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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尔·斯坦利·加德纳】金矿之谜

_5 厄尔·斯坦利·加德纳(美)
  “你听说过西姆斯先生调皮的第二人格,就是那个不可思议的鲍勃,你也听说过它逼着皮特走邪路,成天醉酒,是吗?”
  布雷迪森哈哈大笑说:“梅森先生,当然听说过。你得原谅我笑,不过我觉得你讲得很有趣。”
  “谢谢,当然你听说过关于鲍勃占据并控制了西姆斯先生的身体后的所做所为,是吗?”
  “哦,是的。”
  “那么我可以认为你已经对鲍勃形成了一种看法了吗?”
  布雷迪森说:“梅森先生,我们不要互相误解对方,所谓的鲍勃根本就不存在,皮特·西姆斯只是把他用作替罪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皮特做事有点儿出格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他就说他不记得发生什么事儿了,是第二人格控制了他,所谓的鲍勃只是他向他的妻子道歉的借口而已。不管她信不信,她没有阻止他说谎,所以皮特·西姆斯养成了幼稚的处世方式,他妻子似乎轻易地就对他的谎话信以为真,这样一来他说谎都不用费脑子想想。举个例子说吧,今天莫夫盖特先生这么容易就让他上当了,虽然我不是为了得到莫夫盖特的赞扬才慷慨陈词,可是,事实足以证明西姆斯对谎话的有效性有种孩子似的自信,这使他对这些谎话根本不加思考。这种有关第二人格的谎话对他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梅森惊讶地说:“你是说他故意编造了这个第二人格的故事呀?”
  “当然了,”布雷迪森说,他对梅森的装腔作势显然有些不屑,“梅森先生,你肯定不会指望证实有什么第二人格这种东西吧。”
  “当然,我不可能像你和西姆斯那样关系密切,我只是见过这个人,但他说起第二人格时似乎很真诚,我只是希望你能证实他的话。”
  “不要贬低我的智力,梅森先生。”
  “你是说西姆斯先生故意撒谎?”
  “是的。”
  “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久了?”梅森问。
  “几乎从我一见到他就知道了,有点儿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是个臭名昭著的恶棍,一个可恶的骗子,梅森先生,是你要我说这些话的。他身上多少有那么点儿可爱的地方,可他经常喝得醉醺醺的,是个天生的骗子,他用那些孩子都不相信的谎话来为他的缺点开脱。相信我,梅森先生,是你让我把这些讲出来的。可既然讲出来了,我就坦白告诉你,用句俗话说:只要我活着我就不相信他,只有一件事他办得很聪明,那就是他能在喝醉了的情况下,假装有些消息不愿泄露,在你不防备的时候,让你从他那得知他发了财,换句话说,他是个非常、非常好的演员,仅此而已。他做戏的能耐比他扯谎的本事要大多了。”
  “谢谢你。”梅森说,“我问完了。”
  “问完了?”莫夫盖特有点儿惊讶地问。
  “是的。”
  莫夫盖特狡猾地说:“梅森先生,我有权盘问我的证人,是不是?”
  “你当然有权。”
  “尽管他是我的客户。”
  “我懂。”
  “对于你盘问过他的事情,我都可以提问?”
  “我认为这是合法的。”
  “律师,是你自己同意的哟。”
  梅森只是微微颔首。
  “那么,”莫夫盖特得意地对布雷迪森说,“布雷迪森先生,我想问你的是,你是否对皮特·西姆斯先生的品质有所了解。”
  “是的。”
  “他的品质怎么样?”
  “很糟糕。”
  “他的熟人都认为他是不可靠的,是吗?”
  “绝对是这样的。”
  “你相信他宣誓作的证词吗?”
  “完全不信。”
  “我的问题问完了。”莫夫盖特满意地大声说。
  梅森说:“我想我们的取证工作结束了。”他站起身,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你当真要把这个官司打下去?”莫夫盖特问梅森。
  梅森转身对他说:“律师,请去读一读有关诈骗犯罪方面的法律。你会发现光凭欺诈行为的事实陈述还不足以构成对一个人的犯罪行为提出诉讼的理由。事实陈述如果得到确信,可以依照该陈述提起诉讼,它也必须是可靠的。你的客户说他认为皮特·西姆斯是个糟糕的骗子,只要他有口气他都不愿意相信他;他认为皮特所说的话一概不可靠,他自己还是采矿专家,他在买矿前还亲自察看过。所以,很明显他对自己的判断绝对自信,律师,有的时候坏名声不见得都给人带来坏处。你再读一遍诈骗法之后,再想想你愿不愿继续。”
  布雷迪森回身看了看莫夫盖特,他的表情说明梅森的一席话切中要害。
  “可我的客户并没有讲,他是靠自己的判断行事的。”莫夫盖特说,“也就是说,他没有具体讲过这种话。”
  “等到陪审团听取证词的时候再说,”梅森笑道,“这个人学习采矿知识有天份,在成为总裁之前已有足够的能力主宰公司的前途和命运,不需要叫任何采矿工程师来帮忙,他亲自考察而且在检测报告完成前就签合同——不要跟我争吵,把你的看法讲给陪审团听。顺便提一句,律师,你没有说服你自己的客户,也没有说服你自己。”
  莫夫盖特说:“梅森先生,我想你误解了证人对他的公司财产进行调查的陈述,证人会有机会在证词交给书记员之前通读一遍才会签字,我了解案件的真相,布雷迪森的调查不会妨碍他以诈骗行为为由废除合同。”
  莫夫盖特对他的客户使个眼色,让布雷迪森别说话。
  梅森微笑着说:“看一下贝克利起诉阿切尔的案件,加利福尼亚第74号,附录489条规定:在一个人没有进行独立调查、而他又完全不相信卖主对财物特点所做陈述的情况下,他仍不能认定这就是欺诈行为,不管这种欺诈行为有多么明目张胆。记住:你的客户说过他只要还活着就不会相信皮特·西姆斯的话。”
  莫夫盖特冥思苦想,可就是无以对答,他突然对梅森说:“梅森先生,我会在法庭上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同时,还有另一件事我想趁你在场处理一下。”
  “什么事?”
  “你持有班宁·克拉克在东山再起采矿公司所拥有的股份。”
  “是的。”
  “你知道有人发现了一份遗嘱的事儿吧?”
  “真的吗?”
  “一份以前订立的遗嘱,克拉克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他的妻子,或在他妻子死亡的情况下,留给合法继承人,但是继承人不包括吉姆·布雷迪森先生。”
  “是真的呀?”梅森含糊其辞地应道。
  “我很遗憾,”莫夫盖特小心谨慎地继续说,“克拉克会把这条写进遗嘱,这就像是一记耳光,毫无道理。这是对一个一直把他当做朋友的人的诋毁。”
  布雷迪森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可是,”莫夫盖特接着说,“不管怎样,布雷迪森太太是惟一合法继承人,所以她将继承遗产,她已将遗嘱交给法院作遗嘱验证。梅森先生,你自然不会保留那些股份,而会及时地将它们卖给女继承人。”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梅森问道。
  “因为我们知道那次股票转让根本就是假的。”
  “谁说是假的?”
  “你是说股票转让时真的支付了报酬吗?”
  “当然支付了。”
  “你不介意的话告诉我报酬是什么?”
  “我认为没必要告诉你。”
  “梅森先生,我想你知道作为一位律师,你是以受委托的身份行事的,你和客户签定的任何合同都会被认为是具有诈骗性质的,从客户那儿获得不应得的好处后果也十分严重——可能会成为起诉你有不符合职业道德行为的依据。”
  “莫夫盖特,这有点儿像威胁。”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是否可以认为,尽管我一再要求,你还是拒绝放弃这些股份?”
  “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梅森先生,这会带来很多麻烦。我们之间也会产生矛盾。”
  “哦,”梅森说,“正因为观点的不同世上才有赛马和法庭诉讼。”
  “但这并非只是一件诉讼案,我觉得有必要对你的行为合乎道德与否提出质疑。争论会很激烈,也会涉及到个人利益。”
  “好吧!我喜欢战斗,喜欢言词尖刻的争论——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回去了。”
  梅森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16
  德拉·斯特里特在梅森的桌子上展开了晚报,“看,我们的朋友,保罗·德雷克。”她说。
  梅森满脸嘉许地看着保罗·德雷克的照片,他身着破旧的衬衫,打着补丁的工装裤,戴了一顶磨光了面的斯泰森毡帽。他牵着一头驴子,驮的包裹用帆布盖着,一把镐头、一把铁鍬和一只金色平底锅都绑在包裹外头,整个照片给人一种非常真实的感觉。保罗·德雷克脸上是友善真诚的表情。照片里的他很瘦削,皮肤黝黑,身体经过多年的沙漠生活磨炼显得强壮结实,他举起的右手拎着一只鹿皮袋子。
  照片下的文字记载着发生的故事:“保罗·德雷克声称发现了著名的失踪矿藏。图中德雷克正把一袋金砂递给哈维·布拉迪——富有的拉斯阿利萨斯牧场主,详见第6页。”
  正文登在报纸第六页的显著位置上,题头是这样的:“探矿的人找到了失踪的富矿,南加利福尼亚牧场主与潦倒的探矿人分享线索。”
  梅森津津有味地读着故事。故事说拉斯阿利萨斯的著名牧场主哈维·布拉迪一直向往着成为探矿人,可命中注定他只能经营规模不大的养牛生意,他赚了钱投资购买更多的牛,最后成为南加州养牛业巨头之一。但是他心中一直暗藏着要去探矿的想法,因为他广泛的商业活动使他无法亲自去沙漠,布拉迪开始读有关矿藏和采矿的书,特别是有关西南部失踪矿藏的书。他不遗余力地找寻能弄到手的每一条消息,逐渐把他的图书馆建成西南部资料最完备的图书馆之一,因为害怕被人嘲笑,布拉迪对最亲近的朋友和同事都没有提过他的嗜好。与他相识多年的人都想不到他会对失踪的矿藏感兴趣。通过详尽的研究工作,他逐渐认识到失踪的矿藏也许要重新确定位置。就这样,6个月前当布拉迪开车穿过沙漠的时候,命运终于对布拉迪的执著给予了嘉奖。就在他驱车穿越沙漠去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参加牲畜会议时,保罗·德雷克,一个典型的沙漠探矿人正悲惨地拖着脚步走在叶莫尔到温德米尔站之间的路上,心里为死掉了的驴子难过着,德雷克只剩下扛在背上的包裹。他慢慢地走在公路上,一阵汽车刹车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一抬头看见了布拉迪友好的笑容。随后,德雷克把沉重的包裹扔进了汽车后备箱里,人则坐进布拉迪的车里,一同驶向温德米尔车站。在交谈中,德雷克讲到他对沙漠地带很熟悉,而哈维·布拉迪刚刚推断出著名的失踪矿藏中的一个矿就座落在这片沙漠中。德雷克没有在温德米尔车站下车,而是去了拉斯维加斯,成了哈维·布拉迪的座上宾,在牧场主开会时,德雷克就呆在饭店里。布拉迪一有空闲就会到德雷克的房间里攀谈,尽可能全面地了解德雷克,于是,在会议的最后一天,布拉迪提出个建议,他要以分享矿藏为条件援助德雷克,德雷克从此再不用四处探矿,而将成为一个沙漠侦探,他会沿着布拉迪指定的路线找矿,这条路线是他推断出来曾经有人走过并最终找到了整个西南部最富的矿藏之一,当然这个矿现在失踪了。
  报纸接着讲述道:当事人双方自然对他们之间谈话的具体内容保持缄默。但是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这个协议终于在昨天下午大放光彩,几乎已把那个探矿人忘个一干二净的布拉迪收到了好消息,他的推理能力又一次帮助他找到了沙漠中最富的矿藏之一。就在这出命运导演的但行善事不求回报的戏剧性事件将落幕的时候,德雷克回来了,还递给了哈维·布拉迪一个鹿皮包,包里装着探矿人不到25分钟之内拾到的价值几百美元的砂金。这个矿藏六七十年前就有人来过,而那个人因为兴奋过度,结果后来再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了。
  梅森欢快地笑着说:“我得把报纸给保罗·德雷克看看,他干得不错。”
  “还得给哈维·布拉迪看看,”德拉·斯特里特说,“他是个讲信义的好朋友。”
  “他的确是。可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他的朋友会嘲笑他的。但是,就这样,他也不会到处张扬。”
  德拉·斯特里特眨眨眼说:“某种程度上讲,他做这事儿心里也会有不少抱怨,他的幽默感总能使他精神饱满。”
  “对朋友的忠诚又让人觉得他如此可靠,”梅森说,“有没有保罗·德雷克的消息?”
  “一点儿也没有。”
  “我告诉过他要庆祝一下。”梅森说。
  “德雷克会去庆祝的,费用全报销的。”
  “当然啦!德拉,看看能不能接通布拉迪的电话。”
  德拉·斯特里特走到她的电话旁,通知了交换台的格蒂。几分钟后,布拉迪的电话接通了。
  梅森说:“抱歉,来不及早点儿对你说,让你受累了,布拉迪。见面时我向你解释一下。”
  “不用解释,”布拉迪说,“一个需要解释的朋友不值得交。你要牧牛人为你做事的时候,他要么告诉你不行,要么他就为你办事,而且还非常高兴。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事?”
  “不用了。”梅森告诉他。
  “你的人德雷克喝醉了。没事儿吧?”
  “没事儿。”
  “他说是你让他当众醉酒,这样他就能胡说八道了。但是,他说话时还是有点儿醉,出于安全起见,我还是把他关在屋里了。”
  “不容易对付吧?”梅森问。
  “也不算太难。他逃跑了一次,跑得挺快,我用套马索把他绑了回来。这一阵儿他就比较温顺了。”
  “他能开车吗?”梅森说。
  “老天,根本不可能。”
  “你有没有人可以把他带到莫哈维,然后再把他放了?”
  “就这样醉醺醺地走吗?”
  “是的。”
  “好吧。我自己开车送他,如果你想看到两个真正的老探矿人寻欢作乐,到莫哈维来吧,看看保罗·德雷克和哈维·布拉迪庆祝他们交上了好运。”
  “我会去的,”梅森笑着说,“只是,不要……”
  布拉迪说:“呸!那个发疯的牛跳进窗户里来了。”然后梅森听见那边的话筒掉了,接着是话筒晃来晃去像钟摆一样撞墙的声音。从话筒还可以听见哈维·布拉迪在叫喊:“别上那匹马,他会把你掀翻的!”接着电话断了。
  梅森叹了口气,挂上了听筒,对德拉说:“你听见电话没有?”
  她点点头,“听起来好像保罗·德雷克在学着做牛仔。”
  “真不容易。”梅森深有同感。
  德拉说:“我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人的消息。”
  15分钟,德拉带回了消息,盐丁儿·鲍尔斯已被盘问过,警察放了他。他的活动房屋拖车已被警察扣下,所以盐丁儿换上运马拖车,装上驴子,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肯沃德医生中了风,伤口也有些感染,他已去了沙漠静养,威尔玛·斯塔勒跟他在一起。
  梅森说:“跟侦探事务所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盐丁儿的踪迹。”
  德拉下楼去了德雷克侦探事务所,回来报告说他们有人办这事儿去了。她问梅森:“你取证的结果怎么样?”
  “想必他们已经溃不成军了。”
  “我敢说这会让莫夫盖特气得够呛。”
  梅森点了点头。
  “你得小心点儿。你击败他两次,他就会找你的茬儿。”
  梅森说:“他正抓住一些东西不放。”
  “那是什么?”
  “是股票。他也不太有把握,但他在琢磨我在股票上签了克拉克的名字,我不得不这样做,只要克拉克描一下,股票就合法了。如果他还活着,不管怎样也没关系,因为他知道并且准许我签他的名,可克拉克死了,我进退两难,他们把这叫伪造罪,你看,我企图用伪造死去客户名字的办法为自己取得价值100万美元的股票。”
  “莫夫盖特对此有所怀疑吗?”
  “是的……莫夫盖特只是四处逡巡而已。他威胁我说出这件事。我当然不必保留股票,但我不敢把它交出来。”
  “你做了什么?”
  “当场拒绝了他,把他气昏了。”
  “头儿,小心点儿。”
  他笑着说:“已经来不及了,我不喜欢谨小慎微。”
  德雷克的事务所发出报告已是下午4点了。班宁·克拉克在“步行者通道”地区拥有一些矿产。这些矿被称作“高天矿区”,而且东山再起采矿公司已拥有它的购买权,这个购买权将在午夜到期。显然盐丁儿在向这些矿进发,肯沃德大夫和威尔玛·斯塔勒陪着他,肯沃德大夫想换换环境,找个安静的地方。
  梅森记下了班宁·克拉克的“高天矿区”的具体位置,然后对德拉笑着说:“德拉,看门人是不是还存着一对睡袋?”
  她点点头说:“是去年秋天我们露营的时候用的,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充气垫子。”
  “要抓住机会,”梅森说,“告诉门房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去你的公寓,穿件结实的衣服。带上手提打字机,公文包里放些文具和复写纸,钢笔要灌满墨水,另外记住带上速记本。”
  “我们上哪儿?”她问道。
  梅森笑着说:“勘探——不是探矿是探寻一个失去的杀人犯,同时也为了逃避伪造罪的指控。”
 
17
  几英里的灰土路蜿蜒曲折向前。古怪的短叶丝兰的叶子直立着,外形就像哨兵,时时警告着旅行者不要随便伸出胳膊抓它。偶尔,一只更格卢鼠窜过白色带子一般的公路。一丛丛的仙人果成了惊惶失措的野兔的保护伞。在车灯的映照下,为那些最具欺骗性的能致人死命的乔拉仙人掌镶上了丝一般光亮的边。偶尔,在路边可以看到一个桶状的仙人掌,高高地停立在那里,粗壮厚实。它让人想起了从前的采矿人,他们被困在沙漠里,口渴难忍,就切下大仙人掌的顶部,挖出多汁的内心,把汁液收集起来喝下去解渴。
  德拉·斯特里特坐在车子里,膝盖上铺着一张她自己制作的用铅笔画的地图。她拿着小手电用手遮着以免影响梅森开车。她不时地看一眼车速表。
  “1/5英里后转弯!”她说。
  梅森放慢了车速,向左边看着寻找拐弯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了,沙漠上有几道模糊的车辙印。
  德拉·斯特里特关上手电筒,折起了地图放迸包里。她说:“还有3.6英里,我们就沿这条路走。”
  车走到低地沙漠的尽头爬上了高原。
  “我看见一点儿光。”德拉说。
  “是有车开过来吗?”
  “光有点儿发红,哦,在右边,是篝火。”
  路在突兀的山岬处突然转了个弯儿,绕过一块岩石之后豁然开阔起来,那一团红光能看清楚了,是一堆篝火。
  “看到什么人没有?”梅森问。
  “一个人也没有。”她说。
  车停了下来,地面上车印杂沓,有一辆新型的轿车停在盐丁儿·鲍尔斯的老爷车旁边,老爷车后面是装满驴子的活动拖车。
  梅森关掉发动机,熄了车灯。
  四周一片静寂,只能听见车里的发动机熄火的响声——也许平时根本听不到,可在这空寂的沙漠里,这声音就像遥远的海上传来的隆隆炮声。
  在这无边的静寂中,沙漠上的篝火成了对环境的一种人为破坏,就像刑场上说俏皮话一样不合时宜。
  “咝!”德拉·斯特里特说,“我感到毛骨悚然。”
  从黑暗中大约15英尺远的地方传来慢吞吞的说话声,“哦,是你们!”盐丁儿·鲍尔斯提高了嗓门,“好吧,大伙儿注意了,是梅森律师。”
  几乎在一霎那间,整个营地活跃了起来,先是肯沃德大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黑暗中走出来,接着是威尔玛·斯塔勒在篝火橘红色的火光映衬下纤细的身影,之后,盐丁儿·鲍尔斯才从一簇黑漆漆的杜松后面走出来。
  盐丁儿解释说:“发生了这么多事,不得不谨慎点儿。篝火周围的人是世界上最好的靶子。看见你们的车过来,我们想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好,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们躲一阵儿,你这里还有没有地方,让我们两个住下呢?”
  盐丁儿笑了笑,手臂一挥说:“住哪儿都行,到火边来,我来给你们泡杯茶。”
  “我们车里还装着露营工具。”梅森说。
  “过会儿再拿。”盐丁儿说,“来来,先坐会儿。”
  他们三个人来到篝火旁,梅森和德拉跟肯沃德医生和护士握了握手,然后围坐在火堆周围。盐丁儿拿出了一个被火熏黑了的搪瓷壶,把水壶里的水倒进壶里,放在火上,说:“我只用这个泡茶,另一个用来煮咖啡。梅森先生,我不是逃避什么,但是在城里,人们根本不明白一个男人对他的搭档的感情。克拉克的死让我崩溃了,人们总是提到这件事儿,没完没了。我突然想去沙漠,就像一个人一直想要什么东西可就是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而恰好这时间到了烤肉和咖啡的香味,他知道他只是饿了。”
  肯沃德大夫说:“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是威尔玛跟盐丁儿的安排,我很感激他带我来。”
  “这是班宁·克拉克的矿产吗?”梅森问。
  “现在是班宁的了,”盐丁儿说,然后看看表,改口说,“到午夜才是他的。到那时购买权就失效了。”
  “当然,”梅森说,“他们可以在从现在到午夜的这段时间里行使购买权。”
  “他们可以这样做。”盐丁儿冷冰冰地说。
  肯沃德大夫突然说:“我想说点儿有关谋杀的事儿,不过,如果这对你来说无所谓,我想最好还是不讲。”
  盐丁儿有点儿动情地说:“你讲吧。”
  “你想说什么呢?”梅森问道。
  肯沃德大夫说:“警察不太信任我,我想他们认为有人错把我当作班宁·克拉克才向我开枪。”
  “我也这样想,”梅森说,“可是警察也不大信任我。”
  “当然,得出这种结论也很自然,那时候,我去了班宁·克拉克原先露营的地方。月光下,我躺在那儿裹在睡袋里睡觉,睡袋外形很明显。如果他不知道克拉克去了沙漠而又想杀他的话,任何人都会以为那是克拉克。”
  梅森点点头。
  “但是,”肯沃德大夫接着说,“我一直在想情况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你是说有人知道你是谁还要杀你?”
  “这很可能。”
  “动机是什么?”梅森问。
  肯沃德大夫犹豫了一下。
  “说吧,”梅森催促道,“只有一个动机——你了解到了内情。是不是?”
  “我原本可不想说这么多。”肯沃德大夫说。
  “哦,我们已经说到这儿了,”梅森对他说,“大夫,是你发现的与医学有关的情况——大概是毒的事儿。而且我想你只有把它告诉当事人才公平。”
  肯沃德大夫笑了笑,说:“你猜到了,纯粹是出于习惯,我把处理第一次中毒事件时取得的胃容物留了下来。就是我们在布雷迪森母子俩用的盐瓶里发现砒霜的那一次。”
  梅森问:“你发现了什么?”
  “我在离开城里之前收到了胃容物的分析报告,”肯沃德大夫说,“是用电话通知我的,可是分析显示没有发现砒霜。”
  “那么症状又是如何出现的?”梅森问。
  “显然是吐根。”
  “用吐根的目的是什么?”梅森追问道。
  “就是为了造成砒霜中毒的症状。”
  “那么故意造成这些症状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肯沃德大夫冷冷地说:“梅森先生,这个问题应该是你们来回答,我只讲医学事实。”
  “但是嗓子里的金属味道,肌肉痉挛,全身酸痛又该怎么解释呢?”
  “我已经仔细问过威尔玛了,”他说,“就她记得的情况看,可能是她向病人提示了这些症状。我特意问过她,她第一次怀疑病人是不是砒霜中毒时,是否问过病人是不是感到肌肉痉挛,大面积腹部疼痛,口腔后部有金属燃烧般的感觉,以及腿部抽筋。她现在不记得她是否问过这些问题,以及病人是否告诉过她有这些症状。”
  “这很重要吗?”梅森问道。
  “很重要,患者病得很重时,一般都有点儿精神压抑,很容易接受提示,偶尔还会出现歇斯底里的症状,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一般会出现某种疾病的一部分症状,而在听说了这种病还可能有的其它症状后,也会马上产生这些症状。”
  “你肯定盐瓶里的东西是砒霜吗?”梅森问。
  “肯定是,分析结果证明了这一点。”
  “那为什么砒霜被放进了盐瓶呢?”
  “这也是应该由你来回答的问题。显然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有人知道布雷迪森母子中毒了,症状像砒霜中毒,就往盐瓶里放了砒霜,想让大家都以为布雷迪森是砒霜中毒。”
  “另一种可能呢?”梅森问。
  “有人真想给布雷迪森母子下毒,本来希望在第二天布雷迪森母子用盐瓶的时候毒药会起作用。可是因为巧合,布雷迪森不知怎么吞吃了吐根,才出现了呕吐的症状。”
  梅森说:“大夫,你考虑过吐根可能是布雷迪森母子俩故意吃的来伪装砒霜中毒的症状吗?”
  “作为一个尊重科学的人,我已尽力研究了可以解释这些情况的各种可能性,我当然把这一点也考虑了进去。”
  “有证据吗?”
  “没有。”
  “这种解释合乎逻辑吗?”
  “没有证据能推翻它。”
  “你觉得是因为你了解这些情况才有人要杀你。”
  “这很可能。”
  他们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钟,然后梅森说:“我要好好想想。而且,我还想把睡袋铺上。”
  梅森走到车旁,拉出睡袋,把气泵接在发动机上,给气垫充上气,一抬头,盐丁儿·鲍尔斯就站在身边。
  梅森问:“你留出睡觉的地方了吗?”
  “我们这儿有个帐篷,”盐丁儿说,“姑娘可以用它做梳妆室。没人会想到睡在里边,还是睡在星星底下更舒服。”
  “那就把斯特里特的睡袋放在那个帐篷旁边,”梅森说,“你睡在哪儿?”
  盐丁儿低声说:“我心里静不下来,老想着发生的事儿。我把一条毯子铺在路上了。我准备在那儿守着防备有人摸过来,你拿着睡袋那头儿,我拿这头把它抬过去,弄妥当了,茶就可以喝了!”
  睡袋放好,行李袋也从梅森的车里拿出来了,一群人又聚在火堆周围。盐丁儿抱了一堆蒿草放在火上,火苗腾地一下跳起来,照得四周亮堂堂的。
  盐丁儿边倒茶边说:“这儿的空气就是不一样。”
  “的确,又干燥又清爽。”梅森说。
  “几个月前,我得了鼻窦炎,”肯沃德大夫说,“可一到这儿马上就好了,精神也好多了。”
  “伤怎么样了?”梅森问。
  “不要紧。还要观察,如果出现并发症,就把它们尽早治好。我需要安静,不管你们信不信,安静对我来说太有用了。虽然这回休假有点儿被迫,可是我很高兴。”
  “内尔·西姆斯在做什么?”梅森问,“留在小楼里吗?”
  “不在那儿,”盐丁儿说,“她回莫哈维去了,她说要重开老餐馆。”他伤感地说。
  “这儿真棒。”德拉说。
  “许多人恨沙漠,”盐丁儿大声说,“那是因为他们怕它。怕只剩下他们自己一个人。要是把他们留在沙漠里呆上一周,再回来会发现他们会都疯了,我就见过一次,有个人扭伤了踝关节不能走路了,他的同伴们还得向前走,于是他们给他留下了足够的火和食物,还有许多火柴和木头,他要做的只是静静地呆上三四天等到他能走了再前进,回来时他几乎疯了,他的踝部全发炎了,他说他宁愿丢掉整条腿也不愿再在沙漠里多呆10分钟。”
  “我觉得沙漠很美。”威尔玛·斯塔勒说。
  “当然美,”盐丁儿说,“人们怕它是因为在这儿只有他们自己和造物主在一起,有些人受不了,再来点儿茶吗?”
  火中的蒿草不再噼噼啪啪地响了,篝火静静地燃烧着。
  “你是怎么探矿的?”梅森问,“就是东跑西颠的,在沙漠上到处找吗?”
  “天哪,不是这样的。你得懂一点儿地质构造,还要知道要找什么,许多探矿人拾到可能使他们发财的石头,却把石头扔掉了。嘿,我拿点儿东西给你们看。”
  盐丁儿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他的车旁。翻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件盒子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梅森问。
  “黑光灯,见过它吗?”
  “我曾见过用它来鉴别伪造物。”
  “如果你没在沙漠上用它就等于没见过,得找块黑的地方才行,到这块露出岩层的岩石后边试试看。”
  “我腿脚不利落,就呆在这儿,”肯沃德大夫说,“我不想总是站起来再坐下。”
  他们绕到岩石后面,火光被遮住了,闪亮的星星就像专注的观众看着沙漠上移动的人影。
  盐丁儿看见他们在看星星,就说:“有人说星星眨眼是因为空气中混进了灰尘和其它物质,不同的气流也会使他们眨眼。我不懂,也许你们懂,我就知道这儿的星星不眨眼。”
  盐丁儿开了开关,低低的鸣叫声从机器内部传了出来。
  “是变压器,”盐丁儿解释道,“它把电源电压从6伏提高到150伏。这儿有个两瓦的灯泡,它亮了。”
  黑暗被笼罩了一种奇怪的颜色,不像是机器在发光,好像黑暗本身变成一种有点儿发黑的深紫色。
  “现在,”盐丁儿说,“我这就把紫外光的光束打到这块岩石上,看看会怎么样。”
  他转身面向岩石,随手把这个像盒子一样的家伙也转过来。
  岩石上的岩层立刻展现出上千种不同颜色的光,有的光线是蓝色的,有的是黄绿色,有的是鲜绿色。有的发光的地方只有针眼大小,而有的发光的色块有篮球那么大。
  德拉·斯特里特屏住呼吸,威尔玛·斯塔勒大声叫了出来。梅森一句话也不说,他完全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
  “这是什么?”德拉·斯特里特问。
  “我也不太懂。他们把这叫做荧光,”他说,“我们探矿的时候用它,你可以通过不同的颜色来辨别矿物质。我得承认我在这块岩层上面贴补了一点儿从别的地方弄来的矿石。你不是问我探矿的事吗,我们是在晚上干的,拖着些装备用黑光灯找矿,白天经过一些岩石时你可能对它们不予理睬,可到晚上你用这个一照,就会在岩石上发现值钱的东西。哦,还是回到火堆那儿吧,别让大夫觉得我们把他甩了,我只是想让你们看看这家伙。”
  盐丁儿关上了机器。
  “哦,”肯沃德大夫见他们回来问道,“怎么样?它还管用吧?”
  “真不错!”梅森说。
  “真是壮观,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景象。”威尔玛·斯塔勒热切地说,“你知道它怎么用吗?”
  “大概吧,灯泡里充了氖气电流消耗量很低,一般大概有两瓦功率,可以发出紫外光,我们的眼睛看不到,可是光线射到不同的矿物质上,反射光的波长发生了变化成了可见光。结果是这些矿物质发出了不同颜色的光,好像它们自己在发光一样。”
  “你用过这些机器?”梅森问他。
  “我……哎哟!腿上痛了一下,没事了,不要紧的。”
  “再加点儿茶吧!”盐丁儿说着添满了茶水。
  火堆上的蒿草烧得差不多了,火苗跳跃着。大家的对话暂时停了下来。沉默又一次控制了周围的气氛,像一块毯子把人包裹起来。
  火苗摇摇晃晃地闪耀了一下,熄灭了,只剩下一堆红彤彤的焦炭。周围的黑暗一下子笼罩过来,点点繁星变得明亮起来,从营地后的山脊上吹来一股微风,吹得焦炭发出点点红光。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盐丁儿一句话也不说,站起来,走进了黑暗中。他经常不用照明在黑夜里转悠,这使他像一个盲人一样熟悉环境,在黑暗中走起路来坚定而自信。
  “哦,我得睡觉了,晚安。”
  肯沃德大夫想不用威尔玛帮忙自己站起来,但她立刻扶了他一把。“你想站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嗔怪道。
  “我不想靠别人。”
  “你得克服这种偏见,人总是要靠别人的。你要睡觉吗?”
  “是的。如果你帮我穿上鞋……行了!我不想弯那条腿……谢谢了。”
  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坐在行将熄灭的火堆旁,沉浸在沙漠的静寂中,看着红红的焦炭。
  他们身后连绵的高山在西方的星宿映衬下构成了一幅黑色的剪影。在他们的前方,东边的大地湮没在神秘、朦胧的黑暗之中,他们知道面前只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炭火在慢慢地变暗,夜风再也无力使火苗重新窜起来了。
  梅森摸到了德拉·斯特里特的手,握住它,一句话也没有说,可他们的心在这一刻却是相通的。
  北极光的第一次闪亮暗淡了东方朦胧模糊的星光。几分钟之后,在微微泛黄的天幕下,沙漠另一端山峦的轮廓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丝带一般。黄色的光芒随着月亮的升起变得更亮了,山映衬出金色的光彩,山下的巨大的阴影也随着月亮的升高在逐渐缩小。
  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在沉默的包围之中凝视着千变万化的景象,他们就这么坐在那儿呆了两个多小时。
 
18
  驴子的叫声把梅森从沉睡中唤醒。其它驴子马上也加入了大合唱,梅森睁开眼时脸上还挂着笑容。
  黎明时分天还有点儿凉。只有一两颗明亮的星星还看得见,天空中甚至没有一丝潮气能形成哪怕一片云,而睡袋外更是找不到一滴露水,远处东方的群山像一条狭长的黑色斧头刀,在微微发绿的蓝色天空下渐渐地没入黑暗之中,天太早,还分不清颜色,营地周围的东西都灰蒙蒙的。
  梅森坐了起来,他的背部和肩膀从睡袋里探出来,睡袋里的热气也散入周围冰冷的空气中,梅森一下子又钻进了温暖的睡袋里。
  驴子看见他移动了,就蹑手蹑脚地向梅森的睡袋走过来。梅森感到绵软的鼻子在轻触着他的耳朵,之后,是嘴唇在舔他的头发。
  梅森痒得笑了起来,爬出睡袋穿上衣服。显然驴叫声并没有惊醒其他人,在黎明昏暗的光线下,这些睡袋就像一动不动的土墩。
  梅森穿上衣服却感到更冷了。没有风,可是山地的空气冰冷刺骨。他看了看四周想给驴子找点儿食物却什么也找不到,驴子似乎也不大想吃。显然他们只是想找个人类的伙伴,只想看着营地又有了生命的气息。一旦梅森活动起来,驴子们做出一副满意的样子,耳朵耷拉下来,头也低下了。
  梅森折了些干蒿枝,用火柴点着了,不一会儿就升起一堆火。他正想找点儿食物却看见盐丁儿·鲍尔斯正儿八经地把左轮枪挂在臀部上,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盐丁儿对梅森点了点头,显然是不想说话,怕弄醒了其他人。他走到驴子旁,摸摸它们的脖子和耳朵,从水壶里把冰凉的水倒进盆里,洗洗脸,然后把咖啡放在火上。梅森洗脸的时候,冰凉的水刺得他的脸和手发痛。
  “这儿真冷。”他说。
  “晚上是冷,”盐丁儿说,“你到这边来,等太阳一升起来,就不会觉得冷了。”
  梅森帮着做饭,看见德拉·斯特里特的睡袋在扭动着,她得在睡袋里穿好衣服。不一会儿,她也来到火堆旁边。
  “睡着了?”梅森问。
  “睡着了!”她大声说,“这是我这辈子睡得最好的一次,我一般睡得沉了,醒的时候会迷迷糊糊的。可现在我感到从里到外的清爽,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快了。”盐丁儿说。
  东方已经是一片耀眼的橘红色,远山的边缘像是镶上了流苏金边,无垠的沙漠也渐渐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色彩,梅森见还需要更多的柴火,折了一些松脆、干燥的鼠尾草,拿到盐丁儿的身旁,盐丁儿正用锋利的刀子割腊肉。
  太阳从群山后面跃出来,好像先做了个预备姿势,然后将金色温暖的光芒洒遍了营地,大约有那么15分钟的工夫,梅森忙于准备早餐,一点儿都没注意周围的变化,突然感到天开始变热了。
  咖啡夹杂着薰腊肉的香味飘散开来。威尔玛·斯塔勒和肯沃德大夫也围拢到火堆旁边来。不一会儿,他们就吃上了黄褐色的蛋糕,蛋糕外面裹着溶化的黄油,上面满是糖浆,加上一条条的腊肉,腊肉外面的皮烤焦了,深褐色的咖啡味道十足。
  “哪儿弄来这么多好吃的?”威尔玛·斯塔勒笑着问,“食物配给是不是给你造成很大麻烦?”
  盐丁儿笑了笑,“班宁·克拉克在这儿不远有个储藏罐头食品的秘窖。”
  “他为这些东西申报纳税了?”梅森问。
  “当然报了。从现在一直到1976年上半年他们可以从他的帐簿上撕去一半的食品配给券。他喜欢他自己的食物,他不愿用驴子驮太多东西,所以他用车把东西运出一半路来,再叫用驴子运货的人带进沙漠来。你要是知道黄油罐头埋在凉爽的地方可以保存多长时间,你会大吃一惊的。真空包装的咖啡也照样可以保存很久。对城里人来说可以搞食物配给,”盐丁儿越说越来劲儿,“可是探矿人进入沙漠,必须带足保证使他在沙漠里生存几个月的食物,靠配给的东西他根本活不下来。他得带罐装和干燥食品——哦,我们还好,我们有储藏在这儿的食物,你们可以随便吃,想呆多久呆多久,没关系。”
  “盐丁儿,多谢你如此好客,早饭后我们就要去莫哈维。”
  德拉扫了一眼梅森,尽量掩饰着自己惊奇的目光。
  “到那儿最好去看看内尔·西姆斯。”盐丁儿说。
  “我们正想去呢。”
  “她今天可能会带着馅饼来串门,她说她要来的。”
  “想必皮特也跟她一块儿来吧?”
  盐丁儿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说:“我不知道。”
  “你不太在乎皮特吧?”
  “他还好。”
  梅森笑着说,“哦,我要去看看莫哈维。”
  “你不知道葬礼的时间吧?”
  “不知道,盐丁儿,他们一时还不可能让人去动尸体。怎么也要等到明天才行。”
  盐丁儿突然伸出手说,“谢谢。”
  他们互相道别,把东西装上车,开上了尘土飞扬、弯弯曲曲的公路,是德拉·斯特里特在开车。
  “我以为你计划要呆上个一两天。”德拉说。
  “我原来是这样想,”梅森承认道,“我并不是想逃,但是我也不想在真相大白前被抓去盘问。如果我不把股票拿出来,就麻烦了;如果我拿出来了,很明显签名是伪造的,但还有另一件事儿我放心不下,布雷迪森太太一旦发现另一份遗嘱不见了,她马上就会知道它在谁手里,你想他知道我不可能迸那个房间睡着了,因为她在我被发现之前刚离开那儿。”
  “头儿,那她发现这些情况后会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这样一来她的行踪就没法猜测了,她可能要抢在我头里行动。不管怎样,我想还是躲一下的好,可是有关吐根的情况……好吧,如果他们开始动手,我们也可以反击。”
  “这样你又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她静静地开了一会儿车之后对梅森说。
  “我已经在滚烫的水里边了,”梅森承认道,“而且水温还在不断升高,过不了多久,水就会开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会被煮熟了。”
  “说这样的话,你该受到警告,”她郑重地说,“我会给你的嘴关禁闭。”
  “这很合理,”他说,把头藏在车窗帘后边,合上了眼,“我真该挨枪子儿。”
  他们的车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奔驰,梅森打着盹,不久,车上了平坦的公路,飞速地向莫哈维进发,越过小高地,可以看见坐落在远处的沙漠中的莫哈维城。远远望去,小城显得那么倦怠,在阳光炙烤下像一根烤干的骨头。
  “哦,”德拉说,一边放松了脚下的油门,“到了,去哪儿?”
  梅森闭着眼睛说:“内尔·西姆斯的餐馆。”
  “应该能找到那个餐馆吧?”
  梅森笑道:“她的归来该是莫哈维城历史上的一件大事。肯定会轰动,这么个性格独特的人不会不受注意。”
  这段公路与铁路平行伸向前方。德拉·斯特里特说:“看起来好像下过雪一样。”
  梅森张开眼,沙漠上的一簇簇的黑肉叶刺茎藜上挂满了雪白的纸片。
  “铁轨在这儿。”梅森边说边打着手势,“风从那边来,只有到了莫哈维,你才会亲眼见到什么是刮风,火车上扔下纸片,风把这些纸片吹到茎藜刺上了,风太大了,纸片死死贴在了上面,这是几年积累下来的,离这儿不远,有个帽子农场。”
  “帽子农场?”德拉说。
  “是的。沙漠天气太热,旅客把头伸出窗外,许多帽子被吹掉了,帽子在地上就像风滚草一样被吹到开农场的这个人家门口的茎藜上。他的邻居们想靠开荒种庄稼过活,可他们都被饿跑了。而这个人不开荒而是让茎藜疯长,每年就靠拾帽子换钱糊口。”
  德拉·斯特里特笑了起来。
  “不是开玩笑,”梅森对她说,“这是事实。你可以随便问这儿的人有没有这事儿。”
  “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你问他们嘛。”
  车子下了个斜坡,转了个弯,进入莫哈维城。靠近了,他们才渐渐看清了沙漠小城人来人往的街市。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梅森说,“住在这儿的只是那些没有足够的钱和魄力离开这座小城的人。这个小城的文明程度使人享受不到沙漠真正的好处,它毕竟是个沙漠里的小城,现在,有了空调和电冰箱,生活好过多了,你能看见城市面貌的变化。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就在前面。看见了那几个字吗?”
  一条彩旗横跨道路的上空,上面用至少有3英尺高的红色大字写着:“内尔回来了!”
  德拉·斯特里特停下车。梅森把车门打开,她也离开方向盘,下了车站在梅森身旁。
  “我们用不用事先编一套话说?”德拉问。
  “不用,我们直接进去说话就行。”
  梅森为德拉打开餐馆的大门,他们从阳光照耀下的沙漠里一下子进了屋,眼睛调整了半天才看清楚屋里的东西,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挂在午餐柜台后面镜子上的又长又窄的条幅,上面写着:“因为我的餐馆略胜一筹,所以这里门庭若市。”
  梅森说:“就是这儿了。”
  从里边昏暗的阴凉地里传来了内尔·西姆斯的惊呼:“哦,天啊!你们俩到这儿做什么呀?”
  “只是要一杯咖啡加一块馅饼,”梅森笑着说,一边上前握手,“你好吗?”
  “我很好,你们一定是来串门的。”
  “不是吗?”德拉笑着说。
  “我现在去糕点架取馅饼还有点儿早,”内尔·西姆斯抱歉道,“可有一些馅饼正在烤箱里,再等一分钟就出锅。想不想再来一块上面是冰淇淋,旁边再加一大片奶酪的苹果馅饼?”
  “你可以这么做吗?”
  “做什么?”
  “馅饼、奶酪和冰点能一起上桌吗?”
  “不允许的,但我可以,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大家都很好客,可不管那些政府的最新规定。坐下,过一两分钟我就把馅饼拿出来,你们会喜欢的,我加了好多糖呢。半甜不甜的甜点碰都不要碰。我还加了不少黄油和肉桂,虽然做不了太多的馅饼,可我烤出来的味道绝对一流。”
  “这儿有什么新鲜事儿吗?”梅森坐在柜台旁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为发现新矿的事儿引起了不少轰动。可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儿蹊跷。”
  “什么?”梅森问。
  “那个探矿人……”她欲言又止。
  “你是说那个找到矿的人吗?”
  “那个自称找到矿的人。”
  “他怎么啦?”梅森问。
  “他太懒。如果他是个探矿人,我就是外交家了。不过,他真有金子,正招摇过市呢。”
  “他现在干什么。”梅森问。
  “大部分时间在喝酒。”
  “在哪儿?”
  “随处喝,只要哪个地方有停车的地方有酒喝,他就在哪儿。牧场主跟着他,他们一块儿寻欢作乐。”
  “你丈夫在什么地方?”梅森问。
  “我到这儿之后还没见过他。你们知道葬礼什么时候举行吗?”
  “我想谁也不知道,验尸啦,以及其他一些繁琐的手续不知什么时候能办完。”
  “真是个好人啊!”内尔·西姆斯说,“这样就过世了真是不应该。他对我就像兄长一样,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伤心欲绝。想必他们还没查出来谁杀了他吧……天啊!我差点儿忘了我的馅饼。”
  她冲进了厨房,传来一阵炉门打开的声音,不一会儿,刚出炉的馅饼诱人的香味钻进了他们的鼻孔。
  餐馆门开了,有两个人进来。德拉·斯特里特朝门口看了一眼,一把抓住梅森的胳膊悄声说:“是保罗·德雷克和哈维·布拉迪。”
  “嗨!”保罗·德雷克的这一声喊声音大得出奇,一听便知是酒劲儿没过去,声音不受思想控制了。
  梅森感到背部一阵紧张。
  “太太,”保罗·德雷克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嘴皮子说起话来却不那么利落,“据说由于你回到曾经大获欢迎的地方这一值得庆祝的事件,整个社区的生活掀开了新的一页,太太,说真的,他们说你烤的馅饼棒极了。”
  哈维·布拉迪说:“除非是我的鼻子有问题,我已经闻到了馅饼出炉的味道。”
  梅森缓慢地转过身。
  布拉迪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不经意地瞧了他一眼。
  保罗·德雷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眯缝着眼好像很费力地盯着梅森说:“嗨,陌生人,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德雷克,我拥有西部采矿史上所发现的最富的金矿的一半资产,我很高兴。而你,我的老兄,你看起来很饿,也很渴,你对生活不太满意,一句话,我的朋友,你看起来像个拨款委员会中的共和党人,在这儿我不能用酒提神来改善你悲惨的处境,可是我可以为你买一块馅饼,来显示我们西部人的好客。”
  “他的馅饼已经预订过了。”内尔·西姆斯说。
  德雷克点点头说:“订了多少块馅饼?”
  “一块。”西姆斯太太说。
  “那好吧,我替他买第二块馅饼。第一块他自己掏钱买,第二块由我付帐。”
  德雷克转身对哈维·布拉迪说:“来吧,搭档,坐到柜台这边来,一块儿吃馅饼,管它生活变……变……哗!我最好重新说一遍这个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吃起了馅饼还管它什么生活变……变……变迁干什么?太太,我们要吃馅饼,或者你肯定会这样说,吃喝玩乐,因为我们明天就会有可能死去而吃不到馅饼。”
  内尔·西姆斯说:“这种引用不正确。”
  “那该怎么说?”德雷克挑衅性地问道。
  “吃喝玩乐,因为以后的日子都会这样无聊地渡过。”
  德雷克用手拄着脑袋琢磨了半天,“你说的对。”他终天承认了。
  西姆斯太太说:“我刚把馅饼拿出炉,等一会儿我把馅饼拿来。”
  她又回厨房去了。
  保罗·德雷克向前欠欠身,耳语一般地悄声说:“看,佩里,咱们一块儿赚点儿外快吧。我认识个真正的探矿人,正在一块他认为不怎么值钱的矿上干活,他的淘金流槽经常冲剩下些黑石子儿。佩里,你把黑的东西刮掉就会发现这些石子儿是天然金块。那个可怜的家伙还不知道这些。我可不想把他的矿都骗到手,可我能得到一半的利。”
  梅森身子向后躲了躲说:“保罗,你整天喝酒酒气真大。”
  “我就是一直在喝酒。”保罗好斗地说,“我怎么不能喝酒?”不喝酒怎么扮酒鬼?城里的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见鬼!这下我可出了名了!”
  内尔·西姆斯拿出了馅饼,端到德拉·斯特里特和梅森的桌上,然后给布拉迪和德雷克割了两小块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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