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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无处

_4 克丽丝塔 ·沃尔夫(德)
她的目光跟随她的丈夫,内斯
?冯?艾森贝克,一个瘦削的欢快的男人,他的体弱多病让夫人
一直不安和自责。
她直言不讳地跟君特罗德说,她嫉妒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贝蒂娜的窃窃私语。
嫉妒?掬以同情之泪?丽塞特!如果我觉得有人幸福,那指的就是你。
在涉及内斯的这一点上事实也许也是这样,丽塞特认为。还有,市民的家境会使一个女
人不幸。压抑的激情……
说什么?君特罗德惊奇,人们彼此如此陌生。
丽塞特抱怨君特罗德把她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忘光了。如何经常在夜晚和她亲密地坐在
女子学校的房间里;还记得有一回,一个不速之客来了,吓得她从学校的后门逃走了,并在
那儿等你。我们就像是情人,琳娜,我们的关系多好,后来你出来时我们亲吻,天已经昏暗,
只有地平线上的一弯月亮,茉莉花散发着芳香。
君特罗德不记得了,她不说话。如果时光是透明的,她看见年轻的和年老的丽塞特并排
而立,一个不认识另一个。岁月不饶人;而我,她想,不愿意有这种体验。
那一刻的亲密溜走了。丽塞特必须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表现出她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
她夸张了她对内斯的关心,请求关闭窗户,因为她的男人不能吹穿堂风。一种复仇,当女人
失宠时便把自己的丈夫当作小孩。她不愿意跟她谈及这一点,君特罗德想,我们之间的坦率
已不复存在。同样她也会视我为高傲。
一种极坏的习惯,带着告别的目光度量朋友;更坏的是,想象他们如何在我们身后议论
面临死亡的我们。
高傲。君特罗德无情的内心知道,这个责备并不是没有道理,即便它跟其他指责一样没
有触到实质。高傲,她就是。刚才她跟贝蒂娜坐在窗边,贝蒂娜跟她狂热地谈起平淡而默默
无闻的艺术,她忽然明白,要摒弃那隐藏的、将她与他人相区别的优越感,这种艺术是多么
不可或缺,贝蒂娜是多么必不可少。
默默无闻!贝蒂娜不会知道,这个词打第一次出现在她的信中起便一直萦绕着她。现在
贝蒂娜厚颜地、不无得意地对丽塞特和塞尔维亚双生子说:君特罗德想做她的默默无闻的追
随者。她们发了誓。这是她们之间的秘密,她不泄露更多的内情。
人们责备贝蒂娜。她妨碍君特罗德系统的科学研究,而她,贝蒂娜最终可以接受正规的

教育。贝蒂娜扮出一副鬼脸,不置可否。这个词一直萦绕着君特罗德。它潜入她对名望的秘
密幻想之中,尽管她自己觉得对名望无所追求。撕碎那张自己所织的遮蔽了自己的纱巾,那
样好多了。她将把她的新诗和剧本用另外一个名字出版,继续追寻对默默无闻的嗜好。她明
显地感受到公众的期望如何剥夺了她的无拘无束。当她不再需要显赫的时候,当她与人们贴
近的时候,她便多么轻松和自然。
这个下午给了她所能给的。她想离开。
克莱斯特熟悉这个圈子,它的聚合只是为了它的成员们使自己的观点得到证实。关于女
性教育他有一个坚定的有理有据的观点,他也有机会在他的姊妹们和曾格家的女性身上得到
实验。教育的乐趣,他已尝试:一个人必须努力使一切正确,还是应该满足于他所做的一切
都必须是正确的——思想的游戏。天哪。他没有听见身后的窃笑?
然后呢?真巧,克雷门斯
?布伦塔诺要朗读一首诗,以此为代价的君特罗德不能阻止他。
这个男人要将她自己的诗作为反对她的证据。他请大家作证,诗人田坦白了自己的反复无常。
一段诗意的对白,大多数人看来都懂,一个维奥丽塔指责另一个纳齐斯缺乏爱的忠诚;
纳齐斯回答:
你们所说的忠诚不是我眼中的忠诚,
你们所说的不忠不是我眼中的不忠。
谁分享了最快乐的生活,
却不忘耽于情爱,
仍然评头品足,仍然算计,
这样的人我称之为不忠,他不值得信赖,
他冷漠的意识能穿透你,
成为你自我忘却的裁判。
然而我忠诚,
充满对爱的奉献,
成为我整个的生命。
克雷门斯也感觉到了,读出来的诗对他倒戈。沉默中有一种悸动。克莱斯特如梦初醒。
她真有胆略,敢于向众人袒露自己。这个女人绝对优秀。即使在愤怒中她也是美丽的。
克雷门斯,君特罗德说,对麻木不仁的评论家我无可奈何,但对一个蓄意伤害我的人我
能怎样。
克雷门斯,脸通红,请求她原谅,他终于显露原形。这个故事似乎结束了。克莱斯特还
从没有跟这么多超越彼此界限却不相互为敌的人们在一起。希望的返照,他感到羞耻的年轻
时的梦想是可以实现的:信赖不足怪,爱不是幻觉。但是他不想示弱。他对刚巧站在他身边
的君特罗德说:他觉得她赋予诗歌最后一行以将来时是很有意思的。是的,她说,您说得对。
我也才发现。
在克雷门斯朗读的时候,君特罗德有一种感觉,她行走在沼泽地,突然她脚下的泥土松
陷。剧烈的快感和剧烈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惊恐中的朋友将她从泥土中拔出,责怪她心不在
焉。她不语。倒不是心不在焉,是好奇,当脚下的土地不堪负荷的时候。是那种冥顽不化的、
无可救药的我们被禁止的贪欲,以致其他十个禁令不再重要。杀死自己的父母:凶残但是可
以赎罪。自杀:违反自然。她必须违背情理而行。抵抗会更强烈的。
但愿有了结的时候!
屈服于自己的时代是不体面的,克莱斯特想。为什么,为什么就只有我不能像这里的人
一样生活。

永无休止的日子。钟敲了五下,大家都要走出户外。克莱斯特长吸一口气,盼望着在新
鲜空气里无拘无束的散步,但是他必须经受穆尔腾的盘问。尽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读者,在
文学方面一窍不通,却忍不住想提醒年轻作家,希望他继续像第一部作品的风格一样写作。
他的话令克莱斯特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不会说他的《施洛芬斯坦因家族》是一部败笔之
作,它充满着激情,驾驭人的但不关心逻辑的激情。
穆尔腾笑了。这个时代里激情被压抑,理智被提升。这难道不是这个时代的伟大之处?
——莫非他要求艺术作品也充满账簿里的条理和一目了然,克雷门斯问。穆尔腾委屈地说:
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一种学科的规则不可以应用到另一个学科。克莱斯特有一种强迫,要以
各个可能的语言讨论一个问题:秩序!是的:今天的世界是有秩序的。但是,请您告诉我:
它还美吗?
这就涉及到美的概念的问题——这个人不仅有所苛求,也有资格对每一个期待他都可以
从容地从剧本里引用出一句话,比方说对美的概念的分歧:“啊!犯罪之后的一瞬间常常是
一生中最美丽的。”这句话里莫非没有隐藏着诗人对犯罪的怂恿?
克莱斯特费力地看着商人灰色的眼睛。他看不见眼中任何的火花。无力为受指责的感喟
辩白,问自己是不是有必要防卫。他听见自己说:爱是一种慰藉……
经转子的嘎吱声。为什么不闭嘴,穿过这条狭窄的街道,看两旁底矮的桁架木屋前坐着
的女人们闲聊和打毛衣。为什么在自己的观点上总不服输。
贝蒂娜宣称无拘无束的、无限的
——不是不负责任的——生活乐趣是我们惟一可以依存
的法则。
克莱斯特不高兴地反驳:不。人们必须先体验了科学然后才可以诋毁它。
科学?就是将铁箍箍在我们心中和额头的科学?给我们带来一个艺术大门紧闭、艺术家
成为陌生人的铁的世纪的科学?
这个尽人皆知的道理。只差有人提及“进步”。
丽塞特说话了。卢梭有著名的研究,科学和艺术的进步是败坏了我们的社会伦理还是起
了有益的作用。
是的,我们都懂。
克莱斯特眼前浮现出一个根植于废话和流言而不是基于行动的时代。远处的风景在消
失,光线暗了下来。而我们却永远坐在这里,钻牛角尖地抵抗越来越强烈的倦怠,明白:这
不是我们可以为之生为之死的一切。我们的血在流,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了谁。
一阵野性让克莱斯特既惊又喜。
科学和艺术已分道扬镳,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今天的文明使理性的范围越来越宽广,
使想象力的地盘越来越狭窄。可以说已经到了艺术的绝境。
内斯?冯?艾森贝克,作为自然科学家,他觉得这句话是冲他而来,他如同引用别人的话
一样说:我以为,时间的精神和科学的进步也许不同于文学家们可以理解的疑似病人的哀歌。
您不要以为是针对您的。亲爱的克莱斯特。我认为,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如果我可以在这
个世界里再活一两个世纪,分享这天堂般的生活,整个人类都享受着的生活,它得益于科学
的发展。
这个观点有一个缺陷,我现在还不想指明它。您不从事物的联系出发,克莱斯特说,而
且只关心单个的学科。莫非我必须竭尽全力,付出生命的全部,为的是认识昆虫的种类,或
者给一种植物以分类中的位置?人类必须穿过荒漠才能到达乐土吗?我不能相信。啊,多么
令人伤心的这种纯粹理性的、着眼于功效的科学之片面,独眼巨人般的片面性。
您有何解决的高见?在大家的期待中,萨维尼说。关闭所有的实验室?禁止发明用于更
新研究的机器?压抑好奇心,我们最原始的冲动。
萨维尼,君特罗德说,萨维尼对任何事情都有一种抉择。您应该知道,克莱斯特,他有

一个男人的头脑。他只认识一种好奇:对颠扑不破的、合乎逻辑的和可以解答的一切的好奇。
这个女人。好像她看透了人类之所以腐变的惊人矛盾。好像她有如此的力量去忍受这种
痛苦,而不是逃避。
可是,穆尔腾说,诗人的存在不是为了剥夺人们的希望。
当然不是,穆尔腾先生,您是对的。诗人的任务是管理我们的幻想。
有人会以为他在嘲弄。后果会怎样?人类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需要,即启蒙自己。因为没
有启蒙人类无异于动物。一旦我们踏进知识的王国,一个可恶的魔鬼就掉转我们取自于知识
的用途来对抗我们。我们最终可能既受启蒙又变得无知,这样我们得到的跟失去的一样多。
准确地说您指什么?
克莱斯特回答君特罗德:人就像伊克西翁,注定被罚将一块石头推上山顶,到半山腰的
时候石头又跌入深渊。控制着人的是多么难以琢磨的意志。上帝能有祈求这种生命以某种责
任吗?
克莱斯特越说越激动——他失去了冷静,用两只拳头猛击头部,对枢密官说:是的,是
的!也许故障就在这里。大自然残酷地错置了我的大脑,以致在每一条我的思想所必经的道
路上都有癫狂狞笑。韦德金,如果您是医生的话:请您打开这个头颅!请您检查故障在哪。
拿起您的手术刀,不要发抖,打开它并祛除故障的所在。也许我读出的我家人的表情是对的:
我是一个不幸的天才,一个怪兽。大夫,我求您:求您将我脑袋中的不幸切除。我会比任何
一个治愈的病人都感激您。
天哪!君特罗德听韦德金说,变异了的声音。您都想些什么呀!
克莱斯特,平静地,但筋疲力尽地说:该怎么想就怎么想。您不也这么认为吗,枢密官?
路旁庭院里传来简单劳动的声音,斧头砍击声,木桶咯吱声。路上有母鸡。小路一直延
伸到岸边草地。大地在脚下,蓝天在肩上。小巧的房子,一点点地朝他移动。一切都好像串
通好了在跟我们作对。
说吧,说吧。萨维尼。
可以说诗人的存在具有双重意义且不可辩驳。永远不必将每件事情付诸行动,因为他的
世界和所有阻力都是自己发明。他只须跟自己想象的影子打交道。
克莱斯特想,千万不要说出来。这里的所有人中也许没有人比我更能真切地感知这世界。
表象是欺人的。君特罗德这时说,似乎是说给他听的:不自欺欺人的人能从时间的醇酿中有
新的发现,方式就是写作。我仿佛觉得,如果不把自己表达出来这个世界就会停止转动。
这么说,萨维尼问,您把时间的深陷比作火山的出口。
这幅画我喜欢,君特罗德说。
走在队伍前头的克雷门斯掉过头来:我昨晚梦见歌德了,他死了。在梦中我哭得眼睛也
红了鼻子也肿了。
一阵骚动,好像克雷门斯不是做梦而是真的这样。克莱斯特压抑住一丝嫉妒,就像只有
他才有资格梦见歌德——其实他从来没有梦见过他。他也奇怪。
仍站在他身旁的君特罗德朗读起了“塔索”
指歌德作于
1790年的诗剧《托夸多?塔索》。
。“我感觉内心的骨骼被碾碎,而我活着就是为了感受这彻骨的疼痛。”
是的。恰当的诗句他也唾手可得。才华和生命的比例,很合时宜的话题。不过他怀疑,
诗人是否从他的角色关系中得出最终的教训和意义。
他指什么。
很快他就会向这个女士透露他还没有向任何人说过的话,他也知道为什么。

令我难受的是,塔索跟王子的分歧始于一场误会。假如不是塔索冤枉了王子还有安东尼
奥,而是他们冤枉了他。如果他的不幸不是想象的而是实在和不可避免的呢?假如不是偏激
而是敏锐的、极端的对现实感觉迫使他发出感慨:
“我去向何方,才能逃离这包围我的恶心,
逃离我面临的深渊?”——您笑了,君特罗德?
您接着说。
我想,内阁大臣没有写悲剧的偏好,我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他认为一切事物都有平衡。他认为这世界上起作用的阻力分成理智的两枝
——他称之为
善与恶,它们最终推动着人类的发展。
您认为呢,克莱斯特?
我?克莱斯特突然意识到什么使得他与那个人相区别;使他处于劣势,而那个人却不可
战胜。
我不能将世界分成善与恶,不能将之分成理智的两枝,不能分成健康和病态。假如要我
分割世界,我必须将斧头砍我的脑袋,割开它,向我的观众展示恶心的两爿,然后他们会皱
起鼻子说:还有没有健康的娱乐?是的,不纯洁的是我所展示的。不是喷香可口可以下咽的,
而是让你逃之不及。
几步之后他拾起一根木棍,快速几笔在沙地里画出一个图形,像一个奇怪的几何形状,
一个纷乱的机械。他说,这就是悲剧的蓝图。他想听她如何看待它,而它的运转只是为了注
定要毁灭。
这样的东西,君特罗德从没有看见过也没有想象过,但她立即理解了它。
您说呢?克莱斯特问。他的嘴唇颤动。
您自己知道,这位女士说,这不是悲剧而是厄运。
这句话让这个外地人感到奇怪的满足。他们默默地走着。克莱斯特将手礼貌地搭在卡罗
琳的肩膀上。石头砌的墙,墙后面的苹果园刚开过花,窄窄的葡萄园,一个没有一丝杂音的
世界。齐头高往后移动的窗子,小小的。开着红花的天竺葵,风吹得雪白的窗帘鼓起来,窗
帘后是充满秘密的昏暗的房间。有时露出一张胆怯的、苍白瘦削的被帽子盖住的面孔。
内阁大臣,克莱斯特说,还有穆尔腾都夸耀新时代相对于旧时代的优点。我呢,君特罗
德,我和您,我想,我们都深受这新时代的弊端所害。
院子和地下室窗口整年都散发出发酵的气味。她很少喝酒,君特罗德说,喝一点就要头
疼。对她来说不是享受。她回答克莱斯特说,这个季节人们正在山坡上的葡萄园采摘葡萄。
只有几个老人和孩子朝散步者看过来,不觉得奇怪。河边草地开始的地方是一家木工厂。白
色的木头堆积在院子里。传来锯子锯木头的有力的声音。您想做木匠的愿望我可以理解,君
特罗德说。我也喜欢在一天简单的劳累之后跟几个人围坐在饭桌旁。这种温馨,这种亲近。
他说,不是那张晚饭的桌子,不是蜡烛的光环,而是韦德金家那只凳子,他以前从没有
那么仔细地观察过的一只凳子,它唤起他内心的渴望。它美丽,精致,结实耐用。花费一点
技巧、精力去制造这种毫无疑义、但具有用途的家具,对他来说是自然而有意义的。
是的,君特罗德说,可以理解,至少在思想里我们可以逃避这种我们必须服从的强迫。
在现实中我们是不被允许的。
她不曾严肃看待他吗?还是太严肃?谁给了她权利将他们俩,他和她,统称为
“我们”?
似乎认识所有人的贝蒂娜在人群中来回奔跑,追上他们,戏问他们,假如他们有三个愿
望,他们的愿望是什么。君特罗德笑了:我以后告诉你吧。她想不起来,她的愿望是无穷的。
克莱斯特,您呢?
克莱斯特说:一份自由,一首诗,一幢房子。
您想糅合不可糅合的愿望。

是的,他说,不假思索地。我知道。
贝蒂娜向大家预告一个美丽的日落傍晚。她纠缠着克雷门斯,把他的吉他也带来了,她
要他给大家唱一首歌。好吧,他说,就一首,他的新作,是献给诗人田的,美丽的诗人。他
唱道:
美丽的五月花季少年
请给她带去开花的和平枝,
向她甜蜜地请求,
让她指给你看
她最喜爱的花朵,
她会看它的花蕊。
我愿在河谷的草地
给她摘一个花环,
教会鲜花说:
“原谅那个罪人吧,
他已蒙受足够的惩罚。”
克雷门斯魔术般地让人们原谅了他的淘气,她也知道他是存心气她。他屈膝递给她一根
树枝,她接受了,扮演着尊贵的女王。人们鼓掌,要求再来一遍。跟我来吧,克莱斯特,君
特罗德说,说着挽起他的胳膊,领着他逆流而上,其他人都沿着河的右岸往回走。
她马上就后悔。她应该压抑下这个冲动。他也许更喜欢一个人独处。他诅咒他所接受的
管教,阻碍他在希望的时候隐退。如果人们不能给他一点点自由的话,美因茨的这个孤寂的
冬季又有什么意义呢?
君特罗德对自己又像是对他回答说:是的,痛苦的经验告诉她,我们心中只有愿意被摧
毁才会被摧毁,只有当我们向诱惑逢迎时我们才能被诱惑,也只有当我们有能力使我们自由
时我们才能自由。可是这个认识在很大程度上不被它所涉及的人所察觉到,而令我们精疲力
竭的斗争也只不过是我们头脑中的假想战。
克莱斯特想,他的痛楚是不是由于一个简单的错误。习惯于残酷面对自己,这个
思想令他产生巨大的欢乐,他乐于沉湎在这个思想里。这个思想可以毁掉一个人,谁要是为
它想不开的话;可是小姐站在那里,朝他望过来,恰到好处地伫立在风景中,不要花费太多
的金钱就可以编导出新的一幕,糟糕的、恼人的。克莱斯特不想掩饰他如何看透这个机制。
令他不解的是,细微的感触都逼迫他作出决断。真实的行为直接来自灵魂而不经过大脑,但
他却无力做到。这一点他不止一次跟费尔精疲力竭地讨论过。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挥之不去的困倦。他想起了一个比喻:一台发足马力同时急停的机
器。耗损是必然的,甚至可以计算得出。奇怪的是,他说,人们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屈服于
一种已知是错误的思想,而没有力气使思想的车子脱离生活的常轨。有时候外部的刺激反而
有助于理清陷入僵局的思想,就像几年前在布茨巴赫发生的那样,拉车的马被身后的一声驴
叫吓得脱缰而逃,令他和他的姐姐大吃一惊。
布茨巴赫?君特罗德说。我也熟悉。我的祖母就生活在那儿,在她死后我还在那儿生活
过半年!
克莱斯特向她描绘出事地点。她能指出克莱斯特在慌乱中没能说清的细节。他不能忘记
的也是最后的质疑是:一个人的命运莫非是一声驴叫所决定了的吗?
也许我应该对您的这种思想负责,仅因为它产生在布茨巴赫!君特罗德笑着说。
是的,您莫非认为,克莱斯特说,我们能针对决定我们生命的盲目的偶发事件作出有意

义的反抗吗?
这个男人打动了她;她是否喜欢他,难说。但是她对他没有反感:她不听任自己的偏见,
这一点他们称之为酷。此外,她也不想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克莱斯特先生,在他变得严肃和
激动的这会儿,他让人感觉有点怪,在何种程度上她说不出来。她必须跟贝蒂娜讨论,为什
么她常常碰到让她感觉优越的男人。
您的问题,克莱斯特,只能使您自己折磨自己。驴子叫,您的马受惊
——很美也很真实。
您的自尊心想反抗这样的死亡,可是您能说出这死亡的名字吗?它难道不是一系列事件的结
果,不是您自己造成的结果?什么让您去布茨巴赫?您在这次旅行中要干什么?难道不是您
本来可以放弃的旅行?
您的思想很敏锐,君特罗德。那次旅行
——一开始就是双星。一方面我想分散自己,因
为对康德哲学的研究使我惟一、至高的追求知识和真理的目标落空了,不能实现;另一方面
我也不得不踏上旅途:因为我的姐姐想一同前往,我们必须有填写好这次旅行的目的地的新
护照。我怎么跟当局说呢?然后突然出现了
“巴黎”,出乎我的意外:
“数学和自然科学”。我
本无意做这种学问。然后我的皮包里塞满了写给法国首都学者们的推荐信。我似乎在做梦。
我应该起程吗?还想吗?应该放弃吗?我的自由决定的权利就这样偷偷地被歪曲,我不能从
这一堆乱麻中摆脱,就这样怀揣矛盾的心情踏上了马车。
这么看来,他继续想,布茨巴赫的事件只不过是一次没有原因的偶发事件。事后他甚至
觉得这场绞刑是情理之中的,它用各种无意的、漫不经心地拾起的细线,给人捻出一根吊绳。
他豁然开朗,庆幸自己逮住了诡计多端的命运。
他再次沉默。君特罗德犹豫着,哪些话题可以在他面前提及,哪些不可以。当然她不会
提及威斯巴登牧师的女儿,她是她从韦德金恶意的私语中听到的。这位克莱斯特看起来不像
是可以用他的桃色事件恭维的。其实这一点于他并非不利。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有萨维尼在
场,她严格的自制力松弛了一些,这时她庆幸记起一件小事,是她从整个关于克莱斯特的闲
言碎语中注意到的。
听说令姊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女士。
您是指哪一种意义上的?
为什么总是像受了刺激一样。为什么总是这样,他知道,这种只要一提及他的家庭就会
感受到的伤痛,被割伤的地方即便是羽毛的触动也令人疼痛。他不能强求得到可以消解痛苦
的办法,也即:他可以回报他们的爱,在他们那儿他可以找到将心相连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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