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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莫里斯·勒布朗 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

_9 莫里斯·勒布朗(法)
  “箱子就在这张桌子上。”
  “德·洛兰伯爵破了产,他想出卖这只他从在埃蒂奥勒册封的祖先那里继承来的箱子,您让它寄放直到星期二下午,是吗?”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那个伯爵。您于是向您周围的人展示了那些精美的银器,让他们欣赏,是吗?”
  “是的。”
  “另外,您的母亲收到一封从外省拍来的电报,请她到一个生病的姐妹那里去,是吗?”
  “这是谁对您说的呀?”
  “那封电报是我发的。因此,您的母亲早上走了,那箱子放在这个房间里直到明天,对于成功地偷了您整个卧室的物件的熟人,这是多么巨大的诱惑?要来大胆地重演偷窃故技,盗走这箱银器,更是多么容易啊。”
  奥尔加突然感到了害怕,叫道:
  “那么,今晚他们就要动手吗?”
  “是今晚动手。”
  “这真叫人害怕!”她说道,声音发抖。
  德尔·普雷戈一直没有出声地在听,这时他站了起来说道:
  “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奥尔加夫人,既然您已经得到通知,只要报警就行了。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这就去办。”
  “绝对不行!”巴尔内特抗议道。“我需要您,德尔·普雷戈。”
  “我看不出我能对您有什么用。”
  “怎么?!对逮捕同谋很有用呢。”
  “我们还有时间,既然偷窃是在今晚发生。”
  “是的,但是您要记得,同谋事先就潜入了屋内。”
  “他已经进来了吗?”
  “进来有半小时了。”
  “哪里会!从我到来时起?”
  “从您第二次到来时起。”
  “令人难以相信。”
  “我看见他进来的,就像看见您进来一样。”
  “他躲藏在这个套房里了?”
  “是的。”
  “在哪里?”
  巴尔内特伸出手指指着房门。
  “在那里。衣帽间有一个壁柜,里面装满了衣服和连衣裙。下午几乎没有人进去。他就在那里。”
  “但是,他不可能单独进来。”
  “是不可能。”
  “是谁给他开门?”
  “是你,德尔·普雷戈。”
  自从开始谈话以来,巴尔内特的话显然全都针对体操教师,而且影射越来越明显。然而,突然的攻击还是使德尔·普雷戈惊跳了起来。他的面部流露出许多互相矛盾的情绪,他尚能加以掩饰:愤怒、不安,要行动的强烈的欲望,……巴尔内特猜到了他正犹豫不决,便乘机冲进衣帽间,逼着一个男人离开那壁柜,并且逼他朝体操房那里退去。
  “啊!”奥尔加喊道。“那么,这是真的了?”
  那个男人跟德尔·普雷戈一样高,跟他一样穿着灰色衣服,戴着白色护腿套,有一张同样肥胖易变的脸。
  “您忘记了您的帽子和手套,先生,”巴尔内特说着往那人头上按下一顶毡帽,又把白色手套递给他。
  奥尔加目瞪口呆,一步一步地后退,眼睛却一直望着那两个男人,倒退着登上梯子的梯级。她忽然明白了德尔·普雷戈是个什么人,她在他身边的危险。
  “嗯,”巴尔内特笑着对她说道,“这滑稽怪诞吗?他们并不像是孪生兄弟,但是他们身材相同,都有一副从前当过小丑的脸,尤其是他俩的穿着打扮一样,完全像是兄弟。”
  这两个同谋渐渐摆脱了惊恐不安。他们身强力壮,面对的只是一个对手,这人相貌平庸,穿着紧身的外套,外表像个小店员。
  德尔·普雷戈用外语嘟哝了一句话,巴尔内特马上给翻译出来。
  “用不着讲俄语,”他说道,“你在问同伙是否带着手枪……”
  德尔·普雷戈狂怒得浑身发抖,又用另一种语言讲了几个字。
  “你运气不好!”巴尔内特叫喊道,“我精通土耳其语!而且,我同样高兴通知你:在楼梯上,有贝舒把守,你认识他,他是奥尔加的前夫,还有贝舒的两个同事等在那里。只要听到枪响,他们就会冲上来的。”
  德尔·普雷戈跟他的同伙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感到自己失败了。然而,这是两个不到彻底输了决不罢手的家伙,他们佯装不动,暗里却悄悄移动,向着巴尔内特逼进。
  “好极了!”巴尔内特大声说道,“拦腰抱住摔跤……猛烈搏斗……万一我打输了,你们就试一试对贝舒不告而别。注意,奥尔加夫人!您将观看一个壮丽的场面!两个巨人打一个矮小瘦弱的人。两个歌利亚跟大卫相斗①……来呀,德尔·普雷戈!更快一些呀!喂,勇敢一点吧!扑向我的喉咙呀!”
  ①根据《圣经》记载;歌利亚是非利士的勇士,身材高大,头戴钢盔,身披重甲,所向无敌,终被大卫所杀。——译注
  他们相距只有三步远。两个强盗的手指痉挛了。一秒钟以后,他俩冲过来了。
  巴尔内特正防备着他俩的攻击。他低头向着镶木地板撞了过去,抓住他俩每人一条腿,像打翻人体模特儿似的把他俩打翻在地。他俩甚至还来不及自卫,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一只手按住,那只手在他们看来,比一个铁钩更加无情。他俩立即像垂死者那样发出嘶哑的喘气声,窒息难受,胳膊一点力气也没有。
  “奥尔加·沃邦,”巴尔内特说道,平静得惊人,“请开门,叫贝舒上来。”
  奥尔加任由自己从梯子上掉了下来,尽管有气无力,仍然尽最大的努力跑向房门。
  “贝舒!贝舒!”她喊道。
  她同警探们一起回来,既充满热情,又十分恐惧,对贝舒说道:
  “行了!他独自一人,使他们‘计划落空’了!以前我真不相信他有这么能干!……”
  “喂,”巴尔内特对贝舒说道,“这是你的两个顾客。你只需要用链子把他俩的手腕锁起来,我好让他们呼吸,这两个可怜鬼!不,不要把他们锁得太紧,贝舒!我向你保证,他们是通情达理的。不是吗,德尔·普雷戈?不想抗议吗?……”
  他站起身,吻了奥尔加的手,她惊愕地注视着他。然后他快乐地喊道:
  “啊!贝舒,今天打猎打得多漂亮!逮住了最凶猛最狡猾的野兽中的两只大野兽!德尔·普雷戈,我对你的工作方法表示欣赏。”
  巴尔内特用他僵硬的手指头,在体操教师的胸部轻轻地友好地叩击着,贝舒用锁链把德尔·普雷戈锁好了。巴尔内特继续说着,越说越高兴:
  “真是天才,我重复一遍,喂,刚才我们在门房里窥伺的时候,我知道了你的鬼把戏,看出了最后进来的人不是你。但是,贝舒犹豫了一会儿以后,就上当了,相信那个戴着白色护腿套、白色手套、浅色帽子,穿着灰色衣服的人是德尔·普雷戈,是那个他看见出出进进好几次的先生。这使得第二个德尔·普雷戈不慌不忙地上了楼,从你没关严的房门溜进去,躲到壁柜里去了。这完全跟那天晚上,当卧室陷入黑暗之中的情形一模一样……你敢说你没有天才?”
  巴尔内特显然不能控制自己兴高采烈的情绪。他轻捷地一跃就跨坐在高架秋千上了,从那里又跳到一条固定的长竿上,围绕着竿子不停地旋转。他抓住有结的爬绳,又抓住吊环,又抓住梯子,他的动作令人头晕目眩,可以跟笼中迅速旋转的猴子相媲美。他那件旧外套的垂尾在身后飘动与旋转,既僵直又可笑,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滑稽的了。
  奥尔加越来越局促不安,忽然发现他站在了自己面前。
  “请您摸摸我的心,漂亮的夫人……跳得一点也不急促,不是吗?而我的头呢?没有一滴汗。”
  他拿起电话,要求接通一个号码;
  “请接警察局……治安处……调查科……啊!是你呀,阿尔贝?我是贝舒。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没关系!请你转告,贝舒警探已经抓到两名罪犯,他们到奥尔加·沃邦家来偷窃。”
  他向贝舒伸出手来。
  “所有的荣誉都归你,老朋友。夫人,我向您致敬。德尔·普雷戈,你为何冷眼看我,脸色阴沉?”
  德尔·普雷戈咕哝道:
  “我想,只有一个人能够这样把我打翻在地。”
  “是谁呢?”
  “亚森·罗平。”
  巴尔内特叫喊道:
  “好极了,德尔·普雷戈,这就是精妙的心理学。啊!你呀,只要你‘没有掉脑袋’,你总有办法!只是现在那脑袋踉你的肩膀可连接得不牢哟。”
  他放声大笑着向奥尔加致敬,步伐轻盈,哼着歌走了出去:
  “伊齐多尔……热恋着我。但是我爱的是……热姆。”
  第二天,德尔·普雷戈受到审讯,由于铁证如山,他只好供出了藏匿奥尔加·沃邦卧室物件的郊区仓库。这天是星期二。巴尔内特没有食言。
  贝舒到外省去出了几天差。他回来后,见到巴尔内特留的一张字条:
  你该承认我干得漂亮!办案时我分文不取!我绝对没有提成而使你痛苦!但是,另一方面,多亏了你,我得到了怎样的报偿!……
  下午,贝舒决定跟巴尔内特断绝一切关系。他朝拉博尔德街事务所走去。
  事务所关着门,门上贴着布告:
  因调情而关门。
  度完蜜月再开张。
  “他在说些什么鬼话?”贝舒低声埋怨道,暗自担忧。
  他跑到奥尔加的家。那里同样也关着门。他又跑到“疯狂的牧羊女”剧院。那里的人告诉他,大艺术家交了一大笔违约金,已经出发去旅行了。
  “他妈的!”贝舒走在街上,愤恨地骂道。“这难道是可能的吗?他不在金钱方面提成,却胆敢利用他的胜利,勾引我的女人……?”
  多么可怕的怀疑!令人无比忧伤!怎么知道?或者更确切地说,怎样做才能不知道与不肯定贝舒最担心的这件事呢?
  但是,可惜!巴尔内特却不放松他的猎获物。贝舒好多次收到有插图的明信片,上面写着狂热的字句:
  啊!贝舒,罗马的月光多么明亮!贝舒,如果你愿意的话,到西西里岛来吧……
  而贝舒却咬牙切齿:
  “混蛋!过去我原谅了你的一切过错。但是,对这件事,决不原谅。我马上就会报复的!……”
第八章 贝舒逮住巴尔内特
  贝舒钻进巴黎警察局的圆顶办公大楼,穿过几个院子,上了楼梯,不敲门就推开一个房门,向着他的顶头上司冲过去,激动得脸都变了形,结结巴巴地说道:
  “吉姆·巴尔内特涉嫌德罗克案件!我看见他在德罗克议员的家门前,我亲眼见到的。”
  “吉姆·巴尔内特?”
  “是的,我对处长您提过好几次的那个私家侦探,他失踪好几个星期了。”
  “跟那个舞蹈演员奥尔加一起?”
  “是的,我的前妻。”贝舒大声说道,怒气冲冲。
  “于是怎么样?”
  “我就跟踪了他。”
  “而他没有发觉吗?”
  “被我跟踪的人从来不会发觉的,处长。然而,他假装闲逛,却保持着警惕,十分小心,这个坏蛋!他绕过星形广场①,顺着克莱贝尔大街走过去,然后在特罗卡德罗圆形广场停下来,停在一个坐在长凳上的女人旁边。那女人像是波希米亚人,长得挺漂亮,一头黑发,披着颜色鲜艳的披巾,秀丽动人。一两分钟以后,他俩交谈起来,几乎没有动嘴唇,好几次用目光指点着克莱贝尔大街和广场交汇处的一所房子。他随后站起身,乘地铁走了。”
  ①在巴黎市区西部,那里有凯旋门和无名英雄墓。——译注
  “您始终跟踪着他吗?”
  “是的。可惜有一列火车经过时,我却没来得及上车。当我回到圆形广场,那个波希米亚女人已经离开了。”
  “但是,他们监视的那所房子,您进去过吗?”
  “我正是从那里来的,处长。”
  贝舒夸大其辞地强调道:
  “在这所房子的五楼,有一个带家具的公寓套问。四个星期以来,住着被告的父亲、退休将军德罗克。正如您所知道的,他从外省来首都是为了替被指控犯了绑架、非法监禁与谋杀罪的儿子作辩护。”
  这句话产生了影响,处长又问道:
  “您到过将军的家里吗?”
  “他亲自给我开门,我立即把我刚才见到的情形讲给他听。他并不感到吃惊。头一天,一个波希米亚女人来见过他,给他看过手相,并用纸牌算了命。她向他索要三千法郎,今天在特罗卡德罗广场,两点钟至三点钟之间等候答复。她一见到信号,就会上楼来。”
  “她有什么提议?”
  “她保证找到并且送来那张出名的照片。”
  “我们徒劳无益地寻找过的那张照片?”处长惊呼道。
  “正是那张照片,它将决定议员的成败荣辱,关键就看它在什么人手里,是在控方呢,还是在以他父亲为代表的辩方手里。”
  接着他们沉寂了很久。处长推心置腹地低声说道:
  “贝舒,您知道,拥有这张照片对我们来说是什么意义?”
  “我知道。”
  “比您所能知道的还要大得多。您听着,贝舒,应该让这张照片在交到检察院之前就落到我们手里。”
  处长又用更低的声音补充道:
  “警局第一……”
  贝舒以同样庄重的语气回答道:
  “您会得到它的,我同时把私家侦探巴尔内特交给您。”
  一个月之前,金融家韦拉尔迪——由于他的万贯家财,跟政要的亲密关系,敢想敢干与事业上的成功,成为巴黎一巨头——等妻子吃午饭没等到。当天晚上,她也没有回家,整个夜晚都不见她的人影。警方四处寻找,作了调查,结论是:家住在布洛涅树林附近的克里斯蒂娜·韦拉尔迪,每天早上都在树林里散步。那天在一条荒僻的小径上她被一个男子劫持到一辆封闭的小汽车里,然后那男子驾车飞速朝塞纳河方向逃走了。
  谁也没有看清楚那男子的相貌,他好像是个青年,穿着蓝色粗呢大衣,戴圆顶黑礼帽。没有别的迹象。
  两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
  然后,事态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一天傍晚,在夏特勒至巴黎的公路附近劳动的农民,发现一辆小汽车在疯狂地飞驰。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农民们看见一个车门打开了,一名妇女被抛了出来。
  农民们立即奔向前。
  这时,小汽车上了一个斜坡,进入一片草地,撞到一棵树上,翻了个身。一个男子奇迹般地安然无事,从车内冲出来,向那名妇女跑过去。
  她已经死了。她的头枕在一堆碎石上。
  人们把她运到邻近的一个镇上,并且报了警。那个男子毫不费难地说出自己的姓名:他是让·德罗克议员,受人尊敬的国民议会议员,反对派领袖。死难者正是韦拉尔迪夫人。
  于是立即展开了一场战斗,死者丈夫方面怀着仇恨而态度激烈,法院方面也很激烈,某些内阁部长对德罗克议员的败诉感兴趣,更是推波助澜。这无疑是件劫持案,既然让·德罗克穿着蓝色衣服,戴着圆顶黑礼帽,跟袭击克里斯蒂娜·韦拉尔迪的人穿着一样。至于谋杀案,农民们的证词不容置疑:他们亲眼看见一个男人的手在推那个女人。已经提议撤销议员的豁免权了。
  让·德罗克的态度,给控告增添了特别的分量。他直截了当地承认了绑架与非法监禁。但是他坚决否定农民们的证词。据他讲,是韦拉尔迪夫人自己跳出车外的,而他却没能拉住她。
  对于这次自杀的动机,劫持的情况,失踪后两天里发生的事情,驾车经过的地区,在悲惨结局出现之前的波折,他固执地闭口不谈。
  人们不能确定他在哪里又是怎样认识韦拉尔迪夫人的,甚至不能证实她认识他,因为金融家韦拉尔迪从来没有机会跟他交往。
  如果人家向他问个不休,他就回答:
  “我再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随便你们相信什么。随便你们怎样处置我。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将什么也不说。”
  他拒不接受国民议会的审查委员会的讯问。
  第二天,包括贝舒在内的警务人员来按他住所的门铃,他亲自开门,并宣称:
  “我准备跟先生们去。”
  警探们进行了仔细的搜查。在他书房的壁炉内,有一堆灰烬,证明他已经烧毁了许多纸张。人们还搜查了抽屉,搬空了箱柜,把书柜里的书翻得乱七八糟,把文件用绳子捆成捆。
  让·德罗克漠不关心地旁观这令人厌烦的搜查工作。整个过程中,只出了一件事,突如其来而又意味深长。贝舒比同事们更加能干,在一个放零碎杂物的盘子里,找到一个薄纸卷,那好像是偶然丢在那里的,贝舒正要检查,让·德罗克扑过去,从贝舒手里把纸卷抢过来。
  “您很清楚,这东西微不足道!这是一张照片……一张旧照片,它跟衬纸板脱开了。”
  贝舒作出更加强烈的反应,尤其因为他看出德罗克情绪激动特别反常,他想把那纸卷再夺过来。但是,议员已经跑出去了,并顺手关上了房门,进入由一位治安警察①把守的相邻的候见室。贝舒和同事们在那候见室追上了他。于是展开了一场争论。警察检查了让·德罗克的口袋,那个包着照片的纸卷却没有找到。人们问那个拦住逃跑者去路的治安警察,他说没有见到那张照片。警察出示了逮捕证以后,议员德罗克就被带走了。
  ①原文le gardien de la paix,一般译为“治安警察”,而本故事里的这个警察的主要职责是维持市内交通秩序。——译注
  这就是悲剧的大致经过。当时它引起许多谣传(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前不久),就不必重提那尽人皆知的细节,也不必注意没有贝舒干预就毫无结果的预审记录了。现在根本不是要弄清楚德罗克案件,而是要强调导致公开结果的隐秘的次要情节,同时结束贝舒跟对手即私家侦探巴尔内特之间的决斗。
  这次,既然他从与巴尔内特的赌博中,已看出对方攻击的办法,既然这一局是在贝舒的地盘内进行的,贝舒手中至少有一张大王牌。第二天,他由警察局长亲自指派,到德罗克将军家去按门铃。
  一个大腹便便的仆人,从他穿的黑色外套来看,样子像个外省的公证人,给贝舒开了门。他领贝舒进了屋。贝舒从两点钟到三点钟,都站在一个窗户后面,窥伺着特罗卡德罗广场。那个波希米亚女人根本没有在广场出现。她第二天也没有来。巴尔内特也许有所防备了。
  贝舒得到德罗克将军同意,继续耐心守候。将军身材瘦长,神情坚毅,穿着灰色礼服,仍保留着资深军官的风度,平时冷淡寡言,但是在某些激情的支配下,却非常兴奋而又言辞激烈。然而,他对儿子倾注了极大的亲情。他完全相信儿子是无辜的。他一到巴黎,就对报界发表声明,使舆论界大受感动。
  “我儿子不会做坏事。他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过分正直。他特别认真,可以完全忘记自己以及私利。他太憨直,我都不去他的囚室看他,也不跟他的律师交谈,我根本不考虑替他求情。我来巴黎不是为了跟他共同商议,而是为了替他辩护。人人都会维护自己的名誉。如果他的名誉受损,我的名誉就要求我不让我们的姓氏受到污辱。”
  后来,在人们连珠炮般向他提问的那天,他大声疾呼道:
  “你们想要我谈自己的看法吗?我的看法非常直截了当。我的儿子没有劫持任何人:有人心甘情愿跟随他。他保持沉默,是为了不牵连已经死去的某个人,我确信,他跟那个人有亲密的关系。让人们去寻找吧,会找到答案的。”
  他也在拼命地寻找,他对贝舒说道:
  “我差不多到处都有能干而又忠诚的朋友致力于这次调查,结果跟您的调查一样有限。警探先生,因为我们跟您一样,只缺少一件证物,即那张有名的照片。整个案件的关键就在这里。您不是不知道,金融家韦拉尔迪和我儿子的政敌形成了一种阴谋同盟,他们得到某些政府成员的帮助,为的是要找到可以使我儿子身败名裂的证据。人们在他的公寓房里翻遍了,搜查了整栋房子。韦拉尔迪给提供有用线索的人以重赏。让我们等待吧。在我们的目的达到的那一天,将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的儿子清白无辜。”
  对于贝舒来说,能否证明将军的儿子清白无辜,并不重要,他的任务在于截取那张照片。他仔细思量,如果照片是有利于德罗克议员的证据,那么他的敌人就会使照片销声匿迹。因此,贝舒受制于他的职责,就得继续监视。他等待着那个波希米亚女人,她却没有来。他监视巴尔内特,也不见他人影。他记录了德罗克将军讲的话,将军讲述了他所作的努力、他的失望与希望。
  一天,那位退休将军若有所思地把贝舒叫来。有了新情况。
  “警探先生,我的朋友和我一致认为,只有一个人可以对照片失踪发表意见,那就是逮捕我儿子那天拦住他的去路的治安警察。然而,那警察的名字,谁也没能告诉我,真是奇怪。他是临时从警察分局借调来增援的。他出了什么事?大家不知道,至少您的同事们不晓得。但是,你们上级知道,警探先生,我们肯定这个警察受到了讯问,被日夜监视着。他的家好像被搜查遍了,家里所有的衣眼、家具通通被翻过。我可以对您讲出负责这次监视的警探们的名字吗,贝舒警探?”
  贝舒既不承认也不否定。将军随即大声说道:
  “贝舒先生,您的沉默证实我的情报是有价值的。我肯定有人希望给我的情报接续下文,有人有权批准您把那个警察领到我这里来。请通知那当权的人。如果他们拒绝的话,我就考虑……”
  贝舒自愿承担了这个任务。他的计划没有实现。巴尔内特怎么样了?他在案件中扮演什么角色?巴尔内特不是那种无所事事的人,当人们突然面对他时,那就太迟了。
  上司让贝舒全权处理这个案子。两天以后,将军的贴身仆人西尔韦斯特,把贝舒和治安警察兰布尔领进客厅,兰布尔身着制服,腰间佩带着手枪和白色警棍,样子心平气和。
  会见进行了很久,却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兰布尔明确表示,他什么也没有看见。然而,他透露了一个细节,让将军明白了他为何受到监视:他是靠议员德罗克的庇护才得到现在这个职位的,他们是在团队里相识的。
  将军哀求,发怒,威胁,以他儿子的名义讲话,兰布尔均不为之所动。他说没有见过那张照片,德罗克议员当时在激动之中也没有认出他来。面对这场令人疲倦的持久战,将军不得不撤退。
  “谢谢您,”将军说道,“我愿意相信您讲的话,不过对您和我儿子的关系如此巧合,我仍然表示怀疑。”
  将军按铃。
  “西尔韦斯特,送送兰布尔先生。”
  仆人和治安警察出去了。可以听见门厅的门关上的声音。这时,贝舒和德罗克将军两人的目光相遇,贝舒相信看到将军眼睛里流露出嘲弄的神情。离奇可笑的快乐,毫无理由。然而……
  几秒钟过去了,突然出现了令人震惊的现象,贝舒看得目瞪口呆,将军显然在微笑。在客厅门口,门打开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在前进,两只胳膊在向下的头两旁移动,圆鼓鼓的上身犹如球形物,两只细长的腿向着天花板不停地乱动。
  那个东西突然恢复直立状态,像陀螺一样飞快地旋转,一个脚尖着地作轴,另一个脚尖紧贴着那轴转。这是仆人西尔韦斯特。好像他忽然发了狂,像个伊斯兰教苦行僧似的不停地旋转,他的大肚子摇晃着,笑声从张得如大漏斗似的嘴巴里发出来。
  但是,这真是西尔韦斯特吗?贝舒面对这怪诞的景象,开始感觉到自己的额上正冒汗。这真的是西尔韦斯特,那个样子像外省公证人的大肚皮贴身仆人吗?
  那人干脆利索地停住不转了,圆睁大眼盯着贝舒,咧嘴怪笑,脸都扭曲了,好似一副面具。他解开外套和背心的钮扣,解开橡皮制的假肚子的搭扣,穿上德罗克将军送给他的短上衣,又注视着贝舒,说出这严厉的评语:
  “贝舒蠢笨如梨。”
  贝舒并不恼怒。他生性仁慈,不计较最尖酸刻薄的咒骂。他只是叫了一声:
  “巴尔内特……?”
  “巴尔内特。”对方回应道。
  德罗克将军由衷地笑了。巴尔内特对他说道:
  “请您原谅,将军。但是,当我成功的时候,我就格外高兴,不由得做出许多杂技小动作或舞蹈姿势,非常滑稽可笑。”
  “那么,您成功了,巴尔内特先生?”
  “我认为成功了,”巴尔内特说道,“多亏了我的老朋友贝舒。但是,不要让他等待了,咱们就从头说起吧。”
  巴尔内特坐下来。将军替他点燃了香烟,于是他快活地说道:
  “好吧,是这样的,贝舒。在西班牙我接到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拍的电报,请我替德罗克将军帮忙。我当时正在同一位迷人的女士作情侣旅行,你记得的,但是双方对爱情都有点厌倦,我利用这个机会恢复了我的自由,由一位在格林纳达①结识的可爱的波希米亚女人陪同回到法国。这个案件很快就使我备感兴趣,因为你正负责办案,我立即得出结论:如果存在某个对德罗克议员有利或者不利的证据,人们应该向那个拦住去路的治安警察索取。然而,有关这个问题,我向你承认:贝舒,尽管我使出浑身解数,用尽种种方法,还是无法搞清这位正直的人的姓名。怎么办呢?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形势对于将军和他的儿子来说变得更加艰难。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
  ①西班牙城市。——译注
  贝舒一动也不动,惊诧极了。他感到自己成了最可恶的被愚弄的牺牲品。毫无补救办法,不可能作出任何反应。伤害已经造成。
  “你,贝舒,”巴尔内特重复道,“你显然知道。我们知道,你受委托来‘炮制’②那个治安警察。但是,怎样把你吸引到这里来呢?这倒不难。一天,我故意在路上让你见到,让你跟踪,一直来到这特罗卡德罗广场,我那漂亮的波希米亚女人就坐在那里。我们低声交谈几句,向这所房子看了几眼……于是你就上当了。要抓住我或者我的女同谋的想法,激起了你的狂热。你的战斗岗位就定在这里,靠近德罗克将军和他的贴身男仆西尔韦斯特,也就是说靠近我,我因此能够天天见到你,听见你讲话,并且通过德罗克将军来对你施加影响。”
  ②在法文原文里用的是“cuisiner”,原意是“烹饪、做菜”,在俗语中的意思为审问。——译注
  吉姆·巴尔内特转身向着将军,说道:
  “祝贺您,将军,您对贝舒表现得极其敏锐机智,要引起他的怀疑,把他引向目标,也就是说,让陌生的治安警察被我们支配几分钟。是的,贝舒,几分钟就够了。目的是什么?你的目的呢?警方的目的呢?检察院的目的呢?大家的目的呢?……是要找到那张照片,不是吗?然而,我知道你聪明,而且我不怀疑你的调查已达到完美的极限。因此,不必在踏过上千次的路上寻找。应该想象别的事情,别的异常特别的情况,先验地想象,以便在那个老好人来到这里的那一天,我们可以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在转瞬间搜查他。衣服,口袋,衣服里子,鞋底,凹处能藏文件的鞋后跟,凡是能使用的种种门道,都要考虑到。应该……应该把我猜想到的都试一试,贝舒。奇异与平庸……虚构与现实……难以设想的,却是很自然的,藏匿处,跟那个人的职业相符,又有别于其他人的职业。然而,治安警察的职业特点是什么呢?他跟宪兵、海关关员、火车站长或普通警探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思索一下,比较一下,贝舒……我给你三秒钟,不能再多了,因为这是如此明显。—……二……三……好吧!你找到了吗?你明白了吗?”
  贝舒根本不明白。尽管处境可笑,他还是努力集中自己的思想,回想治安警察执勤时的模样。
  “算了吧,可怜的老兄,你今天状态欠佳。”巴尔内特说道,“你始终是那么洞若观火!……因此我应该给你讲得一清二楚了!”
  巴尔内特在自己的鼻子上放了某个东西。他先冲出客厅,回来时鼻子上顶着一根警棍,警棍始终保持平衡,巴黎、伦敦及世界各地的警察都使用这种白色警棍支配、命令、管理,指挥行人,阻挡与放行汽车车流,疏导交通,总之,那警棍是街道的主宰与时间的主人。
  巴尔内特抛接警棍就像抛接酒瓶,把它穿过胯下,经过背后,绕过脖子。随后,他坐下来,用拇指和食指夹住警棍,对着它说道:
  “小白棍呀,你是权力的象征,我把你从兰布尔警士的皮带上取下来,换上你无数弟兄中的一个。小白棍呀,我没有弄错,不是吗?我怀疑你是不容侵犯的小匣子,里面藏着真相。小白棍呀,魔法师梅尔林①的魔棒,你可以要我们的迫害者金融家或者我们的对头部长先生的小汽车停下来,你掌握着解放的护符,对吧?”
  ①梅尔林是《亚瑟王的传说》与古代西欧传说中的魔法师。——译注
  他左手拿着有螺旋槽的棍柄,右手握着涂了瓷漆的坚硬的梣木棍身,使劲地拧着。
  “正是这个,”他说道,“我猜中了。困难的,几乎是不可能的杰作……灵巧与精细的奇迹,这意味着兰布尔警士有个当旋工的朋友。实属少见。像这样挖空一根梣木棍的内部,开出一条槽而不使棍子爆裂,还刻上无可指摘的螺纹,并使它闭合得天衣无缝,棍身在棍柄里不摇晃,难道能说不是鬼斧神工吗?”
  巴尔内特拧动警棍,棍柄被拧下来了,露出一个铜环。德罗克将军和贝舒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警棍分开成两截:在长的那截,隐约可见一根钢管,大概一直插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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