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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另一面》作者:西德尼·谢尔顿

_15 西德尼·谢尔顿(美)
  弗雷泽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在整个进餐过程中,他对她显得非常体贴。有好几次她觉得他似乎要讲什么了,然而每一次他都欲言又止。最后,他说:“我认得许多人,凯茜。你是不是愿意让我在其他方面帮帮拉里的忙?”
  “谢谢,”凯瑟琳感激地说,“不过我想不必麻烦你了。我们自己会设法解决的。”
  弗雷泽朝她看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告诉我。”
  “好的,”她带着感谢的语气说,“我碰到问题总要来找你的。”
  ※※※
  〖超级安全人事征询所
  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
  D街,1402号
  查询编号:2-179-210
  亲爱的巴贝先生:
  1946年3月15日来函和银行汇票均已收妥,谢谢。
  自从上次我们的报告后,调查对象已在飞轮运输公司找到工作,担任飞机驾驶员。这家公司是一个小型的独立性的空中货运企业,办公地址设在长岛。邓-布雷德斯特里特事务所①的查核单表明,该公司的固定资金为75万美元。运输工具为一架改装的B-26型飞机和一架改装的DC-3型飞机。该公司的银行信贷已超过4万美元。巴黎银行纽约分行副董事长向本人保证说,该公司有良好的发展潜在能力。目前,该公司每年盈利8万美元,在今后五年内,盈利预计将每年增长30%。鉴于上述情况,巴黎银行纽约分行将增加投资,以提供足够的资金添购运输飞机。
  『①邓-布雷德斯特里特事务所(Dun and Bradstreet),美国的一家私人办的经济咨询所,可应任何顾客要求,提供有关企业的资金和信贷情况。』
  如果您想进一步了解飞轮运输公司在财务方面的详细情况,请来函。调查对象于1946年3月19日开始工作。人事经理(该公司股东之一)向本所一名侦探说,能够有调查对象为他们驾驶飞机,他感到十分幸运。详情下次再报告。
  您的忠实的
  R.鲁顿伯格(主管人)
  1946年4月1日〗
  ※※※
  〖巴黎银行纽约分行
  美国纽约州纽约市
  亲爱的诺艾丽:
  你这人真坏!我不知道这男人对你怎么啦,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给了报酬。他在飞轮运输公司给赶出门了。我朋友告诉我,他为此暴跳如雷。
  我打算到雅典来,想见见你。替我向康斯坦丁问好。——还有,你不必担心,我给你的小小帮助,将始终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爱你的 菲力普
  (董事长菲力普·查顿)〗
  ※※※
  〖超级安全人事征询所
  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
  D街,1402号
  查询编号:2-179-210
  亲爱的巴贝先生:
  这是1946年4月1日报告的续述。
  调查对象在1946年5月14日已被飞轮运输公司解雇。本人屡次对解雇原因作过谨慎的探询,但每一次都碰了壁。因为没有人愿意谈论为什么调查对象被辞退,本人只能假定调查对象做了某种不体面的事,以致无人愿意提及有关调查对象的问题。
  调查对象在继续寻找空中职务,但是在近期内显然无成功之指望。本人将继续探查调查对象被解雇之原因。
  您的忠实的
  R.鲁顿伯格(主管人)
  1946年5月22日〗
  ※※※
  〖电报
  发报日期:1946年5月29日
  发报人姓名:克里斯琴·巴贝
  发报人地址:法国巴黎
  发报人电报挂号:CHRISBAR
  收报人姓名:R.鲁顿伯格
  收报人地址:超级安全人事征询所
  电报正文:
  来电已悉。立即停止对调查对象解雇原因的调查。继续其他方面的探查。〗
  ※※※
  〖超级安全人事征询所
  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
  D街,1402号
  查询编号:2-179-210
  亲爱的巴贝先生:
  6月10日来信及银行汇票均已收到,谨致谢意。
  调查对象于6月15日在环球航空公司获得副驾驶员的职位。该航空公司的飞机飞行于地区性的航空支线上,往返于华盛顿、波士顿和费城之间。
  环球航空公司是一家新办的小型企业,拥有三架改装的战斗机。据本人调查所得,目前该公司资金不足,已经负债。该公司副董事长告知本人,他们已由达拉斯第一国家银行许诺,可望在今后六十天之内得到贷款。这样,他们将有足够的现款清理债务,并进行扩展。
  调查对象受到的评价很高,看来颇有前途。
  如需进一步了解环球航空公司的情况,请函告本人。
  您的忠实的
  R.鲁顿伯格(主管人)
  1946年6月16日〗
  ※※※
  〖超级安全人事征询所
  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
  D街,1402号
  查询编号:2-179-210
  亲爱的巴贝先生:
  环球航空公司出乎意料地申请破产,即将停止空运业务。就本人所知,这一行动是由于达拉斯第一国家银行拒绝支付已经允诺的贷款所被迫采取的。调查对象再次失业,返回到较早时期的言行状态,这在前若干次的报告中已有阐述。
  有关达拉斯第一国家银行拒绝贷款的原因和有关环球航空公司在财务上的困难,除非您特意来函,本人将不再追查。
  您的忠实的
  R.鲁顿伯格(主管人)
  1946年7月20日〗
  ※※※
  诺艾丽把所有这些报告和有关剪报锁在一只特制的手提皮包里,钥匙只有一把,由她随身带着。这只手提皮包保存在一只加锁的衣箱里,衣箱则又储藏在她卧室盥洗间的后侧。她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完全因为她担心德米里斯会打听她的事情,更主要的是因为她知道他本性爱搞阴谋诡计。这是诺艾丽个人的深仇宿恨,她要有绝对把握,确信德米里斯对此毫无所知。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将在她的长远的复仇计划中发挥一部分作用,而他本人则将始终被蒙在鼓里。诺艾丽朝这些函件最后看了一眼,把它们锁上了,感到很满意。
  她已经准备好了,要开始了。
  ※※※
  电话铃的响声划破了沉默的夜空。这时,凯瑟琳和拉里正在家里吃晚餐。餐间,气氛很不安,但是两人一声不吭。近来拉里很少在家,要是在家里的话,他的情绪抑郁,举止粗暴。凯瑟琳理解他的不幸。
  “好像有什么魔鬼附在我身上了。”环球航空公司破产的时候,他曾经对她这样说过。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他碰上了一连串的无法使人相信的坏运气。凯瑟琳尽力给拉里鼓气,一直提醒他,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飞机驾驶员,有朝一日总能出头,如果有人找上他,那才是好运哩。可是,日子过得好像是同一只受了伤的狮子待在一起。凯瑟琳始终捉摸不准,他什么时候就会冲着她破口大骂。由于她怕使他失望,失去生活的信心,她总是忍着,随他去耍性子,发野脾气。她把作为最后一道菜的甜食端上桌时,电话铃响了。她抓起了电话筒。
  “喂。”
  线路对方是一个英国男性的声音:“请问拉里·道格拉斯在家吗?我是伊恩·怀特斯通。”
  “请稍等一下。”她拎着话筒等拉里来接,“这是你的电话。一个叫伊恩·怀特斯通的人打来的。”
  他皱起了眉头,一时疑惑不解。“谁?”随后他的脸色爽朗了,“老天!”
  他走了过去,从凯瑟琳手中接过电话。“是伊恩吗?”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哎呀,差不多有七年了!你怎么找到我住的地方的?”
  凯瑟琳看着拉里一边听电话,一边点着头,笑着。
  大约他们讲了五分钟以后,拉里说:“嗯,听上去挺好的,老伙计。我能上哪儿?”他又听着。“行。隔半个小时。那么到时候再见你。”拉里沉思着把话筒放回了原处。
  “他是你的一个朋友吗?”凯瑟琳问道。
  拉里转身面对着她:“不,还称不上。事情就是这么怪。他是跟我一起在英国皇家空军中驾驶过飞机的。我和他一向并不是那么志同道合。不过,他在电话里说有一项值得干的工作,问我有没有意思。”
  “什么样的工作?”凯瑟琳问道。
  拉里耸耸肩膀,表示无可奉告:“等会我回家来,你就会知道了。”
  ※※※
  拉里回到家里时已经差不多是第二天早上三点钟左右了。凯瑟琳正坐在床上读着书,拉里出现在卧室的门口。
  “嘻。”
  料必他碰上开心事了。凯瑟琳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这样容光焕发、这样兴奋的样子了。拉里走到床跟前。
  “你跟他碰头后结果怎么样?”
  “非常好!”拉里不慌不忙地说,“好得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估计工作没问题了。”
  “给伊恩·怀特斯通干?”
  “不。伊恩是飞行员——跟我一样。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一起开过飞机吗?”
  “是的。”
  “嗯——战争结束后,他的一位希腊战友帮他找了一个工作:当德米里斯的私人飞机驾驶员。”
  “那个远洋航运的巨头?”
  “何止远洋航运,还有石油、金矿——德米里斯掌握了半个地球。怀特斯通在那里有一个美好的安排。”
  “发生什么了?”
  拉里向她看了看,咧嘴笑了:“怀特斯通已经辞去了职务,准备到澳大利亚去。有人在那里安排他干过去的老本行。”
  “我仍然不懂,”凯瑟琳说,“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怀特斯通同德米里斯谈过了,建议我去接替他的职务。他刚刚辞职,德米里斯还没有来得及考虑什么人接替的事。怀特斯通认为,我接替他的工作没问题。”他迟疑了一下。“你不知道这件工作的关系吧,凯茜。”
  凯瑟琳想起了已经发生过的一些事,还回想起了她的父亲和他那肥皂泡一般的梦想。她说话时故意带着不明朗的、有疑虑的口气,不愿让不现实的希望使他再空欢喜一场,但也不能给他泼冷水。
  “你有没有说你同怀特斯通并不是特别要好的朋友?”
  他犹豫了一下:“说了。”几条小小的皱纹爬上了他的额头。
  ※※※
  事实的确是这样的:他和伊恩·怀特斯通从来也没有彼此产生过十分的好感。昨晚来的电话出人意外。两人见面时,怀特斯通显得非常不自在。
  等他把情况说明后,拉里说:“我很吃惊,你会想到我。”
  之后,有过片刻尴尬的沉默。怀特斯通后来说:“德米里斯想要一个出色的飞行员,你最合适了。”
  好像是怀特斯通硬要把工作塞给他,而拉里是在帮他一个忙。等到拉里说他很感兴趣后,他看上去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且急于要告别。总之,这次碰头异乎寻常。
  ※※※
  “这会是我一生中关键性的转折,”拉里对凯瑟琳讲,“德米里斯每月付给怀特斯通一万五千德拉克马,相当于500美元。怀特斯通生活过得像帝王一样。”
  “那是不是说你要住在希腊?”
  “我们要住在希腊,”拉里纠正她说,“有了这么多钱,我们每月可省下一大笔,够一年的闲居生活花了。我得试一试。”
  凯瑟琳显得犹豫不决,谨慎地选择着用什么字眼讲话:“拉里,那么远,而且你还不知道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要找飞行员的工作,这里也……”
  “不!”他的语调很凶狠,“不管你的飞行技术多么高明,没有人肯放半个屁。他们关心的只是你付该死的工会费有多长时间了。在那里,我可以无拘无束。这是我一直向往的,凯茜。德米里斯拥有的机群之多你是不会相信的。好了,我又可以痛快地飞了,宝贝。我唯一要讨好的人只是德米里斯,怀特斯通说他会喜欢我的。”
  她又想起了拉里在泛美航空公司的工作,想起了他曾经对这个公司怀有的希望以及他与小型航空公司打交道时的失败。天哪,她考虑着,我要往哪儿走啊?到希腊去就意味着她要放弃已经创立起来的一套业务,到陌生的地方去同陌生的人住在一起,陪着她那几乎也是一个陌生人的丈夫。
  他瞧着她:“跟我一起走吗?”
  她抬头看了看他急切的脸色。这是她的丈夫,如果她要保持关系不破裂的话,她得住到他住的地方去。但愿拉里成功,那有多好。他又将恢复到从前的拉里。恢复到她结婚时的那个惹人喜爱的、富有乐趣的、好得不得了的男人。这样的机会她可不能放过。
  “当然跟你一起走,”凯瑟琳说,“为什么你不可以乘飞机到希腊去,直接见见德米里斯呢?如果工作谈定了,我随后就来。”
  他笑了,那是媚人的、孩子般的笑。“我知道你是靠得住的,宝贝。”他的胳臂搂着她,紧紧地搂着。
  这时,凯瑟琳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她在盘算怎样跟比尔·弗雷泽说才好。
  第二天清早,拉里飞往雅典去见康斯坦丁·德米里斯。
  ※※※
  拉里走后,凯瑟琳好几天都没有听到他的任何音讯。那个星期慢腾腾地过去了。她倒希望在希腊那边的事情进展不顺利,拉里快快回来吧。即使德米里斯同意雇用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今后要在希腊待多长时间。在美国,迟早他总能找到工作的。
  到了第六天,凯瑟琳接到一个国际长途电话。“是凯瑟琳吗?”
  “喂,亲爱的。”
  “立即准备行装。现在你是同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新的私人飞机驾驶员在讲话。”
  十天以后,凯瑟琳已坐在飞往雅典的班机里了。
  第二部
  第十四章 诺艾丽和凯瑟琳
  【雅典:1946年】
  伟人创造城市,城市也造就伟人。雅典是一块铁砧,已经经受了无数个世纪的锤打。在历史上,撒拉逊人、英国人和土耳其人都曾攻占过雅典,把全城洗劫一空,但是雅典在每一次浩劫中都以极大的耐力生存了下来。
  雅典位于阿蒂卡州中央平原的南端,城市的西南部以平缓的坡度向萨罗尼克湾延伸,巍巍的希梅特斯山耸立在城市的东侧。
  雅典市的地面上,阳光普照,世事变化不停。地面下,人们仍然可以找到住满了古代幽灵的村庄。这些村庄埋没在年代久远的炫目的业绩之中。地下的雅典居民,其数目跟现在地面上的雅典居民相差无几。这里,时时有惊人的新发现,可是到后来总是又归入有待查证的栏目里。
  ※※※
  拉里在雅典埃利尼孔机场等候凯瑟琳的飞机降落。她通过舷窗看见他匆匆朝客机梯子奔去,他脸上显出迫不及待的样子,而且很兴奋。他看上去比她最后一次看到他时要瘦一些,晒得黑一些,仪态放荡不羁。
  “我真想念你,凯茜。”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她拉到怀里。
  “我也很想念你。”她说,同时明白为此她已经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比尔·弗雷泽对这消息有什么反应?”拉里问道,一面帮她办着海关的各种手续。
  “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很好。”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是吗?”拉里挖苦道。
  ※※※
  凯瑟琳回忆起了她去见比尔·弗雷泽时的情景。
  他看着她,惊骇不已。“你要离开这里到希腊去,到那里去过日子?为什么,老天?”
  “我那结婚证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夫唱妇随嘛。”她毫不在意地回答说。
  “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拉里不能在这里找一个工作,凯瑟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比尔。大概事情总是那么不称心吧。现在他在希腊找到了工作,看样子他有信心,能大干一番的。”
  除了最初一次冲动性的阻挠以外,后来弗雷泽一直合作得很好,帮了不少忙。他使得她每一件事都办得顺顺利利,而且一再坚持,要她不要跟广告公司断了联系。“你又不准备一辈子待在国外。”他不断地这样说。
  ※※※
  凯瑟琳在脑海里思考着弗雷泽的这句话,同时瞧着拉里安排一个搬运工人把她的行李搬进汽车。
  他用希腊语跟搬运工人讲着话。凯瑟琳对拉里学外语的本领感到很惊奇。
  “待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了,”拉里说,“他像一个太上皇。欧洲所有的有权有势的人都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去讨好他。”
  “我很高兴你对他有好感。”
  “他对我也有好感。”她从来没有听到他讲话这么高兴,这么热情。这是吉祥的预兆。
  在驱车前往旅馆的途中,拉里把他与德米里斯第一次见面的前前后后描述了一番。有一个穿着特殊制服的私人汽车司机被派到机场来迎候他。拉里要求去看看德米里斯的飞机机群,那个司机就把他带到机场边远角落里的一个大飞机库。那里一共有三架飞机,拉里用挑剔的眼光逐一地查看了。“霍克·雪特莱”真是一个美人,他盼望能快快坐到方向盘后面去,翱翔在蓝天之中。第二架是六个座位的小型单翼飞机,质量是第一流的。他估计驾驶这样的飞机可以轻而易举地使航速达到每小时三百英里。第三架是两个座位的改装的L-5型飞机,装了一台利柯明发动机,作短距离飞行非常理想。这样一个私人的飞行队,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拉里察看完毕后,走回到站在旁边看的司机跟前。
  “不错。”拉里说,“我们走吧。”
  司机开车把他送到瓦基扎的一座别墅。瓦基扎是郊区很大的一块地方,离市区二十五公里,由德米里斯专用。
  “你想象不出德米里斯住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拉里对凯瑟琳说。
  “是怎么样的呢?”凯瑟琳急切地问。
  “实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那地方占地约十英亩,有通电的大门、岗哨、看门狗和别的什么的。别墅很大,外面看上去是一座宫殿,里面却是一个博物馆。别墅里还有室内游泳池、宽敞的舞台和放映室。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他待人好吗?”凯瑟琳问。
  “好的,那是肯定的。”拉里笑道,“我受到了铺红地毯的接待。我估计我人没有到,我的名气这里早知道了。”
  ※※※
  实际情况是:拉里在一间小接待室里足足待了三个小时,等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接见他。照平常情况,拉里早已大发脾气了,但他知道这次见面关系无比重大,情绪是紧张得火不起来了。他同凯瑟琳说过,这一职务对他十分重要,但是他没有说他拼命想得到这一职务。他的绝技就是飞机,没有它生活也没有意义。好像他的生命已经掉入某一个没有探查过的感情的深渊,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太大,他忍受不了。一切的一切都取决于他能否得到这一职位。
  三个小时过去了,一个男管家走了进来,通知说德米里斯先生有空召见他了。男管家在前面引路,他们走过一间很大的接待室。从室内看似乎在凡尔赛宫里,四壁涂饰着精致柔和的金色的、绿色的和蓝色的色彩,墙上挂着博韦出产的挂毯,挂毯四周镶嵌着青龙木做的框子。地上铺着华丽的椭圆形的萨瓦奈里地毯。天花板上挂的是一盏巨大的枝形吊灯,由水晶石和镀金青铜做成。
  书房的门口有一对绿色的缟玛瑙柱,柱顶上是镀金青铜做的柱头。书房里面很优雅,由著名匠师设计,四壁都嵌着雕刻的各种高贵的果树木。在一侧的墙壁中央,砌着白色大理石做的壁炉台,台的边沿有镀金的装饰结构,台的上面安放着两具精美的青铜柴架。
  从壁炉台的上端一直到天花板,竖立着一面雕工精细的柱状画镜,画是由弗拉哥纳①作的。通过一扇开着的落地长窗,拉里瞥见一个宽大的露台,上面摆着桌椅,显然是就餐的地方。从露台上可以俯瞰到一座幽静的花园,里面布置着雕像和喷泉。
  『①弗拉哥纳(Jean Honore Fragonard,1732~1806),法国画家。』
  书房的另一个角落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像政府部级机关用的写字台。后面的一张椅子的靠背很高,非常有气魄,上面覆盖着奥比松出产的花毯。写字台的前面放着两张法国式的安乐椅,有羽毛衬垫和靠背,把手上都放着巴黎哥白林厂生产的花毯。
  德米里斯站在写字台旁边,正在仔细观察墙上的一大幅麦卡托式地图。地图上星星点点散布着几十个彩色的小钉。拉里走进来时他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
  “我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他说,口音里听不出是哪儿人。近几年来拉里在各种报纸杂志上多次看到他的照片,但是当面见到这样一个拥有巨大力量的人,他并没有充分准备。
  “我知道。”拉里说着,握了握他的手,“我叫拉里·道格拉斯。”
  德米里斯发现拉里的一双眼睛看着墙上的地图。“那是我的王国。”他说,“请坐。”
  拉里在写字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听说你和伊恩·怀特斯通一起在英国皇家空军里当过飞行员?”
  “是的。”德米里斯把身子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打量着拉里:“伊恩对你的评价很高。”
  拉里笑了:“我对他的评价也不错。他是一个好得要命的飞行员。”
  “他也是这样说你的,不过他用的字眼是‘出色的’。”
  拉里又感觉到当初怀特斯通向他介绍这一工作时的那种不寻常的味道。显然,怀特斯通在德米里斯面前把他捧了一番,这与他跟怀特斯通的关系远远不成比例。
  “我没有吊儿郎当,”拉里说,“那是我的工作。”
  德米里斯点点头:“我喜欢对工作不吊儿郎当的。你可知道,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那么吊儿郎当?”
  “我没有很好考虑过这个问题。”拉里坦白说。
  “我考虑过了。”他向拉里冷冷一笑,“那是我的工作——人,绝大多数的人都对他们正在做的工作感到厌恶,道格拉斯先生。他们不是设法求得他们喜欢的东西,而是像没有脑髓的昆虫一般一辈子待在陷阱里。要找到一个热爱自己工作的人是不容易的。如果你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可以说他几乎必定是一个成功者。”
  “我想是这样的。”拉里谦逊地说。
  “你不是一个成功者。”拉里向德米里斯看了一眼,突然小心翼翼起来。“这要看你所说的成功是什么意思,德米里斯先生。”他谨慎地说。
  “我的意思是,”德米里斯直截了当地说,“在战争中你干得很出色,可是在和平环境里就不怎么样了。”
  拉里感觉到下颏的肌肉绷紧了。他意识到不知不觉之中已钻进了圈套,不过他尽力克制住不发火。
  他的思想剧烈地活动着,绞尽脑汁考虑着该说些什么,以抢救他如此迫切渴望着的工作。
  德米里斯正在注视着他,他那一双深橄榄色的眼睛默默地端详着他、研究着他,什么也别想逃过他那一双眼睛。
  “你在泛美航空公司时你的工作怎么了,道格拉斯先生?”
  拉里露齿笑了一下,但是他并不想笑。“要等十五年才能当一个副驾驶员,我并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所以你就揍了你的顶头上司。”
  拉里表现出十分惊骇的样子:“谁告诉你的?”
  “噢,别慌,道格拉斯先生,”德米里斯耐不住说,“如果你要为我工作,那我每次被你带着飞时,就把我的生命交在你的手中了。我的生命对我来说,价值可大了。难道你真的以为不对你的底细了解一下我就会雇用你吗?”
  “你给泛美航空公司解雇以后,接着又从两个飞行员职位上被辞了,”德米里斯接着说,“这样的履历可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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