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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严说禅

圣严法师(现代)
圣严说禅 
圣严法师著
自序
  禅非文字,所以是不能光靠嘴巴说的。
  
  禅宗所留的语录之多,能够汗牛充栋,要传递有关于禅的消息,也不能不说话的。
  
  禅的深度与广度,要用真切的生活来体验,禅的观念与方法,要用简朴的语文来表达。
  
  到今(一九九六)年七月为止,二十年来,我在东西两个半球,担任禅七修行的指导老师,已有一百三十多场,直接跟我打过禅七的,已有来自世界各国七千多个人次,受我亲授以及我的弟子们代授禅修课程的,已有三万多人。
  
  本书没有教授禅修的方法,是用一百则禅语的解说,让读者们体验禅修者的心境:遇到困顿逆境时,可以当作避风港;遇到烦恼痛苦时,可以当作清凉散;遇到无奈无聊时,可以当作避风港;遇到消沉落魄时,可以当作良师益友的鼓励;遇到得意忘形时,可以当作缓和冲撞的手剎车。至于看了本书能不能开悟?那就要看各人的善根,也要问是开到什么程度的悟了!
  
  本书由于王晓寒先生的推荐,在《中央日报》的长河版,自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开始陆续刊载,到一九九六年五月全部登完,偶尔也在《中央日报》的海外版转载,受到不少读者的赞叹,也引发了几篇回响的文章。
  
  现在加上名画家陈永模先生的十多幅插绘,合为本书,由法鼓文化及远流两家出版公司同步推出,以另一种崭新的面貌与读者们相见,能和更多朋友们广结禅法因缘,我要在此一并致谢。一九九六年六月二十九日序于纽约禅中心
前言
禅宗祖师们的一言一行,都充满着智慧,不论正反,都能使你感受到宁静、和谐、安慰、踏实、积极、安定。处身于现代世界的现代人,就是缺少这种豁达、开朗、自在的禅者心境。所以许多人都在讲禅、写禅,也有许多人爱听有关于禅的演讲,爱读有关于禅的作品。
  
  我出身于禅宗的寺院,出家五十多年以来,也常以禅修为日课,我在中国及日本,均有临济和曹洞两大禅宗系统的法脉源流,近二十年来,我也以禅的修行观念和方法,分享给东西方人士,在美国及英国主持了七十多场禅七,出版了九种英文的禅学讲录,在台湾指导了五十次禅七和七次的社会菁英禅三,也出版了六册中文的禅书。因此有好多人建议我写一本《禅语百问》或《禅语今解》的书,以供现代人作为安心、解闷、除烦恼的精神食粮,直到本(一九九四)年七月我从国外回来,得到叶翠苹女士的协助,为我找出一百则禅语,随问随答,在《中央日报》长河版和读者们见面。经过两个多月,完成了这册小书,命名为《圣严说禅》。一九九四年十月十九日于农禅寺
廓然无圣
  问:
  
  菩提达摩在与梁武帝的对话中,提到「廓然无圣」这四个字,请师父为我们说明它的精义。
  师:
  
  梁武帝的心中存有差别对立的观念。面对菩提达摩这位心目中的圣僧,梁武帝请教他什么是至高无上的圣谛和真理,达摩回说:「没有这个东西。」梁武帝又问:「在我面前的又是谁呢?」达摩再答:「不认识。」是叫他不要执着,没有圣人这回事。在一般人的想法中,有道的高僧、伟大的菩萨是圣人,普通人和正在修行的人是凡夫。然而,站在禅师的立场,如果心中有凡圣的差别或层次的差别,就表示不了解佛法。即使真有圣人,要把凡圣的差别相放下之后才是圣人。佛法,尤其是禅法,是讲超越的;超越于一切的有无、好坏,达到平等不二、无相、无分别、不执着,才是自在、才是寂灭、才叫不动。现代人更需要有这种心胸,才能不受五光十色的环境所诱惑,不受名利物欲的牵引所困扰,生活得豁达而自在。
脚跟下
  问:
  
  禅语中常提到「脚跟下」或「看脚下」,它是否叫人要步步踏实,注重当下眼前,不要耽于过去或幻想未来?
  师:
  
  的确是这个意思。在修行的过程中,许多人只把目标放在未来,没有脚踏实地从现在做起。这其中包括几种情况:第一种,光看到过去的人修行修得非常好,自己很羡慕,也希望见贤思齐,可是他没有想到该立刻用功,脚踏实地走出第一步;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梦想,也可说老是在做梦。第二种,老是要求其他的修行人或周围的人好好修行,如果别人不修行、做得不好、说错了,自己会很难过;把别人的懈怠当成自己的过失,总希望他们好好学。也可以说他自有标准和尺寸,如果他人不合他的要求,则加以批评、指责。但他没有想到自己是否做到了,也许自己只做到几分,却要求别人做到满分。宽以待己,严以待人,这叫「脚跟不踮地」。第三种,经常根据经典、语录、古人行谊等计画修行,设想有一天自己修行时当如何如何,可是从未想过什么时候付诸实践;年轻时贪玩,中年时事业重要放不下,晚年时体力不好,结果一直到死,计画仍是空的。第四种是「眼高手低,目空一切」,把标准订得很高,要嘛不修行,一旦修行就要做得很彻底,而且要有大成就,常常高谈阔论自己要怎么做、会怎么做,可是都仅止于口头的工夫。第五种是「得少为足」,工夫并不踏实,只得到一点小经验就认为自己已大悟彻底,到处告诉别人他已是修行成功的人,一厢情愿想当别人的老师,甚至在明眼人之前还吹牛吹个不停。因此,真正有工夫的人会告诉他:「注意你脚下,你的脚跟尚未着地哦!」也就是说他轻举妄动,实际的工夫不够。
  
  这句话对一般人也很有用。即使不修行禅法,也应该把当下的这一步站稳了,步步踏实往前走。若能如此,在人生的过程中,虽然没有功成名就,对自己而言,还是觉得心安理得,非常平实。
自家宝藏
  问:
  
  「自家宝藏」的意思是不是说,修行人想追求的那个最宝贵的东西就在自己心里,何劳向外追求?
  师:
  
  「自家宝藏」是马祖禅师和其弟子慧海禅师之间的对话。慧海去见马祖时,马祖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慧海说他要参方学道,希望求得佛法的宝藏。马祖说:「你没有顾好自己家里的宝藏,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有宝藏,只是东奔西跑向外乱找。其实到那儿找都没有你自己那个宝藏来得宝贵,真正的宝藏在你自己家里。」
  
  一般人认为求道或求法是向高僧请益、向西天取经,在中国历史上也的确有好多高僧从中国到印度求法。此外,在观念上有所谓「传法」,似乎是说一代一代有东西可传,好比父母有家产要遗留给子孙。也有人认为皈依三宝、接受佛法、受戒等也有东西可以传。这些都是似是而非的观念。从禅的角度看,「法」不是口口相传的,不是以手传手的,不是师徒授受的,不是用任何语言文字或物质的象征作为传法的内容的。真正的、最高的佛法是不可思不可议,亦即不能用语言文字来思考推敲。既然如此,心外不可能还有任何东西。老师和弟子如果都是过来人的话,只需一个会心的表示,没有其他东西可以传授。所谓「心心相印」,也就是老师的智慧与弟子的智慧彼此相通,可以用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个动作来传递消息,继而证明弟子真正发现了自己的宝藏。
  
  这个宝藏就是「明心见性」,从烦恼的心变成智慧的心,这叫「明心」;「见性」是见到不动的、不变的佛性。既然不动不变,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加以衡量,那是可以意会而不能言宣的。一旦开悟就是发现了自己的宝藏。一般人在平常生活中如果一味地向外追求资源或帮助,就无法真正满足自己,真正解决问题。唯有回过头来反求诸己,即所谓「自助而人助,人助而天助」,先肯定自己,别人才会肯定你,对你有信心。否则若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一定不会被别人肯定。不过,所谓自我肯定不是自大、虚矫,而是如实踏实。
本来无一物
  问:
  
  六祖惠能大师有一个偈子,「本来无一物」是其中的一句,时常被人引用,请师父为我们说明它的精义。
  师:
  
  凡是读过《六祖坛经》或听过禅宗故事的人,对这句话都耳熟能详。神秀禅师曾写了一个偈子给五祖弘忍大师看,内容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神秀的师弟惠能看到之后,觉得作者心中还有很多罣碍,尚未大彻大悟,所以也念出四句话,请别人帮他写在墙上:「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的境界是那么的洒脱,那么的自在!很多人希望开悟,开悟在梵文叫「觉」,也就是「菩提」的意思。也有人认为为了明心见性,必须时时将心擦拭干净,像镜子一样,能将之保持干净就是开悟,是智慧的表现。因此,对没有开悟的人而言,「智慧」这个东西是有的,必须追求,并且可以执着。但六祖认为没有开悟、智慧这些东西,一执着有智慧,本身就不是智慧;所以他说「本来无一物」。既没有生死,也没有涅槃;既没有烦恼,也没有智慧。愚痴的烦恼和菩提的智慧是相对的,生死的痛苦和觉悟的涅槃是相对的。心中有执着就没有真正开悟。不要认为有像镜子一般的自性,当心中什么都摆下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开悟。这就是《心经》所说的「无智亦无得」,这才能心无罣碍,无罣碍就是心中无一物,才是真正的悟境现前。
  
  平常人虽然没有像六祖惠能大师那样的心胸,可是少一点牵挂总是好的。自己所拥有的,不论是权势、名利、眷属等等,虽有而不要患得患失;这样就能活得愉快一些、自在一些。该有的不需拒绝,不该有的不需非得到不可;如此心中坦荡荡,白天不紧张,晚上睡得熟,不是很好吗?
风动 幡动 心动
  问:
  
  六祖惠能大师从五祖弘忍门下得到传承之后,到了广州法性寺,见到两位和尚对着寺前的旗子在争论,一个和尚说:「你看旗子在动。」另一个说:「是风在动。」惠能说:「你们两个都错了,既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幡在动,是你们的心在动。」两个和尚被点破,非常拜服,而我们听故事的人似乎也心动了一下。请师父开示。
  师:
  
  这也是《六祖坛经》中的故事。当时惠能已经开悟,和一般人有不同的看法。一般人是从外境的现象着眼,透过主观形成因人而异的判断。外在的环境如果没有主观的人去观察它、体验它,它是毫无意义的。一旦通过人的观察、体验和认识,就失去了客观事实的标准。因为每个人内心的反应都会因时、因地、因他自己内心的情况而有所不同,所以两个和尚看到幡在动就会有两种不同的想法。这两种想法都是错的,最正确的答案是他们两人的心在动。
  
  从这个事实来看,人间所谓是非、好坏、优劣、善恶等等判断,并没有一定的客观标准,都是因时、因地、因主观想法而有所不同。所以叫作虚妄,不是真实,既非真实就不要执着。唯有对一切现象不起执着,才不会生起爱憎等等烦恼心,那就是自在的人。是不是可能做到幡不动、风不动、心也不动呢?其实没有必要。有风的话幡一定会动,只要自己的心不随着环境而乱动,不要被环境牵着鼻子走,不用主观的自我意识来观察、衡量、判断,这是比较妥当的,也比较不会产生矛盾和冲突。很多人只因多管闲事而烦恼不已,其实只要心不受环境所动,不离智慧和慈悲两个标准,就不会有烦恼了。因此,我们普通人也可以练习不受威胁利诱,不为声色所动,这也就是人间的智者和勇者。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问:
  
  有和尚问崇慧禅师:「达摩未到中国之前,中国有没有佛法?」禅师答:「没来之前的事暂且搁着,你自己的事怎么样了?」和尚不解,崇慧禅师又说:「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万古长空」把时空拉得很长很大,「一朝风月」则把时空凝聚到眼前当下。对修行人来说,不要管它万古长空,只管一朝风月就可以了;当下是什么就是什么,当下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个说法对不对呢?
  师:
  
  对的。这句禅语是把时空的长短和达摩带来的禅法或释迦牟尼佛的心法对比起来讲的。其实那位发问的人知道,处处都是佛法,佛法本来就是现成的,跟达摩来不来中国没有关系。但他这句话问得太远了,跟当下没有关系,可是他自己不清楚。崇慧禅师答以「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是点明对方不管目前、现在、当下,却想到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大的空间,完全不切实际。一朝风月是万古长空中的一点一段,但若无这一点一段,就没有着力处。若要体会万古长空,必须从你自己认识起,你自己是什么?真正把自己放下了,才能发现万古长空。看你现在是万古长空呢?还是一朝风月?如果你现在是一朝风月,也就是说,你努力于现在,在心上用功,就不会想到要问这个问题。如果你现在是万古长空,也就是工夫做好了,即与万古长空合而为一,也不必问这个问题。所以你的问题是多余的,不应该问的。就算我告诉你达摩来之前中国有禅法或没有禅法,跟你也完全没有关联。这句话对普通人也有用处,我们常讲「现实、现实」,现在目前才是最实在的,离开现在目前,不论讲什么都不切实际!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问:
  
  这句话是不是叫我们不要执着,但也不要因无所执着而冷漠消极,应该提起智慧心、慈悲心、菩提心?
  师:
  
  一进农禅寺的门,在照壁上就可见到这句话。它本是《金刚经》中的句子,六祖惠能未出家之前,听到有人诵读这个句子,当场若有所悟而决定出家求道,往湖北黄梅见到五祖弘忍,半年之后,听五祖讲《金刚经》,一听到这句话就豁然大悟,可见这个经句在禅宗是多么的重要。很多人认为无我、无心、不动心大概就像木头、石头、植物一样吧!如果真是如此,释迦牟尼成佛之后就不要说法度众生,禅师们悟道之后也不该再弘扬禅法了。事实恰巧相反,释迦牟尼佛成道时只有三十多岁,接下来花了四十多年的时间说了许多法,度了很多人,使佛教流传到今天,成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可见不动心并不等于木头、石头,它的意思是不住心,《六祖坛经》中也谈到无住无相无念,二者大同小异。「无住」是什么呢?就是不在一个念头或任何现象上产生执着,牢牢不放。比如受了打击,被心外的事物所困扰,那叫心有所住。又比如贪男女色的,心就注意男女色;贪名的,心注意名;贪财的,心注意财;贪美食的,心注意美食。这些人若没有女色、男色就活不下去,没有名、没有财就浑身不对劲,没有美食也不能过日子,心中老是牵挂着这些东西,这就叫「有所住」。至于心无所住呢?美色当前也当作是平常事。《维摩经》中的天女散花,又是美女又是鲜花,菩萨们看了若无其事,认为是天女自己在散花罢了,跟菩萨们不起关联;可是那些阿罗汉对美女和鲜花还存有潜在的厌离心,所以花落到他们身上就掉不下来了,这是因为心有所住。因此,「心无所住」是身在红尘能不受红尘困扰,「生其心」是出入红尘还能救济红尘中的众生,为他们说法。这个心就是慈悲心和智慧心,是佛和菩萨们的境界。
  
  我们凡夫也不妨练习「无所住而生其心」,最初可能比较困难,但是时间久了,就会把世间的人、事、物看作如幻如梦如演戏。你会非常认真地演好目前的角色,但很清楚自己是在演戏,那就不会受到利害、得失、你我、是非的影响而烦恼不已。
不思善 不思恶
  问:
  
  不思善、不思恶,乍听之下会觉得此人很糊涂,没原则。但它更深一层的意思是不是叫人不要自我中心,不要有主观的价值判断呢?
  师:
  
  不思善、不思恶的人,乍看之下的确像个糊涂虫。没有善恶的标准当然很危险,他很可能根据本能去做事,不管对别人、对环境会有什么影响。在这个世界上,不论个人、团体或全体人类,都需要善恶的标准,怎么可能不思善、不思恶呢?这里的「不思善、不思恶」是从禅宗修行的立场来说的。当六祖从五祖弘忍得到法的传承之后,五祖劝六祖到南方隐匿起来,否则可能有人对他不利,六祖于是带着衣钵到了大庾岭。当五祖的门下发现法已经传到岭南去了,很多人就动身去追。其中有位曾任将军的出家人叫惠明禅师,追上了六祖,六祖遂把衣钵放在大石上,自己躲在草丛里。惠明看到衣钵,心中产生反应,大叫:「我不是为衣钵而来,是为求法而来。」六祖听到这句话,受了感动,从草丛里出来对惠明说:「在不思善、不思恶的情况下,什么是你惠明上座的本来面目呢?」这个本来面目就是「明心见性」的「心」和「性」。「心」是智慧,「性」是佛性。一定要到心中无罣碍,心中不存任何痕迹,这时再看一看你的本来面目是谁。《涅槃经》中说,一切众生都有佛性,人人都可成佛。人本来具备的条件跟佛完全一样,所以叫本来面目。如果常常有善、有恶、有好、有坏,心中始终被这观念所混淆,就会愚痴而没有智慧,唯有不思善、不思恶,才能明心见性。这两句话使惠明当下就开悟了,后来有好几位禅师叫弟子照着这两句话去做,也蛮有用。
  
  其实善与恶要分层次,一般人必须有善、有恶的区别,如果不思善、不思恶,一定会对社会产生困扰。至于对修行人或个人修养来说,嫉恶如仇或太执着于善都不太好。真正的洒脱自在是在善恶之上,这才是最究竟的最高境界。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问:
  
  洞山良价禅师开悟之后,劝人不要离开自性去外面找「开悟」这个东西,他体会到了「水面的影子是我,我不是水面的影子」这个经验。请师父为我们开示,分享一下洞山禅师的心得。
  师:
  
  洞山禅师有一天在过河时,看到河面上反映出自己的影子。水上一个人,水面一个人;水面上的不是他,水上的才是他。当他尚未看到倒影之前,始终不得开悟,不知道自己本来的面目究竟是什么东西,认为在身外一定还有一个东西是本来面目或自性。直到他见到水面上自己的影子,才知道不要离开自己的身心另外去找什么,如果这样去求道求法,希望悟道得法,那就离开自己的本来面目越来越远。现在我看到水面上的影子,影子是我,而我并不是那个影子,这就是开悟。很多人认为开悟一定是悟到不得了的事,其实,未悟的时候对面不相识,悟了之后发现根本不曾离开过,如此而已。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影子是我,我不是影子」,影子是从我产生的,离开了我不会有影子。我们平常所使用的身体和正在动念头的心是本来面目的影子,离开我们的身心之外,不可能还有个东西叫本来面目。可是尚未发现这个道理之前,绝不可以把我们平常有执着、有烦恼的身心当作本来面目。
  
  一般人常在生活中自我困扰,也困扰他人,原因就在于区别什么是我、什么是你、什么是他。而事实上,我也好、你也好、他也好,自己所体会到的,所感觉到的,不是那本来的东西,而是从经验、知识所学习而来的一种判断,并不是一出生就拥有和知道的。因此有人说,婴儿所见的世界是真实的,成年人所体会的世界是非真实的。我想这是个比喻而已,因为婴儿的生理、心理都尚未成长、成熟,他们所见到的世界是一片混沌,心智上是一团迷糊,并不像断了烦恼的智者那般明朗而不执着。若能达到洞山禅师的悟境,他会对所有的现象清清楚楚,了知我和非我而还能心无罣碍。「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烦恼的身心并未离开我的本来面目,只是把我的本来面目遮起来了;我今天离开了执着的烦恼,本来面目终于现前。所以现在的我是本来面目,而不是那个烦恼的我。我还是在的,只是没有烦恼了,多么高兴啊!
磨砖成镜  
 
  问:   
  马祖禅师到怀让禅师那儿学道,每天都坐禅,有一次怀让禅师问马祖:「你坐禅是为了什么?」马祖说:「为了成佛呀!」怀让就拿了一块砖磨了起来,马祖觉得很奇怪,问他磨砖做什么?怀让说:「把它磨成镜子。」马祖说:「磨砖怎能磨成镜子呢?」怀让答:「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又怎么成得了佛呢?」禅宗一向非常重视坐禅,却又说坐禅成不了佛,这是什么道理呢?
  师:   
  坐禅的确不能成佛,坐禅只能把腿子锻炼好。不过,一般人还是得坐禅。释迦牟尼佛是坐禅成道的,在他之前、之后的修行人都在打坐。问题是,如果不论学佛与否,打坐皆可成佛,那是不可能的。成佛也好,开悟也好,是在于心,不在于坐。在于心能否明净、没有执着、没有罣碍,不在于坐的姿势好不好、坐得久不久、腿痛不痛,这是了不相关的。自古以来,各宗各派的佛教都不反对坐禅,他们都确认打坐可以产生安定心的功能;但是心的安定并不等于开悟成佛。在中国禅宗,始终都要坐禅,但也说坐禅和成佛开悟没有关联。如果像马祖那样不断地打坐,马祖可能成不了马祖,也开不了悟。一旦他明白砖头磨不成镜子,打坐也成不了佛,对打坐的执着就放下了,进而从心上用功。只要放下心中的一切,就是明心见性、顿悟成佛。在印度,有不少阿罗汉并没有打坐,他们只是听闻佛法,立刻就证了阿罗汉果,这叫慧解脱阿罗汉。当心中灵光一闪,把过去现在未来人我是非一齐摆下,此时就显现出光明的心地和万里晴空无私的境界,这叫开悟吧!
三十棒
  问:
  
  如果在一般的学校里,老师问一个问题,学生答不上来要挨三十棒,答出来也要挨三十棒,恐怕会引人非议。为何这则公案「道得也三十棒,不道得也三十棒。」反而能助人开悟呢?但是用于禅法的话,是不是叫人不要在观念上有一个执着点呢?
  师:
  
  这是所谓「德山的棒」,是德山宣鉴禅师的公案。「道得」就是你答得上来或开口回答,可是不论你回答与否或答对与否,德山都给三十棒。以「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为例,无常无我是大家对佛教的共识或通识,如果禅师问你:「一切是无常的或常的呢?」这个案子是现成的,你究竟回不回答?如果你不回答,问你问题为什么不回答?如果你回答,答案明明有了,还有什么好回答?所以,回答是错的,不回答也不行,这其中没有逻辑的问题,也没有对与不对的问题。重点在于正在求道的弟子若把心中所有的知识、经验、学问──不论是从书本上看到的,或从人的口头听到的,或是自己体验到的──用语言表达出来,那就是错的。要离开心理的活动,离开知识的分别,这才是无差别、才是平等,才是不二法门。所以回答或不回答都不行。在这情况下,未开悟的人会被老师逼入绝境,向前无法进,向后无法退,向上爬不上去,向下入地无洞。这时会舍掉一切攀缘心,断绝一切所有可以动的念头,心中一切东西都不存在了,可以马上开悟。清清楚楚的心中没有任何执着,没有主观的自我也没有客观的环境,这叫一丝不挂,寸草不留,是大彻大悟的境界。道得不道得都给三十棒是一种帮助弟子开悟的方法。德山对需要他帮助的人,会巧妙地用这个棒。
藏头白 海头黑
  问:
  
  有位出家人问马祖禅师一个佛法上的问题,马祖说他很累,叫他去问智藏禅师,智藏说他头痛,叫他去请教他的师兄怀海禅师,怀海说他不会回答。这和尚就把情形回报给马祖禅师,马祖说:「藏头白、海头黑。」他的意思是不是说真理是现成的,就像智藏的头是白的,怀海的头是黑的,如此单纯?
  师:
  
  马祖的弟子当中,智藏的年纪比较大,头发已白;怀海的年纪比较轻,头发较黑。他们三人都不回答问题,使问法的人不得其门而入,看起来毫不合理,实际上是没什么好回答的。马祖觉得此人需要点一下,因为他始终弄不清楚别人为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马祖说,你问的问题就如智藏的头是白的,怀海的头是黑的,还有什么好问的?一切不都是现成的?处处都是佛法,处处都是禅,样样东西都是道;你自己看不到,还在问东问西,等于说你自己穿衣服还在找衣服穿,饭就在眼前还在找饭吃。问道的人听了是否开悟,在公案中没有记载,但这个公案非常明显而有用。真正的佛法是现成的,不需用语言文字说明,根本没有佛法、开悟、道、禅这些东西。如果有的话,那是心中的执着。要把心中的一切摆下之后,才是祖师西来意。祖师从印度带来的是什么?不需要问!放眼都是,吃饭、睡觉、拉屎、撒尿也都是。然而,心未放下之前,一切都不是。
  
  这类公案在现实生活究竟有没有用处?还是有的。有些人钻牛角尖,引来许多痛苦。如果退一步即可海阔天空,否则比下地狱还痛苦,因为是死路一条。禅语教导我们把自己放到非常自由开阔的世界中,不要把自己逼入狭窄的观念或自以为是的框框里去。
红炉一点雪
  问:
  
  「红炉一点雪」,从诗的意象上来说非常有张力,因为红色和白色在对比之下很醒目,而烧热的炉子和冰凉的雪也在温度上呈现两个极端。把这些对立摆在一起,究竟想表达什么呢?
  师:
  
  红炉中有一点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烈火熊熊的红炉岂能容得下雪?雪竟能在火红的炉中存在?这恐怕是一幅画吧!它的用意是说明没有这样的东西,正如龟毛兔角一样,并不存在。
  
  开悟、成佛、智慧等等,都是空洞、抽象的名词,但是对未开悟者要讲这些东西,因为他们就是被迷惑、烦恼、障碍等这些问题所困扰,名闻利养权势物欲也都存在。一旦开悟,这些东西都不存在了,不但是身外之物、心外之物,而且连身外、心外也都是幻相。人如果有情绪、情感的执着和判断,就会产生障碍或情执的作用;如果心无罣碍,心不受外界所动、所影响,心外就没有东西。不论是世间任何事物,或是成佛之后所见到的佛、道、净土、圣人、菩萨,在开悟者眼中都是红炉一点雪,没这些东西。一般人是很难体会的!在我们眼前明明有种种人、事、物、环境、情况、现象,怎么说它没有?有慧根的人听了这句话之后却会马上开悟,发现往日为自己所贪恋、厌倦、爱憎的对象,都如红炉一点雪,不是事实,何必执着?
事得理融,寂寥非内
  问:
  
  南泉普愿禅师在写给弟子的信中提到这两段话,听起来哲学意味很浓,跟其他的公案或禅语不太相同。请师父解说。
  答:
  
  理和事、内和外指的各是什么?必须先把这两个相对的名词和观念弄清楚。这里的「理」不是道理的理,而是真理或一切现象的根本。「事」是指现象,「理」是指本体,这是哲学观点的解释。南泉说「理随事变」,一般人却说本体不动,现象会动。南泉说「事得理融」,一般人却说见到现象不见得见到本体,本体是不可捉摸的、完整的、永恒不变的。但就禅而言,理和事,亦即本体和现象是同一个东西,即事即理。(现象本身就是本体的表现,而不是现象之后还有本体;所以看到现象就知道它的根本是什么。也可以说,有烦恼的众生和佛是同一个东西,只是他尚未成佛而已,所以呈现出凡夫的样子;其实一切众生都有佛性,是跟佛性在一起的。)
  
  如果通达了这个道理,外在的现象和内在的本体根本是一即二、二即一,等号的两端是事与理,内和外也是一体的。这是从禅的立场看,不是从哲学的立场看,因为禅的经验是用心来体会的。心不在外,也并不在内,否则是在那个之「内」呢?是因为身体、环境在动,心才跟着动,所以心不在内也不在外。
  
  所谓「理随事变」,现象在变,本体的理就在变动的现象之中。「宽廓非外」,你不要以为现象是在本体的外边,无限的广大也不在本体之外,不要把现象当成本体的外在;此即理事不二,即事即理,套用哲学名词,便是现象即本体,本体即现象。
  
  「事得理融」,一般人认为理是不动的本体,事是不断变动的现象,事可见而理难知。事实上,当你心中已无分别执着之时,看到一切现象虽然在动,心中并不受其影响,所以等于未动,故以智者的眼光看世间一切现象,都是清净无染的,那与理体的本身无异,见事即见理,理以事现,理在事中。故在凡夫的心境,总想要离苦,向往佛国,对于悟后的智者,纵然常住世间的尘嚣之中,也等于处身于佛国净土。
  
  「寂寥非内」,许多人认为外在的世界是动的,内心的深处是静的,故要用静坐及参禅来开发内心世界。其实,若从禅悟者的立场而言,事与理既非两样东西,内与外、静与动,也是不可分离的,动态既不在外,静态也不在内。若把内外看成两极,就有烦恼出现了。
  
  所谓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当有烦恼的时候,所面见的世界是丑恶的,实际上是因为人心丑恶,世界才丑恶。有大智慧的人,心不随境动,环境如何是环境本身的事,他的内心世界不受影响,也就等于跟他无关,但他依然会照着环境的动向作适当的处理,那是智慧的功能而非烦恼的心动。
干屎橛
  问:
  
  有位和尚问云门文偃禅师说:「佛是什么?」云门回答:「干屎橛。」也就是清除粪便的木片。乍听之下令人惊诧骇异,怎么可以这么放肆呢?云门禅师的用意是不是想破除对立呢?
  答:
  
  禅师们就是要破除人的差别观念。若从宗教信仰的角度看,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大不敬。在佛教的常识里,佛的意思是「觉者」,自觉、觉他、觉满,也叫「大觉」、「满觉」,是大彻大悟的伟大圣人。然而,这个解释对修行没有帮助,只能听到一些知识和说明,起不了作用。若问佛是什么,不必用抽象名词或描写的说法来解释、介绍,只需直截了当告诉他,佛是无处不在的,不能用任何固定的一句话来说明。佛可以说是智慧慈悲的代表,也可以说他没有什么事要做,因为他已得大解脱,但只要有需要,他随时出现,而且能以人或物的样子出现。然而佛不是物也不是人,他为了帮助众生,可以在任何现象中让你受用。如果一个人可以因为一块干大便而开悟成佛,得到佛法的利益,佛也可以是一个干屎橛。云门禅师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也许正好在野外看到一块人粪或狗屎,就随口说佛是那个东西。一般人可能无法接受这种指示或观念,但禅修者心中有很多疑问想立刻得到答案,如果禅师当下答非所问,并且给予非常强烈的印象,发问者会非常震撼,从惊讶中产生智慧的火花,或可因此而开悟。这是方法上的运用和手段上的便利,可以让人的观念产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受人尊敬,应受崇拜的佛,一下子成为受人鄙弃的干屎橛,在他心中会产生非常大的革命,他的生命可能从此得到新的开始。禅宗不倾向正面的解释,否则隔靴搔痒无济于事。其实禅宗并不常用这种方法,必须视情况而定,用得恰到好处才行。
南泉斩猫
  问:
  
  南泉普愿禅师的弟子为抢夺一只猫而争执起来,南泉要他们说出个道理,否则要杀猫。大家无言以对,南泉就把猫给杀了。当赵州从谂禅师回来,南泉把斩猫的事告诉他,赵州就把鞋子脱了,放在头上走出去。南泉说:「你当时如果在场的话,这只猫就不会死了。」出家人杀生是不应该的,鞋子顶在头上也把事情颠倒了,这些和尚为什么做这些奇怪的事?
  
  答:
  
  佛教最重要的五戒的第一戒就是不杀生,南泉怎么可以杀猫呢?不过他不是粗人,也不会是破戒的出家人,而是他看到寺院中养起猫来,这已经错了。戒律规定寺院不能养猫,因为猫会抓老鼠,有伤慈悲,而东西两堂的僧人还要争猫,所以南泉就把猫杀了。他的目的是要使两堂的僧人去掉争执的心,也去掉以后养猫的心。如果处罚他们也没什么用,不能产生力量,一旦杀猫,可以产生极大的震撼,因为从释迦牟尼佛以来没有人破过这种戒。养猫已够不慈悲,杀猫更不慈悲。这是禅宗祖师以毒攻毒,以毒治毒,以非常毒的药来治非常毒的病。杀猫之后,这个震撼力不是一下子就结束了,直到现在还在震撼着我们。猫本身牺牲了,但南泉的举动却帮了很多人的忙。
  
  赵州是已经开悟的人,他知道两堂养猫、争猫是颠倒,老和尚杀猫也是颠倒,他还有什么话讲?上下都颠倒!所以,脱下鞋子顶在头上往外走,是表示这场佛事整个都是颠倒的。他用颠倒的手法也是以毒攻毒,以毒治毒。如果以正扶反,力道不强;如果颠倒加颠倒,可以马上产生大爆炸、大火花。禅宗史上曾有很多人解这个公案,我的说法则是这三方的动作都错了,但南泉和赵州的目的是对的,这叫「将错就错」、「倒正其错」。不过,这种例子不能随便学习,否则养狗杀狗、养猫杀猫,会很麻烦的。
寸丝不挂
  问:
  
  有位比丘尼叫玄机,去参拜雪?禅师,禅师问过她的名字之后,又根据她的名字问她一天织多少,她答道:「寸丝不挂。」说完就告辞往外走,雪?禅师突然喊住她:「你的袈裟拖在地上啦!」玄机回头一看,禅师笑着说:「你不是说寸丝不挂吗?」这个故事听起来颇有玄机,却也让人觉得要修行到真正的寸丝不挂实在不易。请师父开示。答:
  
  这位玄机比丘尼已经懂得禅宗的机锋,所以有这样的回答。如果说自己身上连一根线一寸纱都没有,普通女孩子说这种话不免会害羞,这位比丘尼则表现得颇有禅味。但当雪?禅师一说袈裟拖在地上,她马上就出现普通人的反应,可见她只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名字,并未在心中了无罣碍。袈裟是否真的拖在地上是另一回事,可是刚刚才说到身上或心头寸丝不挂,可以挂寸丝的心根本不存在才对,怎么会有袈裟拖在地上?从这个故事可知,很多人自称懂得禅的意义和味道,其实只是一种观念上的、知识上的或思辨上的游戏,并不是内心体验上的实证。一般人要说出「寸丝不挂」这句话,已经不易,至于要体验,更不容易。
  
  因此武侠小说中常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在内行人或高手之前,普通人假装有或只有几手普通的招式,那是丢人现眼的事。很多人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卖弄聪明,还以为自己是内行,这在知识分子来说是最易犯的毛病。这些人只是以耳代眼、以眼代手、以手代心,实际的内心世界并不是那一回事,只是动作舞出来像是内行罢了。
道非物外,物外非道
  问:
  
  赵州和尚问师父南泉禅师说:「道非物外,物外非道,什么是物外的道呢?」南泉拿起棍子就打,赵州把棒子抓住,说:「你以后别打错人了。」南泉不想落入思辨的圈套,所以打人。但是对一般人而言,思辨还是必要的,请师父说明这两句话的意义。
  答:
  
  所谓「道非物外,物外非道」,「道」究竟指的是什么?在佛教中,「道」有好几种意思。第一种是指路线、道路,也是指修行佛法的法门。另一种意思是方向或目标,比如希望成佛成道,希望证果等等。还有一种意思是菩提、觉,是一种经验,因此证道是指亲自体验到「道」是什么。对禅或究竟的佛法来说,道本身跟一般现象或一般世间事物不能分开,原因在于:如果心外求道,那是外道,因为道不在心外,而是在心内。可是心又在那里呢?如果说心在身体里,那也是错的,身体中没有一个东西叫作道。心既不在身外也不在身内,而是一种精神的活动,亦可称之为神识、智慧。神识是凡夫,智慧是贤圣,不论是神识或智慧都是跟外在世界相接触而产生的反应,所以不能说它是在内或在外。「道非物外,物外非道」,其实是同一句话,反复说着而已。道不在物质现象之外,那一定是在物质现象之内喽!可是若说物质之外没有道,也是错的。如果说物质或现象是道,这也是执着。所以,道不在物内也不在物外,道是非物外非物内,即物外即物内。这又变成思辨而非实证,有点像念《心经》,不是禅师需要说的,跟实际的体验没有相关,所以南泉禅师干脆不讲,拿起棍子就打。赵州则说:「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别再打我了。」善于用逻辑分析事理的人大概会经常逞口舌之辩,而在这个公案中,语言已是多余的,这才是禅的体验。
瓶中养鹅
  问:
  
  一位叫陆宣的人问南泉禅师说:「有人在瓶子里养了一只小鹅,鹅渐渐长大,出不来了。如果在不把瓶子打碎,也不损伤鹅的情况下,你有什么办法让鹅从瓶子里出来?」南泉禅师唤了陆宣的名字,陆宣应了一声,南泉说:「这只鹅不就出来了吗?」这个故事妙趣盎然,很想听听师父的看法。
  答:
  
  一般人常会遇到瓶颈的经验,比如事情胶着了或者交通滞塞了等等。陆宣是位居士,自认懂得禅,瓶中养鹅只是一个假设,他故意来考南泉的。然而对禅师来说,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否则就上当了,被瓶子给困住了。南泉很清楚,陆宣把自己的念头装到他内心的瓶子里了,于是喊他的名字,陆宣一回答,他的念头就离开瓶中鹅,出了瓶子了。
  
  陆宣是否因此而开悟?如果陆宣问这个问题之前已经用功修行很久,心中已有这个疑情,想求个答案,此时听到南泉说:「鹅不是已经出了瓶了吗?」他会放下瓶子,没有执着而开悟。但他也可能只是个知识分子,在观念上有这种聪明而制造出这个故事,此时不论南泉怎么说,他也不会开悟,顶多承认他输了,终究沦为一种游戏。因此,禅机的运用对真正用功的人非常有用,如果只流于游戏,这种对话毫无意义。
庭前柏树子
  问:
  
  有人问赵州禅师:「什么是祖师西来意?」赵州回答:「庭前柏树子。」我猜想赵州和尚的用意,是以这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回答,来点破对立的观念。禅的真谛是「不二」,所以黄花翠竹无非般若;只要有人问赵州和尚什么是禅法,他不论答什么都可以。是不是这样呢?
  答:
  
  应该是对的。这个公案接下来还有几句对话。有人问赵州什么是达摩祖师从印度带来的禅法,赵州答以「庭前柏树子」,那位弟子也懂得一些道理,叫和尚不要用境界打发他,赵州说我没有用境界表现给你,弟子再问一次什么是祖师西来意,赵州还是回答「庭前柏树子」。弟子听了,一定会认为这是心外的境界,因为柏树是一个东西。然而对赵州来说,祖师西来意也好,庭前柏树子也好,都不是境界,而是同一种东西。有人认为祖师带来的是涅槃妙心、正法眼藏,如果用这些很抽象的哲学名词去回答那位弟子的问题,实在毫无意义,不如直截了当告诉他,见到什么就是什么。赵州告诉弟子,祖师从西方带来的到处现成,放眼皆是,没有另外一个东西叫祖师西来意。这种思想跟自然主义有一点关系。佛法本来是讲心法的,结果有人把心当成一样东西来执着,在此情况下,只好连「心」这个名词都不提,因此任何东西都可以是祖师西来意。这是否是哲学上的泛神论?其实也不是。泛神论只是你对他的信仰而已,他本身并不产生任何功能。但祖师西来意是可以体验实证的,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是活泼的、生活化的,人人皆可体会得到的。智慧未开时,祖师西来意即使在你面前,但对面相逢不相识,如此而已。因此也有人说,你每晚抱着佛睡觉,每天早上又跟着佛起床,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佛就像庭前柏树那般熟悉,还有什么好问的。不过,如果执着庭前柏树就是祖师西来意,这也是错的。
  
  处处踏实处处是、处处自在处处活泼,就好了。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问:
  
  三祖僧璨在〈信心铭〉中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是不是说求法悟道不难,就怕你起分别心而加以执着?
  答:
  
  〈信心铭〉是三祖僧璨留下的不朽作品,一开头就说了这两句话。至道是什么?是无上的道,也就是佛道。不要把至道视为高不可攀,如果执意要追求最高的道,认为开悟以后即成佛,这就错了。拣择的意思是分别、选择、等待。这句话是对修行禅法者的心态所做的忠告。禅法本身是要我们去实践、去体会,而不是去等待、追求、挑剔和寻找。要怎么做呢?很简单!把追求心、期待心、修功德的心、成道的心全部放下,马上就会发现佛道一直跟你在一起,你并没有离开过它,它也不曾离开你。不过,对初学佛法的人还是要鼓励发菩提心,要有求道、求法的心,要有为了求道而摆下一切的心。摆下一切的心有两种,第一种是放下自己的身外之物,乃至摆下自己身体的享受和苦难,不顾一切去用功;这是鼓励人修道的一种方便。至于已经在修道的人,除了修道之外,不要再追求、等待、盼望什么道在你面前出现;这是另一种摆下一切的心。好比一个登山人,只要方向无误,路线正确,就不要老是瞻前顾后。注意脚下踩稳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要计算何时到达山顶,也不要时刻衡量离开山顶有多远,这样毫无意义。唯有不断努力,才是最实际的。所以,不要觉得成佛很难,可是如果心中有所分别、执着,至道就很难了,成佛也很难了。
  
  我们在平常生活中也可以运用这种观念。比如我们是为了赚钱而工作,为了薪水而上班,但在工作时如果老想着我做一分钟有多少钱,工作一定做不好,老板也不会高兴的。工作时就是工作!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问:
  
  石头希迁禅师派弟子送庞蕴居士于山门,庞蕴为答礼,就指着空中的雪花说:「好雪片片,不落别处。」其中有一人问:「那要飘落到何处呢?」居士一个巴掌打过去,说:「你还称得上是禅客吗?阎罗王不会饶你的!」那个人又问:「那居士你呢?」庞蕴再给他一巴掌,并说:「眼见如同盲眼,口语如同哑口。」雪窦禅师评道:「如果是我,我就做雪团『丢落此处』以示不服。」这么热闹有趣的故事,请师父为我们讲解。
  答:
  
  雪窦也是多嘴,故事本身已经很清楚,何必再讲什么?如果我要评他,可以说是「一锅好粥,多了一粒老鼠屎。」在禅里面,只要有话讲,就是多余。
  
  我们平时说「肥水不落外人田」,属于自己的宝贝,一定会到自己家来。也就是说,如果自己真有工夫,禅悟就在你那边,好比好雪不会飘到别处,只会飘到你这里。可是未开悟的人就不懂了。本来庞居士想用这句话来赠给送行的人,禅客却问:「不落别处又落到那儿去呢?」他的妄念太多了,没看到雪落在当下,却顺着「别处」这两个字,念头越转越远,转到别处去了。怪不得居士要给他一巴掌。居士说:「你那算是参禅的人?你放下当下打妄想,把念头转跑了。阎罗王不会饶你,你不会得解脱的。」禅客还弄不清楚他错在那里,又问:「那你自己呢?」居士说:「眼见如同盲眼,口语如同哑口。」看了等于没有看,讲了等于没有讲。也就是说,你这个人怎么搞的,明明看到雪落在此处,还要问落到那里去?睁眼等于瞎眼,你问的那些话都是不该问的,动了嘴巴却等于哑巴。
  
  这句禅语也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帮我们的忙。有时候在跟别人谈重要的事情时,会闪出跟当时的人、当时的事没有直接关系的念头,搞得错综复杂,使我们的心不能集中。或者在路上看到别人穿了一件衣服,马上联想这衣服大概是法国设计的吧!料子是义大利的吧!裁缝是香港的吧!到最后那个人那件衣服的影像已经不在视线之内了,自己却转出一大堆念头来。这都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而我们一向都是这样迷迷糊糊过日子的。
大道透长安
  
  问:
  
  有位僧人问赵州从谂禅师:「什么是道?」赵州说:「就是外面那条路。」僧人说:「我问的不是这个道。」赵州说:「那你问的是那个道?」僧人说:「我问的是成佛之道。」赵州回答:「这条大道一直通向长安城。」这个故事是不是说明生活就是修行,离开生活则无所谓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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