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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粹德国史

_3 威廉·夏伊勒(英)
柏林方面的第二道命令是:逮捕巴伐利亚一些武装团体的3 个臭名远扬的首脑:海斯上尉、卡普政变中的“英雄”埃尔哈特上尉和罗姆的男宠罗斯已赫中尉。卡尔也置之不理,西克特不能再忍耐了,他命令冯·洛索夫将军取缔纳粹党党报和逮捕这3 个自由团人员。但是这位将军却迟迟没有遵命,因为他自己也是巴伐利亚人,而且思想混乱,性格软弱,希特勒的雄辩和卡尔的劝说已使他上了钩,10月24日,西克特撤换了他,另派克莱斯·冯·克莱森施但因将军接替。但是,卡尔不肯接受柏林方面的片面决定。他宣称,洛索夫将继续担任驻在巴伐利亚的国防军司令,并且强迫陆军军官和士兵举行特别宣誓,效忠巴伐利亚政府,这不仅是违抗西克特,而且是藐视宪法。
在柏林方面看来,这不仅是政治反叛,而且还是军事反叛。冯·西克特将军现在决心要平定这次双重反叛。他向巴伐利亚三巨头。向希特勒和武装团体发出了一个明白的警告:他们方面的任何反叛都将受到武力的对付。但是对这位纳粹党领袖来说,这时要再后退已经太晚了。他的激烈的党羽都要求行动起来。他的冲锋队队长之一威廉·勃鲁克纳中尉则要求他马上采取行动。“时候到了,”他提醒说,“我已约束不住弟兄们了。如果现在再不采取行动,他们就要离开我们了。”
希特勒也认识到,如果施特莱斯曼赢得更多的时间,并且恢复国内平静成功的话,他自己的机会就会丧失。因此他要求卡尔和洛索夫趁现在柏林方面还没有向慕尼黑进军之前就向柏林进军。他开始怀疑,三巨头不是胆怯了,就是打算在没有他参加的情况下搞政变,闹分离,要巴伐利亚脱离德国。希特勒狂热地主张建立一个强大的民族主义的统一的德国,对于这种政变他是绝对反对的。
在西克特提出警告后,卡尔、洛索夫、赛塞尔的确是开始丧胆了。他们没有兴趣作无益的姿态而自毁前途。11月6 日,他们告诉战斗联盟:不能催促他们采取轻率行动;究竟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采取行动,只有他们才有权决定。希特勒是战斗联盟的主要政治人物,因此这等于告诉希泞勒,他必须自己掌握主动。他如果要单独举行政变,还没有足够的后盾。他必须得到巴伐利亚邦、军队和警察的支持,这是他在维也纳流浪的日子里学到的教训。他总得想个办法使卡尔、洛索夫、赛塞尔处在不得不与他一起行动而且没有退步余地的地位。这需要大胆,甚至冒险,现在[67]希特勒用事实证明他是有这种魄力的。他决定劫持三巨头,强迫他们按照他的要求行使他们的权力。
这个主意最初是罗森堡和施勃纳一里希特这两个从俄国逃出来的人向希特勒建议的。后者借他妻子的姓充起贵族来,自称为马克斯·埃尔温·冯·施勃纳一里希特。他是个来历可疑的角色,像罗森堡一样,一生大部分时间是在波罗的海沿岸的俄国省份里度过的,战后同其他难民一起从苏联逃到慕尼黑,在这里加入了纳粹党,成了希特勒亲信之一。
11月4 日是德国阵亡将士纪念日(Totengedenktag),慕尼黑市中心要举行军事检阅,报上已经宣布,在一条通向英烈祠的狭隘街道上设立的检阅台上,接受军队敬礼的,除了众望所归的卢伯莱希特太子之外,还有卡尔、洛索夫和赛塞尔。施勃纳一里希特和罗森堡向希特勒建议,用卡车装运几百名冲锋队,在受检阅的军队来到之前包围这条小街道,用机枪加以封锁。希特勒然后登上检阅台,宣布革命,在手枪威胁下劝说这些权贵参加革命,帮助他领导革命。这个计划很中希特勒的意,他表示热烈赞成。但是在约定的那天,当罗森堡提前赶到这个地方作侦察时,他颇为沮丧地发现,这条狭隘的街道被一大批全副武装的警察完全警戒起来了。这个计划,也就是“革命”,不得不因此放弃。
事实上,这只不过是推迟了而已。他们又想出了第二个计划,这一次,即使有警察把守要冲,也不能阻挠其实现。在11月10日到11日的夜间,冲锋队和战斗联盟的其他武装团体将集中在慕尼黑正北方向的弗罗特曼宁格荒地,在11日可恨又可耻的停战纪念日上午就开入市内,占据战略要地,宣布全国革命,使踌躇不前的卡尔、洛索夫、赛塞尔面临既成事实。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并不是十分重要的公告使希特勒放弃了这个计划,而另想办法。原来报上有一条简短的通告说,应慕尼黑某些企业团体之请,卡尔将在慕尼黑东南郊一家名叫贝格勃劳凯勒的大啤酒馆举行的一次集会上讲话。日期是11月8 日晚上。通告说,这位长官的演讲内容是关于巴伐利亚政府的施政纲领的。冯·洛索夫将军和冯·赛塞尔上校以及其他显贵也将列席。
有两点考虑使希特勒作出了迅速的决定。第一点考虑是,他怀疑卡尔可能利用这次集会来宣布巴伐利亚独立和维持尔斯巴赫王朝在巴伐利亚复辟。
11月8 日一整天,希特勒一直在设法会见卡尔,然而没有如愿,卡尔要到9 日才肯见他。这只有增加了这位纳粹党领袖的怀疑。他必须先发制人。而且——这是第二点考虑——贝格勃劳凯勒酒馆的集会提供了11月4 日所错过的机会:把三巨头一网打尽,在手枪威胁下强迫他们同纳粹党一起进行革命。希特勒决定立即采取行动。11月10日的动员计划取消了;冲锋队临时改派到这家大啤酒馆执行任务。
啤酒馆政变
1923年11月8 日晚上9 点差一刻的时候,卡尔对3000名左右坐在粗木桌子边、以巴伐利亚方式用石缸子咕噜咕噜大口喝着啤酒的市民已经讲了半小时的话,这时候冲锋队包围了贝格勃劳凯勒酒馆,希特勒排开人群走进了大厅。正好在他手下的人在门口架起了1 挺机关枪的时候,希特勒跳上一张桌子,为了吸引注意,拿出手枪对着夭花板开了1 枪。卡尔马上停止了讲话。
听众转过身来看这是怎么回事。希特勒在赫斯和乌里希·格拉夫——前屠夫、业余摔交家、打手,现在是领袖的卫士——的簇拥下走向讲台。一名警察少校想要阻拦他,可是希特勒用手枪对着他,继续前进。据目击者说,卡尔这时吓得“面如土色,手足无措”,从讲台上退了下来。希特勒占据了他的位置。
“全国革命已经开始了!”希特勒叫喊道,“这个地方已经由600 名武装人员占领。任何人都不许离开大厅。大家必须肃静,否则我就在楼厅上架起机关枪。巴伐利亚政府和全国政府已经推翻,临时全国政府已经成立。国防军营房和警察营房已被占领。军队和警察已在于字旗下向市内挺进。”
最后一点是假的,纯属虚声恫吓。但是在混乱中谁也没有把握。而希特勒的手枪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它已经开过一枪。冲锋队和他们的步枪及机枪也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希特勒现在命令卡尔、洛索夫、赛塞尔跟他到台后一间私室里去。在冲锋队员的推操下,巴伐利亚的这3 个最高级官员乖乖地听从希特勒的吩咐,而群众则目瞪口呆地看着。
但是他们也怀着越来越不满的情绪。许多企业家仍旧认为希特勒是个刚刚窜上来的暴发户。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向警察叫道:“别像1918年那样胆小,快开枪!”但是警察看到自己的局长都那么驯服,而且冲锋队已经占领了整个大厅,一动都不敢动。希特勒早已在警察局安插了1 个纳粹党的坐探威廉·弗立克,要他打电话给啤酒馆值勤的警察不要插手干预,只须报告情况就行。人群开始越来越愤懑,以致戈林认为有必要走上讲台,叫他们安静点。
“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他大声叫道,“我们没有恶意。因此,[69]你们没有不满的理由,喝你们的啤酒吧!”他还告诉他们,在隔壁房间里正在组织新政府。
的确是在组织新政府,不过,这是在希特勒的手枪胁迫之下进行的。他一等到把3 个人赶进隔壁房间之后,就告诉他们:“没有我的许可,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房间。”他接着又告诉他们,他们3 个。人都可以在巴伐利亚政府中或者在他与鲁登道夫一起组织的全国政府中保有重要的职位。同鲁登道夫一起?那天傍晚,希特勒已派了施勃纳一里希特到路德维希斯霍伊去接这位对纳粹党政变毫不知情的著名将军前来啤酒熔。
这3 个人起先连话也不愿同希特勒说。但是他却继续向他们发表宏论。
他们3 个人都必须同他一起宣布实行革命,参加新政。府;他们都必须接受他——希特勒——派给他们的职位,谁要不干“谁就别想活”。卡尔将担任巴伐利亚摄政者;洛索夫将担任国防军部长;赛塞尔将担任国家警察局长,可是这3 个人一个也没有被这种高官显爵所打动。他们根本没有答理;他们继续保持沉默,这使希特勒焦躁起来。最后他向他们挥动着手枪说:“我的手枪里有4 颗子弹!如果你们不肯跟我合作,3 颗留给你们。最后一颗就留给我自己!”他举着手枪对准自己的前额嚷道:“如果明天下午我还没有成功,我就不要这条命了!”
卡尔虽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胆子却很壮。“希特勒先生,”他答复道,“你尽管吩咐他们把我枪毙,或者你亲自动手也行。我死不死没有什么了不起。”
赛塞尔也说了话。他谴责希特勒没有遵守他保证不对警察举行政变的诺言。
“不错,我自食其言,”希特勒答复说,“请原谅我,但是为了祖国的缘故,我不得不如此。”
冯·洛索夫将军轻蔑地保持沉默。但是当卡尔在他耳旁开始低语时,希特勒马上说:“住嘴!没有我的许可不许交谈!”
可是他自己的讲话没有收到什么效果。这3 个掌握巴伐利亚政权的人,即使是枪口对着胸膛,一个也没有同意跟他走。政变没有能按预期计划实现。
这时希特勒忽然心血来潮,他一言未发就冲到外面大厅里去,走上讲台,对着愤愤不满的人群宣布,隔壁房间里的三巨头已经同他一起组成了一个新的全国政府。
“巴伐利亚政府,”他叫道,“已经撤换??十一月罪人的政府和总统也已经被宣布撤换。新政府将在今天在慕尼黑这个地方宣布成立。德国国防军将立刻组成??我建议,在同十一月罪人算清总帐以前,由我接管全国政府的政策指导工作。鲁登道夫将担任德国国防军的领导工作??德国全国临时政府的任务是组织对[70]罪恶的渊薮柏林的进军和拯救德国人民??要是明天还不能成立一个德国全国政府,我们就都杀身成仁!”
希特勒撒巧妙的谎话,这既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他的谎话居然奏效。当人群听到卡尔、冯·洛索夫将军和警察局长冯·赛塞尔已经同希特勒合作的时候,他们的情绪马上转变了。有人高声欢呼,这些欢呼声打动了仍旧被关在隔壁的3 个人。
这时好像变戏法一般,施勃纳一里希特接来了鲁登道夫将军。这位战时英雄对于希特勒在这件事上完全把他蒙在鼓里随便摆弄很是生气,一等到进了后室,知道要担任德国独裁者的竟是这个前陆军下士,而不是他自己时,他就更加不满了。他对这个鲁莽无礼的小子一句话也不愿说。但是希特勒并不在乎,他只要鲁登道夫肯把他的大名借给他干这件冒险勾当,使这3 个迄今为止没有被他的劝说和威胁所打动的巴伐利亚领袖回心转意就行了。这个要求,鲁登道夫是答应的,他说,现在这已成了一个重大的民族的事业,他奉劝这3 位先生予以合作。看到这位老将军也这么热心,这3 个人就有些退让了,虽然后来洛索夫否认他曾同意听命于鲁登道夫。卡尔在他念念不忘的维特尔斯巴赫王室复辟问题上哺咕了一阵,最后还是说,他愿意作为“国王的代表”一起合作。鲁登道夫的及时来到,救了希特勒。这样一个幸运的转机,使希特勒喜不自胜,他马上率领众人回到讲台上,每个人都讲了几句面短的话,并且宣誓互相效忠和忠于新政权。大厅里的人群兴奋得都跳上了椅子和桌子。希特勒高兴得阖不拢嘴。“他有着一种我永远不会忘掉的孩子气的坦率的快活表情,”当时在场的一个著名的历史学家后来这样说。希特勒再次登上讲台,向在场的人们说了他最后的几句话:我现在要履行我5 年前在军事医院里一时成了瞎子时所立下的誓言:要不倦不休地努力奋斗,直到十一月罪人被推翻,直到在今天德国的悲惨废墟上建立了一个强大的自由的光荣的德国。
会议至此宣告散会。在出口处,赫斯在冲锋队员的协助下,扣留了一些企图混在人群里溜出去的巴伐利亚内阁阁员和其他要人。希特勒自己则监视着卡尔、洛索夫和赛塞尔。这时消息传来,一个名叫高地联盟的武装团体的打手们在陆军工兵队营房同正规军发生了冲突。希特勒决定驱车前往出事地点,亲自解决争端,把啤酒馆里的事交给鲁登道夫处理。
这个决定后来证明是个致命的错误。洛索夫是第一个想溜走的人。他告诉鲁登道夫,他必须到陆军司令部去,发出必要的命[71]令。当施勃纳一里希特表示反对时,鲁登道夫绷着脸说:“我不许你怀疑一个德国军官的话。”
接着,卡尔和赛塞尔也一个个溜了。
希特勒兴高采烈地回到贝格勃劳酒馆时发现,鸟儿已飞出了笼子。这是这个晚上的第一个打击,他不禁目瞪口呆。他满以为他的“部长们”正在忙于他们的新任务,鲁登道夫和洛索夫也已经拟出了进军柏林的计划了。但是结果是几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做,甚至连慕尼黑也没有被革命军占领。只有罗姆带领了另一个武装团体“德国战旗”的冲锋队占领了舒恩菲尔德街陆军部的办公处,除此之外,任何战略要地都没有占领,甚至连电报局也没有占领,政变的消息就从这里传到了柏林,冯·西克特将军要巴伐利亚军队镇压政变的命令也经过这里发了回来。
虽然下级军官和一些士兵中间,有些人同情希特勒和罗姆,但是高级军官在慕尼黑卫戍司令冯·丹纳将军的领导下,不仅准备执行西克特的命令,而且对于冯·洛索夫将军所受到的待遇极为不满。按照陆军的惯例,一个平民竟敢以手枪对着一位将军,就应该当场格杀不论。洛索夫到了第十九步兵师的营房以后,就同丹纳一起会商,立即发出命令,要郊外的驻军赶到城里来增援。到清晨时分,正规军已在陆军部四周布置了封锁线,包围了罗姆的部下。
在此以前,希特勒和鲁登道夫到陆军部来见罗姆,估计一下整个局势。
罗姆出乎意料地发现,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采取军事行动,占领关键性的地点。希特勒竭力想同洛索夫、卡尔和赛塞尔恢复联系。但是以鲁登道夫名义派到第十九步兵师营房去的信使却没有一个回来。前慕尼黑警察局长波纳现在是希特勒的拥护者,他被派同休恩莱因少校和一队冲锋队去占领警察局。但是他们一到那里就被逮捕了起来。
这时巴伐利亚政府首脑古斯塔夫·冯·卡尔在干什么呢?原来他离开了贝格勃劳凯勒以后,立刻恢复了理智和勇气。他不想再冒当希特勒和他的打手的俘虏的危险,因此把政府迁到了累根斯堡。但是在此以前,他已在慕尼黑到处贴了如下的告示:一些野心勃勃的同志的背信弃义和欺骗行为,已经把一次符合民族觉醒利益的表示变成了一场个人作呕的暴行。我、冯·洛索夫将军和赛塞尔上校在枪口威胁之下被迫发表的声明一概无效。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以及高[72]地联盟和德国战旗这两个武装团体勒令解散。
这天晚上在希特勒看来是唾手可得的胜利,入夜以后都迅速化成泡影了。他一直坚持的政治革命要成功所必需具备的基础——诸如陆军、警察、执政的政治集团这种地位确立的机构的支持——现在已经垮了。事情很清楚,甚至鲁登道夫的大名也不能把巴伐利亚邦的军队争取过来。希特勒建议,他同老将军一起退到罗森海姆附近乡间,动员农民支持武装团体袭击慕尼黑,局势也许还可以挽救。但是鲁登道夫立即拒绝了这个建议。
也许还有办法,至少可以避免发生不利的结局,鲁登道夫的私人死敌卢伯莱希特太子在听到了政变消息之后,马上发表了一个简短的声明,要求立即加以镇压。现在希特勒决定要求卢伯莱希特出来向洛索夫和卡尔斡旋,谋求一个体面的、和平的解决,希特勒和卢伯莱希特的共同友人,一个名叫纽恩蔡特的中尉担起这个困难使命,在黎明时分被派到伯希特斯加登附近的维特尔斯巴赫城堡。他由于找不到汽车,只好等火车,因此到中午的时候才到达目的地,这时,局势已经急转直下,这是希特勒所始料不及的,也是鲁登道夫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希特勒打算做的事是一场政变,不是一场内战,尽管他情绪极为激动,但是他还是完全控制住了自己,认识到他没有力量对付警察和陆军。他原来的打算是同陆军一起进行革命,而不是对陆军进行革命。尽管他在最近的演说中和用枪口对着已伐利亚三巨头的时候显得杀气腾腾,但是他并不想让共同憎恨共和国的人自相残杀。
鲁登道夫也是如此。正如他对他妻子所说的一样,他很希望把埃伯恃总统和他那一帮人捆起来,高兴地看到他们吊死在绞刑架上。但是他并不想杀害警察和士兵,他们——至少在慕尼黑的警察和士兵——是同他一样都主张全国反革命行动的。
鲁登道夫现在向徬徨的年轻纳粹党领袖提出了他自己想出来的一个计划,这个计划也许还能够为他们带来胜利而不致流血。他相信,德国士兵,甚至德国警察——他们大多数是退伍军人——是不敢对他这个曾经在东线和西线领导他们取得了伟大胜利的传奇人物一样的司令官开火的。因此他建议由他和希特勒带领他们的支持者游行到市中心去,随后加以占领。他完全有把握的是:警察和军队不但不敢阻挠他,甚至还会跟着他走,听他的命令作战。希特勒开始时将信将疑,但是最后还是同意了。当时看来也没有[73]别的出路。他也注意到,太子并没有答复他的调停请求。
11月9 日德意志共和国成立纪念日上午快到11点钟的时候,希特勒和鲁登道夫率领大约3000人的一队冲锋队员,从贝格勃劳凯勒酒馆的花园里出发,向慕尼黑市中心前进。同他们并肩走在行列前面的,有冲锋队长戈林、施勃纳一里希特、罗森堡、希特勒的卫士乌里希·格拉夫以及六七个纳粹党的其他头目和战斗联盟的领袖。一幅叄遄制旌透叩亓说钠熘脑诙游榍懊嬗缯姓埂T谕芳概判辛泻竺娓乓涣究ǔ担茏呕厍梗刈呕厍故帧3宸娑釉泵羌缟瞎易怕砬梗械幕股狭舜痰丁OL乩帐种形兆攀智埂U獠⒉皇且恢裁戳瞬黄鸬木樱窃陈实鹿偻蛐凼Φ穆车堑婪蛳匀蝗衔迪炙哪康模庖丫挥昧恕@肟【乒萃保兆吡思赴俾耄庑┓磁逊肿泳陀龅搅说谝恢卣习T诤峥缫寥油ㄍ兄行牡穆返挛G派希幸欢游渥熬彀咽刈牛蝗盟峭ü8炅忠辉鞠蚯埃跃於映に担绻煜蛩强梗鸵丫菟笛涸诙游楹竺娴娜酥是贡小T谇耙缓桃估铮账沟热艘丫巡读艘恍┤酥剩渲邪礁瞿诟蟛砍ぃ康木褪俏艘Ω墩庵滞蛞磺榭觥2还芨炅质遣皇切樯蚕牛凑歉鼍於映は匀幌嘈帕怂幕埃辉僮枘泳腿枚游楣饲拧?
在海军广场,纳粹党队伍遇到了正在听纽伦堡来的反犹主义者尤利乌斯·施特莱彻讲话的一大群人。施特莱彻是在一听到政变消息后马上赶到慕尼黑来的。他不想被抛在革命之外,就中断了演讲,参加了反叛分子的行列,紧紧地跟在希特勒的后面。
中午过后不久,游行队伍走近了他们的目的地:罗姆和他的冲锋队员们被国防军包围的陆军部。到这个时候为止,被围者和包围者都还没有发过一枪。罗姆和他的手下人员都是行伍出身,在铁丝网的另一边,有不少战时伙伴。双方都无心杀人。
为了要到陆军部去救罗姆出险,希特勒和鲁登道夫现在领导他们的队伍穿过狭窄的府邸街,这条街在英烈祠旁边,通向开阔的奥第昂广场。就在这条狭窄的街道尽头,有大约100 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把守着,不准队伍通过。
他们位居战略要冲,这一次,他们不再退让了。
但是纳粹党人又想用计骗过去。他们中间那个忠实的卫士乌里希·格拉夫一步跳上前,大声向带队的警官叫道:“别开枪!带队的是鲁登道夫阁下!”
即使在这个千钩一发的时刻,一个德国革命者,甚至一个业余摔交家和职业打手,也还没有忘记应该怎样称呼一个贵人。希特勒也叫了起来:“投降吧!投降吧!”但是那个不知名的警官并不投降。显然,鲁登道夫的名字对他并不能起魔术般的作用。他们是警察,不是军队。
究竟哪一方面先开枪,这一点后来一直没有查明。双方都把责任往对方身上推。有一个旁观者后来作证说,是希特勒先用他的手枪开头一枪的。另一个人认为是施特莱彻。不止一个的纳粹党人后来告诉作者说,就是因为施特莱彻的这一个行动,而并不是因为任何其他行动,才使得他长期受到希特勒的眷顾。”
不管怎么样,反正有人开了一枪,接着就是一阵双方互击,顿时使希特勒的希望化为泡影,施勃纳一里希特倒了下来,受了致命的重伤,戈林大腿上中了一枪,伤势甚重,也倒了下来。在60秒钟之内,枪声就停止了,但是已经有不少人躺在街上——总共16名纳粹党人和3 名警察,有的已经毙命,有的奄奄一息,另外还有不少人受伤,其余的人,包括希特勒在内,都卧倒在地躲避子弹。
但是有一个人例外,而如果大家效法他的榜样的话,这一天的结局就可能不同了。鲁登道夫并没有卧倒。他以最优秀的军人传统,傲然挺立,在副官施特莱克少校的跟随下,面对着警察的枪口,泰然自若地继续前进,一直到达奥第昂广场。当时看来,他一定是个孤单的、奇怪的人。没有一个纳粹党人跟着他,甚至连他们的最高领袖阿道夫·希特勒也没有跟着他。
未来的第三帝国总理是第一个飞奔逃命的人。当游行队伍走几年以后,希特勒不顾党内许多同志的反对,任命施特莱彻为弗朗科尼亚纳粹党领袖,恤说,“也许有一两个人不喜欢施特莱彻同志的鼻子的形状,但是当他那一天在英烈祠附近同我一起卧倒时,我就暗自对夭发行,只要他不背弃我,我也决不背弃他。”
(海登:《希特勒传》[ 《Hitler:A Biography》] 第157页)近警察的封锁线的时候,他原来用左臂挽着施勃纳一里希特的右臂的(这是一种奇怪的但也许是意味深长的姿势),后者倒地的时候把希特勒也拉了下去,可能希特勒以为自己受了伤,他感到一阵剧痛,后来才发现是肩膀脱了臼。但是事实仍旧是,据当时也参加游行的他自己党内的追随者瓦尔特·舒尔兹医生的证词(并且得到其他证人的证明),希特勒“是第一个跳起来向后跑的人”,把他那些躺在街上的死伤同志抛下不顾,他登上一辆候在附近的汽车,马上开向汉夫施丹格尔在乌芬的乡间别墅,在那里,他得到普茨的妻子和妹妹的护理,也就是在那里,两天以后,他被捕了。
鲁登道夫是当场被搏的。对于没有勇气同他并肩前进的反叛者,他只有蔑视的份儿,对于陆军没有投向他的一边,他感到非常怨恨,因此他宣布,他从今以后不再同任何德国军官打招呼,他[75]自己也不再穿军官制服。受伤的戈林被抬到附近的一家银行里,由那家银行的犹太老板给他进行了急救,然后由他妻子陪着,偷偷越过边境到了奥地利,进了因斯勃鲁克的一家医院。赫斯也逃到了奥地利。罗姆在英烈词前面的队伍溃败以后两小时在陆军部投降了。过不了几天,除了戈林和赫斯以外,所有反叛的领袖都被捕入狱。纳粹党政变以失败收场。党被勒令解散。从表面上来看,国家社会主义运动已经完蛋了。它的独裁领袖听到枪声一响就飞奔逃命,名誉似乎已经完全扫地,他的彗星似的政治生涯已经告终。
叛国罪审判
但是根据后来的实际情况看来,他的政治生涯只不过暂时中断了一个时候,而且时间也不大长,希特勒是个很精明的人,他看到他受审判不仅不会断送他的前程,反而能为他提供一个新的讲坛,他不仅能够在这个讲坛上败坏本身也不清白却把他逮捕起来的当局的名誉,而且,更重要的是,也能够第一次使自己名震巴伐利亚一邦之外而传到整个德国。他完全知道,除了德国各大报以外,世界各国的报纸都派了记者前来慕尼黑采访这次审判。这次审判将在1924年2 月26日开始,由一个特别法庭,假勃卢登堡大街步兵学校旧址举行。到24天后审判结束时,希特勒已经转败为胜,毁了卡尔、洛索夫和赛塞尔的前程,使他们在公众的心目中同他一样有罪,以他的滔滔雄辩和民族主义热情打动了德国人民,使得世界各国报纸都在第一版上登载了他的大名。
虽然鲁登道夫是被告席上10个囚徒中最有名的人,但是希特勒马上使得公众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自己身上。他自始至终成了法庭内注意的中心。巴伐利亚司法部长弗朗兹·古特纳是这个纳粹党领袖的老友和保护者,他尽量做到让法官保持满不在乎和宽大为怀的情绪。希特勒可以任意打断证人的活,对他们反诘盘问,可以随时为自己辩护,时间不受限制——他的第一次发言花了4 个小时,而这不过是他许多次长篇发言的第一次。
他并不打算重蹈卡普政变参加者的覆辙,据他后来说,这些人曾经声辩,“他们并不知情,没有打算,也没有野心。这就是资产阶级世界的致命伤——他们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行为??走到法官面前说,‘是的,这就是我们想要做的事;我们想要摧毁国家’”。
现在面对着法官和世界报界的代表,希特勒在慕尼黑做然声称:“我一个人负全部责任。但是我并不因此而成了罪犯。如果我[76]今天以一个革命者的身份站在这里,我是一个反对革命的革命者。反对1918年的卖国贼,是根本谈不上叛国罪的。”
如果是叛国罪的话,那么领导巴伐利亚的政府、军队和警察的3 个人,同他一起共谋反对全国政府的3 个人也一样有罪,也应该同他一起站在被告席上,而不应该作为主要控告者站在证人席上,他非常狡猾地把形势倒转了过来,使做贼心虚、坐立不安的三巨头处在不利地位: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洛索夫、卡尔和赛塞尔的目标与我们相同——推翻全国政府??如果我们的事业确是叛国的话,那么在整个时期,洛索夫、卡尔和赛塞尔也必然一直同我们在一起叛国,因为在这些星期里,我们所谈论的除了我们目前因之受审的目标以外,别无其他。
这3 个人很难否认这一点,因为这是实际情况。要有讲话里带刺的本领,卡尔和赛塞尔不是希特勒的对手。只有冯·洛索夫将军昂然为自己辩护。“我不是个亡命之徒,”他对法庭说,“我在邦政府里占有很高的地位。”这位将军接着把一个老军官对这个以前的下士,这个在狂妄的野心驱使下竟想牵着陆军和邦的鼻子走的失意政客的全部轻蔑都发泄了出来。他说,这个寡廉鲜耻的煽动家的野心发展得多快,没有多少日子以前还表示愿意在爱国运动中仅仅充当一名“鼓手”呢!
仅仅充当一名鼓手?希特勒知道如何回答:小人的眼界是多么狭窄!请相信我,我认为谋得一个部长官职并不是什么值得努力争取的目标。我认为以部长身分载入历吏,并不是值得一个伟大人物努力争取的事。假使真是如此,你很有同其他部长葬在一起的危险。我的目标从一开始起就比做部长高出1000倍。我要做马克思主义的摧毁者。我要完成这个任务,一旦我完成了这个任务,部长头衔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荒唐的称号罢了。他援引了瓦格纳的例子。
当我第一次站在理查德·瓦格纳的墓前时,我对他不禁肃然起敬,因为:他不许墓碑上刻写“枢密顾问、音乐指导理查德·冯·瓦格纳男爵阁下之墓”。我尊敬他,因为他和德国历史上许多别的人都对历史贡献了他们的名字而不愿有任何头衔。我在那些日子里愿意充当一名鼓手并不是出于谦虚。这是最高的愿望——其余都是不足道的。
别人攻击他想要从一名鼓手一跃而成为一个独裁者。他并不想否认。命运已经这样决定了。
天生要做独裁者的人不是被迫的。他的愿望就是如此。他不是被别人驱使向前的,而是自己驱使自己向前的。这并没有什么骄做囱大的地方,难道[77]一个努力从事繁重劳动的工人是骄做的吗?难道一个有着思想家的大脑,夜夜思考,为世界发明创造的人是自大的吗?凡是觉得自己有天赋义务治理一国人民的人没有权利这么说,“如蒙召唤,我愿从命”。不!地应该责无旁贷地站出来。
虽然他站在被告席上。很有可能由于叛国大罪而被判处长期徒刑,但是他对自己的信心,他对“治理一国人民”的天赋义务的信心,并没有丝毫减弱。在监牢里静候审判的时候,他已经分析了政变失败的原因,并且立誓要在将来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在他实现了他的目标以后回想到这些思想时,他对聚集在贝格勃劳凯勒酒馆纪念政变13周年的老部下说:“我可以平心静气他说,这是我一生中最轻率鲁莽的决定。今天回想起来,不禁还捏一把汗??
要是今天你看到我们1923年时的那一小队人走过,你会问:“他们是从哪个劳动感化院里逃出来的?’??但是命运没有为难我们。它并没有让那个行动成功,因为那个行动如果成功的话,也必然会由于当时运动内部的不够成熟和组织及思想基础上的缺陷而以惨败收场??我们认识到,推翻旧国家是不够的,必须在事前先建立起新国家,并且随时准备好??在1933年,问题已不再是用暴力行动来推翻国家的问题;在这期间,新国家已经建立起来,留下来要做的不过是摧毁旧国家的最后残余了——这只要几个小时就行了。”
当他在审判期间同法官和检察官以唇枪舌剑作战的时候,他已在考虑如何建立一个新的纳粹国家了。举一端来说,下一次,他就要争取德国陆军赞成他,而不是反对他。他在最后发言时,就表现了同陆军修好的想法。他没有片言只字谴责陆军。
我相信,时候总会来到,今天在街上站在叄遄制煜碌娜褐诘侥鞘本突嵬蛩强沟娜送沤嵩谝黄穑浚课姨悼沟氖锹桃戮欤唤械礁咝耍蛭次矍灏桌返牟皇枪谰还谰砸蝗缂韧妆谖薏小W苡幸惶欤谰环止俦冀驹谖颐且槐摺?
这是个准确的预言,但是说到这里,主持审讯的法官打断了他。“希特勒先生,你刚才说绿衣警察沾污了清白历史。我不许你这么说。”
这个被告一点也不去理会庭上的训斥。在使旁听者都听得入迷的最后一段话中,希特勒说。
我们的队伍日益壮大??我感到十分自豪,佰信总有一天,这些坚强的队伍会从连扩大到营,营扩大到团,团扩大到师,原来的帽章会从污泥中捡[78]起,原来的旗帜会在空中招展,我们准备面对上苍最后伟大的判决,到那个时候,我们又将和好如初。
他那闪闪发亮的目光咄咄逼人地盯着法官们。
因为可以审判我们的不是你们诸君。审判我们的应该是永恒的历史法庭。你们会作出什么判决,我是完全知道的。但是那个法庭不会问我们:“你们到底犯了叛国罪,还是没有犯叛国罪?”那个法庭会判定我们,前陆军军需总监[鲁登道夫] ,他的官兵,都是一心为了他们同胞和祖国,愿意奋斗牺牲的德国人。你们可以不止千次地宣布我们有罪,但是永恒的历史法庭的女神会一笑置之,把邦检察官的诉状和这个法庭的判决书撕得粉碎。因为她会宣判我们无罪。
实际进行判决的法官所决定的刑罚——如果不是所定的罪——正如康拉德·海登所说,同历史的判决相距也不太远。鲁登道夫无罪释放。希特勒和其他被告被判定有罪。但是,尽管法律——德国刑法第八十一条——规定“凡企图以武力改变德国宪法或任何一邦宪法者应一概处以无期徒刑”,希特勒仅仅被判在兰德斯堡前炮台监狱服5 年徒刑。即使在当时,陪审法官也表示判得过严,但是主审法官向他们保证,该犯在服刑6 个月后就有资格申请假释。警察局方面想把希特勒作为外国人——他仍拥有奥地利国籍——驱逐出境的尝试毫无结果。判决是在1924年4 月1 日作出的。不到9 个月以后,在12月20日那天,希特勒就获释出狱,继续从事推翻民主国家的活动。法律归法律,如果你是极右派的人的话,叛国罪的后果是并不过分严重的,许多反共和分子都看到了这一点。
政变虽然是场大失败,可是却使希特勒成了全国著名的人物,而且在许多人的心目中,成了一个爱国志士和英雄。纳粹党的宣传立刻把这次政变说成是他们运动中伟大传奇之一。每年,甚至在他当政以后,甚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以后,希特勒都要在11月8 日晚上回到慕尼黑的啤酒馆里来,同那些跟着元首参加了当时看来是一场滑稽戏的失败政变的老战友叙旧。1935年,希特勒已经当了总理,他命令把在那次短时间交火中毙命的16名纳粹党徒的尸体挖掘出来,改葬在英烈祠的墓室中,这地方就成了一个国家圣地。
关于这些人,希特勒在纪念碑落成典礼上说:“他们现在已是德国永垂不朽的人。他们站在这里捍卫德国,监护我国人民,他们躺在这里,是我们运动的真正证人。”他没有补充一句,而且似乎也没有德国人记得,他们也是希特勒:从地上爬起来逃命时丢下不顾,听其死去的那些人。
1924年那个夏天,在俯瞰列赫河的兰德斯堡旧炮台监狱中,阿道夫·希特勒得到贵宾待遇,独处一室,窗外景色动人。他婉辞了源源不断来向他问候致敬、馈送礼物的访客,召来了最后终于回到慕尼黑而被判处徒刑的忠实的鲁道夫·赫斯,一章接着一章开始口授一本书。
第四章 希特勒的思想和第三帝国的根源
希特勒想把他的书题名为《四年半来对谎言、愚蠢和胆怯的斗争》,但是负责出版这本书的纳粹党出版社有实际头脑的经理马克斯·阿曼不喜欢这个累赘的而没有生意眼的书名,把它改成简短的《我的奋斗》。阿曼对这本书的内容大感失望。他原来以为这是一本有趣的个人故事,希特勒会详细记述他怎么样从一个维也纳的默默无闻的“工人”一跃而成为世界闻名的人物。
而我们已经知道,这本书里自传的成分很少。那个纳粹党出版社经理原来也指望这是一本描写啤酒馆政变的内幕书,他相信,其中的精彩场面和勾心斗角的情况,读起来一定使人很感兴趣。但是当时正是党最不走运的时候,希特勒这个精明狡猾的人深知不能再去翻老帐。* 《我的奋斗》中几乎一句话也没有提到失败的政变。
第1 卷是在1925年秋天出版的。全书约400 页,售价12马克(折合3 美元),大约比当时德国出版的大多数书籍定价贵一倍。它在当时并没有立即成为一本畅销书。阿曼吹嘘说,第一年售出了23000 本,以后销售量继续上升,这种说法,在反纳粹人士中间没有人轻易置信。
由于盟国在1945年缴获了纳粹党的埃那出版社的版税清单,《我的奋斗》实际销售额现在已经弄清楚了。
1925年销了9473本,此后3 年中,销售额逐年下降。上下卷算在一起,1926年跌到6913本,1927年跌到5607本,1928年只有3015本。
1929年稍许增加:[81]一点,为7664本。
1930年纳粹党走运后,销路也随之增加,当时出版了一卷装的廉价本,只售8 马克,销路达54086 本,次年稍有下降,为50808 本,1932年增至90351 本。
头7 年平均来算,希特勒的版税已是相当可观的,从1925年起,这就成了他主要的收入来源。但是比起他在1933年担任总理那一年收入的版税来,上述几年就简直算不得什么了。希特勒担任总理的头一年,《我的奋斗》销了100 万本,他的版税收入(1933年1 月1 日起他的版税率从10%增至15%)达100 多万马克(折合约30万美元),使他成了德国最时行的作家,也是第一次成了百万富翁。”除了圣经以外,在纳粹政权下,没有别的书有这么好的销路,当时家家户户的桌子上都有这本书,否则就会感到不太安全。
在一对青年男女结婚的时候,向新郎新娘送一本《我的奋斗》,几乎是一种义务一一当然也是很得体的。而且学童们不论从什么学校毕业,也几乎人人会得到一本。到1940年,即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一年,这本纳粹党圣经在德国已经销售了600 万本。像大多数的作家一样,希特勒同他的所得税征收员也有纠葛,至少——我们不久就会谈到——在他成为德国的独裁者之前是如此。并不是每一个买了一本《我的奋斗》的德国人都一定读过这本书。我听到过不少纳粹党的忠实信徒表示,这本书读起来太枯燥乏味了,也有不少人私下承认,他们从来没有读完这本臃肿冗长、共有782 页的厚书。但是可以这样说,要是在1933年之前德国有更多的非纳粹党人读了这本书,要是外国政治家在还不太晚的时候仔细读了这本书,德国和全世界本来是可以免于一场灾祸的。因为,不论你对阿道夫·希特勒可能提出什么其他的谴责,你决不能谴责他没有用书面精确地写下,如果他一旦掌权的话他要把德国变成为怎样的一个国家,他要用德国的武力征服把世界变成为怎样的一个世界。在这本富有启示性的书里,他极其详尽地描绘了第三帝国的蓝图,特别是描绘了他在1939年到1945年的胜利年代里强加给被征服的欧洲的野蛮的新秩序的蓝图,其露骨率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前面已经谈到,希特勒的基本思想是他在20岁刚出头的时候在维也纳形成的,这有他自己的话为证,他说,在这以后,他没有学到什么新的东西,他的思想一点也没有什么改变。* 当他在1913年24岁的那一年离开奥地利去德国的时候,他心中充满了德国民族主义的激烈热情,充满了对民主主义、马克思主义和犹太人的刻骨仇恨,并且确信上帝选择了亚利安人,特别是日耳曼人,做主宰种族。[82]在《我的奋斗》中,他发展了他的看法,并把这些看法具体应用到这样一个问题上去:不仅要使战败的混乱不堪的德国在太阳底下占有比以前伟大的地位,而且要建立一个新式的国家,这个国家要以人种为基础,要包括所有当时住在德国境外的日耳曼人,在这个国家里要确立元首——他本人——的绝对独裁权力,在元首身边的是一批承上启下的较为次要的领袖。因此,这本书的内容首先是,未来德国国家和它有朝一日能成为——作者在最后一页所说的——“地球主人”所依靠的手段的轮廓概述,其次是一种看法,一种人生观,或者用希特勒最喜欢说的德文词儿,一种Weltanschauung(世界观)。在20世纪一个正常人看来,这种人生观一望而知是一个一知半解、没有教育的神经病人所想出来的荒诞可笑的大杂烩。但是重要的是,竟然有成百万的德国人狂热地信奉它,而且如果说它给他们——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带来了最终毁灭的话,它也给住在德国境内,特别是住在德国境外的成百万无辜的、善良的人带来了毁灭。
那么,新帝国如何恢复它的世界大国地位,如何接着走向世界霸权呢?
希特勒在第1 卷中考虑到了这个问题,第1 卷大部分是1924年他在监牢里写的。在1926年完成的第2 卷中,他又更加详尽地谈到了这个问题。
首先,必须同“德国人民的不共戴天的死敌”法国算帐。希特勒说,法国的目的总是要造成一个“肢解的破碎的德国??一些拼凑起来的小国家”。
这一点是十分明显的,“??如果我是一个法国人??我的行动同克莱孟梭不能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因此,必须“对法国来一次最后的总算帐??一场最后的决战??
只有到那个时候,我们才能结束我们自己同法国的永无休止的、基本上没有任何结果的斗争;当然首先要假定,德国实际上不过是把灭亡法国当作一种手段而已,其目的是在将来能够为我国人民在其他地方进行扩张”。
在其他地方进行扩张,什么地方?希特勒由此就谈到了他对于他担任德国的统治者以后要忠实执行的德国外交政策的一些想法的核心。他直率他说,槽国必须在东方进行扩张——主要牺牲俄国。
在《我的奋斗》第1 卷中,希特勒详尽地谈到了这个Lebensraum(生存空间)的问题,这是一个至死还萦绕在他脑子里的问题。他宣称,霍亨佐伦帝国在非洲猎取殖民地犯了错误。“领土(扩张)政策是不能在喀麦隆实现的,今天几乎完全只能在欧洲实现。”但是欧洲的土地都已被占有了。不错,希特勒承认这一点,“但是大自然并没有为任何民族或种族保留这片土地的未来占有权;相反,这片土地是为有力量占有它的人民而存在的”。要是目前的占有者反对,那么怎么办呢?”那么,自保的法则就要起作用。[83]不能用和平的方法取得的东西,就用拳头来取。”希特勒继续分析德国战前外交政策的盲目性,他说,要取得新土地“只有在东方才有可能??如果要在欧洲取得领土,只有在主要是牺牲俄国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这就是说,新帝国必须再一次沿着古代条顿武士的道路向前进军,用德国的剑为德国的犁取得土地,为德国人民取得每天的面包”。
希特勒好像在第1 卷中还没有把自己的意思完全说明白一样,在第2 卷中又谈到了这个问题。
只有在这个地球上有足够大的空间,才能保证一个民族的生存自由??[ 国家社会主义运动] 不考虑“传统”和偏见,必须敢于团结我国人民及其力量走上这条能够引导我国人民从目前有限的生存空间走向新土地的道路??国家社会主义运动必须努力消灭我国人口与我国面积之间的不平衡状态,把后者不仅视为强权政治的基础,并且也视为粮食的来源??我们必须毫不退缩地坚持自己的目标??为德国人民取得他们有权享有的土地??德国人民有权享有多少土地?希特勒轻蔑他说,“关于将来一点也没有创造性政治思想”的资产阶级,一直在要求恢复1914年德国的疆界。
要求恢复1914年的疆界,在政治上是一件荒谬可笑的事,其荒谬的程度和后果的严重,使这种要求几乎成为一种罪行。且不谈1914年的德国疆界是一点也不合理的。因为在实际上,当时的疆界并没有把所有日耳曼人民都包括在内,从这一点来说,它是不完全的,同时在军事地理的考虑方面它也是不合理的。当时的疆界不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采取的政治行动的结果,而是在一场政治斗争中的暂时疆界,这场政治斗争目前还谈不上结束??我们完全有理由,而且在某些情况下更有理由,可以在德国历史上挑选某个其他年代作为标准,宣布以恢复当时的情况作为外交政策目标。希特勒的“标准年代”要回到6 个世纪以前日耳曼人正在把斯拉夫人赶回东方去的年代,必须恢复东进。“今天我们在欧洲有8000万日耳曼人!只有在过了100 年以后,这个大陆上有2.5 亿日耳曼人的时候,这一外交政策才会被承认是正确的,”而且这2.5 亿日耳曼人都是在扩张了的新帝国的版图之内。
显然,还有一些其他民族也得为这么多日耳曼人腾出地方来。[84]他们是哪些民族呢?
因此,我们国家社会党人??要继承我们在600 年以前中断了的事业。我们要中止日耳曼人不断向南和向西的移动,而把我们的目光转向东方的土地。今天我们来谈欧洲的土地,我们指的首先只能是俄国和它的藩国。
希特勒说,在这方面,命运待德国不薄,它把俄国交给了布尔什维主义,而在他看来,这实际上意味着把俄国交给了犹太人。他高兴他说道:“这个东方大帝国崩溃在即。犹太人在俄国的统治的结束,也是俄国作为一个国家的末日。”因此希特勒言下之意是,东方的大草原可以在俄国崩溃的时候轻而易举地取过来,而不需要德国人流很多的血。
有人能说这里画出的蓝图是不清楚、不明确的吗?法国将要灭亡,但是同德国向东挺进比起来,这是次要的。首先要把日耳曼人占居民中大多数的东方邻近疆土取过来,这些疆土是哪些地方,显然是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境内的苏台德区、波兰的西部,包括但泽市。然后是俄国。既然如此,那么过不了几年,当了总理的希特勒着手开始实现这些目标的时候,全世界为什么那么惊异呢?
关于未来纳粹国家的性质,希特勒的思想在《我的奋斗》中没有那么明确。不过他很清楚地表明,不会允许有“民主政治那种无聊玩意儿”,第三帝国将用Führerprinzip(领袖原则)来统治,也就是说,将实行独裁统治。
在书中几乎没有谈到经济问题。希特勒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除了那个反对“利息奴役”的怪物戈特弗雷德·弗德尔的一些怪念头以外,他从来不想了解什么关于经济学的问题。
希特勒感到兴趣的是政治权力;经济学可以由它去。
国家同任何固定的经济概念或经济发展都一点没有关系??国家是个种族有机体,而不是个经济组织??一个国家的内在力量只有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才同所谓经济繁荣同时出现;后者,在大多数情况下,似乎只表明一个国家的接近衰亡??普鲁士的经验极其鲜明地表明,只有靠思想力量,而不是靠物质因素,才有可能组成一个国家。只有在思想力量的保护下,经济生活才能繁荣。在德国,往往是在政治力量高涨的时候,经济情况才开始改善;[85]反过来,往往在经济成了我国人民生活中的唯一内容,窒息了思想力量的时候,国家就趋于崩溃,而且在很短时间内,把经济生活也拖着一起崩溃??从来没有一个国家是靠和平的经济手段建立的??因此,正如希特勒1923年在慕尼黑发表的演讲中所说的一样,“没有剑,就不可能有经济政策,没有权力,就不可能有工业化。”除了这种含含糊糊、幼稚浅薄的看法和在《我的奋斗》中偶然提到各地成立“经济协会”和“庄园协会”,全国成立一个“中央经济议会”来“管理国民经济”之外,希特勒没有对第三帝国的经济基础表示过什么意见。
国家社会党的名字固然以“社会主义”相标榜,但是他为新德国设计的究竟是何等样的“社会主义”,希特勒在这个问题上就更加含糊不清了。鉴于他在1922年7月28 日发表的演讲中对“社会主义者”所下的定义,这倒一点也都不使人觉得奇怪。他说:任何人只要准备以民族事业为己任,再没有高出于民族福利之上的理想;只要了解我国伟大的国歌《德意志高于一切》的意思是,在自己心目中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东西高出于德国、德国人民和德国土地之上——这样的人就是社会主义者。
虽然至少有3 个帮手从编辑的角度提供了相当多的意见,甚至进行删改,但是这并不能防止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信笔所至,从一个问题忽而转到另一个问题。大部分笔录工作是鲁道夫·赫斯先是在兰德斯堡监狱,后来在伯希特斯加登附近的瓦亨菲尔德别墅担任的,他整理原稿尽了最大努力,但是他没有胆量敢同领袖争论。在这方面比较成功的是伯恩哈德·施丹佛尔神父,他原来是希罗尼摩斯派天主教神父,后来成了巴伐利亚出名的反犹新闻记者。关于这个奇特的教士,本书以后还要谈到。他纠正了希特勒的一些语法错误,润色了他的文章,并且删去了一些他使作者相信在政治上是不合宜的章节。第三个顾问是约瑟夫·捷尔内,他有捷克血统,在纳粹党报《人民观察家报》工作,他的反犹诗很得希特勒的赏识。在《我的奋斗》第1 卷再版时,捷尔内帮了很大的忙,删去了或修改了一些不很得体的字句,他并且仔细校阅了第2 卷的清样。
尽管如此,大多数海阔天空的胡扯仍旧原封未动,希特勒坚持要对几乎凡是能够想到的一切问题随心所欲地发表他的高见,这些问题包括文化、教育、戏剧、电影、漫画、艺术、文学、历史、性、婚姻、卖淫制度、梅毒等等。说真的,在梅毒问题上,希[86]特勒居然用了足足10页的篇幅,宣称消灭梅毒是“国家的重要任务,而不仅仅是又一个任务”。为了消灭这种可怕的疾病,希特勒要求动员全国一切宣传力量。他说:“一切取决于这个问题的解决。”他说,还必须提倡早婚来解决梅毒和卖淫问题,他坚持“结婚本身不应该是目的,它必须为一个更高的目标服务:保种保族并且使之增殖扩大。这才是结婚的意义,才是结婚的任务”。这里已经显露了第三帝国的优生学的苗头。
从《我的奋斗》中提到保种保族的这句话,我们再来谈谈第二个主要的考虑:希特勒的Weltanschauung,他的人生观。有的历史学家,特别是英国的历史学家,认为他的人生观是一种不成熟的达尔文主义,但是实际上,我们可以看到,他的人生观在德国人历史和思想中是有其深刻的根源的。像达尔文一样,同时也像一大批德国哲学家、历史学家、帝王、将军、政治家一样,希特勒认为一切生命都是一场永恒的斗争,世界不过是个适者生存、强者统治的丛林,一个“弱肉强食、优胜劣败的世界”。
《我的奋斗》中处处不乏这样的话:“最终只有自保的要求才能得胜??
人类在永恒的斗争中壮大,而在永恒的和平中它只会灭亡??大自然??在地球上产生了生物,听任各种力量的自由活动,她然后把主宰的权利授予她的宠儿——最勇敢和最勤劳的强者??强者必须统治弱者,不能与弱者混杂,从而影响了自己的伟大。只有天生的弱种才会认为这是残酷的??”希特勒认为保存文化“同严格的必然法则和世界上最优、最强者得胜的权利有紧密联系。凡是想生存的,必须奋斗,不想奋斗的,就不配生存在这个永恒斗争的世界里。即使残酷,却是客观现实”!那么谁是上苍赋与“主宰的权利”的“大自然的宠儿,最勇敢和最勤劳的强者”呢?是亚利安人。在《我的奋斗》的这一部分中我们接触到了纳粹党的种族优越论的真髓,第三帝国和希特勒在欧洲的新秩序就是以此为基础的。
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一切人类文化,一切艺术、科学和技术的果实,几乎完全是亚利安人的创造性产物。这一事实本身证明这样的推论不是没有根据的:只有亚利安人才是一切高级人类的创始者,因此是我们所谓的“人”这个名称的典型代表。他是人类的普罗米修斯,从他的光芒四射的额头,永远[87]飞迸出神圣的天才的火星,永远燃点着知识的火焰,照亮了默默的神秘的黑夜,推动人类走上征服地球上其他生物的道路??就是他,为人类文化中每一伟大建筑物奠下基础,树起墙垣。亚利安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成就,怎么会变得这么优越的呢?希特勒的答复是:靠践踏别人。正像许多19世纪德国的思想家一样,希特勒有着一种虐待狂(反过来也有一种被虐待狂),这是研究日耳曼精神的外国人一直感到很难理解的。
因此,对于创造高级文化来说,低级人类的存在是最基本的先决条件之一??人类初创的文化肯定是建立在对低级人类的利用上而不是建立在驯服的动物上,只有在奴役了被征服种族以后,同样的命运才降到兽类身上。首先让被征服的战士拉犁——只有在这以后,才用马拉犁,因此,最初的文化产生于亚利安人在遇到低级民族后征服低级民族并且迫使他们服从自己的意志的地方,就不是什么偶然的事情了??只要他继续无情地维持他的主人态度,他就不但可以继续当主人,而且也可以继续做文化的保存者和发展者。接着发生了一件事情,希特勒认为这是对日耳曼人的警告。
一旦被征服民族开始提高自己,因而接近征服者的水平一一其中一个方面可能是使用征服者的语言——以后,主奴之间的壁垒就倒塌了。
但是还有别的事情甚至比使用主人的语言还要糟糕。
亚利安人放弃了血统的纯洁性,因此丧失了他在天堂为自己创造的地位。他因为人种的混杂而沉沦,逐渐丧失了文化上的创造性。
在这个年轻的纳粹党领袖看来,这是个莫大的错误。
血统的混杂和由此而来的人种水平的下降,是旧文化衰亡的唯一原因;因为人类并不会由于战争失败而灭亡,却会由于抵抗力的丧失而灭亡,而这种抵抗力只有在纯粹血统中才能继续保持。世界上凡是不属于优良种族的人都是些糟粕。糟粕就是犹太人和斯拉夫人,而到一定时候,当希特勒成为独裁者和征服者时,他就会禁止日耳曼人同这些种族的任何人通婚,虽然小学四年级的女教师都能够告诉他,日耳曼人中间有不少斯拉夫血统,特别是在那些住在东部省份的日耳曼人中间。我[88]们也必须再一次承认,希特勒在实现他的种族思想方面也是言出必行的。在战时,他开始在东方对斯拉夫人实行的新秩序中,捷克人、波兰人、俄罗斯人曾经是为日耳曼主人伐木、提水的奴仆,而且如果这种荒诞的新秩序继续下去的活,他们还会继续处于这种地位。
一个像希特勒那样在历史和人类学方面全然无知的人,把日耳曼人作为现代的亚利安人,从而作为主宰种族,是很容易做出来的事。在希特勒看来,日耳曼人是“地球上最高级的人种”,而且将继续是如此,如果他们“不仅注意狗、马、猫的培育,而且也关心他们自己的血统的纯洁的话”。希特勒念念不忘种族问题的结果是提倡所谓“人民的”国家。这究竟是怎么一种国家,或者打算成为怎么一种国家,我从来没有弄清楚过,虽然我读了好几遍《我的奋斗》,也听了元首本人关于这个问题的几十次演讲,而且我不止一次地听到这个独裁者宣称,这是他全部思想的中心之点。德文“Volk”一词很难确切地译成英文。一般把它泽为“民族”或“人民”,但是这个词在德文中有一种更加深刻的和有些不同的意义,它有一种以血统和乡土为基础的原始部族社团的意思。在《我的奋斗》中希待勒也没有很好地解释清楚人民的国家的定义,例如他在第379 页上宣布,他要澄清“‘人民的’这一概念”,但是结果却一点也没有澄清,反而花了好几页篇幅,信笔写到一些其他问题。最后他这么试了一下:(同资产阶级和马克思主义一犹太人的世界)相反,人民的哲学认为人类的重要性在于它的基本人种因素,它认为国家只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而目的则是保种保族。因此,它绝不相信种族的平等,而是根据种族的不同,承认各种不同种族的价值有高有低,认为有义务促进优者和强者的胜利,要求劣者和弱者按照支配宇宙上一切事物的永恒意志服从优者和强者。因此,在原则上,它服务于大自然的根本的等级思想,相信这个法则对每一个人都适用。它不仅看到各个种族的不同价值,也看到个人的不同价值。它从群众中间归结出个别人物的重要性,因此??它有一种组织的作用。它相信人类理想化的必要性,它认为只有这样才是人类存在的前提。但是,哪怕仅仅是一种伦理观念,如果它危及更高级伦理的持有者的种族生活,也不能允许其存在;因为在一个杂种化和黑鬼化的世界里,所有关于人性美和崇高的思想,以及所有关于人类理想化前途的思想,都将永远丧失??
因此,人民的人生观同大自然的内在意志是一致的,因为它恢复了各种力量的自由活动,这必然导致品种继续不断地进行相互提高,一直到最后,最[89 ]优秀的人类在占有了这个地球以后,得到一条自由的途径,可以在地球上面和地球以外的领域中进行活动。
我们大家都觉得,在遥远的将来,人类将面临的问题,只有最高级的种族在成为主宰民族以后,以整个地球的力量和资源为后盾,才有条件加以克服。“因此,”希特勒在后面宣称,“一个人民的国家的最高目标是,努力保持那些产生文化和创造高级人类的美与尊严的原来种族成分。”这又引起他大谈优生学:人民的国家??必须把种族放在一切生活的中心。它必须注意保持其纯洁??它必须努力做到,只有健康的人才能生儿育女:只有一种可耻的事情。自己有病有缺陷还要生育;只有一种最高的荣誉:避免这样做。反过来,不给国家生养健康子女,必须认为是不可宽恕的。在这一点上,[ 人民的] 国家必须充当千秋事业的监护人,在这种事业面前,个人不能有自己的愿望和自私心,而只有绝对服从??因此,一个人民的国家必须一开始就把婚配的水平提高,使它脱离原来那种不断损害种族纯洁性的水平,而使它具有一种制度的神圣性,必须复制上帝的形象而不是复制人和猿之间的怪物。希特勒从他的关于人民的国家的异想天开的观念出发,又噜噜苏苏地谈到了其他许多考虑,据他说,如果注意这些考虑,就可以使日耳曼人成为地球的主宰——日耳曼人独霸世界已成为他念念不忘的事情。他在一个地方谈到,由于没有能够维持日耳曼种族的纯洁性,“我们被剥夺了称霸世界的机会。如果日耳曼民族也有其他民族兽群般的统一,德国今天无疑已成了地球的主人”。由于人民的国家必须以种族为基础,“德国必须包括所有的日耳曼人”,——这是他的论点中的关键的一点,也是他当政以后所没有忘记而努力做到的一点。
既然人民的国家要以“大自然的等级思想”为基础,结论必然是,民主是根本谈不上的,必须由领袖原则来代替。第三帝国要采用普鲁士军队的极权主义:“每个领袖对下必须有权威,对上必须负责任。”
决不能实行多数决定的制度,只能由负责的人作决定??当然每个人身边都要有顾问,但必须要由一个人单独来作出决定??只有他才有权威,才有指挥权力??要取消议会是不大可能的。但是议会中的议员届时实际上将只提供建议??不论上院下院,都不进行表决。它们是工作机构而不是表[90]决机器。这一原则是绝对责任与绝对权威的无条件结合,它将会逐渐培养出一批在今天这种不负责任的议会制度时代中根本不能想象的领袖人才。这就是阿道夫·希特勒坐在兰德斯堡监狱里凝视着窗外列赫河那边鲜花盛开的果园,或者后来在1925—1926年躺在伯希特斯加登一所舒服的别墅的阳台上眺望着高耸的阿尔卑斯山那边他的家乡奥地利,一边向忠实的鲁道夫·赫斯滔滔不绝地进行口授,一边梦想着他要在上述荒唐的基础上建立而且要以铁腕来统治的第三帝国的时候,令人毛骨惊然地赤裸裸记录下来的思想。总有一天,他将建立和统治这一第三帝国,关于这一点,他是没有任何怀疑的,因为他有着一种强烈的使命感,这是有史以来许许多多表面看来似乎出身低贱的天才人物所特有的。他要把过去在政治上从来没有统一过的一个精选民族统一起来。他要纯洁他们的种族。他要使他们强大。他要使他们成为地球上的主人。
这是一种不成熟的达尔文主义吗?一种虐待狂的幻想吗?一种不负责任的自我中心思想吗?一种狂妄自大的心理吗?这些成分都有。但是还不仅仅是这一些。因为希特勒的思想和情绪,支配他狂热的脑子的一切错乱神经,在德国历史和思想中是有其深刻的根源的。纳粹主义和第三帝国,事实上,不过是德国历史的合乎逻辑的延续。
第三帝国的历史根源
纳粹党每年9 月初在纽伦堡举行大会,在那些情绪兴奋、如醉如狂的日子里,我常常遇到一大群小贩在叫卖一种明信片,上面印着腓德烈大王、俾斯麦、兴登堡和希特勒的肖像。文字说明是:“国王所征服的,由亲王建成,元帅保卫,士兵拯救和统一。”
因此希特勒这个士兵不仅被描绘为德国的拯救者和统一者,而且是过去这些把德国造成一个伟大国家的杰出人物的继承者。希特勒的统治是德国历史的延续的结果,这一点暗示对群众不是没有作用的。“第三帝国”这个名称也有助于加强这种概念,第一帝国是中世纪的神圣罗马帝国,第二帝国是普鲁士击败法国后,俾斯[91]麦在1871年建立的帝国。这两次帝国都为德国带来了荣誉,而魏玛共和国——据纳粹的宣传——却玷污了德国的令名。第三帝国如希特勒当初所保证的一样,恢复了这种名誉。因此,希特勒的德国被说成是过去一切——至少是过去的荣誉——的合乎逻辑的发展。但是这个前维也纳的流浪汉,不论他的思想多么混乱,也有一些起码的历史知识,知道德国过去也有失败的时候,与这些失败相对的则是法国和英国的胜利。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到中世纪末叶,英国和法国都成了统一的民族国家,而德国仍处于300 个左右小国割据的四分五裂状态。就是这种缺乏民族发展的结果,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中世纪末期到19世纪中叶德国历史的发展,使得德国历史同西欧其他大国的历史有很大的不同。
除了缺乏政治的和君权上的统一之外,在16和17世纪里,还有宗教改革以后发生的宗教分歧这个祸害。本书没有篇幅来充分叙述马丁·路德这个做了奥古斯丁教团僧侣、发动德国宗教改革的萨克森农民对德国人和他们以后的历史的巨大影响。但是可以顺便提一下,这个伟大而古怪的天才人物,这个野蛮的反犹主义者和痛恨罗马的人,这个暴烈的性格中既有日耳曼人的许多最优秀品质又有日耳曼人的许多最恶劣品质的人(他既粗野、嚣张、狂热、偏狭、强暴,又诚实、单纯、律己严格,对于求知、对于音乐、对于诗歌、对于良心的正直都有强烈的要求),对德国人的生活的影响,不论从好的方面或坏的方面来说,其深刻的程度和决定性的作用,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马丁·路德通过他的讲道和出色的圣经翻译,创造了现代德语,在人民中间,不仅造成了对基督教教义的新教理解,而且也形成了一种热烈的日耳曼民族主义,最后还教导他们——至少在宗教方面——个人良心的至高无上地位。但是不幸的是,在主要是由于他的宣教而引起的农民暴动中,路德站在王公贵族一边,而且他热烈拥护政治上的专制政体,这造成了政治上愚昧的、乡上的极权主义,使得绝大多数德国人民陷于贫困的境地,知觉惊人的迟钝,性格特别的驯顺。更糟糕的也许是,这种情况使得不仅阶级之间,而且日耳曼民族的各个王室和政治集团之间的无法消弭的分裂永久存在,甚至尖锐化。这种情况使得德国在好几个世纪内不能实现统一。
三十年战争和该战争于1648年结束时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给德国带来了最后一场奇灾大祸,这次打击之甚,使得德国以后一直没有能完全恢复过来。这次战争是欧洲最后一场宗教大战,它开始的时候是一场新教和天主教两派之间的冲突,到快结束时已变质一边是天主教的奥地利哈布斯堡王室,另一边是天主教的法[92]国波旁王室和新教的瑞典王室之间的一场混乱的王室冲突。德国全境受到了野蛮的战争的洗劫,市崖萧条,田野荒芜,生灵涂炭,十室九空。据估计,在这场野蛮的战争中,德国人死了1/3.而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对德国未来的为害之甚几乎不亚于战争本身。站在法国和瑞典一边的德国王公诸侯成了他们小小领域内的绝对统治者,他们为数约有350 个,而对这些王公诸侯而言,皇帝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傀儡而已。
15世纪末叶和16世纪初叶席卷德国全国的要求改革和启蒙的浪潮这时受到了压制。而在那个时期里,大一些的自由城市都享有实际上的独立地位;封建主义在那里已经消亡,艺术和商业非常发达。即使在农村里,德国农民也取得了比英法农民更多的自由。的确,在16世纪初叶,德国可以说是欧洲文明的源泉之一。
可是现在,在签订了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以后,德国又陷于莫斯科公国式的野蛮落后状态。农奴制度又恢复了,甚至扩大到了以前从来没有实行过这个制度的地方。城市丧失了自治的权利。农民们,工人们,甚至中产阶级的城市居民都遭到了王公诸侯的穷凶极恶的剥削,处于令人屈辱的奴役地位。
对学问和艺术的探索,完全陷于停顿。贪婪的统治者对于日耳曼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是毫无感情的,他们彻底扑灭了臣民中间这种情绪的任何表现。文明在德国停止了发展。正如一个历史学家所说,德国“被人为地固定在一个中世纪式的混乱和软弱的水平上”。经过这次挫折,德国一直没有彻底恢复元气。接受专制统治,盲目顺从像小暴君那样统治的王公诸侯,这种心理已深入德国人的思想中。而在17和18世纪在英国取得迅速进展、在1789年在法国爆发为大革命的民主思想。
议会统治思想,在德国却根本没有萌芽。德国人在政治上的这种落后状态,使德国隔绝于西方其他国家,也落后干西方其他国家。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被分裂为这么多小国家,同欧洲的思想和发展的潮流完全隔绝。因此就不可能自然地形成一个民族国家。我们要了解德国人民以后走上的自取灭亡的道路和决定这条道路的不正常的思想状态,必须记住这一点。最后,德意志民族国家是靠赤裸裸的武力来形成的,是靠赤裸裸的侵略来维持的。
普鲁士位于易北河之东。随着19世纪的消逝——在这个世纪里,法兰克福一些思想混乱、性格怯懦的自由主义者曾经企图在1848—1849年建立一个有点民主的、统一的德国,可惜失败[93]了——普鲁士开始掌握德国的命运。
好几个世纪以来,这个日耳曼人的国家一直置身于德国历史发展和文化的主流之外。它几乎好像是个历史的畸儿。普鲁士原来是易北河以东多沙的荒地上一个边疆国家勃兰登堡。这些荒地都是11世纪以后逐步从斯拉夫人手里夺取过来的。统治勃兰登堡的是霍亨佐伦家族,他们不过是些军事冒险家。在他们的统治下,斯拉夫人(其中主要是波兰人)沿着波罗的海逐步往回退,敢于起来反抗的,不是被消灭了,就是成了无地的农奴。德意志帝国法律原来禁止诸侯称王,但是在1701年,皇帝默许了选侯腓德烈三世在柯尼斯堡加冕为普鲁士境内的国王。
这时,普鲁士已经靠自己的武功成了欧洲主要的军事强国之一。它没有其他国家那样的富源。它的土地贫瘠,缺乏矿藏。它的人口稀少。它没有大城市,也没有工业,文化很落后,甚至贵族也很穷。无地农民的生活同牲口差不多。然而靠着坚毅的意志和组织的天才,霍亨佐伦王室终于建立了一个斯巴达式的军事国家,它的军队,训练有素,每战必胜。它总是同当时最强的国家结成暂时的同盟,运用这种权术外交不断扩大自己的领土。
这样就完全人为地出现了一个国家,它不是人民力量的产物,也不是一种思想(除非是征服思想)的产物,它所以能够维持,是靠统治者的绝对权力,是靠一批忠实执行命令的思想偏狭的官僚,是靠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国家岁收有2/3 一一有时多达5/6 ——花在军队上,军队在国王统率下成了国家本身。米拉波曾说,“普鲁士不是一个有军队的国家,而是一支有国家的军队”。用管理一个工厂那样的效率和残酷无情的方式统治的国家成了至高无上的一切;人民不过是一部大机器中的小齿轮。不仅国王和领操的班长这样教导个人,而且哲学家也这样教导个人:他们在生活中要起的作用是顺从、工作、牺牲、义务。甚至康德也宣传,义务要求压制人情,而普鲁士诗人维利巴耳德·亚历克西斯就歌颂人民在霍亨佐伦玉室统治下受奴役。在不喜欢这种情况的莱辛看来,“普鲁士是欧洲最奴化的国家”。
在现代德国要起很重要的作用的容克地主也是普鲁士的特有产物。正如他们所说,他们是一种主宰种族。他们占据了从斯拉夫人手里征服的土地,建立了大庄园,经营农业,在庄园里干活的就是这些斯拉夫人,后者成了同西方农奴完全不同的一种无地农奴。普鲁士的土地制度同西德及西欧的土地制度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在西德或西欧,占有大多数土地的贵族从农民那里收取地租或者封建的贡品,农民虽然常常处于农奴的地位,但是仍旧享有一定的权利,可以——而且事实上也如此——逐步赎回土地和人身自由。在西方,农民是社会中一个很可靠的部分;而地主,虽[94]然有他们的种种缺点,在养尊处优的条件下,也慢慢有了一种教养,从而形成了一种文明的生活方式,这可以从他们优雅的举止、思想和艺术中看到。
而普鲁士的容克却不是养尊处优的人。他们经营规模很大的庄园,工作极其辛勤,很像今天的工厂主。他们对待无地农民完全像奴隶一般。在他们的大庄园里,他们是绝对的主人。当时普鲁士也没有西方的那种大城市或人数相当多的中产阶级,因此容克受不到他们的文明影响。同西方有教养的贵族相反,普鲁士容克变成了一种粗野、专横、傲慢的人,没有教养,没有文化,侵略成性,目空一切,残酷无情,心胸狭隘,斤斤计较,喜欢占小便宜,这最后一点,有些德国历史学家在最成功的容克地主奥托·冯·俾斯麦的私生活中都看到了。
就是这个政治天才,这个宣传“铁和血”的人,在1866年与1871年之间结束了为时几达1000年之久的德国分裂状态,而用武力建立了大普鲁士国家,或者可以称为普鲁士德国。我们时代的德国,就是俾斯麦一手创造的,它是近百年来欧洲和世界的一个“问题儿童”,是一个人民天赋优异、精力充沛的国家。就是在这个国家里,先是俾斯麦这个杰出人物,以后是德皇威廉二世,最后是希特勒,在军官阶层和许多古怪的知识分子的帮助下,培养出了一种对权力和统治的野心,对横行无忌的军国主义的热情,对民主和个人自由的轻视,对权威和极权主义的欲望。在这种情绪的蛊惑之下,这个民族突然兴起,达到登峰造极的高度,然后又跌落下来,如此起起伏伏,几经盛衰,一直到1945年春季希特勒的覆亡,才看来似乎已经完蛋。但是,要有把握地这么说,现在恐怕为时尚嫌过早。
“当前的重大问题,”俾斯麦在1862年担任普鲁士首相时宣称,“是不能用决议和多数表决来解决的一1848—1849年的人们的错误就在这里——而是要用铁和血来解决。”他着手解决这些问题时所采取的就是这种方法,不过话得说回来,除了铁和血以外,他还辅之以一种巧妙的外交手腕,往往极尽诡诈之能事。俾斯麦的目的是要扼杀自由主义,扶植保守主义的力量,也就是容克、军队、王室的力量,使得德国能与奥地利相抗衡,不仅成为日耳曼人中间的支配力量,如果可能的话,也要成为欧洲的支配力量。“德国所仰望于普鲁士的,不是它的自由主义,”他在普鲁士议会对议员们说,“而是它的武力。”
俾斯麦的第一项工作便是加强普鲁士军队;在议会拒绝增加军队拨款以后,他就自己设法筹钱,最后解散了议会。军队加强了以后,他就进行了连续三次的战争。第一次战争是1864年进攻丹麦,结果使石勒苏益格和荷尔斯泰因两个公国归德国统治。第二次战争是1866年同奥地利的战争,它的后果非常深远。奥地利几百年来一直是日耳曼人国家中领袖群伦的国家,经此一战,就再也不能过问日耳曼人的事情了。俾斯麦不许它参加他现在着手[95]建立的北德意志邦联。
“在1866年,”著名的德国政治学者威廉·罗普克曾经写道,“德意志不再存在了。”* 普鲁士干脆兼并了美因河以北曾经同它作战过的所有日耳曼人国家,唯一例外是萨克森。这些国家包括汉诺威、黑森、拿骚、法兰克福以及易北河沿岸的一些公国。至于美因河以北的所有其他国家,则都被迫参加了北德意志邦联。现在版图已从莱因河一直到柯尼斯堡的普鲁士,完全占统治地位,而且在五年之后,由于拿破仑三世法国的战败,以较大的巴伐利亚王国为首的南德意志各国也将被并入普鲁士德意志。俾斯麦的最高成就是1871年1 月18日建立第二帝国,当时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凡尔赛宫的明镜殿登基为德国皇帝。德国被普鲁士的武装力量统一后,成为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它在欧洲的唯一对手只剩下英国了。
但是有一桩缺陷却是个致命伤。正如特莱希克所说,德意志帝国在实际上不过是普鲁士的扩大。他强调说:“普鲁士是支配因素。??帝国的意志不过是普鲁士国的意志。”这说的是实情,而且它对德国人自己后来产生了不堪设想的后果。因此,从1871年到1933年,而且可以说到1945年希特勒的覆亡为止,德国历史的进程,除了魏玛共和国一段时期而外,是完全按照一条直线,按照必然的逻辑发展的。
尽管装起了民主的外表,成立了帝国议会,议员由成年公民普选产生,但是德意志帝国在实际上是身兼皇帝的普鲁士国王统治下的一个军事专制国家。帝国议会权力很少,它不过是个人民代表在这里发泄发泄牢骚不满和为他们所代表的阶级争取一些细微利益的辩论场所。权力掌握在君主手里,这是神授给他的。近至1910年,威廉二世居然还能够宣称,皇冠“完全是上帝所赐,而不是由议会、人民议会或人民的决定所授与的??鉴于我是上帝的工具,”他补充说,“我将独行其是”。
他不受议会的牵制。他所任命的首相只对他负责,而不对议会负责。议会既不能罢兔也不能挽留。这完全是君主的特权。因此,与西方其他国家的情况完全不同,民主的思想,人民主权的思想,议会权力至高无上的思想,从来没有在德国站稳过脚跟,甚至在20世纪开始以后也是如此。不错,社会民主党历经俾斯麦和皇帝的多年迫害,在1912年终于成为帝国议会中第一大党。他们大声疾呼地要求实行议会民主。但是他们是不起什么作用的。他们尽管是第一大党,但是仍是一个少数派。工业革命来得虽然晚了一些,但是发展却很惊人,中产阶级因此兴旺起来,他们给俾[96]斯麦的武力和战争政策的胜利弄得眼花缀乱,终于为了物质上的利益而出卖了他们可能有的任何政治自由的想望。* 他们接受了霍亨佐伦王室的专制统治。他们心甘情愿地服从容克官僚,他们热烈地拥护普鲁士军国主义。德国走运的时刻已经来了,为了使它继续走运,他们——而且几乎包括全体人民——都很愿意按照主人的吩咐行事。
在这些人中间,在最末的一代中,就有希特勒这个奥地利人。在他看来,俾斯麦的第二帝国虽然有错误和“可怕的腐朽势力”,却是一种显赫的丰功伟业,德国人终于有了自己应有的地位。
德国不是所有国家中唯一建立在纯粹力量的政策基础上的帝国的杰出榜样吗?帝国的胚种细胞普鲁士是由于赫赫的武功,而不是由于金融的操纵和商业的买卖而建立起来的,而帝国本身又完全是积极进取的政治领导和视死如归的军人气概的光荣结果??
[ 第二] 帝国的创建本身好像被一件振奋全国人心的事件的魔力增添了光辉。经过了一系列无可比拟的胜利以后,诞生了一个留传给后代子孙的帝国——这是对不朽的英雄主义的酬报??这一帝国的存在不是由于议会各派别的勾心斗角,它的建国的崇高方式,使它超绝于其他国家之上;因为宣布我们的意志,宣布德国人,不论贵族平民,都决心要在将来建立一个帝国,再次把帝国的地位升高到无上的高度,这个庄严的行动,不是在议会的舌战的嘴叨声中,而是在巴黎郊外前线的隆隆炮声之中完成的??俾斯麦国家的创建者不是逃避兵役的胆小鬼,而是置身前线的将士。
这种独特的诞生方式和炮火的洗礼为帝国增添了只有最古老的国家——但是为数稀少——才能自夸的历史性的光辉。
现在开始了步步上升的历程!
外部的行动自由为内部提供了每日的面包。国家在人日和物产方面都富[97]饶起来。国家的荣誉和全国人民的荣誉受到了一支可以极其明显地表现出与以前德意志联邦不同的军队的保护。这就是希特勒决心要恢复的德国。在《我的奋斗》中,他详尽地讨论了他心目中的德国覆亡的原因:容忍犹大人和马克思主义者、中产阶级贪图物质享受和自私自利的思想、霍亨佐伦王室周围“阿谈奉承之徒”的恶劣影响、同腐化堕落的哈布斯堡王室和不可信任的意大利人结盟而不同英国结盟的“为害极大的德国结盟政策”、缺少一项根本的“社会的”和种族的政策。
他保证,这些错误是国家社会党一定要纠正的。第三帝国的思想根源但是除了历史以外,希特勒还从哪里得到思想上的启发呢?他在德国国内外的反对者不是太忙,就是太笨,没有在尚不太晚的时候注意到这一点,但是他却像许多德国人一样,兼收并蓄地汲取了19世纪德国思想家各种各样不负责任和狂妄自大的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希特勒都是从阿尔弗雷德·罗森堡这样糊涂的冒牌哲学家或者他那醉醺醺的诗人朋友狄特里希·埃卡特那里拾来的牙慧,却以一个初入门者的满腔热情来奉为至宝。更糟糕的是,他决心要把这些思想付诸实行,只要一有机会。
我们前面已经谈到,紊绕在希特勒脑际的这些思想是些什么思想:对战争和征服的歌颂,极权主义国家的绝对权力;认为亚利安人即日耳曼人是主宰种族的信念,对犹大人和斯拉夫人的仇视;对民主主义和人道主义的蔑视,这些思想都不是希特勒独创之见——虽然实行这种思想的方式后来证明是他的独创。这些思想来自在希特勒出生前一个世纪内支配德国思想界的一批无奇不有的学问渊博然而头脑有失平衡的哲学家、历史学家和教育家。后来事实证明,这些思想不仅对德国人,而且对很大一部分人类也带来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毫无问题,在德国人中间,曾经出过西方世界在思想和精神方面最崇高的一些人物——诸如莱布尼兹、康德、赫得、洪堡、莱辛、歌德、席勒、巴赫和贝多芬等——而且他们对西方文明都做出了独特的贡献。但是,正好与从俾斯麦一直传到希特勒手中的普鲁士德国的兴起同时,在19世纪开始占优势的德国文化的主要支柱首先是菲希特和黑格尔,后来是特莱希克、尼采、理查德·瓦格纳,以及一批较为次要的人物,奇怪的是,在后者这些人物中占重要地位的还有一个古怪的法国人和古怪的英国人。这些人终于造成了德国在精神上与西方的分裂;这种分裂状态至今还没有弥补过来。[98]1807年,普鲁士在那拿屈辱地被拿破仑击败以后,约翰·戈特利勃。菲希特开始在他担任哲学教授职位的柏林大学的讲坛上发表他著名的《告日耳曼民族书》。这些演讲深深地激动了和鼓舞了一个陷于四分五裂的战败国家的人民,它们的响亮回声即使到了第三帝国时代仍旧隐约可闻。对于一个战败国的意气沮丧的人民来说,菲希特的教导是一种醉人的烈酒。在他看来,拉丁民族——特别是法国人——和犹太人都是腐朽种族。只有日耳曼人才有中兴的可能。他们的语言是最纯洁的,最与众不同的。只有在他们的影响下,历史才能展开一个新的纪元。这个新纪元将反映宇宙的法则。它将由一批为数不多的社会精华来领导,他们没有任何“个人”性质的道德观念的约束。
这些思想就是我们上面已经看到的希特勒写在他的《我的奋斗》中的一部分思想。
菲希特1814年逝世后,他在柏林大学的讲座由格奥尔格·威廉·弗雷德里希·黑格尔继任。黑格尔是一个思想敏锐、观察深刻的人,他的辩证法启发了马克思和列宁,因此对共产主义思想的确立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把国家颂扬为人类生活中至高无上的主宰的思想,为惮斯麦的第二帝国和希特勒的第三帝国铺平了道路。在黑格尔看来,国家就是一切,或者几乎就是一切。
他认为国家是“世界精神”的最高表现;它是“道德的宇宙”;它是“伦理概念??伦理思想??认识和思维本身的体现”;国家“对个人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个人的至高无上的责任是做国家的一分子??因为世界精神的权利是超越一切个人特殊权利的??”那么个人在世界上的幸福在哪里呢?黑格尔答复说,“世界历史不是幸福的帝国。幸福的时期,”他宣称,“是历史上空白的篇页,因为这些时期是和谐一致、没有冲突的时期,’。战争是最伟大、的纯洁剂。在黑格尔看来,它有益于“为长期和平所腐化的各国人民的伦理趁康,正如刮风使海洋去除长期平静所造成的污秽一样”。
任何传统的道德和伦理观念都不得影响至高无上的国家或领导国家的“英雄”。“世界历史占有一个更高的地位??不相干的道德要求绝不能与世界性历史性的功业及其实现发生冲突。绝不能以喃喃连祷的那些个人品德了——谦虚、仁爱、宽容——来反对它们??这样强大的一种形式[ 国家] 必须践踏许多无辜的花草——压碎它的前进道路上的许多东西。”
黑格尔预料德国在恢复了它的天赋才能以后就会建立这样一个国家。他预言,“德国的时辰”将会来到,它的使命将是振兴世界。谁如果读过黑格尔的著作,就不难了解希特勒像马克思一样从他那里得到了多少灵感的启发,哪怕这是经别人之手而得来的。尤其是,黑格尔在他关于“英雄”——那些由于神秘的天意而命中注定要执行“世界精神的意志”的伟大人物——的理论中似乎就以他自己的强烈的使命感启发了希特勒,这一点我们在本章结[99]尾时就会谈到。
海因里希·冯·特莱希克是稍后来到柏林大学的。从1874年起一直到他在1896年去世时为止,他一直在那里担任历史学教授,很受学生欢迎,讲深时座无虚席,热情的听众中不仅育学生也有参谋总部的军官和容克官僚。他在19世纪末期对德国思想界的影响很大,这种影响一直存在到威廉二世的时代,甚至一直到希特勒的时代。他虽然是萨克森人,却是个竭力主张普鲁士化的人。他比普鲁士人更加普鲁士化。像黑格尔一样,他也颂扬国家,视之为至高无上,但是他的态度更加粗暴:人民,臣民,在一个国家里不过是奴隶而已。“只要你服从,”他宣称,“不用管你怎么想。”
在宣称战争是人类的最高自我表现方面,比起黑格尔来,特莱希克有过之无不及。在他看来,“军事荣誉是一切政治价值的基础;而在德国的丰富的荣誉宝库中,普鲁士的军事荣誉是一颗明珠,其价值之高,不亚于我们的诗人和思想家的杰作。”他认为,“盲目追求和平??已经成了我们时代的思想和道德的耻辱。”
战争不仅仅是一种实际上的必要,它也是一种理论上的必要,一种逻辑的要求。国家这一概念意味着战争的概念,因为国家的本质是权力??要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灭战争不仅是一种荒谬可笑的希望,而且也是极其不道德的希望。这将造成人类灵魂。的许多基本的和崇高的力量的萎缩??一个国家的人民,如果执迷于永久和平的幻想,就必然要因为在超然孤立中衰败而不可救药地灭亡。
尼采像歌德一样对德国人民评价不高,* 而且在其他方面,这个狂妄自大的天才的一些言论也与19世纪德国沙文主义思想家有所不同。的确,他认为,包括菲希特和黑格尔在内的大多数德国哲学家都是“不自觉的骗子”。
他嘲笑“康德老头儿的塔杜夫* 作风”。他在《Ecce Homo》(《何等的人》)
中写道,德国人“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多么卑鄙”,他的结论是,“凡是德国力量所到的地方,它都要破坏文化”。他认为,世界上所以存在“奴隶道德”,基督教徒同犹大教徒同样要负责;他从来不是一个反犹主义者。他有时担心普鲁士的前途,在他晚年发疯之前,甚至怀有欧洲联邦和世界政府的思想。
但是我认为,在第三帝国生活过的人,没有一个不对尼采的,[100] 影响有深刻印象的。正如桑塔亚那所说,他的著作中可能充满了“愉快的蠢话”
和“孩子气的咒骂”。但是纳粹文人还是乐此不疲地颂扬他。希特勒常常到魏玛去参观尼采博物馆,大事宣传他对这个哲学家的尊敬,让记者拍他出神地瞻仰这个伟人胸像的照片。
把尼采当作纳粹世界观的创始者之一是不无理由的。这个哲学家不是曾经用尽其精辟的警句格言,来大力反对民主和议会制度、宣传权力的意志、赞美战争、宣布主宰种族和超人的来临吗,几乎在任何想象得到的问题上,一个纳粹党人都可以得意地引用他的话,而且事实也确实如此。关于基督教义:“是最大的不幸,是最重大的根本错误??我称它为人类无法洗雪的污点??这种基督教义不过是社会主义者的典型说教。”关于国家、权力和人类的丛林世界:“社会一向认为美德不过是取得力量。权力和秩序的手段。
国家(是)有组织的不道德??(是)打仗、征服、报复的意志??社会无权仅仅为其本身的缘故而存在,它只能充当下层建筑和脚手架,为让精选的种族得以借之上升,担负更高的责任??所谓生活权利、工作权利、幸福权利这种东西是根本没有的:在这一方面,人类同最低贱的蛆虫没有区别。”* 他颂扬超人是肉食猛兽,“杰出的金发碧眼野兽,虎视眈眈地等待扑向猎获物和胜利”。
那么战争呢?在这个问题上,尼采采取了19世纪大多数其他德国思想家的观点。这位哲学家用旧约那种宏亮的语言来写作《琐罗亚斯德如是说人他在书里面喊道:“你们爱和平应以它作为新战争的手段,爱短期和平应胜过长期和平。我劝告你们不要工作,要去作战。我劝告你们不要和平,而要胜利??你们说,和平是甚至使战争也变成神圣的事业?我对你们说:只有战争才使一切事业变成神圣。战争与勇气所做出的丰功伟绩,大大超过慈悲。”
最后,尼采还预言未来的社会精华人物将统治世界,超人将由此产生。
在《权力的意志》(《The will to Power》)一书中,他宣称,“一个大胆的统治者种族正在加强自己??目的应该是为在[101 ]、智力和意志方面天赋最厚的一种特别强壮的人准备根据新的原则估计价值标准。这种人和他周围的精华人物应该成为地球的主人”。
德国最有独创之见的一位思想家的这种狂言大语,在希特勒的混乱的头脑中一定引起了强烈的共呜。总而言之,他把这些狂言大语——不仅是这种思想,而且连这位哲学家的过分夸张的痹好,甚至他的措辞——都据为己有。
“地球的主人”是《我的奋斗》中常见的话。希特勒最后认为自己就是尼采所预言的超人,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
“凡是要想了解国家社会主义的德国的人必须了解瓦格纳。”希特勒常常这么说。* 这可能是基于对这位伟大的作曲家的某种误解,因为,虽然理查德·瓦格纳像希特勒一样对犹太人怀有一种疯狂的仇恨,深信他们要用金钱来统治全世界,虽然他蔑视议会制度、民主主义、资产阶级的追求物质利益和庸俗习气,他也热烈地希望德国人能够“以他们特殊的天赋”,“成为世界的改造者,而不是统治者”。
不过,促成产生现代德国的神话,使得现代德国有了一种日耳曼式世界观,以致希特勒和纳粹党不无理由把它接过来据为己有的,不是瓦格纳的政治著作,而是他的伟大的歌剧,这些歌剧生动地再现了日耳曼人的远古世界,它那英雄式的神话,它那战争的神祗和勇士,它那恶魔和巨龙,它那流血格斗和原始的部族礼法,它那宿命观念,它那以爱情与生命为光荣、以死亡为高贵的观念。
希特勒从早年时代起就崇拜瓦格纳,甚至在他濒死的时候,在俄国前线附近大本营的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在他的天下开始崩溃和他的雄图化为泡影的时候,他还喜欢回忆他听到瓦格纳的伟大作品时的一切情景,回忆这些作品对他的影响,回忆他从拜罗伊特音乐节、从无数次访问这位作曲家的故居瓦恩弗雷德别墅时所得到的灵感,在这所故居中,作曲家的儿子齐格菲·瓦格纳和他的英国出生的妻子温尼弗雷德仍住在那里,他有一个时期曾是希特勒所敬重的朋友。
“瓦格纳的每一部作品都给我带来莫大的愉快!”1942年1 月24—25日夜里,在德军第一次在俄国遭到惨重失败后不久,希特勒在东普鲁士腊斯登堡的“狼穴”地下防空洞中同他手下的将领和党内助手(其中有希姆莱)
谈话的时候曾经感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在防空洞外面,遍地白雪皑皑,寒冷彻骨,这是他最痛恨和害怕的两个因素,也是造成这次战争中德国第一次军事失利的两个因素。但是在暖和的地下防空洞中,至少在这个晚上,他的脑子里想到的是他的生命的伟大灵感泉源之一。“我还记得,”他说,“我第一次踏进瓦恩弗雷德时的感情。说我受到了感动,还不足以表达我的[102] 感情于万一!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们从来总是支持我的,甚至齐格菲·瓦格纳。我同他们都很熟,相互直呼名字。我爱他们一家人,我也爱瓦恩弗雷德这所房子??拜罗伊特十天音乐节永远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日子。一想到我将来总有一次重饬这个圣地,我就非常高兴??在拜罗伊特音乐节结束后那一天??我感到非常悲哀,就像你把圣诞树上的装饰卸下来的时候一样。”
虽然希特勒在那个冬夜的独白中一再说,在他看来,《特里斯但和伊莎尔德》(《Tristan and lsolde》)是“瓦格纳的杰作”,但是为德国,特别是为第三帝国提供这么多的原始日耳曼神话的,还是那部了不起的《尼伯龙根的指环》(《Nibelungen Ring》),这是连续性的4 部歌剧,取材于日耳曼民族伟大的史诗《尼伯龙根之歌》(《Nibelungenlied》),作曲家为了这部作品花了25年的心血。一个民族的神话往往是那个民族精神和文化的最高级和最真实的表现,这种情况在德国是再确实不过了。席林甚至认为,“一个民族是有了神话以后才开始存在的??它的思想的一致性——亦即集体的哲学,表现在它的神话里面;因此,它的神话包含了民族的命运”。曾经用现代语言写过《尼伯龙根之歌》的当代诗人马克斯·梅尔宣称:“人本主义希望希腊诸神对我们文化发生深刻影响,现在这种影响已经很少了??
但是齐格菲和克里姆希尔德却永远活在人们的心灵中!”
齐格菲和克里姆希尔德、勃隆希尔德和哈根都是许多现代德国人喜欢引以自喻的古代神话中的男女英雄人物。就是同他们一起,同这个野蛮的、多神的尼伯龙根人的世界一起,一个尔虞我诈、暴力横行、血流成河,最后以G■tterd■mmerung(诸神的末日)告终的非理性的、英雄式的、神秘主义的世界,在沃旦历经盛衰之后纵火焚烧瓦拉拉时,在一场自我毁灭的狂乱中化为烈焰,同归于尽。这种毁灭,一直使德国人的心灵着迷,一直使他们在精神上满足了某种渴望。这些英雄人物,这个原始的巨人的世界,用梅尔的话来说,一直活在“人民的心灵中”。在这种德国人的心灵中,我们可以感觉到文明的精神与尼伯龙根人的精神的斗争,而在本书所涉的时期里,后者的精神似乎占了上风。1945年,希特勒企图与沃旦媲美,一手造成了德国的毁灭,想使德国同他一起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烈焰,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瓦格纳是个有惊人天才的人,是个气魄雄伟的艺术家,他的成就远远超出了上述几点。《指环》歌剧中的冲突,常常围绕着贪图黄金这个主题,作曲家把这一点同“现代资本主义悲剧”相比,并且怀着恐惧的心情,眼看着它消灭了自古以来传下来的一些美德。尽管他的主人翁都是异教徒,但是他并没有像尼采那样,对基督教义感到绝望。他对犯了错误的自相残杀的人类还是有着悲天悯人的胸怀。但是希特勒说,要了解纳粹主义,必须先了解瓦格纳。这话并不完全是错的。[103]瓦格纳曾先后与叔本华和尼采相识,并受到他们的影响,虽然尼采后来与瓦格纳发生了争吵,因为尼采认为瓦格纳的歌剧,特别是在《派西法尔》(《Parsifal》)中,表现了太多的基督教徒的克制。瓦格纳在他长寿的多事的一生中,结识了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法国人,一个是英国人,这两个人对本书所叙述的历史所以有重要意义,与其说是由于他们对他个人的影响(固然其中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不如说是由于他们对德国人思想的影响,因为正是他们的影响,使德国人的思想导向第三帝国的出现。
这两个人,一个名叫约瑟夫,阿瑟·德·戈平瑙伯爵,是个法国文人兼外交官,一个名叫豪斯顿·斯蒂华·张怕伦,是有史以来英国最大的怪人之一。
不过话得说在头里,他们两个人都不是江湖骗子。他们两个人都是博学多闻,游踪极广之士。但是他们两人都创造了极为荒唐的种族理论。这种理论,除了德国人是唯一例外,没有人(甚至他们本国的人)加以认真对待过。
但是在纳粹党人看来,他们的颇成问题的理论却成了福音书。说张伯伦是第三帝国的精神上的创建人,也许并不过分夸张,因为我曾听到不止一个希特勒的追随者这么说。这个古怪的英国人把日耳曼人看成是主宰种族,是未来的希望。他崇拜理查德·瓦格纳,最后娶了瓦格纳的一个女儿为妻。他起初拥戴威廉二世,继而拥戴希特勒,他是他们两个人精神上的导师。在他的怪诞的生命快结束的时候,他竟认为,这个奥地利下士是上帝派来领导德国人·民走出荒野的人,这件事发生在希特勒上台之前,或者说有任何上台希望之前很久的时候。因此希特勒把张伯伦看成是一个先知,并非偶然,后来事实证明张伯伦的确是个先知。
在这两个人的著作中,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在种族问题和德国的命运问题上把一种疯狂思想灌输到德国人心中呢,戈平瑙的主要贡献是1853年到1855年在巴黎出版的四卷集《人种不平等论》(《Essai sur L’Inégaltédes RacesHumaines》)。说也奇怪,这个法国贵族在皇家禁卫军当过军官以后,却以亚历克西斯·德·托基维尔内阁的秘书长身份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托基维尔是《美国的民主》(《Democracy in America》)一书的著名作者,曾在1848年担任过很短一个时期的总理职务。戈平瑙后来到汉诺威和法兰克福去当外交官,他的种族不平等理论是从他同德国人的接触中,而不是从他同托基维尔的接触中形成的,不过他曾经承认,他写这部著作,部分原因是为了要证明他自己的贵族祖先的优越性。
根据戈平瑙在这部作品中给汉诺威国王所写的献辞,在他看来,历史和文明的关键是种族。“历史上一切其他问题都受种族问题的支配??各种族的不平等足以说明各国人民的命运的整个情况。”主要人种有三个,白种、黄种、黑种,其中以白种为最优越。他认为:“历史证明,所有文明都起源于白种人,没有白种人的合作,任何文明都不能存在。”而亚利安人是白种人中间的明珠,“这一光芒四射的种族,是白种人中间最高贵的种族,”他们的起:[104] 源,他一直迫溯到中亚细亚。不幸的是,据戈平瑙说,当代的亚利安人同一些劣等种族混血通婚,这在当时的南欧就可以看到。但是,在西北方面,大致上沿着塞纳河向东到瑞士的一条线以北,亚利安人虽然远远谈不上非常纯粹,但还保持着是一个优秀的种族。他们包括一部分法国人,全部英国人和爱尔兰人,低地国家的人民,莱因河流域和汉诺威的人民,以及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人民。戈平瑙似乎把住在这条线以东和东南的大部分日耳曼人排除在外,这一点,在纳粹党人提倡他的学说的时候,马马虎虎地掩饰过去了。
即使如此,在戈平瑙的心目中,日耳曼人,至少是西部日耳曼人,也许仍然是亚利安人中最优秀的,这一点纳粹党人并没有加以掩饰。他发现,凡是日耳曼人足迹所到之处,都带来了进步。甚至在罗马帝国中也是如此。征服了罗马人和击溃了他们帝国的所谓野蛮的日耳曼部落,对文明做出了一个杰出的贡献,因为到4 世纪的时候,罗马人比退化的杂种好不了多少,而日耳曼人相对地来说,却是血统纯粹的亚利安人。他宣称:“亚利安种日耳曼人是强大的种族??因此,他们的思想、言论和行为有着很大的重要性。”
戈平瑙的思想,在德国很快被接受过去。瓦格纳在1876年这个法国人已届晚年(他于1882年去世)的时候认识了他,热情地提倡他的学说,不久之后,德国各地纷纷成立了戈平瑙协会。
豪·斯·张伯伦的奇异的一生和著作
德国戈平瑙协会的热心会员中有一个豪斯顿·斯蒂华·张伯伦,他的一生和著作,是导致第三帝国的兴起和覆亡的无情的历史进程中最令人莫测的奇怪事件之一。
张伯伦于1855年生于朴资茅斯,他的父亲是一位英国海军上将,他的叔伯之中,有一个是英国陆军元帅尼维尔·张伯伦爵士,有两个是英国陆军将军。他最后成了理查德·瓦格纳的女婿,本来是要送他参加英国海军或陆军的,但是因为体弱多病而放弃了这个打算,家里送他到法国和日内瓦受教育,法语就成了他的第一语言。在15岁到19岁之间,命运使他结识了两个德国人,从此之后,他就对德国一往情深,最后成了德国公民和德国最杰出的思想家之一,他写了许多著作,”全部都是用德语写作的,其中有好几部著作对威廉二世、阿道夫·希特勒以及其他无数较次要的德国人发生了一种几乎是头晕眼花的影响。
1870年,张伯伦15岁的时候落在一个名叫奥托·孔策的杰,[105] 出家庭教师的手里,孔策是个最最普鲁士化的普鲁士人,在他担任家庭教师的4 年中,他把英勇尚武、战无不胜的普鲁士式的武功和一一显然没有想到两方面的尖锐对照一一贝多芬、歌德、席勒、瓦格纳那样的艺术家和诗人的杰作深深地打入了张伯伦敏悟的心灵。张伯伦19岁的时候疯狂地爱上了安娜·霍尔斯特,她也是个普鲁士人,年纪比他大10岁,同他一样,也极其神经质。
1882年他27岁的时候,离开了在那里曾经埋头3 年,研读过哲学、自然史、物理、化学、医学的日内瓦,到了拜罗伊特。在那里,他遇见了瓦格纳,据他说,后者成了他生命中的太阳。他还遇见了作曲家的妻子考西玛,他在此后一生之中,一直对她保持了热情的、奴隶般的忠诚。1885年,他同当时已成了他的妻子的安娜·霍尔斯特一起,到德累斯顿去住了4 年,从这一年起,他在思想上和语言上成了一个德国人。1889年他到维也纳,在那里住了10年,最后在1909年又回到拜罗伊特,一直住到1927年去世。他在1905年同他原来崇拜备至的普鲁士妻子离了婚:当时她已60岁了,在精神上和体质上都比他病得更严重(据他说,他因为不得不分居而极感痛苦,几乎发疯)。3 年后,他娶了爱娃·瓦格纳为妻,在瓦恩弗雷德附近定居下来,因为在那里他可以就近照顾他的岳母,受尊敬的和意志坚强的考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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