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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莫里斯·勒布朗 金粉之谜

_4 莫里斯·勒布朗(法)
  “我穿好衣服,赤脚趿上从前的木鞋,激动得全身哆嗦地去探望老朋友——树,大朋友——小河,古老的石头和祖父撒到矮林中的塑像碎片。那是我的小天地。似乎它们在等着我,热烈地欢迎我回来。我也热烈地朝它们走去。但是,有一个地方在我的记忆中占据着神圣的位置,我在巴黎的时候,没有一天不想念它,对我来说,它代表着孤独的童年和浪漫的少女时期的梦想。在其它任何地方,我都是任凭本能驱使玩耍、消遣,而在这里,我什么也不干,只是遐想。我无缘无故地哭,心不在焉地瞧着蚂蚁争斗,苍蝇飞来飞去。我可以自由地呼吸。如果幸福可以是无所事事的,可以用麻木不仁不思不想来表现,那么,在那里,在三棵孤立的柳树之间,当我躺在它们的枝条上,躺到挂在两棵柳树之间的吊床上摆荡时,我是幸福的。
  “我朝柳树走去,像朝圣一般,心里一团火热,脚步却缓慢庄严,心思专一,太阳穴却发烧似地跳动。我在荆棘和荨麻丛中分出一条路,这些草木把通向旧桥的路给堵住了。我以前在这座虫一蛀的桥上跳过舞。别人禁止我在这里冒险,我就故意跳给他们看看。我过了桥,穿过小岛,沿着河边小径往高处走,到了花园里怪石林立的地方,我离家之后长出来的草木把我要去的地方遮住了。我钻进浓密的矮林,拨开树枝走了出去,马上惊叫起来,那三棵柳树都不在了。我怀着没有等到情人来赴约的怅然心情,不解地环顾四周。突然,我看到百米外,峭壁另一边,河流转弯处后面,那三棵失踪的树……就是那三棵树,我向您保证,就是它们,和过去一样组成扇形,朝着小城堡。从前,我经常从小城堡出神地眺望它们。”
  卡特琳娜停住话,有几分不安地观察着拉乌尔。确实,拉乌尔没有笑。不,他没有嘲笑的神气,恰恰相反,卡特琳娜对她发现的情况如此重视,他认为是合情合理的。
  “您肯定祖父去世后谁也没有进过回浪湾庄园吗?”
  “也许有人越墙进来,但是全部钥匙都在巴黎,我们到这里以后,没有发现有人砸过锁。”
  “这样,就只能解释,您可能记错了地方,三棵柳树本来就在那个地方。”
  卡特琳娜浑身一颤,忿忿地抗议。
  “不要这么说!不,不要这样假设!我没有记错!我不可能记错!”
  她把他拉到外面,一起顺着她指的路走去,他们往河上游走。小河笔直地从小城堡的左角切过,然后,他们穿过草地,走上通向小山冈的缓坡,草地上的矮树已经由姑娘派人清除了。if丘上没有任何树被拔掉或挪位的痕迹。
  “您仔细瞧瞧眼前的视野,然后从我那时站的地方瞧瞧花园。这里要比花园高出十二到十五米,对吗?我们可以看到整个花园,也可以看到小城堡和教堂的钟楼,最后,您做一下比较。”
  小径越来越陡,从峭壁上面越过。峭壁缝里长着几棵冷杉,针叶堆积在岩石上面。河流在这里猛地转了个弯,向隘道的低洼处流去。河对面,在茂密的长春藤的下面,有一个坟丘似的上堆,叫做罗马人坟山。
  接下来,他们一直走到河岸,到了隘道的起点。卡特琳娜指着三棵排成扇形的柳树,——两边的和中间的那棵距离相等——说:
  “三棵柳树都在这里。我记错了吗?这里地势低凹,视野极窄,只能看到峭壁和罗马人坟山。勉强可见山上一块小小的林中空地。我对这三棵树原先的位置记得一清二楚,可是现在它们却到了这个地方,而这个地方我也是非常熟悉的,过去我常来游泳,那时它们并不在这里。您敢说我记错了吗?”
  “为什么,”拉乌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为什么您提出这个问题?我觉得您有点惶恐。”
  “没有,没有。”她急忙分辩。
  “有,我感觉到了。有人跟您说过吗?您问过别人吗?”
  “是的,可是我装出随意说说的样子,我不愿意暴露自己的不安。我先问姐姐,但是她离开回浪湾的时间比我长,记不起来了。然而……”
  “什么?”
  “她认为这三棵树一直在这里。”
  “阿诺尔德呢?”
  “阿诺尔德,他的回答不同。他什么也不敢肯定,尽管他觉得这些树原来不在这里。”
  “您没有机会去问别的人吗?”
  “问了。”她犹豫了一下说,“我找到一位老大娘,我小时候,她在花园里干过活。”
  “是沃什尔大娘?”拉乌尔问。
  卡特琳娜突然激动地叫起来:
  “您认识她?”
  “我遇到过她。现在我明白她那‘三棵溜’的意思了。她的发音不准。”
  “对!”卡特琳娜越来越激动了,“就是三棵柳。可怜的女人本来有点精神失常,但多少是由于这三棵柳树才变疯的。”   
第六章 沃什尔大娘
  拉乌尔见她如此激动,就把她带回小城堡。这是姑娘受惊后第一次出外,不能过分消耗体力。
  两天来,拉乌尔用自己的影响,使她平静,告诉她说事情并不那么严重。她在拉乌尔的注视卜安静下米。她感到舒服、轻松、无力抵拒拉乌尔的好意和友爱。拉乌尔要她把故事讲下去,她便又开始讲,语气平稳多了。
  “显然,开始我觉得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严重的事儿。但既然我不承认我记错了,既然姐姐和阿诺尔德都没有肯定我错了,那么树就是移过了。但是为什么要移呢?怎么移的呢?为了什么目的呢?不久,我就更为这事情苦恼,困惑了。我出于好奇,并为了唤起美好的回忆,搜查了小城堡,在祖父放着桌子、煤油炉、蒸馏嘼等实验仪器的阁楼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夹着图纸的画夹,乱七八糟的几张纸中,有一张花园地形图。
  “我突然记起,在四五年前,我参加过绘制这张图。我和祖父一起测量,标出高度。我对祖父分配给我的任务非常骄傲,我拿测链的一头量长度,扛三脚瞄准器或其它需用的工具测高度。这张图就是我们共同劳动的成果。我亲眼看着祖父画的,他还在上面签了名。我站在这张用蓝色表示小河、红点表示鸽楼的图纸前兴奋极了。您看,就是这张。”
  她在桌上把图打开,用四颗别针把图钉住。拉乌尔弯下腰来。
  长蛇似的蓝色的河流从入口处的瞭望台下面通过,又向上蜿蜒,几乎碰到小城堡的屋角,在小岛那里变宽一点后,猛地拐到峭壁和罗马人坟山之问。草坪、小城堡和狩猎亭的轮廓在图上也都标出来了。红点表示鸽楼,叉子表示树的位置,还标上树名:做酒桶用的栎树……红山毛榉……最大的榆树等等。
  卡特琳娜把手指放在花园左边、蓝色河流边上,指着三把叉子和她用墨水写的字:三棵柳树。
  “三棵柳树。”她低沉地说,“是的,在峭壁和罗马人坟山后边……就是说,在它们现在的地方……”
  她又激动起来,继续低沉而继续地说:
  “难道我疯了?三棵柳树一直在山丘上,两年前我还见到过,在这五年前我和祖父绘的图上,却早挪了位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不是我精神错乱了呢?我和明显的事实过不去。我更愿意相信,这些柳树是由于我不知道的原因挪走的。但是图纸却和我亲眼目睹的事实及深信不疑的记忆相反,我只好承认我错了,我烦恼不安,愤诉无力。我的一生好像是一种幻觉,我的过去好似一场恶梦,所经受的只是错觉和虚假的现实。”
  拉乌尔越听越有兴趣。姑娘在黑暗中挣扎,而他尽管有几丝光明使他确信能达到目的,但所看到的,还只是一团混乱和互不连贯的事实。
  他对卡特琳娜说:
  “这些事您都没有对姐姐谈过吗?”
  “我对姐姐和其它人都没有谈过。”
  “对贝舒呢?”
  “更没有。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到拉迪卡代尔来。我只是在他谈你们一起干的冒险事时才去听听。再说,我变得忧郁不安。别人看到我性格孤僻和精神失常都很吃惊。”
  “那么,您订婚了吗?”
  她脸一红。
  “是的,我曾经是,我现在是订了婚的。这也是折磨我的一个原因,因为德·巴斯姆伯爵夫人不同意她儿子娶我。”
  “您爱他吗?”
  “我觉得我是爱他的。”卡特琳娜低声说,“但我也不信任他,我谁也不信任。我试图独自搬掉压在心头的这块沉甸甸的石头,就想找从前清扫花园的那位老农妇打听。我知道她住在花园上面的莫里洛小树林里。”
  “您常去的一片小树林吧?”
  她的脸又一红。
  “是的。皮埃尔·德·巴斯姆想到回浪湾来,但不能来,我就到莫里洛小树林去见他。有一天,我和他分手以后,就到沃什尔大娘家里。那时,她儿子还活着,在坦卡维尔树林里当伐木工人。她本人也没有疯,但是脑子有点毛病。她一看见我,没等我问她,也没等我说出名字,就低声说:
  “卡特琳娜小姐……小城堡的小姐……”
  “她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努力思索,然后,从坐着剥豆子的椅子上站起来,俯在我耳边,低声说:
  “三棵柳……三棵柳……当心,漂亮小姐……”
  “我一时糊涂了。她一开口就对我谈三棵柳,这正是我要解开的谜。平时,她思想混乱,但对这个问题却非常清醒,她又补充一句:‘千万要当心!’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认为这三棵柳树和我可能碰到的危险有关?我问她,她努力想回答,但是话到嘴边总是有头无尾,不成句子。我最多只能听清她儿子的名字。
  “多米尼克……多米尼克……”
  我马上接着她的话说:
  “‘对……多米尼克……您儿子。他知道三棵柳树的事儿,对吗?您是说我应该去见他……?好,我明天见他……明天……傍晚,等他下工回来,我到这里来。应该通知他,对吧?叫他明天等我……和今天一样,明天,晚七点。明天。’我特别强调了明天这个词,她好像听懂了,我也带着一线希望走了。这时,天几乎黑了,我好像在夜色中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一见我就闪到屋后。这印象一闪就过去了,我没有去看个究竟,实在是犯了个大错误。但您想想,当时我是多么惊惶,甚至动不动就感到恐惧。我承认我很怕,很快从小径跑了下来。”
  第二天,我去得比约定的时间早得多,想趁天没黑时早点赶回来。多米尼克还没到家,我在沃什尔大娘身边等了很久很久,她一直沉默,很是不安。
  “突然走进来一个农民,说后面两个同伴抬着受了伤的多米尼克来了,他们是在多米尼克砍倒的一棵橡树底下找到他的。看他说话为难的样子,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不幸。事实上,他们抬来的是一具尸体,停放在沃什尔大娘的破屋前面。于是可怜的女人完全疯了。”
  卡特琳娜越来越不安,仿佛往事又在她眼前出现。拉乌尔感到不可能让她镇定,就催她赶快讲完。
  “行,行。”她说,“这样更好,但是您知道,我觉得多米尼克的死亡非常可疑。他就要说出事情真相了,却死了。难道我不应该怀疑,他是被人杀害,为的是不让他和我接触吗?这次凶杀,我没有物证,但是里尔波内的大夫宣称多米尼克死于事故,是被树砸倒的,对我指出某些令人不解的异常现象,如在死者头上发现了一个伤口。他感到吃惊。但他没有加以注意就签署了检查记录。我到了出事地点,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根粗木棍。”
  “是谁干的呢?”拉乌尔打断她的话,“显然,就是您碰上的,藏在沃什尔大娘破房子后面的那个影子,他知道您第二天要去打听三棵柳树的秘密。”
  “我也是这么想的。”卡特琳娜说,“受害者可怜的母亲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要不断引起我注意。我每次和未婚夫相会,都遇见她。她并不找我,但总是碰巧站在我经过的路上。她停留几秒钟仔细回忆,而后摇着头有节奏地说:‘三棵柳,当心,美丽小姐,三棵柳。’”
  “从此,我就在惶恐中生活。有时,我以为自己也疯了,有时又相信我和回浪湾的居住者都面临可怕的危险。我始终没有把想法说出来,但我的恐惧和所谓的怪念头,别人怎么可能不发觉呢?可怜的姐姐越来越担心了,就恳求我离开拉迪卡代尔。她甚至几次准备和我一起动身,但我不愿意。我已经订了婚,虽然,确切地说,我的性情使我和皮埃尔·德·巴斯姆之间的关系稍有改变,但我仍和原来一样爱他。我承认,我只需要一个指路人,一个能给我指点的人。我对单枪匹马争斗已经厌了。准来给我指路呢?巴斯姆?见舒?姐姐?我对您说过,我不信任他们,显然是为一些孩子气的事。这时,我想起了您。我知道贝舒有一把您套房的钥匙,放在座钟底下。有一天,趁他不在,我把钥匙偷了出来。”
  “那么,”拉乌尔大声说,“您应该来找我,或者简单点,给我写信。”
  “格尔森先生的到来把我找你的计划推迟了。我和姐夫素来相处很好。他讨人喜欢,乐于助人,也很疼我。我也许会决定把事情告诉他,然而不幸,您知道以后发生了什么事。第三天,我收到了皮埃尔·德·巴斯姆的信,得知他母亲的无情决定和他动身的消息,走出花园想跟他见最后一面。我在约会的老地方等他,可是他没有来。就在这天晚上,我进了您的套房。”
  “但是,”拉乌尔说,“大概还发生了一件更不寻常的事,您才下决心去找我吧?”
  “对。”她说,“当我在树林里等皮埃尔的时候,沃什尔大娘走过来。比平时更加不安,一个劲地呼我,抓住我的胳膊来回摇晃,很凶很凶地对我说话,那模样我从没见过,好像要在我身上为她儿子报仇似的。她说:‘三棵溜,漂亮小姐……他恨您,那个……先生,他要杀您……小心,他要杀您……他要杀您……’。”
  她傻笑着走开了。我慌了神,在野外到处转,大约下午五点,我到了里尔波内。一辆火车正在启动,我就跳了上去。”
  “这样说,”拉乌尔问,“您乘车的时候,格尔森先生正好被杀,您当时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在您家从贝舒的电话里才知道。您一定记得我是多么惊慌。”
  拉乌尔想了想,说:
  “最后一个问题,卡特琳娜。您有没有认出,那天夜里去您房间害您的歹徒和您隐约看到的藏在沃什尔大娘屋后的那家伙是同一个人?”
  “没有。当时我睡着了,窗户敞开着,没有听到任何响声。我觉得喉咙被人卡住了,我挣扎,叫喊,那家伙就跑了。我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清。可是,怎么不是同一个人呢?这家伙杀死了多米尼克·沃什尔和格尔森先生,据沃什尔大娘说,还想杀我。”
  她声音都变了。拉乌尔温柔地瞧着她。
  “您好像在笑。”她吃惊地说,“笑什么?”
  “我想给您信心。您看,您平静多了,样子也没那么紧张了。我这么一笑,您就觉得整个故事不可怕了吧?”
  “这事可怕哩。”她坚定地说。
  “不像你想的那样可怕。”
  “两次凶杀……”
  “您肯定多米尼克·沃什尔也是被杀的吗?”
  “那根木棍?……死者头上的伤口……”
  “后来的事我说给您听,可能会使您更加恐惧哩。告诉您,沃什尔大娘也被击过。我到这里的第二天,在一堆树叶下面发现了她,她头部受伤,也是被一根木棍打的。可是我不能肯定这是凶杀。”
  “那我姐夫呢?……”卡特琳娜提高了嗓门,“您不能否定……”
  “我不否定,也不肯定,但是我怀疑。不管怎么说,卡特琳娜,这应该让您高兴:我认为您完全没有失去理智,您没有记错,三棵柳树本来种在几年前您荡过吊床的地方。问题是这三棵柳树被人移了位置。这个问题一解决,其它事情也就清楚了。现在,卡特琳娜朋友……”
  “现在?”
  “笑一笑吧。”
  她笑了。
  她这样很可爱。拉乌尔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地说:
  “天哪,您真美!……真动人!您不会相信,亲爱的小朋友,我能为您效劳,是多么高兴呀!您只要看我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拉乌尔没有把话说完。他认为话说得太放肆,是对卡特琳娜的冒犯。
  法院进行的调查几乎没有进展。经过几天的调查和讯问,法官不来了。他听任事情自然发展,而不相信警察和贝舒的侦查。三星期后,贝舒打发了两个助手,显然泄了气,对拉乌尔发火道:
  “你有什么用?你在干什么?”
  “抽烟。”拉乌尔回答。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和你的不同。你走的是卖死力气的路。你把庄园分成大块、小块,做好些蠢事,我呢,我走的是动脑筋的路,我更相信自己的感觉。”
  “可就在你动脑筋的时候,凶手跑掉了。”
  “不对,我深入了现场,抓住了关键,正在理清头绪,贝舒。”
  “什么?”
  “你记得爱伦·坡的短篇小说《金龟子》吗?”
  “记得。”
  “主角爬到一棵树上,掏出一个骷髅。他把金龟子当做铅锤,让它穿过骷髅的右眼吊下来。”
  “别说了,我知道那故事。你到底想怎么样?”
  “陪我到三棵柳树那里去。”
  他们到了那里,拉乌尔爬上中间那棵柳树,坐在树干上。
  “见舒?”
  “什么事?”
  “你顺着河岸那条沟望过去,峭壁背面坡上,有一个小丘……百步左右……”
  “我看见了。”
  “你上那里去。”
  拉乌尔的口气不可拒绝。贝舒越过峭壁,下到小丘上,从那里看见拉乌尔伏在一条主枝上四下里张望。
  “站直,”他喊道,“尽可能站直。”
  贝舒挺直身子,像一尊塑像。
  “举起手。”拉乌尔命令道,“举起手,食指向天,手指点星星的样子。好!别动。实验非常有趣,完全符合我的假设。”
  他从树上跳下来,点燃一支烟,从从容容地像一个悠闲的散步者,走到贝舒那里。贝舒一动不动,手指头仍指着一颗看不见的星星。
  “你开什么玩笑呀?”拉乌尔装着吃惊的样子问,“摆姿势照像吗?”
  “什么?!”见舒低声地抱怨说,“我都是按你的吩咐做的。”
  “我的吩咐?”
  “对,金龟子试验……”
  “你有点神经病了。”
  拉乌尔走到贝舒身边,俯身凑在他的耳朵上说:
  “她在瞧你呢!”
  “谁?”
  “厨娘呀!你瞧,她在自己房里。天哪,她看到你这个土丘上的阿波罗,一定觉得你很美,线条……轮廓……”
  贝舒勃然变色。拉乌尔大笑着跑开了,在远处转过身来说:
  “别干了……一切正常……金龟子实验成功了……我有了线索……”
  在贝舒配合下作的这次实验真为拉乌尔提供了线索吗?或者他希望用别的手段来发现事实真相?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常和卡特琳娜一起到沃什尔大娘家里去。他又和气,又有耐心,终于使可怜的疯女人变得容易接近,也不怕见生人了。他带来糖果和钱,她一把抓在手里。他向她提一些问题,始终是那几句话,不厌其烦地重复。
  “三棵柳树,嗯,有人移过吗?……谁移的?您儿子知道,对不对?也许是他移的?回答我!”
  老女人的眼睛有时忽地一亮,记忆似乎恢复了。她会开口的,会说出她所知道的事。只要她说几句话,就能使秘密大白于天下;时机一到,这几句关键的话就会在她脑子里形成,溜到她嘴边的。拉乌尔和卡特琳娜对此深信不疑,却又有点担心。
  “她明天会开口的。”有一天拉乌尔肯定地说,“请您相信,她明天会开口的。”
  第二天,当他们走到破房子前面时,看见老妇人躺在地上,倒在人字梯旁边。她想修剪一棵小灌木,可是一边梯子脚滑了。于是可怜的疯女人倒在地上,死了。   
第七章 公证处的办事员
  沃什尔大娘的死,无论在当地,还是在检察院,都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和她儿子一样,她死于事故。她虽然疯了,干点小农活还可以,她就是干活时死的。村民们叹息她母子都死于非命,把她埋了,再没有人想起她。
  但是,拉乌尔发现,撑开两边梯脚的角铁螺丝被人卸掉了,一边梯脚比另一边短,也是最近被人锯的。这么一来,事故当然不可避免。
  卡特琳娜也发现了这一点,又陷入恐惧不安之中。
  “您很清楚,”她说,“我们的敌人疯狂出击。这又是一起谋杀。”
  “我还不能肯定,必须有杀人的意图才算谋杀。”
  “是啊,杀人意图是显而易见的。”
  “我不能肯定。”他重复说。
  这一次,他没有竭力安抚姑娘。由于一些尚不清楚的原因,姑娘和小城堡的居民受到这么多的威胁恐吓,就是他,也感到恐惧和不安。
  又接连发生了两起无法解释的事件:阿诺尔德在过桥的时候,桥断了,他掉到河里,幸好没有什么别的后果,只是伤风鼻塞而已;第二天,夏尔洛特从存放木料的旧棚子里出来的时候,棚子倒塌了,她没有被瓦砾埋住,真是一桩奇迹。
  卡特琳娜有一次神经质发作,晕倒两次,终于对姐姐和贝舒讲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她是在饭厅讲的,饭厅门通厨房,阿诺尔德先生和夏尔洛特都听得见。
  她把一切都说了出来:三棵柳树肯定移动了,沃什尔大娘的预言,不容置疑。她被人谋害,桩桩罪行铁证如山。
  她对自己的巴黎之行、与拉乌尔的初次见面只字不提,但反过来,出于她对拉乌尔的影响出乎意料的反应,她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们共同调查的结果,他们的谈话和拉乌尔个人对沃什尔母子的调查及结论。最后她哭了。她为背弃了拉乌尔而伤心,因此发烧,卧床休息了两天。
  贝尔特朗德受卡特琳娜的恐惧感染,只觉得处处都有危险,都会被人攻击。阿诺尔德先生和夏尔洛特也一样,认为敌人在墙垣间,在庄园周围到处转,从门口进进出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会儿突然发现了,一会儿又消失了,这阴险大胆的家伙选准时机动手,始终躲在暗处,干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目的的罪恶勾当,别人却无法认识他。
  贝舒很兴奋。他觉得,他的挫折被拉乌尔的失败抹去了,他可不放过嘲笑拉乌尔的机会。
  “我们都陷入困境了,老朋友,”他无情地嘲笑说,“你和我一样,甚至更糟。你明白,拉乌尔,碰上下大雨,是不能硬淋的,要去躲一躲……危险过了再回来。”
  “这么说,她们要走了?”
  “如果听我的,她们早走了。可是……”
  “卡特琳娜还在犹豫?”
  “是的。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她还受你的影响。”
  “希望我能让她下决心走。”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但愿还来得及。”
  就在这次谈话的那天晚上,姐妹俩在她们喜欢呆的底层那间客厅干活。过去两个房间,拉乌尔在读书,贝舒则心不在焉地在一张旧台上打台球。他们没说话。平时,到了十点钟,他们各自回房休息。村里的钟先敲起来,接着,小城堡的一座钟也敲了十下。
  第二座钟开始敲的时候,在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枪响,并且伴有玻璃打碎的声音和两声尖叫。
  “是她们那里。”贝舒大叫着直奔客厅。
  拉乌尔想切断凶手的退路,便跑向窗户。两块护窗板像平时一样关着,他拔掉插销,但是有人从外面锁上了,他猛摇一阵,也没有打开。于是他立刻放弃这种做法,从隔壁冲了出去。但是他失去的时间太多了,在花园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他一眼就看出弹子房护亩板外面插了两个插销,一定是有人头天夜里干的。这使他白费气力,也为凶手逃跑提供了方便。
  拉乌尔回到小客厅,只见卡特琳娜、贝舒和两个仆人正围着贝尔特朗德·格尔森忙碌。这一次,凶手是冲她来的。子弹穿过玻璃,从她耳边呼啸而过,碰着对面的墙壁,幸好没有伤着她。
  贝舒捡起弹头,沉着地说:
  “这是一颗手枪子弹。要是往有偏十厘米,就打穿太阳穴了。”
  接着又严肃地补上一句:
  “你说呢,拉乌尔?”
  “我想,见舒,”拉乌尔没精打采地说,“蒙泰西厄小姐会打定主意动身了。”
  “我不会再犹豫了。”她说。
  这是一个惊慌恐怖的夜晚。除了拉乌尔躺在床上,安然入梦,其它人都彻夜不眠,竖着耳朵,神经极为紧张。稍有响动就让他们心惊肉跳。
  仆人们整理好行李,坐马车到利尔博纳,从那里坐火车去勒阿弗尔。
  贝舒回到他的茅屋,以便监视回浪湾庄园。
  九点钟,拉乌尔把两姐妹送到勒阿弗尔,安排她们在一家家庭公寓食宿。他认识公寓的老板娘。
  分手之际,卡特琳娜情绪已经完全松弛了。她请求拉乌尔原谅。
  “原谅什么呢?”
  “我曾经不信任您。”
  “这是很自然的。表面上看,这件案子我还没获得任何成果。”
  “那以后呢?”
  “别问了,休息吧。”他说,“您需要恢复体力。最迟半个月,我来接你们两姐妹。”
  “去哪儿?”
  “回浪湾。”
  她身体一颤。拉乌尔补上一句:
  “在那儿住四个钟头,还是住四个星期,都由你们决定。”
  “您要我住多久,我就住多久。”卡特琳娜说,向他伸出手来。他深情地在上面印上一吻。
  十点半钟,拉乌尔回到利尔博纳,打听区里两个公证人的事务所在哪儿。十一点钟,他到了贝尔纳先生的事务所。贝尔纳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待人热忱,两眼炯炯有神。他立即接待了拉乌尔。
  “贝尔纳先生,”拉乌尔道,“我是格尔森夫人和蒙泰西厄小姐派来的。格尔森先生被害一案,您已经知道了,也知道法院调查遇到许多困难。我和贝舒警长很熟,所以参与了调查。蒙泰西厄小姐让我来拜访您,因为您曾是她祖父的公证人,并让我把一个尚不清楚的事情了解清楚。这是我的委托书,请过目。”
  这是一份全权委托书,是他们从巴黎到达拉迪卡代尔那天早上他让卡特琳娜写好交给他的。全文如下:
  兹授予拉乌尔·达韦纳克先生调查案情,并作出符合我利益的决定的权力。
  拉乌尔只用在上面写上日期。
  “先生,我能为您效什么劳呢?”公证人看过委托书后,问道。
  “贝尔纳先生,我觉得凶杀案和随后发生的好几个无法解释的事件——跟您详说也许无益——或许与一个主要原因有关,那就是蒙泰西厄先生的遗产。因此,我要冒昧向您提几个问题。”
  “请问吧。”
  “购买回浪湾的合同是在您的事务所签的吗?”
  “对的,是在我的前任和蒙泰西厄的父亲那个时代,有半个多世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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