在我给你来电话之前别说。”梅森说,“我下午就给你来电话。你在这儿?”
“我一定等你的电话。”
“好吧,”梅森说,“我一定来电话。”
回到办公室后,梅森对德拉讲起此行的经过:“把这些钱放到保险柜里,德拉。这是一张卡特·吉尔曼的放大照片。地上的红色血迹原来不过是红漆,是漆罐打翻了流出来的。”
“卡特·吉尔曼显然开车上班去了,通常他步行穿过四个街区走到公共汽车站。今天早上他却一句话都没留下就开车走了,除非他……”
“除非他怎么了?”她追问。
“除非他往工作间一看,发现有个入侵者,于是发生了一场争斗,洒了满地的钱,然后开车走了。
“在这件事情里,不论谁回来找这一万美元,都无法找到了。”
“难说,”德拉说,“可以雇一个职业枪手来。”
“让他来试试吧”,梅森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德拉看着梅森的桌子,“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翻一翻最上面那几封重要的信。”
“好,”梅森说,“11点半我们要好好瞧瞧爱德华·卡特·吉尔曼先生,问问他为什么用假名字。”
“考虑到出事时他正在读报纸,”德拉说,“是否要我看金融版,看看能否找到一点线索?”
“大概是白费工夫,”梅森说,“我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投资,恐怕是徒劳无益。而且,”他笑着说,“一个男人从餐桌上起来,匆匆忙忙赶往办公室。人们天天这样做。千万人这样。我们的生活节奏很快。”
“我知道,”德拉说,“但是盘子里的煎鸡蛋和鹿肉香肠……”
“德拉,”梅森说,“你饿了吧。你早餐吃了什么?”
“干面包和咖啡,”她说,“我昨天秤了体重……”
“那就对了”,梅森说,“你饿了,11点半以前我们先把那个爱德华·卡特·吉尔曼忘掉,处理这些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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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在10分钟内,梅森已经是第5次偷偷地看表了。德拉笑了,说道:“别想瞒我了。你的心思都在那个约会上,你一直在想他会不会来。”
“现在已经是11点34分半了。”
“钟声敲过了。”德拉说。
梅森把头向后一靠,笑了:“好了,让我们面对现实。我是对这件事着迷了。”
“做父亲的离开餐桌没和女儿说再见?”德拉问。
梅森摇头。“这个父亲吃了两个鸡蛋和两大片鹿肉香肠,还要女儿去厨房给他再煎一个鸡蛋和一片香肠。”
“听起来象个干体力活儿的。”德拉说。
梅森点头。
“然后他又拿了一万美元扔得满地都是。”德拉说。
“还丢了餐巾,打翻了漆罐,而且还告诉女儿无论如何不要叫警察,并把我的姓名和电话留给女儿。”
德拉玩味着话里的意思,“听起来好象他计划着一次谋杀。”她说。
“从这顿早餐的情况看,”梅森接着说,“只有一种合乎逻辑的解释。他必须把女儿支开几分钟。这是他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德拉缓缓地点了点头。
“现在,”梅森说,“从人们对节食和热量的认识来看,这样一顿早餐对任何人来说都够多了。但是你想一想,一个人老得可以作一个成年女孩的父亲,吃了一份这样的早饭后,还要再来一个鸡蛋和一片香肠,而当这份早餐送到桌上时他却不见了……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是他希望女儿走开一会儿。”
“为什么?”
“天晓得。可能是他在报上看到了什么。也可能是他看见了窗外的什么事。”
“有道理!”德拉说,“他……”
德拉桌上的电话响了。
德拉拿起了听筒,对接线员说:“喂,格蒂,”然后转向梅森笑着说:“爱德华·卡特先生等你接见。”
“请他进来。”梅森说。
“我领他进来。”德拉说着,挂上了电话,以轻快优雅的步伐走向通外间办公室的门。
梅森欣赏着她走路的姿势。当德拉领进一位40来岁、开始发福的男人时,他站了起来。
“梅森先生,”来人说,“我迟到了,很抱歉。”
“爱德华·卡特先生。”德拉介绍客人。
毫无疑问,此人就是今晨梅森从穆里尔那里拿到的那张照片上的人。
“有时很难估计到交通堵塞的情况,”梅森道。“我通常总是提前5至10分钟赴约,怕的就是交通堵塞耽搁时间。”
“这是一种委婉的批评吧?”来人问道。
梅森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说我个人的习惯。我很难得有时间来委婉一下。卡特先生,您要和我亲自谈一谈吗?”
“是的。”
“当然,”梅森说,“我还不能肯定是否能够接受你这位当事人的委托。律师接受委托时总要对当事人多了解一些,以免两个当事人的利益冲突。所以你最好先说一说大概情况,然后再谈细节。您的住址是沃克斯曼道6231号,对不对?”
“对。这是我现在的住址。”
“您的办公地点呢?”
他犹豫了片刻,摇头说道,“没有。我……已经退休了。”
“好吧,”梅森说,“你找我要谈什么事?”
“我是代表一位朋友。”来人说。
“说下去。”
“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正巧她丈夫也是我的朋友。”
“她的姓名?”
“吉尔曼。南希·吉尔曼。我现在正在她们夫妇家中作客。沃克斯曼道6231号是她家的地址。”
“明白了,”梅森不带表情地说,“说下去。吉尔曼太太有什么事?”
“吉尔曼太太受到了讹诈。”
“肯定吗?”
“肯定。”
“作为他家的朋友,你想让我帮他们?”
“让我们一步步地来好吧,梅森先生。在没有了解清楚讹诈的内容时是做不了什么的。”
“你了解多少呢?”梅森问道。
“坦率地说,不了解。这是我想查清的一件事。”
“还有什么?”
“目前只有这件事。查清了她过去的情况大概就能够知道讹诈者抓住她的什么把柄了。”
“你知道讹诈者是谁吗?”
“知道。”
“是谁?”梅森问,他的声音流露出急切、想知道。
来人犹豫片刻,说道:“我想,我们还是开诚布公,把我的牌都摊开吧。讹诈者是一个私人侦探,名叫维拉·马特尔。她中名的第一个字母是M。她的名片和信纸上只写‘V.M.马特尔,侦探’。不论名片或信纸,都没有说明她是女性。她在本地和内华达的拉斯维加斯都有事务所。她好象专门搞离婚业务。这是说,找她的客户大多是要办离婚的。”
“你要我做什么?”梅森问。
来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说道,“我喜欢用现金支付,梅森先生。这里是750美元。”
他用指甲修剪得很好的手伸进信封,取出了1张500美元、2张100美元和1张50美元的钞票。“您需要一些钱支付私人侦探的开支,也需要预约辩护费。”他说。
梅森没有接钱。“你在本城会逗留一段时间?”
“足够了结这件事的,希望如此。”
“如果我需要找你,我可以打电话到吉尔曼家吗?”
“天哪!别往那儿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