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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七贤

刘雅茹(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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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说正史”看透文人与政治:竹林七贤 作者:刘雅茹
题 记
他们是历史上最“另类”的一群人。他们饮酒嗑药,散发裸衣;他们不事权臣,鄙薄圣贤;他们寻仙访幽,吟啸山阿;他们放浪形骸,琴瑟为友……他们第一次大声地喊出:人要为了自己活着,而不是圣人!于是在这群另类的“叛逆者”身后,那个中国史上绝无仅有的“人”的时代,终于拉开了帷幕。
竹林七贤,他们是魏晋*的先驱者。就像有的学者所说:魏晋*,那就是中国的人文觉醒。然而为了这“觉醒”,他们像所有的先驱者一样,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中国历史上一对永远也纠结不清的矛盾——文人的风骨和政治的严酷,就在这里,发生了最惨痛的撞击。
这是一部精彩的人文历史读物。集哲理性、故事性、文学性于一身。以竹林七贤的人生为切入点,由轻松趣味的故事开始,生动地讲叙了那个历史上极特殊的时期——“魏晋禅代”的整个历程,揭示出在这历程中,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的中国文人们,他们和严酷的政治曾发生过的惊心动魄的撞击。他们曾经怎样在那桎梏下,张扬起人性的千古*。
引子(1)
“由性”的竹林
说起“竹林七贤”,也许不少朋友都听过他们的名字,那些极有个性的故事,也早被人们传说了好久。这真是历史上最“由性”的一群人,别说是古时候,即使在今天的社会里,也是绝对的“另类”——但是,就是这一群“另类”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却是魏晋那个时代里最引人注目的几颗亮星。
在竹林中,他们一边无所顾忌地饮酒,一边引领了整个时代的文学;一边放任性情地吟诗,一边成就了思想史上更高层次的突破;一边无视尊卑地开着玩笑,一边就倾倒了当时甚至后世几千年的后来人……当权的个个都想把他们召至麾下,好让自己脸上增光;求学的人人都想见他们的庐山真面,如能求得几句箴言,就是一辈子的夸耀。
人们说,他们是任性放诞、与众不同的人,但是,人们又说,只有他们才是当世真正的“大贤”。“任性放诞”——也就是“由性”,居然还能够成为人们心中的“大贤”,并且被后世仰望一千多年,也许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了……我们不妨先来回味一下,他们每一位,都曾有过哪些“由性”得不同凡响的故事:
◎ 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古都洛阳东市。广场边围满了人,有很多老百姓,还有文人士子们,他们都是来观看行刑的。将要被杀的,是一位看上去还很年轻的男子,尽管囚衣很凌乱,发髻也都散落着,但仍然掩盖不住他俊拔的身材、帅得仿佛神仙一般的相貌。刽子手取出又宽又厚的屠刀,人群里发出一片惊叹,甚至还有哭声。但这位男子十分平静,他抬起头看看日影,发现还有最后的时间,就向监刑官要来一张七弦琴。他端正坐好,神色淡然地弹起一支曲子来。直到琴声袅袅止歇,人们才听到他的叹息:《广陵散》于今绝矣——
看了故事的开头,也许有的朋友就会说:“这是嵇康啊!嵇康这直视死亡而面不改色的气度,那是魏晋风度的典范!”不错,这第一位正是嵇康。这里把嵇康排在第一,不是因为他的文学成就,也不是因为他的玄学思想,更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因为,他是“竹林七贤”里真的把不向世俗屈服的“由性”进行到底的一个。所以“竹林七贤”这第一位,是非“广陵绝响”的嵇康莫属了。
◎ 一次真是很平常的葬礼,对老百姓来说,生老病死不管多么残酷,但实在是人人都要面对的家常便饭。死者也是再平常不过,一个当兵人家的女儿。像这样的事,大概在那时候,天天发生不知多少回,即便最底层的穷苦人,也不会被弄得心里不安。但是,在简陋的葬礼就要结束的时候,一位出身高门的“贵人”突然跑进了灵堂,自顾自地伏在灵前痛哭了一场。主人看了又看,居然发现这“贵人”,自己并不认识。于是主人无论如何把他拦住,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终于,这位“贵人”回答说:虽然从来没见过死去的姑娘,但早听说她有品貌还有才智,像这样值得欣赏的女子,这么早去世,难道不让人心里悲伤吗?主人怔怔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
这就是阮籍。“闻美人殁而吊之”——其实他哭得很简单,只是为了一个传说中的美好生命的离去,剩下的什么也没有。大概千古以来,这就是“由性”的最高档次了,这么干干净净、坦坦荡荡。
引子(2)
◎ 古代当官的人,有一多半都不会是清官,也许这个比例有点过,但行贿受贿的肯定绝不在少数。那么怎么对待贿赂,也几乎是所有官员都要碰到的考验。有一个常年贪赃枉法的县令,为了保住自己小小的饭碗,并获得更好的名声,每有事由,就一定要去向上官送礼。当他把各个衙门都拜过,最后就把一百斤上等的丝送到当朝吏部郎的府上。吏部郎没有拒绝他,因为所有的官员都收了礼,拒绝他会让自己被官员们孤立。他客客气气地收下来,但等县令走后,就原封不动地把“礼物”陈列在房梁上,再也没有去理会。后来县令贪污行贿的事败露了,这位吏部郎就爬上房去,取下当年的“礼物”,交到了有司。人们一看,那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尘土,轻轻掸开,从前的封印一点都没有被动过……
这位“吏部郎”就是山涛,后来他的官做得很大。有人说,“竹林七贤”里的山涛,跟嵇康阮籍他们不一样,山涛没有他们那么“由性”,他还是很喜欢做官的。这也许真是山涛的志向。他虽然没有像嵇康、阮籍那样成为竹林中的“精神领袖”,但却更像是一个厚道的长者。在竹林里,他是被他们尊重的朋友;而走出竹林,他却无疑也是一个不错的官员。
◎ 一个书生,看去就那么清秀,因为整个人都好像被书卷气浸透了,还显得有点单纯。凋落的竹林,当年坐卧的山石仍然还在,圆滑得看不出棱角。但是,那些朋友们呢?一个也没有了。甚至他自己,如今也只能做个过客。他站着站着,眼泪就慢慢地掉下来……他提起笔,在凄冷的风里写道: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于北徂。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叹《黍离》之悯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向秀。——关于他这篇《思旧赋》,鲁迅先生曾做过剖析,大意说:向子期(向秀,字子期)悼念竹林亡友,不过了了数语,好像刚开了个头,就结尾了,可见有很多话,因为惧怕司马昭,他不是不想写,是不敢写啊。 向秀的确是“不敢写”,其实他就是一个做学问的。如果说嵇康是名士们的标杆,阮籍是位了不起的诗人,那么向秀就更像是个学者,而且专搞哲学研究。他年轻、俊秀,为了学问无论和谁争起来都毫不让步。一个始终都干干净净的书生,有点知识分子的软弱,好像也在情理之中了。
◎ 一架鹿车远远地行来,一个相貌丑陋、衣衫不整的人歪歪斜斜地坐在上面,手里还抱着一只酒坛。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继续痛饮不停。这怪异的举止吸引来一大群人跟着看,但等到看清他是谁,人们却没了兴致,纷纷说:嗨,是他呀!天天醉成这样也不会是别人啦!大家哄笑着散去,也不跟随了。这人却毫不在意,美美喝下一口酒,然后吩咐车后扛着铁锹的仆人:如果我醉死在路上,你就地挖个坑,把我埋了就行啦!说完再不理会。仆人唯唯答应,却怔怔地想,难道,真的连祖坟都不要了吗……
“死便埋我”,这就是“酒仙”刘伶。不知他最后是不是真的醉死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就地掩埋了,但“酒”是刘伶毕生的事业和追求却是无疑了,就像他自己说的,“天生刘伶,以酒为名”——现在河北省还真出产一种酒,销量也很不错,名字就叫“刘伶醉”,还是几百年的老品牌。他老人家要是地下有知,也会高兴得不得了吧。别的先不论,自己这“以酒为名”的宏愿,可是真的实现了。
引子(3)
◎ 一条路的两边原本住着一个家族,后来因为住在北方的人都遵守礼法,听朝廷的话,又知道积聚钱财,日子就越过越好;路南的人都讨厌礼法,更不愿听朝廷的话,有了点钱就买酒喝,到处游玩,于是日子越过越穷。一天,正有大好的太阳。路北的富人们就趁着阳光晒起衣服来。过路的人一看,真是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啊,都忍不住地羡慕。然后,又两边看看,奇怪地耳语:为什么同是一家人,北边晾这么多好衣服,南边却什么也没有呢?路南有个少年,正极感兴趣地托着下巴看这些人,他心里一动,就想出了个好玩主意。然后二话没说,跑回家找出两条类似破裤子的东西,挑起竹竿,堂而皇之地挂了起来。行人们奇怪地跑来问他:人家挂出那么好的衣服,你为什么挂这个呢?少年一笑说:他们既然这么“俗”,那我也不能免“俗”了,咱也挂个东西出来让他们瞧瞧!行人莫名其妙地怔在那儿,少年却得意地哈哈大笑,然后扬长而去。
这个大家族就是阮籍家。当然,阮籍是属于路南穷人这边的。这个晒破裤子给人家看的少年,是阮籍的侄子阮咸。阮咸是因为阮籍才跑到竹林来的,因为从小就跟着阮籍,一直把这位“由性”得没法再“由性”的叔叔当成楷模,叔侄俩又一向没大没小,所以阮咸小时候干出这样事,也就没啥可奇怪了。
◎ 这一天,真是难得的竹林诸“贤”大聚会,大家喝酒的喝酒,争论的争论,坐着的,躺着的,真真千姿百态,各领*。酒喝得正酣,一个小孩——说他是小孩,是因为他的年纪的确很小,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这小孩目光闪烁地溜进竹林,一看眼前这群人,真是跟自己家那些当大官的父辈们不一样,让他打心眼里感兴趣。阮籍斜瞟了他一眼,立刻大笑,说:你这个小俗物,又来败坏我们的兴致了!谁知这小孩一点也不惊慌,也不尊敬他们,笑嘻嘻地开口回敬:你们这些人的兴致也忒容易败坏了!
这王戎——还的确是个“小俗物”,阮籍的话也不全都是开玩笑。但无论如何,从小机智又会处事的王戎,还是很招人喜欢的,不然阮籍也不会着了魔似的看中他。不过,王戎跟他们不一样,虽然“由性”是一定要干的,但搞起现实利益来,王戎也毫不含糊。他才不会像嵇康那样,为了“由性”去跟国家最高领导人作对。王戎坦坦然然地做了一个“俗物”,一直把官当到了“三公”,他们琅邪王氏家族后来成为“江左第一高门”,王戎可是功不可没的。与其说,他是竹林中的一个“贤者”,还不如说——他就是官场中的一位高手。
说过这些经典故事,我们也不由感叹——果真是一群“由性”的人,也不管是老是小,到底是啥身份。有的学者曾说:从“竹林七贤”开始,魏晋时期的名士们,人人都有一部“放任”史。好像从前的两千多年里,人们是被压抑得太久了,这回终于赶上时机,一定要好好地“由性”一把。
虽然,“放任”的行为并不是从“竹林七贤”最先开始,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变得“由性”了,但是,“放任”真的形成风气,并且发生重大的、甚至是“质”一般的变化,却肯定要从“竹林七贤”这儿算起了。
正是他们,第一次为“放任”找到了理论上的根据,让老庄思想和每一个人的生存紧紧地结合在了一起。也正是他们,为那些生活在乱世当中,内心极其痛苦、几乎没法活下去的正直文人们,指出了一条内心的理想通路。虽然在他们“放任”的背后,都是深深的痛苦,但是他们提出的思想,却成为了后来几百年魏晋文人们的心灵指引……东晋两位著名的宰相王导和谢安,都是他们的真心推崇者。王导过江以后,谈论的事情很少,但最愿意向人们讲解的,却是嵇康的名作《声无哀乐论》和《养生论》;谢安听到侄儿谢玄和兄弟们评论“竹林七贤”的优劣,就立刻走上前去,对孩子们说:“七贤”的好坏不是你们能够评价的,先辈们也从来不随意评价他们……
于是,人们把他们称为“大贤”,他们这“放任”,也引领起了整整一个时代。于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就发生了:整个晋朝,这“竹林七贤式”的“由性”,居然已经不再是“另类”,反倒是不那么“由性”的人,却让人们觉得讨厌。宰相们除了料理好国家大事以外,在内心里,却都愿意自己能做个——像“竹林七贤”那样的人。
这就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我们从最正常的思路来看,这难道不是太不合常理?每个时代都会产生一些行为古怪的人,但这些最多也就是“另类”,是不可能形成气候的。可为什么偏偏在那时,这种光怪陆离,这种放任由性,居然就能成为社会的主流,甚至连执政宰相都变成了他们的同党?
就让我们随着历史的线索,去看一看,在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背后,曾经有过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里,又曾经发生了哪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以至于世界就好像突然改换了面貌。也许,当我们讲述了关于“竹林”的故事,走进这些“另类”的、却让我们尊敬的人们心里,这些疑问也就慢慢地解开了。
“天才父子”文学家(1)
阅读小笺:
◆ 阮籍的父亲——“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出山,给曹操做记室。
◆ 阮瑀早逝,浪漫皇帝曹丕看望小阮籍。阮籍在孤独中长大,信仰儒学,立志报国济民。
◆ 魏晋*的第一代名士——正始名士登上历史舞台。
焚山求俊才
有一个曹操“焚山求才”的故事,熟悉三国历史的朋友可能听说过。故事的大略是这样:
曹操的堂弟曹洪,听说陈留有位姓阮的名士,很有才华,就想让他到自己的帐下来做官。谁知这位名士说啥也不肯。曹洪一怒之下,竟用起武力,动起刑罚来了。不想阮名士果然硬气,任你威逼利诱,就是不低头。曹洪一看没办法,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曹操。曹操也早听说过这人的名声,心想,这是个高士啊,难道是他看不上曹洪?于是,他亲自派人征召,对人家说,你不愿给曹洪当手下,那就到我这儿来做官,(这总可以了吧。)不成想,派去的人很快跑回来禀告,那名士非但没有理会,竟还连夜逃奔山里去了!曹操这下也来了气,立刻派兵围了那座山,四周放起大火,烧也要把他烧出来,就不信这人他弄不到手。 当然最后,还是我们无兵无武的文人低了头,乖乖地走出山,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还是来到曹操府里,给他当了记室 。
这位逼得曹操“焚山”才求得的“俊才”,名字叫阮瑀,而他,正是竹林七贤里的大诗人阮籍的父亲。说起竹林七贤,就让我们从阮家的故事来开始吧。
别看阮籍在历史上名声赫赫,又是文学家,又是思想家,但他父亲阮瑀,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阮籍名列“竹林七贤”,而阮瑀,早就跻身“建安七子”,虽然文学成就没有儿子高,但在当时的文坛,也是数得着的大才子,是曹操手下的著名“才臣”之一。阮籍后来的成就,跟这个家族基因,恐怕也有很大的关系。
阮家是个士族,而且“家风清正”,世代尊奉儒学,虽然算不上显赫,但在当时,也是属于让人们尊敬的家族了。其实,阮瑀对多少也是“篡逆”的曹家,是并不感兴趣的,他的连夜逃奔山中,那不是摆文人驾子,而是真的不乐意。所以,他在曹操手下混事,是颇“不合作”了好一段时间。
我们都知道,徐庶进曹营,那是“一语不发”,如果说,那只是小说家的杜撰的话,那真实的历史人物阮瑀,他一开始的所作所为,可也跟徐庶差不了太多。阮瑀跟随曹操不久,曹操发兵征讨长安,这样重大的事,自然是要大宴宾客群臣。曹操手下原本人才济济,这等场合,也一定是要歌功颂德,盛赞太平了。文臣们个个热情洋溢,发言的发言,作歌的作歌。只有阮瑀就像传说中的徐庶一样,坐在那儿一句话没有。曹操一看他那神色,再想想从前的事,心里就不高兴了。于是,他吩咐阮瑀,你别坐在大臣当中了,到乐工伎人那边去坐吧。其实曹操的心理也没什么说不通,你不是有才华吗,但你不为国家出力,这才华又有什么用?当个乐工伎人不是正好?
虽然在同曹操的不合作斗争中,阮瑀已经足够有胆气了,但是这胆气究竟还能坚持多久?难道真的为这个丢了性命?在这威慑之下,阮瑀终于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当然,曹操的话是不能不听的,于是他站起来,走到伎人当中,心想,你不就是嫌我不给你歌功颂德吗?这个可有什么难办?他坐好,抚起伎人用的琴,随口就唱了起来:
“天才父子”文学家(2)
奕奕天门开,大魏应期运。青盖巡九州,在东西人怨。
士为知己死,女为悦者玩。恩义苟敷畅,他人焉能乱?”
这一曲唱出,不但琴音清激,而且歌声绝妙,让一座人唱的赞歌都黯然失色。曹操是高兴得不能自已,一来欣赏阮瑀的高才,果然是名不虚传;而另一个,也是最让他高兴的,这个一直让他头疼的阮瑀,这回是终于给他表了态。
也许这件事,对阮瑀来说,是让他彻底扔掉了内心的理想,但无论如何,却保住了他后半生的平安。渐渐地,他和陈琳一起,就成为了曹操最爱重的笔杆子,军国表章等等,都是出自他俩之手。当然,阮瑀的“仕魏”,原本就是带着强迫性的,对这个,曹操也明白得很,所以他用阮瑀,只是用了他的长处,却始终没把他看作亲信,于是阮瑀的官也一直做得不大。
看了阮瑀的故事,也许有的朋友就会感叹,这是不是郁闷了点,干了一辈子不想干的事!其实也不完全如此。曹家也还是有让阮瑀喜欢的东西的,这就是——他和当时的世子、后来的魏文帝曹丕的交谊。也因为这交谊,刚满三岁的小阮籍,还曾得到了父亲这位“皇帝朋友”的怜惜。
一位“由性”的君王
应该说,魏文帝曹子桓可是颇值得一提的人。一方面,他跟阮家曾有不错的交情;另一方面,这位皇帝,他也是“由性”之风的亲身实践者!虽然他没像嵇康他们那样,为“由性”找到理论上的依据,但那行为举止,比起嵇康阮籍来,也丝毫不见逊色。而且最重要的,他可是一位皇帝!在那时,儒家本来就不像汉朝时那么有地位,而在曹丕的“模范带头”作用下,大家就更懒得把忠孝节义之类放在心上了。所以说,魏晋这“放任”之风的形成,曹丕可是“功不可没”的。来看看他和大才子们的“由性”故事:
其实不只阮瑀,“建安七子”的另外几位——陈琳、王粲、徐干、应玚、刘桢,也都是曹丕的好朋友。甚至“建安七子”这个流传千古的名头,还是曹丕在自己著名的大作《典论》中给他们一块儿起的。曹丕跟这几位大才子的交情,或许也有他要拉拢人心的目的,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浪漫得不行的“文人”,所以他就把他们召集在一起,谈文论道,诗酒弦歌。这是属于“文坛”的事,跟政治一点不沾边。
大才子们跟随着子桓、子建兄弟,聚集在魏都邺城,铜雀台上,风和日丽,俯仰抒怀,愉快地交流创作理论。我们文学史上最慷慨深沉、意气昂扬的“建安文学”,也就这样诞生了。于是,历史上就把子桓、子建兄弟和“建安七子”在那个时期的交游,称为“邺下*”,这也成为魏晋这个“*大时代”里,一个最绚亮的开头。
曹丕作为“文坛盟主”,领着一群才子,常常玩着玩着,他就来了兴致,想不起自己是谁了。有一回,阮瑀他们几个在他府里,酒喝到兴起,诗也做得高兴,这时曹丕就想,席间无以为乐,怎么才能让大家更愉快呢?想着想着,居然就想起自己老婆来了。曹丕的这位夫人,那可是人尽皆知的国色天香,就是曹操灭袁绍时,他得来的袁绍儿子的老婆甄氏。曹丕越想越有趣,就把甄夫人叫出来,让她一同入席,请大家一起来观看。这可把阮瑀他们为难坏了。世子是好朋友不假,但他说不准就是日后的皇帝,这可怎么能看呢!于是个个低了头,眼皮也不敢抬。只有刘桢是个胆大的,心想,他自己都不在乎,我又为什么拘泥呢?刘桢索性抬起头来,把个绝美的甄夫人饱饱看了个够。结果不成想,这事曹丕虽然高兴了,但却着实惹恼了曹操。曹操一听说,这小子居然干出这等事,二话没说,就把刘桢治了罪,要不是被劝住,险些就把人家杀了。
“天才父子”文学家(3)
关于曹丕的“由性”,还有一个很经典的故事,也跟他喜欢的这些文人朋友们有关:
“建安七子”里,阮瑀的最大长处是作诗,好几首专写老百姓生活疾苦的作品,都是流传下来的名篇。但要说综合水平最高的,得数王粲。他的《登楼赋》等等,非常有名。王粲是“七子”里最后一个去世的,曹丕这时已经是魏国太子,要继承曹操的大业了。他带着文武官员们去给王粲送葬,眼看这些朋友们,一个个凋落,他心里难过,却又不知怎么表达追思才好。这时,他就想起王粲的平生嗜好来了,于是看看官员们说:王仲宣(王粲,字仲宣)生前最喜欢听驴叫,我们就一起来学驴叫,为他送行吧!这王粲也是高人,喜欢听啥不好,居然喜欢听驴叫,或许高才的人难免会有些独特的爱好吧。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但又不敢不听。于是,就在曹太子的带领下,大家齐声驴鸣,声音此起彼伏,把个王粲的葬礼搞得好一番别开生面。
阮瑀是在王粲之前去世的,死时才不过四十来岁,丢下了妻子和三岁的阮籍。阮家原本就不是显赫的家族,阮瑀也没当多大的官,他这一死,家门一下就更显得凋落。不过,让阮籍的母亲没有想到的是,贵为世子的曹丕,居然在这时,跑来探看他们母子了!于是,刚刚三岁的阮籍,跟这位“由性”又多情的皇帝,还曾见上了一面。只不过那时他还小,可能还不记事呢。
曹丕来看望生前好友的遗孤,看着年轻的母亲和幼小的孤儿,伤心得不能自已,当即提笔,写下了一篇《寡妇赋》,赠给这母子俩。仿佛这还不够表达他的怜惜,他就让王粲跟着一块儿来写。曹丕在序中说:
陈留阮元瑜(阮瑀,字元瑜)与余与旧,薄命早亡,每感存其遗孤,未尝不怆然伤心,故作斯赋,以叙其妻子悲苦之情……
也许,这件事对于曹丕来说,只是他性情的自然流露,并没有什么特意而为。但是,这对小时候的阮籍,可是十分重大的。虽然当年阮瑀跟随曹操,那是出于无奈,但年轻时的阮籍,他对曹家却多少是有情意的!本来阮籍出生的时候,天下就几乎变成了“魏”,他当然是一辈子也没食过“汉禄”了,对那已成往事的“大汉”,根本没什么印象。幼年的孤苦中,这位当时的世子、后来的皇帝的关怀,无疑会深深地印在他心里,没准还是他内心深处一直的骄傲。阮籍十几岁的时候,就是满怀着一腔报国的热情,渴望能在当世建功立业。那他要报的这个“国”,到底是哪个“国”?当然是“魏国”!而不会是“大汉”,更加不会是“大晋”了。
公元220年,大魏黄初元年,曹丕成功地实现禅位,当上了皇帝。而这时的阮籍,也已经11岁。魏国经过曹操多年的经营治理,实行屯田,兴修水利,老百姓的日子也过得好了起来,已经出现了一番“治世”的气象。曹丕在这方面,则继续推行他父亲重视农业的政策,国家的政局又比较稳定,于是国力进一步攀升,多年战争的破坏被消除了,经济发展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太平时期的东汉。阮籍就在这样的时代中,走进了他的少年。他的确是充满了希望,或许还认为自己是“正得时宜”,于是,像所有攻书学剑的青年士子一样,报国济民、扬名于世的愿望,就在阮籍的内心里热情地萌发起来了……
“天才父子”文学家(4)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诗书
竹林的第一位主人公正式出场,不妨先来说说他的个人简况:
阮籍:字嗣宗,号“步兵”——古人年满二十才取字,这时候阮瑀早不在,阮籍取字“嗣宗”,看来年轻时,他还是很以振兴家室为己任的;阮籍这辈子当的官不少,只有那个“步兵校尉”,似乎才让他最满意,于是后人就都喜欢称他“阮步兵”。
居住地:陈留尉氏——现在的河南省尉氏县。这个地点离当时的政治中心洛阳、嵇康的住地山阳都不远,后来“竹林之游”的出现,也跟这个“居住地”有不小的关系。
生卒年:生于汉献帝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死于魏常道乡公景元四年(公元263年),终年53岁 ——阮籍出生的时候,国家还是叫“汉”,但政权早已被曹家所掌控;阮籍去世的时候,国家也还是叫“魏”,但政权又早已被司马家所掌控,他死去两年后,司马炎模仿曹丕搞了“禅代”,建立了西晋,曹家就把原本“禅”来的天下,又“禅”给了司马。
历史评价:头衔着实不少——魏晋时期的思想家、文学家、音乐家;著名的玄学名士;“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之一。
艺术成就:文章和诗歌都非常好,尤其擅长五言,八十二首《咏怀诗》引领了当世文坛,即使在整个文学史上,也颇引人注目。
关于阮籍小时候的事,流传下来的不多,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的话,那就是:一个诗礼之家的天才少年,在孤独中,立志、修文、习武的完美成长历程。
阮籍的确是个天才。史书说,他很小就有“奇才异质”,八岁就能写文章。其实,还不止这个,实际上,*岁的阮籍,不但已经出口成章,而且还懂得了用弹琴来舒遣自己的心情。这大概是由于父亲的基因,还有他家良好的家学修养了。“没爹的孩子早当家”,世代儒学的家风,让小阮籍觉得,阮家这一支的兴衰就在自己肩上,虽然叔叔和堂兄会时常来照料他,但那终归不是至亲,他就想赶紧长大,好干出一番事业,这样,才算对得起早死的爹和在孤苦中把自己养大的母亲。
阮籍对自己人生的设计很完美,不但要满腹经纶,治国安邦;还要能驰骋杀场,建功立业。大概我们古代的文人都是这个路数,东坡不也曾梦想,“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吗?不过这对东坡,的确只是“梦想”,但对阮籍,他可是付诸了行动的。当然,最必要也是最经典的,就是这两方面:攻书和学剑。
在著名的《咏怀诗》里,第十五首,阮籍这样写道: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诗书。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 。
当年十四五岁的时候,我立志成为德行高尚的人,最爱研读《诗》、《书》这样的经典。虽然穿着粗麻的短衣,但心中却怀抱着像珠玉一样高贵的品德,像不慕荣利的颜回、清高重孝的闵损,他们才是我的同道,是我所倾慕的人……
很清晰了,阮籍这一生的学问,就是从儒学开始,他最喜欢钻研的书,是儒家的经典《诗经》和《尚书》;最喜欢的古人,是颜回和闵损,而这两位,都是孔子的得意门生,是儒家推崇的大贤。虽然后人说,竹林这七位“贤者”,他们都“雅好老庄”,但是,他们可不是一生下来就都认准了老庄的。真正这么干脆的,大概只有嵇康一位。
阮籍研习了儒家经典,为实现远大理想做好了理论上的准备;但是,他也没忘了对自己另一方面的历练,于是,在“攻书”的同时,他又兴致勃勃地学起了——击剑。《咏怀诗》第六十一首,记录了这“少年习武”的故事:
“天才父子”文学家(5)
少年学击剑,妙技过曲城。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
挥剑临沙漠,饮马九里垌。旗帜何翩翩,但闻金鼓鸣。
军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
这样一看,以“大文学家”头衔名垂青史的阮籍,他小时候这剑艺,竟还是相当不错的!俨然就是个少年高手。这首诗写得凝重感伤,一看就不是戏作,这“妙技过曲城”、“超世发奇声”,就算有点文人的夸张,但肯定也不会完全没有来由。史书记载阮籍的相貌,说他“容貌瑰杰”、“志气宏放”——这分明是英爽大侠的气质,哪还是孱弱文人的模样。不过可惜的是,阮籍这“剑艺英风”,一辈子也没能派上用场(虽然后来当了步兵校尉,是个武职,但那时,他的主要目的已经是喝酒,正经差事估计没放在心上),像“挥剑临沙漠”、“旗帜何翩翩”,那就只能是他心里的美好向往了。
……
经过了十几年的修炼,这时的阮籍也算“文武双全”,一个模范教育下的“大好青年”就这样完成培养,开始走向社会了。他聪明、正义、热情、有才华、有理想,觉得整个天下都充满了阳光……看来,这“大好青年”还真是千古皆然,无论什么时代,那特质都不会有多大改变,倒让人不由感叹起那句话来:历史永远不会重复,但人生,却永远总是那些。
“大好青年”阮籍走向了社会。然而他看到的是什么呢?我们必须说,阮籍并没有出生在一个好的时代里,他后来活得那么不成话,简直成了“天下放纵第一人”,那不能都去怪他。从他“走向社会”的时候,社会就已经开始扭曲了,而且越来越扭曲,直到他死后,才又重新建立起一个正常点的秩序。
阮籍出道的时候,在社会上引领着风尚的,正是一群浮华公子哥。不过,我们不要小瞧这群“浮华公子”,这可是很不寻常的一群人。他们就是,被后人喻为“魏晋*第一代翘楚”的——正始名士 。大概是因为轻薄的作派,这些人在历史上的名声并不好,至少远比不上“竹林七贤”,但是,若论起在学术上的贡献,他们可是绝不输给竹林的。
阮籍二十出头的时候,正是正始名士走向辉煌的时候,他们的代表人物何晏、王弼、夏侯玄、邓飏、李胜、丁谧等等,已经在京都洛阳红极一时。这些公子们个个出身显贵,又极富才华,相互间推崇标榜,一时间就成为了整个天下的聚焦。
阮籍拿着那质朴的眼神,瞧着这些贵公子,可是,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照阮籍的理解,在儒家的良好教育下,文人们就都应该端端正正、气质深沉才对,可再看这些人,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难道这群贵气十足又浮华成性的公子哥,就真的成了天下文人的典范?阮籍越看越摸不着头脑,第一次来看这个社会,就这么不可理解,跟他一向的想像,可实在差得太远了。
这里,我们也不妨替阮籍解解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为什么这个时代的文人,竟都变成了这样?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儒家在这个时候,已经衰落了!儒家在经过了汉朝的黄金盛世以后,因为历史的原因,还有它自身出现的问题,已经不能很好地解决天下的事了,于是,它就没有了不容置疑的尊严。正始名士,那是一群最早的“玄学”人物,早不把儒家看得有多重了。无论这些人是不是得人心,但他们却无疑代表着社会的“新生事物”。其实跟人家相比,倒是阮籍落伍了。只是,这时的阮籍可不懂什么叫做“玄”,他还要在儒家给他描绘的理想盛世里,沉浸上好一段时间呢。
阮籍真不是一个好命的人,一走向社会,就碰上了大难题。他梦想着要“报国济民”,那就必须得到当权者的赏识,让人家给他“报国济民”的机会,然而得到当权者的赏识,那就必须得——出名!但是,现在的阮家,已经没有了被人青睐的资本,魏文帝曹丕已经死了五六年,这个并不显赫的家族,早被贵人们抛到了脑后。那么阮籍还有什么办法?也只剩了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混到那些贵公子当中去!虽然,阮籍真是看不上他们,但无论如何,人家是当今的时尚,也只有通过跟他们的交往,才能让自己渐渐地被天下得知。
看后来的这些年,阮籍果然是这么干的,只是……他干得颇不情愿。一方面,他一直和这些公子们保持着交往,但另一方面,却又绝不肯变成他们那样的气质。所以几年后,阮籍的确是出了名,但却又始终不在那个能引领风尚的名单里。人们都已经知道,陈留有个阮嗣宗,不错,有才华有见识,但那无疑是个“规矩人”,还一心地抱着儒家那一套,没什么与众不同的……这样看,阮籍的年轻时代,还真是挺郁闷。而经过了这几年,阮籍也已经和刚出道时不太一样了。虽然心里的热情并没有死掉,但那浪漫和美好,却已经消减了一大半。
不管怎样,阮籍终于有了名,这时他已经三十岁,也终于开始得到大人物们的关注。然而偏在此时,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却突然发生了,让阮籍那刚刚重新萌发的“报国热情”,再一次遭到了无情的打击——公元239年,曹丕的儿子、在位十三年的魏明帝曹睿忽然病死了。曹睿把皇位传给了年仅八岁的养子曹芳。后来因为这孩子成年不久,就被司马师废为了“齐王”,所以连个皇帝的谥号也没能留下,于是历史上就只把他称为“齐王曹芳”。
齐王曹芳继位的第一个元日,正是公元240年,从此,魏朝就进入了“正始”年间。而“正始”这个年号的到来,无论是对大魏、还是对正始名士竹林名士,大家的命运都开始发生了难以意料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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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浮华说“正始”(1)
阅读小笺:
◆ 天下大势:司马懿和曹爽展开历时10年的“正始权争”,天下风云莫测,危机四伏。
◆ 思想成就:在权力斗争的夹缝中,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思想大讨论“正始之音”拉开帷幕,展开以“音乐”为主题的大辩论。正始名士引领天下时尚,玄学和魏晋风度开始形成。
◆ 竹林故事: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在山阳相遇,“竹林之游”出现。嵇康发表有影响力的大作《声无哀乐论》。
阴差阳错的“第一次”
阮籍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国家会突然变成这样的。他谨谨慎慎地抬头看,这和他小时候心中的那个“大魏”,真是完全不一样了。
原本皇帝死了,也不是什么古来罕有的事,新君既然年幼,那么由辅政大臣来把万事都料理妥当,一切就还能正常。但是,现在的情形却全然不是这样。魏明帝曹睿在临终前立下遗诏,让大将军曹爽还有太尉司马懿,一块儿来当“顾命大臣”,辅佐幼主。然而曹芳刚刚即位,这两位“顾命大臣”就各自拉起势力,明里暗里地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曹爽和曹家是什么关系呢?曹爽的父亲曹真,曾是魏武帝曹操的养子。也就是说,曹爽是曹操孙子辈的人。而这边的司马懿,现在已经是大魏的“四朝”*,从曹操那时起家,到后来的曹丕、曹睿、再到曹芳,要论起声望、谋略和手段等等,整个朝廷里,是没人能跟他比得了。
曹爽和司马懿这场“正始权争”可算旷日持久,一直持续了正始这十年,其间错综复杂、此消彼长,整个天下也很快变得乌烟瘴气,危机四起。从齐王曹芳一继位,曹爽和司马懿的第一回合斗争就拉开了序幕。这回是曹爽胜了。他让自己的亲信给小皇帝上表,加给司马懿一个“太傅”的虚衔,他就趁机把“录尚书事”,也就是总理朝政的大权抓到了手里。司马懿眼看曹爽势力正盛,老谋深算地咬咬牙忍住,没再多说。这一回合,双方还算相安无事。曹爽眼看大权到手,立刻展开了下一步工作——培植自己的亲信势力。
于是,在曹爽的信任和提拔之下,正始名士就真正走上了历史舞台。夏侯玄、何晏、李胜、丁谧、邓飏、毕轨等等“*俊士”,纷纷得到曹爽的重用。这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浮华贵公子,而且曹爽自己,也一样是“浮华”成性。虽然,我们不能完全从否定的角度来看这个“浮华”,这些“浮华公子”也并不是全都没有才干。但无论如何,由曹爽带头、何晏推广的这等轻薄浮艳的作派,却从一开始就没能得到天下人心。旁人不论,至少阮籍就很不以为然。所以,当原本梦寐以求的机会终于来临时,阮籍的反应竟是那么出乎意料。
曹爽当政的这年,阮籍三十二岁。他终于得到了官场的青睐,碰到了第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他是被谁看上了呢?当朝太尉蒋济。蒋济跟司马懿一样,也是大魏的四朝*,在朝廷里是很有声望的人。这时,阮籍的名声已经传开,蒋济也很快就听说了。有一天,蒋济问自己的下属王默:听说陈留的阮籍很有才华风度,而且志向高远,你知道这个人吗?王默很可能早就认得阮籍,立刻回答:阮籍正是这样的人啊。蒋济一听高兴,就说:好啊,那就征召阮籍到我的官署里来吧。王默想,以蒋济的声望和权位,这个从没当过官的阮籍,肯定是要立刻奔赴了,没准还会受宠若惊呢。于是连连表示赞成。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乱世浮华说“正始”(2)
很快,消息传到了阮籍这里。阮籍思考好久,提笔写下了一封《奏记》,并且为了表达对太尉的尊敬,他还亲自送到洛阳城外的都亭,请人向蒋济呈上。其实,阮籍是要推辞这回征召的,他在《奏记》里说,自己一直以躬耕为业,只愿做个顺民。身体又一直不好,腿脚也不敏捷,这做官的差事,恐怕是担当不了。又说,自己没有多高的德行,毛病倒不少,朝廷庄重的大礼,也未必担得起。
阮籍的话说得很委婉,又亲自送到洛阳,他以为这已经够尊敬人家了,于是把《奏记》交给送信的人,他就上路回了家。不成想,蒋济听说阮籍这么快就到了洛阳,非常高兴,还以为他《奏记》里的话不过就是假谦虚,其实内心是很想来呢。于是,蒋济立刻派人赶到都亭,以礼相迎。没有想到,这些人赶去一看,阮籍却已经走了。这可是大大扫了太尉的面子。蒋济听说后,一下就怒了。他找不着阮籍,总也得有个人出气,就把那个大赞阮籍的王默,好好地训了一通。王默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赶紧给阮籍写信,劝他说,你还是赶紧来吧,太尉可不是好惹的。
阮籍已经回到了陈留,他的亲戚和同乡们一听说这事,也纷纷地跑来,大家都说,太尉已经生气了,你还是依从了吧,可千万不要惹祸上身。阮籍眼看没办法,只好打点行装,再赴洛阳,来到了蒋济的官署。但是,在阮籍心里,他是拿定了主意不干的,于是混了几个月,就再一次托病求归。蒋济一看,还真是留不住,他也没再为难,终于把阮籍放回了家。
阮籍的第一次出仕,就在曹爽和司马懿的第一回合斗争之后,阴差阳错地成行,最后又以非常短的时间宣告结束了。那么我们不禁会问,阮籍准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真的等来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反倒又不要了呢?难道是他看不上这位太尉?
其实,阮籍看不上的,并不是蒋济,这事本来跟蒋济没有多大关系。他心里真正不感冒的,是曹爽!在他看来,这些公子哥引领引领风尚也就罢了,难道凭这种作派,也能够治理得好国家吗?!如果说,从前的阮籍还只是郁闷的话,现在可就有点冷冷的味道了。他已经看得明白,自己那“爱国热忱”,恐怕在这等时代里,是别打算有发挥的机会了,即便做了官,也是和那干人混迹一处,他还不想让自己背上“轻薄”的名声。在《咏怀诗》第四十二首里,阮籍这样说:
王业须良辅,建功俟英雄。元凯康哉美,多士颂声隆。
阴阳有舛错,日月不常融。天时有否泰,人事多盈冲……
看看阮籍心里对国家的设计,国家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既忠心又有本事的良臣,是能建功立业的英雄!可再看看朝廷里都是些什么人?真是“阴阳有舛错”、“人事多盈冲”,自己空有着美好的愿望,但又有什么用呢?阮籍想着,心里更深地浮起了悲凉。
失落中的“正始之音”
阮籍在失落中,渐渐让心思离开现实,他不由地想,国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再不能有像大汉那样的盛世,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呢?他很快地意识到——是思想!是思想上出了问题!汉朝为什么强大?因为人家有儒学。那时儒学正在最兴盛的时候,天下人都相信它,尊崇它,人们的心思就安定,国家也就能统治好。可是现在呢?儒学的黄金盛世已经过去了,而且大魏本来就是“篡”来的天下,跟儒家讲的“忠君”本身就针锋相对,皇上又怎么能像汉武帝那样,彻底地推行儒学呢?儒家学说已经解决不了国家的问题了,那这又该以什么来指导?
乱世浮华说“正始”(3)
其实不仅阮籍,正始时期的名士们,也包括那些“浮华公子”,哪一个心里也都有类似的困惑。也许这真是我们古代文人的特质,无论什么时候,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忘了国家。魏晋相交——那是一个“后信仰时代”,在汉朝几乎快成了“国教”一样的儒学,因为它自身的问题还有复杂的历史原因,渐渐地没那么管用了。在失落和痛苦当中,不管是统治者还是文人名士们,心里都惶惶地没有了支撑。这国家可该怎么办?每一个人又该怎么活着?我们究竟该以什么为指导?无论什么时代,人如果没了信仰,没了精神支柱,那都是非常可怕的。
于是,在这种情势下,魏晋时期最有影响力的一场“思想大讨论”,就在整个文人阶层蓬蓬勃勃地兴起了,这就是我们古代思想史上十分著名的——“正始之音”。
这场“思想大讨论”一直持续了整个正始时代,当时有见识的名士们,个个都参与其中,大家纷纷“发表文章”,提出自己的新观点,朝廷这边的何晏、王弼、夏侯玄;竹林这边的嵇康、阮籍、向秀……他们都是其中的骨干。我们来看这个“正始”,一边是曹爽和司马懿为了权力,展开的一轮又一轮的你死我活的斗争;而另一边,却是一群文人们在*的夹缝中,满怀热情“发表”的一篇又一篇关于“国家该怎么办”、“人到底该怎么活着”的呕心沥血的思考……与其说,“正始之音”是对一种新思想的探讨,还不如说,它就是正始时代的名士们,竭尽心力地想给国家的发展、个人的生存找到一条新出路的集体行动!虽然,这些名士们出身不同,风格也不一样,立场还常常不一致,但他们这个美好的初衷,却肯定是相同的。
在这场“思想大讨论”中,名士们取得了什么成果,找到了什么新思想呢?这就是——后来指导了整个晋朝社会风气的“玄学”!其实,“玄学”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高深得不可思议,作为一门学问,它当然就是有迹可循,并且还能够被我们理解的。
如果用一句话来说,什么叫玄学?它就是——以道家思想为核心、又吸取了一部分儒家思想的哲学理论。它产生的原因也并没有多么复杂——现在儒家不是已经不行了,不能当作整个社会的指导了吗,那咱们就试试拿道家思想来作指导,没准还能更好地解决国家的问题呢。
虽然,“正始之音”是学术界的事,算不上什么大的政治事件,但玄学的诞生,可有着划时代的意义,甚至比那些政治大事的影响还要深远,就像在历史上,“正始之音”也永远比曹爽司马懿的“正始权争”更光彩一样,“正始”这个时代最亮丽的光环,是属于这些名士的。而从此以后,中国历史上唯一的“老庄思想统领天下”的时代,就那样不可思议地出现了。像我们常说的“魏晋时期玄风大盛”、“名士们坐在一块儿谈玄论道”等等,虽然听着“玄”得很,但可不是空穴来风,这里的“玄”,其实指的就是“玄学”。晋朝名士们一个个都那么光怪陆离,甚至“人人都有一部‘放任’史”,玄学的影响也是最根本的原因。
玄学既然也是一门学问,那就必然会有专家。像何晏、王弼、夏侯玄、嵇康、阮籍、向秀等等,他们都是有名的“玄学家”。王弼的玄学思想最完善,而何晏——就是正始名士中的第一位,也是最吸引眼球的一位了。王弼和何晏都属于玄学里的“贵无”派,在思想上差不多。我们就先来说说何晏吧。
乱世浮华说“正始”(4)
“第一位”*名士
大概因为“浮华”还有何晏的个性,历史上对他的评价一直不太好,不过何晏的身上,可有很多不寻常的地方。
——他是正始名士的领袖,最早的玄学家;他最先开创了“清谈”的风气;甚至,魏晋时最流行的吃“五石散”,这个“创始人”也还是他……最有魏晋特色的两件大事 “清谈”和“吃药”,竟都是从何晏这儿开始的。所以,把他称为“第一位”*名士,实在并不过分。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不妨先来看看几个何晏的小故事,再去关注他的“学术成果”。
何郎傅粉否
我们知道,魏晋是历史上最盛产美男子的时代,屈指一数,称得上“绝顶风姿”的,少说也得有七八位。而何晏,肯定是其中之一。何晏不但容貌俊美,而且皮肤非常白。现在看来,好像显得不够健康,但古人论男人的“美”,这“白净”却是必不可少的,就像《陌上桑》里罗敷姑娘夸自己“夫婿”的美貌,第一句不也是“为人洁白晳”吗。何晏白得像个玉人,周围的人没事就怀疑起来,他真有这么白?不会是擦了粉吧?在那时,男人擦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大才子曹植洗完澡后,就喜欢往身上擦粉。人们猜着猜着,魏明帝竟出来说话了(这皇上也够无聊)。他说,这有什么难办?我自然有好办法。他主意打定,宣何晏进宫。寒暄一会儿,魏明帝吩咐宫人,给何晏端上来一碗滚热的汤饼,要他当场吃了。然后何晏一边吃,大家一边盯着他瞧。不一会儿,何晏吃得满头大汗,但皇上的话也不能不听,就一边擦汗,一边继续吃。大家一看,只见他朱红衣袖拂过之处,皮肤依然是那么白晳,一点变化也没有,甚至比刚才还透亮呢!人们不由在心里惊叹,哎呀,何晏是“真”美呀,原来并没有化妆……至于何晏平时是不是擦粉,就像鲁迅先生所说——那就是不知道了。
聪明的“假子”
别看何晏有段时间的确很风光,但他的身世,还是蛮不幸的。《三国演义》刚开始的时候,张让等等一帮阉臣,跟大将军何进斗起来,最后何进被他们害死了。而何晏,就是何进的亲孙子。后来,曹操看上何晏的母亲,把她收做了妾,小何晏就跟着母亲来到了曹操家。这孩子不但生来就漂亮,而且聪明伶俐,会来事儿得很。曹操喜欢得不行,把他认为了养子。何晏可是受着像曹丕一样的待遇长大的,甚至连衣服都穿得跟曹丕一个级别。曹丕对这个机巧的小孩一直都很烦,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假子”。等曹丕当了皇帝,何晏这“假子”的帽子就更摘不下去了。不过不管曹丕高兴不高兴,曹操却一直很喜欢他。有一回,曹操对何晏说,你就改了姓,跟着我姓曹吧!这时的何晏才七八岁,听了曹操的话,想了一会儿,突然拾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小小的圈,他自己牢牢站在当中。曹操看着有趣,问他,你画的这是什么呀?何晏却倔强地抬起头说,我画的这个,是我们何家的房子。曹操怔了怔,再也不提让他改姓的事了。
浪荡附马和五石散
曹操对何晏的喜欢,莫过于这件事:何晏刚刚成人,曹操就把自己的女儿金乡公主嫁给了他。“假子”一下变成了魏朝的附马爷。不过,公主虽然嫁了美男子,但命运却没好到哪去。何晏自己长得美也就罢了,却还好色的要命,丝毫不把她这尊贵的夫人当回事。后来何晏成了曹爽的红人,更是仗着权势,连当年魏明帝的才人都弄来了,终日在曹爽的府里一块儿歌舞作乐。公主又气又伤心,跑回娘家对母亲哭诉:何晏干的坏事一天比一天厉害,以后他可怎么自保呢?不想曹操这位夫人竟豁达得很,不屑地一笑说:那还不好。何晏死了,你不正好省了天天嫉妒,再用不着受这份罪了!……何晏成天地饮酒作乐,不知是为了借药物助兴,还是他真为了养生,竟弄了种“神药”吃了起来。这就是后来风靡了魏晋的“五石散”。
乱世浮华说“正始”(5)
“五石散”肯定也不是何晏发明的,说不定他是受了哪个方士的盅惑。那这“五石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据说最早是来源于名医张仲景,那是专门用来治伤寒的,不过成份跟后来的也不太一样。“五石”,顾名思义,就是指五种跟“石”有关的药——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这些“石”药,在咱们古人的眼里,可都是能“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的。这五种珍稀的“石”凑到一起,就成了名声赫赫的“五石散”。
它到底有什么功效?难道真的能养生吗?不管我们现在怎么看,那时的人们肯定是相信它能“养生”的。魏晋吃“五石散”的名士可是数不胜数。从何晏开始,著名人物接连不断,像后来的王羲之,就曾大赞这“五石散”服食之后是如何如何“美妙”。何晏自己也说:五石散非唯治病,更觉神明开朗。神明开朗……我们领会不了啥叫古人的“神明开朗”,但却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摇头丸”——就像鲁迅先生一下就想到了鸦片一样,所以他说,“五石散”就是一种毒品,是那个时候的鸦片。
既然是“毒品”,飘飘欲仙是一方面,那可怕的“另一面”也就不可避免了。五石散也是这样。据说,吃“五石散”是有严格规矩的,吃了之后,必须要吃冷食,喝冷饮,洗冷水澡,总之是越“冷”越好。“五石散”另有一个名字叫“寒食散”,就是这么来的。不过,只有酒例外,酒却一定得喝热的。(叹,这是个什么劳什子)“寒食”之后,必须穿很少的衣服,跑到大街上去蹓达,不能停下,这就叫“行散”。这样,让身体里的“散力”发出来,就产生“神明开朗”、“飘飘欲仙”的美妙感觉了。如果,你没有按着规矩办,“散力”没发出来,那就是非常可怕的,苦不堪言不说,弄不好还会丢了性命。王羲之的几个亲戚,就曾经写信给他,倾诉这“服散不当”的惨状。但既使如此,人家王羲之却依然照服不误。
一直不相信,古人就会比我们“傻”,这么恐怖的东西,他们就一门心思地如此痴迷。看来,这“神明开朗”、“飘飘欲仙”,对魏晋名士的诱惑力,还真是远远大于其他的时代。这些服药的名士们,在“行散”时,也颇干出过一些动人的事来。大名士兼美男子王恭,“行散”行到朋友家门口,也不管人家正在干什么,开口就问:古人的诗里哪句最好呢?人家正要回答,他却又不理会,自顾自地动情说: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我所见的再没有从前的东西,人怎么会不很快地老去呢)然后沉浸在自己的情怀里,又接着“行散”去了…… 从不太正常的角度想,魏晋时代音乐、书法、绘画等等艺术的空前辉煌,跟这“毒品”也没准有点关系呢。
“清谈”名士玄学家
说过了何晏这些“生活”事,就来看看最重要的方面——他的玄学思想。
上面说,王弼、何晏,这两位最早的玄学家,都是属于“贵无”派。其实不只他俩,嵇康和阮籍也是这一派里的。不过,王弼何晏是重点解决“学术上”的问题,而嵇康阮籍,则更喜欢解决“个人精神”的问题。也可以说,王弼何晏是玄学里的“哲学派”;嵇康阮籍则是玄学里的“浪漫派”。
什么叫“贵无”?就是——万物以“无”为本。所有的存在都叫“有”,而“有”,是建立在“无”的基础上的,创造了天下万物的,就是这个“无”。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乱世浮华说“正始”(6)
何晏说:道家是“本原”,儒家是“体现”,这两边其实并不矛盾。无论是治国还是做人,我们都应该以“无”为本。真正的圣人,他的内心是“空无”的,没有喜怒哀乐,不会受外界的影响。
虽然他说道家和儒家并不对立,但这说法,可无疑是把儒家的君君臣臣、天下人各就其位的大秩序一下打了个粉碎。皇帝再不是“天下第一”,啥叫“圣人”,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圣人”!我都以“无”为本了,心里还会装下你这个皇帝吗?在“我”的心里,这天下谁是最大?不是皇帝,更不是领导,而是我自己!所以,我们很多学者,都把这个“正始之音”,称为——中国历史上一次“人性的觉醒”,一次“精神境界的超越”。
当然,有了指导思想还不够,还必须得经常探讨、研究,让它形成完整的体系,不然可怎么运用到国家当中去呢。于是,何晏、王弼、夏侯玄等等玄学家,甚至还包括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就常常聚到某一位的府上,一起谈论、探究“玄理”。
由于他们说的那些,都是很“哲学”的问题,听上去就好像天马成空,“玄”之又“玄”,跟现实一点关系也没有。于是,我们就把他们这种聚在一起研究“玄理”的活动称之为——清谈!魏晋时代最有特色的文人活动,就是这样,从何晏王弼他们这儿开始了。
其实细说起来,“清谈”也没有什么可光怪陆离,就像整个汉朝,四百年的文人们都研究儒家的“经”一样,正始以后这二百多年,文人们就都研究道家的“玄”。骨子里都是一种学术探讨。只不过越是研究“玄”,人就越自我,也就越“由性”,甚至连行为仪表什么的,都好像带上了点“仙气”。如果说,汉朝的士人们个个都是“气度恢宏”,那魏晋的名士们,就个个都是“飘然若仙”了,这正是儒家和道家对人内心的不同作用。
一场关于“音乐”的争论
上面说,正始这场大讨论,“参赛专家们”可以分成两拨,一拨是何晏王弼的“哲学派”,一拨就是嵇康阮籍的“浪漫派”。何晏他们在朝廷,嵇康阮籍呢,还都在民间。既然整个社会要建立一个新思想,那这方方面面就都得研究清楚才行。于是,一场关于“音乐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争论,就首先在名士当中展开了。
这场争论是由什么引起的呢,是当时的官员刘劭作的一部《乐论》。他总共写了十四篇,准备呈给皇上。现在整个社会、人心都乱了套,他就主张,应该好好地发挥音乐的“礼教”功能,只有“雅乐”才能让老百姓安定,接受教化。正是很典型的儒家观念。
我们知道,在咱们古时候,正经的音乐总是和“礼”有关,音乐就是“礼”的一部分。《礼记》里有一篇专门讲音乐的《乐记》,关于“音乐是干什么用的”,说得最清楚不过了:治世的音乐安详快乐,相应的国政就平和;乱世的音乐充满了怨怒,国政就会出现问题;亡国的音乐哀伤愁苦,国家里的百姓就要遭殃。最后还总结——“声音的规律,正是和国政相通的。”
这就是音乐在古时候的神圣地位。这种思想一直到了魏晋,还都是主流。现在刘劭的《乐论》,也还是在坚持着儒家传统的思想。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刘劭这《乐论》一出炉,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名士们纷纷站出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于是,一场关于“音乐”的争论,就这么开始了。第一个出来表达观点的是谁呢?——正是阮籍!
乱世浮华说“正始”(7)
第一篇传世美文
刘劭的《乐论》肯定是引起了阮籍的感慨,没多久,他就也写了一篇《乐论》,然后很快被人们传开。这可是阮籍第一篇传世的佳作。他已经沉寂了那么多年,也思考了很多的问题,终于站出来发表自己的看法了。不过颇有意味的是,虽然,他是因为刘劭的《乐论》才写的,但却不是要跟刘劭争论,他对刘劭这个“把音乐当成教化”的观点,还是真心拥护的!看看他说的:
天下尊卑有分,上下有等级,这就是礼的作用;每个人都安于他的角色,心里没有哀伤愁苦,这就是乐的作用。……礼是外在的规矩,乐是对内心的教化……只要礼乐正,那天下就太平了!
“礼乐正而天下平”,跟刘劭的儒家观点如出一辙。看来,家风对人的影响真是不可估量,这时的阮籍,还在一心地推崇儒家!著名的国学家陈伯君先生,也曾评论说:看了嗣宗的《乐论》,这难道是那个背弃礼法、甘于懒散、整天靠喝酒打发时间,就这么结束了一辈子的阮籍吗!的确,看阮籍的青年和晚年,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只是现在,他受的打击还不够彻底,心里还没真的绝望,没开始“人格分裂”,所以这时,阮籍还是个规矩的“儒学名士”,不能算一个“玄学家”。
如果说刘劭的《乐论》是属于官员给皇帝的奏疏性质,那没当官的阮籍,他这个《乐论》,就肯定是“学术讨论”的范畴了。于是,阮籍的《乐论》一“发表”,立刻引起了“学术界”的普遍关注。那些认为“道家是本、儒家是末”的玄学家们,可就看不下去了。很快,阮籍就遭到了来自玄学家的质疑。
《辨乐论》
是哪个玄学家向阮籍提出了质疑呢?——夏侯玄。这也是位著名的浮华人物,正始名士中极有人望的一位,很得曹爽的喜欢。他也长得很美,虽然名气没有何晏大,但也是出名的美男。
阮籍写《乐论》并不是想附和刘劭,他就是为表达自己的看法。不过,夏侯玄的这篇文章,可就是专门针对着阮籍来的,连名字都起得很直接,就叫——《辨乐论》。夏侯玄早就认识阮籍,于是便不客气,就指名道姓地说:
阮籍你说:律声和谐,阴阳就调和;音乐平适,万物就和顺;天下要没有雅乐,想阴阳调和,灾害不生,那就没有可能。你是说,音乐不但能教化人,还能调合阴阳,让灾难少发生吗?
这个我可不同意。这天地之间,本来就有强有弱,有盈有虚,像那古时候的圣君们,尧遭了九年的大水,天天为老百姓的饥劳担心;商汤赶上七年的大旱,甚至把祭祀的地点都迁移了,难道你是说,他们的音律都不调和吗?这本来就是自然的事,人是左右不了的,更何况音乐呢!
夏侯玄的看法很直接,音乐就是音乐,这跟国政有什么关系?调和自然灾害?那就是胡扯。天地是自然,音乐也是自然,哪有你们一直捧得那么神!夏侯玄果然有魄力,其实他反对的,并不是阮籍,而是从《礼记》开始就规定好了的儒家礼乐!根本上,就是玄学家对儒家那套理论的不感冒。即然“道”是“本”,“儒”是“末”,你们还老抱着儒家不放,那还不就是舍本求末?
面对夏侯玄这篇针锋相对的文章,阮籍并没有再跟他辩。实在说,阮籍是有点心虚,其实,他那个《乐论》,跟他崇信的儒家一样,只是他的美好梦想,他并没有真的指望国家能像他想得那么好!而且像何晏、夏侯玄,他们都是现在的当政人物,正在尝试着拿“玄学”来治国,当然对他的儒家理论不会让步了。阮籍虽然大赞儒家,也看不上曹爽这一干浮华人物的才能,但也在内心深处感觉到,天下到了这个时候,恐怕儒家是真的不行了,夏侯玄说得不是没有道理……阮籍深深地叹口气,也不想再争什么了。
乱世浮华说“正始”(8)
不过,这场关于“音乐”的辩论,可并没有就此结束,最经典的著作还没有出场。我们不妨先从“争论现场”离开,去跟随着阮籍,见一见这大作的原创者,顺便领略一下——他的风采。
山阳——最闪光的相遇
温和厚道的长者
阮籍反正也没出仕,他也不想再跟那干“浮华”人等混迹,那么闲居时,他就邀着亲戚朋友等等,四出游访,有时还独自到山里去,寻访仙人,也好排解一下心中的郁闷。这一回,因为偶然的机会,阮籍来到了河内郡(现在河南省焦作市附近),不想刚一到,就听人们说,河内郡新来了一位主薄,四十岁了才当官,性情宽和温厚,不事张扬,大家都说他是个有气度的人。阮籍一听,心里高兴,既然有这样的高士,那一定要去拜访的了。
与其说阮籍是慕名而来,还不如说,这位高士也早想见见已经很有名气的阮嗣宗了。两人一见面,都不由得暗暗欣赏。真是像传说中的那样,阮籍是“瑰丽”又“宏放”,气度深沉,还有点忧郁的内蕴;这位高士呢,穿着最朴素的衣服,老是那么温和,举止之间,就仿佛是一个宽厚的“长者”。两个人忍不住地在心里喜欢,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有的朋友可能已经猜到,这位“长者”,就是“竹林七贤”里另一位高人——山涛,山巨源。也许,历史永远都是偶然所铸成,阮籍遇到山涛的时候,山涛是刚刚出来做官,如果没有这回相见,很可能就不会有后来名传千古的“竹林之游”了。
山涛为什么这么晚才出仕呢?无独有偶,后来东晋的宰相谢安,也是年轻时不肯当官,一直到了四十岁,才终于踏上仕途。难道山涛也是这样?山涛跟谢安可是不一样。谢安不出山,那是他不肯去,官场是生拉硬扯甚至是威逼利诱地召唤他呢。山涛就惨多了。他不是不想当官,而是一直没有人重视他!而这,就是因为山家那贫寒的家世了。
山涛家可不像阮籍。人家阮籍再怎么说也是个士族,可山涛呢,虽然算不上最底层的老百姓,但也无疑是苦孩子出身。山涛的父亲是一个小县令,还很倒霉地早早就死了。“早年丧父”已经够惨,可家里还非常穷。要说山涛也真是不容易,在这样的境遇里长大,却从小就很有器量(莫非也是因为没了爹,所以就早熟?),一直被邻里同乡们称赞。就靠着这点“器量”,还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山涛熬呀熬,熬到四十岁,才盼来了这个当官的机会,终于让山家脱了贫。
值得一说的是,山涛有位风趣的夫人。夫人娘家姓韩,自从嫁到了山家,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嫌弃山涛,但却时常在山涛耳边打趣,嘲讽他不知啥时候才能有出息。山涛一向有器量嘛,也不理会,只任凭她说。有一回,山涛实在听得腻了,想回敬她一下,但他仍然不急,只是说,你知道吗?凭我的本领,现在虽然忍饥挨饿,可将来有一天,却一定能做上“三公”!就是不知道,到时你可有没有做“三公”夫人的本事?韩夫人听了这话,不屑地瞟他一眼,大笑起来。当然,那时的韩夫人一定是没有想到的,丈夫这话还真不是瞎说,果然,他这辈子就当上了“三公”,而自己,也做梦都不曾预料地变成了“三公”的夫人。
竹林高隐“画中人”
阮籍和山涛就这么相识了,两人一见如故,阮籍留在了河内郡,跟山涛整日畅谈交游。山涛也把自己的朋友们,介绍给阮籍认识。山涛在这里当官,地面上都有什么高人,他心里也清楚得很。
乱世浮华说“正始”(9)
有一回,山涛就对阮籍说:嗣宗啊,要说这河内郡的人物,有一位可是非比寻常,只不过他隐居在山阳,人们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声罢了。阮籍一听来了兴致,忙问:那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山涛立刻面现神往,微笑说:论起他的才品,就好像那挺拔的孤松高标独立;他醉酒时的仪态,就仿佛那玉山将倾啊……山涛这话,别说当时的阮籍,就是我们后人听了,也没准会入迷。阮籍自然又是惊喜又是向往,真有这样的人?于是立刻拉起山涛,非要去拜访了。
两人一路乘着车,就向山阳县而去。这山阳县,南面临着黄河,北面依着太行山,古代把“山南水北”称为“阳”,所以这里就叫“山阳”了。过了山阳城,又向东北走了十几里路,路上的风景越来越清秀,让人不由得神清气爽。
车子停下来,山涛拉着阮籍下了车,阮籍抬头一看,果真是一处好地方啊。就见远远的山脚下,正有几间虽然简陋,却仍然清雅的房舍,房屋前一片青青的菜园。再看房后,葱郁的竹林掩映,给这清新的田园又添了三分情致……阮籍本来就对“求仙探幽”向往得很,一见眼前这景致,立刻心神飘荡,暗想,是什么高人住在这里呢?看来,山巨源的话说得不错啊。
山涛面带微笑,拉着阮籍往前走,这回看得清楚了,只见菜园中,正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手里提着木桶,不紧不慢地给菜苗浇水。他好像是看到了他们,又好像根本没看见。反正是不管看见没看见,他浇水的神态和动作,一点也没有改变。
山涛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大老远就打起招呼来:哈哈,叔夜——
这个男子放下手里的木桶,直起了身。一看他的头发也没好好梳理,几乎就是自然地披散着,身上的衣服也简朴得不加修饰。他挺拔地站在那儿,远远瞧着这两位客人,十分俊美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来。
嵇康。他就一直像个传说中的人,或者生活在一幅画里。也没准,是这辈子错投了胎,原本应该留在仙界,却一不小心撞到人世间来了。人与“仙”自然是没法共容了,所以最后,他最终以那种方式离开,倒像个必然似的。
阮籍没有想到,这位被山涛推崇的“高士”,竟然还这么年轻。那时的嵇康的确很年轻,跟阮籍初见这一年,他才二十二岁。比山涛小了十八岁,比阮籍还要小十三岁。阮籍端详着嵇康,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位嵇叔夜虽然年纪小,但果真气度不凡呢,甚至还有点当年诸葛卧龙的风范啊……《晋书》里描述嵇康的外貌,说他“虽不自藻饰”,但却“天质自然”,而“龙章凤姿”。好一个“龙章凤姿”!看来,这美男子的风格还真是不一样——如果说,何晏那个“美”,是美得“浮艳”,就像一朵香花的话;那嵇康这个“美”,可就是美得“高隽”,就仿佛是一块未经雕琢、但却清泠无比的璞玉了。
竹林的三位领袖人物——嵇康、阮籍和山涛,终于在山阳相遇,这正是齐王曹芳正始五年左右,公元244年。应该说,无论是在魏晋历史上,还是在我们的故事当中,这一回相遇,都是非常小可的。
首先,那最“由性”却又最让人们倾慕的“竹林之游”,从这一回开始,就拉开了帷幕;
其次,随着“竹林之游”的名声渐渐响亮,竹林的“精神”也一步步地深入人心,“七贤”时常聚会的地点——嵇康宅边的竹林,也很快成为那个时代最让人们神往的地方;
乱世浮华说“正始”(10)
再次,这一回相遇,无论是嵇康还是阮籍,他们的人生都开始了根本的转变——嵇康由一位不为人知的隐士,很快成为被众人仰望的“名士的高标”,也让千百年来的后人们,永远记住了他的名字;而阮籍,也终于从他推崇了快二十年的“儒家规矩”中走出来,最后竟变成了一个“由性”到了极点的玄学大名士。那么从此,一个更加精彩的阮籍,也会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了。
不可思议的“自然”
对于阮籍来说,嵇康的气质真是有点与众不同。
他还这么年轻,甚至可以算阮籍的晚辈。那按照最正常的礼仪,他就该对阮籍毕恭毕敬,虽然不至于卑微,但肯定也该十分谦恭才对。但嵇康完全不是这样。阮籍很快就看出,这年轻人的确对自己很尊重,而且也是发自真心的欣赏,但是这跟什么年龄、辈分之类,却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像嵇康的脑子里,从来也没想过那个。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这样不遵守规矩,你又丝毫也不觉得他有什么无理!再看看一边的山涛,显然是早就习惯了,满面春风地跟两个人交谈,好像还十分喜欢。
而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对阮籍来说,也是很有点新奇的。这就是——他们俩的坐姿。在他印象里,山涛无疑也是个“礼法”之士,跟他相识以来,两人也一向以礼相待。可奇怪的是,怎么一到了嵇康这儿,山涛就好像不再是那个“礼法人”了,很快就跟嵇康一块儿,简简单单地“箕踞”而坐,丝毫也没觉得有啥不妥。
啥叫“箕踞”?就是指在那个时代里,古人一种很不合礼仪的坐姿。魏晋的时候,像椅子之类还没传进中原,大家就都“席地”而坐,就像现在日本韩国那样。那时的坐姿,也跟日韩一样,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跪着”,可没有像宋朝以后那么舒服的“太师椅”。而像咱们现在这种双腿前伸、用屁股着地的坐法,在那时就叫做“箕踞”了。其实看这个词,它本身就已经有“傲慢”的意思,顾名思义,就是“像箕那样的很傲慢的坐姿”。
不过在那时,特别是从“竹林七贤”以后,还是有不少名士,就喜欢这个“箕踞”,一副才不管旁人说什么的样子。其实他们多少是有目的的,颇有点要刻意表现得“不守礼法”的意思。为了“另类”而“另类”,这种现象果然是古已有之。这样的人,阮籍也不是没见过,但看眼前的嵇康,跟他们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嵇康并不是非要跟那个“礼法”过不去,他不过是简单地顺着自己的性情,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自然得好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这可是让阮籍既欣赏又觉得不可思议的,这个洒脱的年轻人,他怎么就能这么自然呢?就好像不是在这俗世间长大的一样。也许从某个角度说,嵇康还真不是在这俗世间长大的,要不怎么说他就好像错投了胎呢。汉魏时期的读书人,虽然不是家家都跟阮籍一样,世代推崇儒学,但小孩一开始读书,肯定谁也跑不了先学儒家的规矩。这是承袭了“大汉”的遗风,汉武帝时定下来的“五经”——《诗》《书》《礼》《易》《春秋》,不先花个几年背熟参透,就别想去学其他的东西。除了儒家的“经”,剩下的那些虽不能说“旁门左道”,但肯定不能算主流。所以,读书人还没成人就先被“儒学”洗脑,那就是不可避免。再碰上像阮籍这样心气实在的,长大以后把“儒学”看得这么神圣,也就一点不奇怪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乱世浮华说“正始”(11)
可是,嵇康却偏偏不是这样。虽然,我们历史上说,“竹林七贤”是魏晋“玄学”的代表,但是,他们却大都并不是从头至尾推崇道家的。像阮籍,明显是由“儒”入“玄”;山涛,自始至终就“儒”不“儒”、“玄”不“玄”,他爱好老庄,但又从不肯花心思去研究;向秀,推崇“玄道”,同样也认可儒家,跟何晏一样,认为“道”和“儒”是可以调和的。而唯一的一位从小就认准了“老庄之道”,对儒家根本不感冒的,就是嵇康!
嵇康为什么会这样与众不同?这实在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从没有被“洗脑”的大名士
嵇康、阮籍和山涛,这三位有一个很有意味的共同点——他们全都是“早年丧父”。其实对于阮籍和山涛,这“早年丧父”,还仿佛是个“激励机制”,所以这俩从小就都很有志向,都梦想着有一天能“齐家治国”。可是到了嵇康这儿,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无论阮籍还是山涛,他们小时候的日子都过得挺苦,可嵇康呢,反倒是父亲的早死,却让他度过了又舒服又自在的童年!嵇康的父亲死得很早,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老爸就撒手人寰了,估计嵇康对他父亲,是半点印象也没有。有点夸张地说,他这个“由性”的种子,大概从那一天开始,就种进血液里来了。
既然早死了爹,那哥哥们总该教导他吧,就像阮籍小时候那样。可是嵇康又偏偏特别招大人们喜欢。他是他们家最小的儿子,还长得极漂亮,虽然不爱说话,但却很聪明。就这么一个宝贝,不管是母亲还是两个哥哥,宠还宠不过来,谁也不忍心去管教他。后来,大人们又发现,这孩子自己还十分好学,喜欢到处找书看,这下,更给溺爱找到理由了:看来这孩子真是不用管教,他自己就知道求学上进啦!于是,嵇康的幸福童年就在“母兄”的“骄恣”下开始,十几年,他是想学啥就学啥,想看什么书看什么书,也从来没拜过老师,就凭着天资里的那份聪明,几乎把天下的经典都学了个遍。所以史书说,嵇叔夜小时候,就是一个“无师自通”的奇才。
学遍了天下的“经典”,那嵇康最钟情的是什么呢?这就是——老庄之道。在他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里,嵇康说,他小时候看了不少东西,但是就没有涉及“经学”。啥叫“经学”,就是那时的儒学。汉武帝设了儒家的“五经”,让天下的文人们全都来研究,所以整个汉朝的儒学,就称为“经学”。嵇康的原话是说自己“不涉经学”,我们虽然不能认为,他连儒家的经典著作都没看过(最低限度,也该认真地浏览过吧),但我们却可以肯定地说,嵇康对于“经学”——也就是儒学,从来也没有真的感过兴趣。更别提会像阮籍那样,被儒学洗过脑了。这可是嵇康完全自然的选择,没人逼着他上进,也没人要他振兴家室,五花八门的“经典”堆在眼前,他翻了又翻,就看“老庄”合自己心意。至于“儒学是什么”、“儒学对天下来说可有多么重要”,那跟他没关系,他也懒得去想。
特殊的成长环境总会打造出特殊的人?对那个时代来说,嵇康还真是与众不同。所以,他这个无比自然的“洒脱”,也就没啥不可思议了。人们说他“不守礼法”,其实,是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礼法”呀。
乱世浮华说“正始”(12)
“音乐之争”的终结——《声无哀乐论》
那个时候,这高士相见,欣赏欣赏对方的气度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能真正拿得出来的文章。这也正是“竹林七贤”里,山涛的名声总比不了嵇康阮籍的原因之一。嵇康和阮籍,除了“哲学思想”以外,还都是不得了的文学家。阮籍的诗最好,而嵇康呢,最著名的就是文章。他可是当时最出色的散文家。这回跟阮籍一见,他自然也要拿出点真东西,来请阮籍鉴赏。那他拿出来的是哪一篇呢?这就是影响了整个晋朝甚至后世、被东晋宰相王导十分推崇的——《声无哀乐论》。
这时,学术界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关于“音乐”的大辩论,嵇康这个《声无哀乐论》,也肯定是针对这场辩论才写的。《声无哀乐论》无疑是这场辩论中最有价值的了,甚至在整个思想史、文学史、音乐史上,它都是一定要被提到的名篇。嵇康在这大作中,到底提出了什么样的观点呢?他这研究进行得可是非常完备的,几乎是从最根本的地方开始。最有代表性的,是两个重要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音乐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正是嵇康这篇高论最根本的主旨。在这里,他明确地提出了——“声无哀乐”的观点。这真是个发人深思的问题。音乐本身,到底有没有“哀乐”?有没有感情呢?嵇康直接说了:音乐只有刺耳和不刺耳之分,对人的影响只有“静”和“躁”,音乐本身根本没有哀伤和欢乐。音乐就是一个自然物,跟人怎么样,跟社会怎么样,本来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他还很有趣地举了“酒”这个例子,来跟音乐做对比:酒这东西本身的味道是“甘苦”的,喝了它的人,情绪就都特别激动。然而有的人喝醉了,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有的人呢,却悲伤得哭天抢地。你不能说,酒本身既让人高兴,又让人悲伤。因为那不是酒的作用。高兴和悲伤其实是在人们自己的心里,酒不过是把它们给激发出来罢了。酒跟音乐——它们的作用其实是一样的。
嵇康说的是不是有道理?到现在,很多哲学家、音乐家甚至物理学家和生物学家,还都在争论不休。其实,不只是音乐,我们所有的艺术作品,都会碰到这个问题。把这个问题引申一点,也就是——音乐、文学、绘画等等,这个艺术作品本身,它有没有情感呢?嵇康认为没有,难道真是这样吗?说到这儿,下面这样的辩论,就肯定会产生了:
反对者甲:嵇康的话我不同意。你不要忘了,艺术家在创作的时候,可是满怀激情的,难道你能说,贝多芬在那种艰难下写出的《命运交响曲》,竟然连感情都没有吗?
支持者乙:嵇康哪儿说错了?艺术家创作的时候是满怀激情,可并不代表他的作品就也有激情!《命运交响曲》是能传达感情,但是,得看这个听众是什么样的人,你给一个一辈子没上过学、一首曲子也没听过的农民兄弟听听,看他是不是听得出贝多芬对生命的激情!不要说农民兄弟了,就是给一个一天到晚就爱听《老鼠爱大米》的纯情小姑娘听听,看看她是不是听得出来!
反对者甲:你说的是欣赏水平的高低,但并不能证明音乐本身就没有感情。那我问你,为什么过年的时候都用特欢快的曲子,可葬礼上都用哀乐呢?你说音乐本身没感情,那你就把春晚那个喜气洋洋的开篇曲换成《黑色星期天》试试?全国人民要不揭了你的皮我都不信了。
乱世浮华说“正始”(13)
支持者乙:这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习俗!这个你也能混为一谈。西方过圣诞节,教堂里的音乐就是又庄重又肃穆,难道你说那也是哀乐吗?既然你说到葬礼,那我问你,唢呐这乐器你总知道吧?就拿唢呐,吹风格相近的曲子,嘿,新鲜的是,赶上葬礼,它就怎么听怎么悲凉,可是搁在婚礼上呢,它就怎么听怎么喜庆!那你说,唢呐吹的这曲子本身有感情吗?要有,是什么感情?
反对者甲:你听说过这样的事吗?那些养牛养鸡的人,曾经给动物们放安详的音乐,这牛就长得比原来好,鸡蛋也下得比原来多!还有,现在都说胎教,小孩在妈妈肚子里才几个月,就开始听好听的音乐了,你说音乐没有感情,这又怎么解释?
支持者乙:你说的这个缺乏事实根据,谁也不能肯定就是那么回事。而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跟嵇康的理论又有什么矛盾了?人家说了,音乐分为刺耳和不刺耳的,刺耳的让人“躁”,不刺耳的让人“静”。不管是牛羊鸡还是婴儿,当然是“安静”下就长得好,“不安静”就糟了嘛。不过,这可并不是说,音乐里面就有感情!
。。。。。
问题争论到这儿,就不妨来支持一下主人公吧。按照嵇康的理解,其实音乐本身,并没有什么情感特征,只有和谐与不和谐的区别。我们中学时学物理,不就把声音分为“乐音”和“噪音”吗,那是物理性质不一样。从这点上说,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嵇康,还发现了声音本质上的不同!至于像悲伤、幽怨、欢乐、清新等等,这些情感都是人们后来赋予的,就比如,过年的时候,鞭炮的爆炸声,那可是无可争议的“噪音”,但是,因为这几千年的风俗,人们就听着这“噪音”喜庆,甚至禁放那几年,大家还觉得这春节过得没意思了。
不止音乐,其实所有的艺术作品,都是共通的。美学大师朱光潜先生在他的《无言之美》中说过这样一段话:
姜白石的“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我在读这句词时,这九个字对于我只是一种符号,我要能认识这种符号,要凭想像与情感从这种符号中领略出姜白石原来所见到的意境……我是在欣赏也是在创造,倘若我丝毫无所创造,他所用的九个字对于我就漫无意义了。
这里就明白得很了。不管是文字、还是音乐、还是绘画,它们都只是一种情感的“符号”,或者说是“载体”,它们能传达作者赋予的情感,但情感却并不是它们本身所具有的特性。如果没有了作者和读者,那这个作品摆在这儿,它就是一个“物”,是没有情感色彩的,就像成语里的“对牛弹琴”,也正是这个意思。
所以,对于叔夜这“声无哀乐”的观点,我是肯定要投一张支持票的了。当然,“声音到底有没有哀乐”这课题,还是得等咱们的科学家们再进一步地研究探索,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下面,我们就来瞧第二个重要问题:
第二个问题:音乐和教化
要说这个问题,才是这场“音乐之争”的根本。无论是刘劭、阮籍还是夏侯玄,他们讨论音乐的目的是什么?还是为了治国,是为讨论“音乐和治国有什么关系”才争起来的。刘劭和阮籍是传统派,认为音乐的作用是极大的,可以左右国家政治。夏侯玄是激进派,认为音乐跟国政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么嵇康呢?
乱世浮华说“正始”(14)
其实,嵇康跟他们有一个根本的不同。他跟他们的目的不一样!他们辩论音乐,还是为了辩论国政,音乐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嵇康这篇《声无哀乐论》,主要还是为“音乐”而辩,作为一个音乐家,他真正感兴趣的是音乐,是其中蕴含的哲理,并不是非要寻求“治国之道”。这很可能还是他从小就没被儒学“洗脑”的原因。不过,既然是辩论,也不能完全脱离主题。所以,关于“音乐和教化”,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首先,嵇康说,音乐是能够“移风易俗”的,跟国家的安定平和是有关系的。虽然不像“传统派”说得那么“神”;但也不像夏侯玄说的“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就有疑问了,嵇康不是说“声无哀乐”吗,为什么又说它能“移风易俗”呢?
我们还拿嵇康那个酒的比喻来解释吧:酒既然能让人激动,那人的情绪原本是高兴的,喝了酒,自然就兴高采烈,而不会哭天抢地了。这关键在哪里呢?是你本来是高兴的!也就是说,如果,老百姓的心思原本就是平和的,那音乐的效果自然也会好,音乐这个激励作用就是很正面的,这种好风气流传开来,自然就可以“移风易俗”。而如果你心里本来不高兴,那再怎么喝酒你也高兴不起来,“借酒销愁愁更愁”啊。音乐也是这样,国家要让老百姓过得人人心里不舒服,不管你弄出多高雅的音乐,也“移风易俗”不了。所以,说“移风易俗”,是必须得建立在比较好的国家基础上的,人民还不能安居乐业,想靠音乐来实行“教化”,那就是不可能。
应该说,嵇康说得非常理性。首先他否定了阮籍他们那种传统儒家的、恨不得把音乐当“神乐”的说法,提出了“音乐原本没有哀乐”的观点,说明国家的盛衰最主要是“为政”,音乐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其次,对夏侯玄的激进理论,他也进行了修正,音乐怎么可能没有“教化”的功能呢?一个国家要是从皇上到老百姓都唱淫辞溢调,那这个国家能好得了吗?把音乐和“教化”结合起来,不必非弄成人们都不爱听的“雅乐”,但关键是要“乐而不淫”,要让上上下下不管是“大贤”还是“愚者”,都能舒舒服服地接受,这样才能让老百姓受到熏陶。
我们从后人的角度去看,嵇康这话,说得也是颇中肯。其实正是由于,他参加这回辩论,并没有抱着太多的目的——阮籍谈音乐,那是为了推崇儒家;夏侯玄跟阮籍争,是为了树立玄学。而嵇康呢,他脑子里没那么多必要推崇的东西,他就是从一个研究者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真实看法而已。也正因为这个,《声无哀乐论》一直被认为是这场辩论中最最精彩的作品,而轰轰烈烈的“正始音乐之争”,也因为《声无哀乐论》的问世,终于告一段落。
一个时代的风景:竹林之游
痛苦中的第二次“洗脑”
瞧了嵇康的《声无哀乐论》,阮籍的心情可是十分复杂。本来,跟夏侯玄那一回辩论,他就已经感觉到,儒家是真的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了,玄学家们不是没有道理。现在再看嵇康这篇无论思想还是文采都可称超一流的大作,欣赏之后,他禁不住地又一次感到悲凉。嵇康在《声无哀乐论》里,不但从根本上否定了儒家对音乐的认识,还明确地提出来,真正的“圣王”,一定是“崇简易之教”、“行无为之治”。很明显,嵇康虽然也没同意夏侯玄,但却肯定是跟他们一个路数,是以道家为高,而看不上儒学的。与其说他反对夏侯玄,还不如说,他更加反对的是阮籍!
乱世浮华说“正始”(15)
阮籍是真的不想说什么了,儒家可是他崇信了二十多年的理想,难道就再也坚持不住了吗?让一个人放弃自己的信仰,那是多痛苦的事啊……很多史学家都感叹,阮籍前后的判若两人,这在整个历史上,都是十分罕见的,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双重人格”。可是,阮籍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呢?从满脑子都是儒家道德规矩,到一门心思就跟礼法对着干,这奇怪的变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虽然当时政治局势的险恶和虚伪是一方面原因,但也许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认识了嵇康,认识了竹林的这一干朋友!正是嵇康,还有这些朋友,让阮籍真的对玄学发生了兴趣,也终于开始了人生最重要的转变。
“竹林之游”就这样在山阳正式开始。这里是嵇康的地盘,才没有那么多规矩,甚至你要循礼守法,大家还都看你不顺眼。阮籍瞧着嵇康,心里暗暗想,难道叔夜不是很令人欣赏吗?像他那样又有什么不对,又有什么不好呢?于是,守了半辈子规矩的阮籍,竟也试着开始不要那个礼法了,一向端端正正的坐姿,也从此变成了“箕踞”。如果说,这些还只是他行为方式的变化,是属于“外表”的话,那么嵇康他们谈论的话题,就真是影响到阮籍的内心了。
“七贤”在竹林中的聚会,主要内容是什么?大家一定会说,饮酒赋诗嘛。这的确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哪一回聚会,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尤其后来有了刘伶的加盟,就更是不可或缺的项目了。不过,不管饮酒还是赋诗,那都还是活动的“形式”,并不能算聚会的“主题”。那这“主题”又是什么呢?这就是——清谈!我们说,清谈是从何晏、王弼他们开始,就渐渐地流行了开来,其实,不只正始名士,也不只竹林七贤,整个晋朝的文人名士们,聚到一块儿的活动主题,就一直都是——清谈。直到南朝也没有改变。
何晏王弼是清谈的第一批,竹林七贤呢,就是第二批。细想起来,大家聚在嵇康这儿,大概也只有谈“玄”论“道”了,你跟他谈儒家,虽不能说他不知道,但他肯定是不感兴趣,那大家还谈啥呢?山涛随和得很,反正他也喜欢道家,到了竹林,就谈老庄;但是,仕途经济他可也没忘,等走出竹林,那就是另一番风貌。相比之下,阮籍就实诚得多了,看他这一辈子,先被儒学洗了二十年的脑,正苦闷中,又一下被嵇康这弥漫着“清玄之气”的竹林吸引了,于是,第二次被玄学的“洗脑”,又在痛苦中开始。
既然是谈“玄”,那么下面这位就是很不可或缺的了,他就是——嵇康的好朋友、竹林七贤中最纯粹的学者——向秀。
灵秀“小书生”
要说谈“玄”,在这个时候,真正能跟嵇康谈到一块儿的,恐怕就只有向秀一位。虽然后来阮籍的“玄谈”也很厉害,但他那是后来居上,现在还处在人生观的深度迷惘中呢。山涛能谈,但不精,他也不那么当真。另外的几位——刘伶、阮咸、王戎都还没来,而且就算来了,他们也谈不到嵇康和向秀这个高度。
嵇康在山阳,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吕安,另一个就是向秀。有趣的是,向秀也是先认识了山涛,然后由山涛引见到嵇康这儿来的,就跟阮籍一样。山涛就好像竹林七贤里的“联络员”,虽然他自始至终都没那么“玄”,但如果没有了他,这个“竹林之游”很可能还形成不起来。山涛把向秀介绍给嵇康,没想到两人是一见倾心,可算碰到了知己,甚至还是遇上了对手,结果向秀干脆留在嵇康这儿不走了。山涛宽厚地笑笑,也十分高兴。
其实,向秀比嵇康还要年轻,那时很可能也就二十岁,不过,年岁小可并没有影响他的成就,而且,那时的玄学家大多都很年轻。像历来评价最高的王弼,他发表最有影响力的《老子注》时,也就二十出头。
向秀就在嵇康这儿住下来了,和吕安一起,三个人有时种菜浇园,有时一道打铁,虽然清贫,但却很自足,日子过得好不舒心。如果说,吕安是嵇康亲密的“生活私交”,那向秀就是嵇康最欣赏的“学友”了。向秀跟嵇康争论起学术问题来,那可是啥啥也不管的。不至于面红耳赤,但也是毫不相让。于是,这样的场景就会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了:
细雨过后,空气无比清新的竹林中,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四位大名士个个衣着简朴随意,自然地倚坐在圆石上,一边的木案摆着嵇康的琴,周围陈放着美酒。嵇康和向秀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哲学问题”,说到兴起处,忍不住站起来,慷慨地抒发起心中的情怀,他们那飞扬的神情,真让人怀疑,这竹林会不会就是那世外的仙境?长者山涛悠闲地喝着酒,面带微笑地听着,瞧着,还时不常地插上一两句,说说自己的主张。含蓄的阮籍一边欣赏着朋友们的风采,一边静静思考他们的观点,然后却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地叹气……
正始五年(公元244年)的竹林,大致就是这情形,虽然,“七贤”并没有全都到齐,但最重要的几位人物已经出场,所以我们说,“竹林之游”就是在这时开始形成的。这真是这个时代里最绚丽的一道“风景”了,而从此,“魏晋*”的最大亮点,也渐渐从朝廷里那些“浮华公子”们的身上,转向了竹影婆娑、琴音琤从的山阳。
刀光隐现的京都(1)
阅读小笺:
◆ 天下大势:曹爽和司马懿“正始权争”进入第二轮,司马懿获胜。
◆ 思想成就:思想大讨论“正始之音”也进入了第二轮,王弼推出玄学最重要作品《老子注》。
◆ 竹林故事:嵇康发表著名的《养生论》,风度冠京都,娶公主为妻。阮籍终于开始成为“玄道”中人。
故事说了这许多,我们不妨来回视一下,竹林的故事是在什么时代什么背景下发生的呢?是在魏朝“正始年间”。线索有三条:第一条,国家的局势。这是最有影响力的了。在曹爽和司马懿一轮轮斗争的背后,天下文人的命运和内心,也都被不可抗拒地左右着。第二条,一个时代的思想大变革。玄学蓬勃地兴起了,讨论还在不断地深入,主人公也都发表了精彩的见解,还因此成就他们的美名。第三条,就是主人公们的故事。而他们这些精彩故事,也正是在头两条线索的影响下才发生的。
嵇康阮籍他们在山阳相聚没多久,度过了一段不长的好日子之后,无论是朝廷里的险恶斗争,还是玄学的进一步讨论,都很快地进入了第二轮。那么他们的命运,也都跟随着改变了,他们一直相聚畅谈的地点,也很快从清静安闲的山阳,转到了万人瞩目却又刀光隐现的京都——洛阳。
第二轮的角逐
先来看看现在洛阳朝廷里的情势。这时候,曹爽和司马懿的第二轮较量已经拉开,而且还看出点分晓来了。曹爽这边,一群公子们围聚在曹爽身边,想尽办法地壮大势力。这样一看,现在这京都,司马懿就好像被晾到一边去了,朝廷里到处都是曹爽的人,整个洛阳是一派“浮华”风貌。
既然势力壮大了,那就得有所作为。于是,以夏侯玄为首,开始了一番针对国家制度的改革。这就是历史上的“正始改制”。“正始改制”虽然效果并不怎么样,甚至是让司马懿抓住了把柄,但它可是非常独特的。
应该说,“正始改制”就是玄学家拿玄学理论来治理国家的一种最新尝试!其实,玄学虽然影响了魏晋二百多年,但那主要还是指社会风气,玄学并没有真的像儒学那样,成为正经的“官方统治学说”。后来的宰相王导谢安,虽然都拿道家思想作为执政的指导,但那主要还是他们个人的原因。谢安那时设立了“太学”,虽然他自己对儒家不感冒,但“太学”里也还得教大家儒家经典,而绝不可能给学生们讲老庄。如果说,玄学也曾经成为过官方认可的“统治学说”的话,那么整个历史上,也就是“正始改制”这几年。这样看,这场规模虽然不算小,但却不太成功的改革,还真的很有意义。
“正始改制”既然是以玄学为指导的,那它的具体方案自然就有很明显的道家倾向。夏侯玄的这套“改革方案”,主要就是三个方面:一个,扩大吏部的权力;再一个,精简机构和官员;最后,改革原来繁琐的服制。第一条无疑还是为了壮大曹爽的势力,而后面两条,就是典型的道家清静简朴的为政思想了。
其实,这个改革看上去没什么问题,连就想反对的司马懿也没找出太大的毛病,只是说,主意是好主意,但得等有才能的人来实行才好。这时,曹爽可不想听他的了,很快就开始实施。然而不幸的是,他这一干“浮华公子”们实在太有“魄力”,虽说不上肆意妄为,可也差不太多。改革虽然不是坏事,但国家的法度,可不是拍拍脑袋就能改的呀。但公子们不管这些,对过去的旧法一概视如草芥,多少年的老规矩,一句话之间就给改了。四世*蒋济是真看不下去,就上疏说,像丁谧、邓飏这样,在任上随随便便就改变法度,那可是不行的。就连曹爽自己的长史,对他们这“改革”,也都从心里就不看好。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刀光隐现的京都(2)
这“正始改制”,是在实施上出了问题。其实,也正像阮籍所感到的那样,何晏他们这干人,虽然个个“玄谈”出众,当个玄学家是没问题,但真不是治理国家的材料。而且,他们这种“浮华”的风貌,随意的作派,是越来越让大家看着不顺眼。何晏跟曹爽饮酒作乐,弄来先帝的才人取乐不说,还看上国库里的东西,就肆无忌惮往家拿。难怪金乡公主说他“作恶越来越多,以后没法自保”。
于是,由刚刚兴起的玄学指导的“正始改制”,就在国人的一片抵制声中,基本宣告失败,后来到底是怎么收的场,也就不得而知了。“浮华公子”们的名声也与日俱下,曹爽是一天比一天地不得人心,像蒋济这样的大魏旧臣,最后竟站到了司马懿那边,估计也是在这时开始寒了心。
曹爽这边是这样,那司马懿那头呢?司马懿当然是很惬意了。他本来就看曹爽成不了大事,干脆就让他去闹腾,这下果然闹出毛病来了。司马懿心里高兴,暗暗把曹爽这些“败绩”一笔笔记在心里,就等时机一到,再给你致命一击。
不过曹爽“改革”这段时间,司马懿可并不是就在观望,他虽然没跟曹爽真的冲突,但也是一点没闲着,是充分地展现了自己的才能和特长。他漂漂亮亮地打了两个胜仗,好好提高了一下自己在国家里的声望!正始二年(公元241年),吴国兵分三路,分别进攻芍破、樊城和柤中。司马懿一看,机会来了,曹爽你不是把持朝政,搞什么改革嘛,那你改吧,我正好去干点有用的,省得看着你闹心。于是,司马懿立即向小皇上曹芳上疏,自请亲率大军伐吴。这是第一回。第二回是在两年以后(公元243年),吴将诸葛恪占据宛城,六十岁的司马懿再次亲自领兵,很快就把诸葛恪击败了。司马懿不愧是三国时期最杰出的军事家之一,这两次出兵,朝廷里的人,没几个支持他,有的认为时机不好,有的像曹爽那边的,就是想挡他的路。司马懿是根本不听他们的,两次出师,都是干净利落地凯旋而归,没给别人留下一点话柄,也让那些反对的个个都闭上了嘴。
曹爽正焦头烂额地“改革”,司马懿这边却屡战屡胜,眼看这声望就把曹爽盖了,这可怎么办?邓飏就给曹爽出了个主意。谁说就只有司马懿有本事,难道他会打仗,咱们就不会吗?他出兵伐吴,咱们就出兵伐蜀,也打个胜仗回来,煞煞他的威风!曹爽一听,也只有这样了,确实没有再能拿出来的东西了。于是正始五年,也就是嵇康他们的“竹林之游”正式开始的时候,曹爽就领着夏侯玄发动了这场魏蜀战争。对这次出兵,司马懿是很不看好的,他也跟曹爽说了。当然曹爽是不会也不能听他的了。于是,就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骆谷之役”。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呢?——曹爽不但败得很惨,而且还败得很不光彩!当时的情形大致是:曹爽认为要从秦川(陕西)这一边入蜀太困难,不如从汉沔(湖北)那一边进攻更稳妥。大军沿着汉沔一路走,却被蜀国的大将王平挡住了去路。曹爽一时也不能突破,就沿水扎下了营。可是拖着拖着,运粮的骡马还有好多士兵都生了病,眼着仗就没法打了。曹爽一看攻也不行,守也不行,没办法,就只好下令退兵。不成想,他这一退兵,人家蜀军却乘胜追击,结果还没跟敌人正面作战,就被杀了个大败而归。
刀光隐现的京都(3)
曹爽还真不是能成大事的材料,改革改不好,打仗也不灵。要说魏明帝当时挑上他来撑曹家的天下,也真是失败的选择。如果曹爽不是这么不成器,司马懿也未必能找到机会,历史上的“大晋”王朝,还说不定就出现不了了。
看这第二轮的斗争,一边是失败的改革、丢人的惨败,再加越来越不得人心的“浮华”;而另一边,却是日益攀升的人气指数和威望,让司马懿对那个“非常之谋”的实现,是越来越有信心。虽然两边还是没有短兵相接,但是这第二轮,肯定是司马懿赢了。那么朝廷里这等局势,对这些文人们,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也许,阮籍这个经典的故事,就是最有代表性的了。
广武山顶的呐喊
现在的阮籍,正处在极端的心理痛苦和斗争中。也许,不仅这时,他后来这几十年,内心都是这么个状态。如果说竹林七贤的每一位,都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最大特色”的话,那么阮籍的这个“特色”,无疑就是痛苦。他是“七贤”里最痛苦的一个。他性格含蓄,但骨子里却倔强得很,跟他父亲阮瑀一样,知识分子的顽固和软弱是兼而有之。他不能像嵇康那样看得开,那么敢直抒胸臆,又不能像山涛那样懂得去“与世沉浮”,他最擅长做的,就是不说。我看不惯,又惹不起,还不肯同流合污,那我不说可以了吧,难道我忍着还不行吗?不过这种忍,也的确是艰难了点,忍得一时,难道忍得了一世?所以后来,他就找了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办法来发泄,但就是不肯正面说出一句话来。竹林七贤里没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家“由性”都是为了自己高兴,可阮籍呢,其实,他那些令我们捧腹的“由性”故事的背后,却都是沉痛的泪水……不过这是后话,那么现在,一向要“以国家为己任”的阮籍,看着朝廷里这局面,也终于忍到快要忍不住的一天了。
不知他是一心要凭吊古迹,还是就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好排遣排遣心里的难受。不管什么原因吧,有一天,他就独个来到了广武山。广武山是个什么地方?它在今天郑州市的西北,黄河的南岸。这个地点,离阮籍的老家陈留、嵇康的山阳还有京都洛阳都不远,总之就在他们经常活动的范围之内。
广武山也不是什么“风景名胜”,但却有一段非常著名的故事——它就是当年汉高祖刘邦和项羽争夺天下时,终于分出了胜负高下的“成皋之战”的发生地。就在广武山,刘邦和项羽一个在山上的西城,一个在山上的东城,各领大军,隔着一条“广武涧”,对峙了好几个月。后来,刘邦在这边牵制项羽的主力,韩信却在山东那边,也就是项羽的背后,节节获胜,弄得项羽腹背受敌,损失惨重。没有办法,项羽只好跟刘邦谈判,商订双方以后“以鸿沟为界”,两分天下。然而实际上,项羽已经不可挽回地输掉了战争,广武山上的这次谈判,也正预示着,日后这“天下归汉”的大势,是再也无法逆转了。
就是这样一个曾经改变了天下的古战场,估计在阮籍那时,虽然也十分荒凉,但很多遗迹也还都保留着。阮籍一路走,一路看,信步上山。他越往上走,心里越觉得悲凉。对他这种个性内向的人来说,其实人越多,场面越热闹,他反倒越没有话说。他能欣赏朋友,但却不善于表达自己,有时一个人,反而能彻底地放松,把心里的感觉全都释放出来。
刀光隐现的京都(4)
阮籍登上了广武山顶,看着这些遗迹,想着那些曾经撼动了天下的往事,心头的郁闷再也抑制不住了,他就放开声音,朝着空无一人的山岭还有天空,喊出了那句震撼千古的名言——“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喊完这句话,他再也说不出啥,就独自一人,好好地痛哭了一场。
人总要有发泄的时候吧,不然可怎么活下去。但无论如何,阮籍这还是正面的发泄,跟后来的那些“黑色幽默”相比,在绝望的程度上还是不一样。那他这“英雄”,还有“竖子”,指的又是谁呢?如果很表面地解释,那就是说,他在骂刘邦跟项羽。他是在说,那时没有英雄啊,如果不是项羽这个废物,才不会让刘邦那没德没品的“竖子”成了名!有不少人认为阮籍就是这个意思,又跟阮籍后来的行为联系到一起,非说他是狂妄自大,胡说八道,快成“撒酒疯”了。李白诗仙就是其中之一。在阮籍之后的五百年,李诗仙也登上了广武山,在大赞了刘邦一番之后,又想起阮籍的话,他就很不以为然。夸完了刘邦,他就开始批阮籍,瞧这话说的,还真是不留情面:
拨乱属豪圣,(夸刘邦)
俗儒安可通,(说阮籍是“俗儒”,怎能理解像刘邦那样的“豪圣”)
沉湎呼竖子,(“沉湎”,说阮籍好酒,这话就是酒后胡说)
狂言非至公,(虽然后世把你阮籍抬那么高,可我看这“狂言”,你就不是个完人。太白当真意气,其实他自己一生的“狂言”,也实在不比阮籍少啊……)
抚掌黄河曲,(我在这黄河之曲的广武山上,为高祖击掌,大声叫好——再夸刘邦)
嗤嗤阮嗣宗。(果然是诗仙,一句诗尽显可爱:气,你个愚痴的阮嗣宗!)
这里不禁要为阮籍大喊了,真是冤枉啊冤枉,李诗仙您说话声音大,一句话能响彻半个天下、好几千年,这么批人家,还是要慎言、慎言才好啊!……不过不用担心,为阮籍鸣冤的,可也早就有了,这里面最著名的,也是一位像李白一样绝顶级的大人物,他就是——东坡学士!
苏大学士看了李诗仙的诗,不禁微笑:太白误矣!……就来看看东坡的反驳:
嗣宗虽*,本有意于世,(嗣宗虽然“*”,但他本来是很以天下为己任的)
以魏、晋间多故,故一放于酒,(魏晋的时候,国家多变故,他心里难受又没办法,所以才沉湎于酒)
何至以沛公为竖子乎?(嗣宗的意思,怎么会是认为沛公是“竖子”呢?)
苏学士还正面地表达了对这句话的看法: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其名!”岂谓沛公竖子乎?非也,伤时无刘、项也,竖子指魏、晋间人耳。
苏学士是理解阮籍心里说不出来的痛苦的。难道阮籍有毛病,刘邦项羽这样的人,他说都是“竖子草包”,那他心里认为的“英雄”可还有谁?他这一番呐喊,肯定是有所指,而绝不可能就对着一片遗迹,心痛得要死要活。说他是“酒后狂言”,倒是诗仙这个评判有点意气了。
那么,真像东坡所说,阮籍是“伤时无刘、项,竖子指魏、晋间人”吗?这里不妨提出一个观点来:“竖子”是指魏晋间的人,具体就是这时候朝廷里的某些人,绝不是刘邦项羽,这个是无疑了。但是,阮籍也并不是说,他认为当世需要像刘、项那样的英雄。这里很可能另有隐情,其实细想也挺有趣,这就是——刘邦项羽这两个人物,跟现在朝廷里的局势,还真是有的一比!
刀光隐现的京都(5)
“如果不是项羽这个废物,才不会让刘邦那没德没品的‘竖子’成了名!”我们简单点,把这里面的两个人名换换,把“项羽”换成“曹爽”,把“刘邦”换成“司马懿”,看看是个啥效果:“如果不是曹爽这个废物,才不会让司马懿那没德没品的‘竖子’成了名!”真真对景。看这两对人物,项羽和曹爽,虽然远不在一个级别,但这性格缺陷,还真有点相像,项羽好逞“匹夫之勇”,又不精谋略手段,老把天下的事想得恁理想;曹爽呢,实在说把他跟项羽相提并论,真是抬高了他,但这个“志大才疏”,不懂谋略,还真是有几分相像。看刘邦和司马懿,说到这儿,可能有些朋友就会有同感了,这两位,别说,还真是像。那谋略,那手段,那阴险,从厚黑学角度,还真差不多在一个级别。
也许这样来看,阮籍这句让后世争论不休的“惊世之语”,也就弄得清楚了。其实,刘邦项羽跟他没啥关系,他没想骂人家,但是,这两人的事,跟朝廷里的事颇有一比,他就借着这个,把曹爽和司马懿给骂一块儿了,好渲泄一下心中的愤懑。就是一个文人们惯用的“借古讽今”。 他本来就“以天下为己任”,对曹家多少还有感情,很有点“忠臣”的素质,其实这里,他就是想说:曹爽你这个不争气的,大好的江山社稷,早晚要断送在你的手里了!唉,这真是让人既伤心,又没有办法啊……而这个,也正是阮籍心里最深的痛苦之一了。
“*”洛阳
感受了阮嗣宗的“千古伤心”,我们回头来说嵇康。嵇康和阮籍的相遇,对嵇康来说,也是十分重大,同样让他的人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竹林之游”所以能够成为一个时代最绚丽的风景,这个核心,应该说还是嵇康;竹林最根本的精神,也是嵇康的精神。不过,嵇康如果没有遇到阮籍,以他家平常的出身,就算他再怎么高标出世,再怎么不同凡俗,最多也就是位不得了的隐士,不可能得到整个天下的推崇。就像王安石感叹伊尹和姜太公一样——“倘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只因“汤武偶相逢”,他们俩才真的“风虎云龙”了。嵇康也正是这个意思,虽然,阮籍现在的名声,也谈不上非常响亮,至少比不了何晏夏侯玄,但他无疑也是一位名人,是已经得到了社会认可的,连位列“三公”的太尉蒋济都已经注意到了。那么,嵇康后来的一举成名,跟他这时认识了阮籍,并且很快就“契若金兰”,可是分不开的。
阮籍读了嵇康的大作,了解了他的风度为人,心里又是惊叹又是喜欢,世上竟有这样的人,怎能就让他被这么埋没了呢,一定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才是正理!所以,二十四岁的嵇康离开山阳,第一次来到京都洛阳,很可能是由于阮籍的引见和推举。不过,让嵇康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回“入洛”,竟让整个京都,掀起了一场“*”一般的轰动!来到洛阳没几天,他的名字就一下被人们传开了,大家纷纷传说:阮嗣宗那位年轻的朋友,真是不一样,真可称得上是“神人”哪……
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难道那时的人们都浪漫到了这地步,见到一位风度不凡的美男子,就崇拜成了这样?那嵇康到底有什么东西,一下就倾倒了满城的名士甚至老百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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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隐现的京都(6)
要说嵇康在洛阳的“一举成名”,当然,他那无比自然的“气质”,还是最主要的原因。就像阮籍见到他时一样,这个人好像就不是在人世间长大的,言谈之间,老是带着那么一种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的自然,而且跟外界的影响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最喜欢的,就是跟大家争论玄学,谈谈音乐,谈谈养生,但是除了这些,像那些现实的事务、国家政治之类,他是丝毫不感兴趣。也难怪人们说嵇康是“神人”,在京都这政治空气主导一切的地方,嵇康说不上“不食人间烟火”,但肯定也能算半个神仙了。
而这时,洛阳的名士无非就是两种,一种还一心想着儒家,就像阮籍,但那肯定已经过时,提不起人们的兴趣;另一种,就是何晏夏侯玄他们这些浮华公子。按理说,玄学作为一种新思想,会更加吸引人,可是何晏这些人,又实在让人从心里看不上眼,甚至因为他们,人们对玄学都不那么认可了。老的已经枯燥乏味,新的又这么不成器,那这个时代的“真名士”,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具体的不知道,反正像何晏那样肯定不行。
人们正郁闷,偏巧在这时,嵇康到洛阳来了。嵇康真是碰到了最好的时机。大家正在心里给“名士”这概念找更好的定位,他就正好出现在了眼前。人们心里想的那几条,一看嵇康,是怎么瞧怎么对景。首先,他不推崇儒学,是个很彻底的“玄学家”,半点迂腐的东西也没有;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他是把何晏他们给大家留下的“玄学家个个都浮华”的印象改变了!人们不由感叹,看来并不是能谈玄的人,就都那么让人烦心哪,看这位嵇叔夜,玄谈一点不比何晏差,可再瞧人家的行为举止,那是天生的超脱,才不像你们那样奢侈*、为所欲为呢!这个时代的名士应该是什么样?不用找了,看看嵇康,你就知道了。
其实对整个魏晋时代来说,嵇康的这回“入洛”,也说得上是“意义重大”。正是他,在这场思想的大变革中,给玄学注入了最清新的空气,重新给人们树立了一个“玄学家”的好形象,也让“玄学”这门学问,有了更加持久的生命力。后世都把嵇康作为名士的最高标准,而这个开头,也正是这时。
才冠京都论“养生”
当然,这回来洛阳,嵇康也是做好了准备的,总要有好文章展现给大家才行。他就带来了近期的大作、另一篇最受宰相王导推崇的——《养生论》。
说到养生,这在中国的历史上可是由来以久,最早能追溯到上古时期。《庄子》里的名篇《养生主》,虽然说的是疱丁怎么解牛,但国君看了就说,正好可以领悟“养生之道”。看来在那时,养生就已经成为一门正经的学问了。那养生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呢?最根本的,就是长寿,甚至还盼着能“长生不老”。当然“长生不老”是从没实现过了,但“延年益寿”还是可以办到的。
《养生论》和《声无哀乐论》一样,都曾影响了整个魏晋南北朝,是那时公认的两篇极有思想价值和文学价值的作品。嵇康在《养生论》里提出了哪些不同凡响的观点呢?这就必须要提起嵇康和向秀那场著名的——“养生之辩”。
嵇康的《养生论》一拿出,向秀就发了辩论的瘾,立即针对嵇康的原文,写了一篇《难养生论》,毫不客气地提出了一系列质疑。其实,向秀的质疑并不全代表他自己的观点,从某种角度说,他是希望通过自己这一“难”,嵇康能把他的理论说得更完整,更有说服力,颇有点帮衬的味道。不过在那时,这种方法也算不上稀奇,名士们清谈起来,也都是这个程式,一个先说,另一个就来“难”,然后再辩,再“难”……如果这人一直没有被“难”倒,那就会得到大家的推崇,称赞他是善于“清言”的人。而在这种“辩难”过程中,思路就越来越广阔,道理也越辩越清晰,还真是一种探讨问题的好方法。所以魏晋那时候的名士,别的不说,至少人人都算得上半个哲学家。
刀光隐现的京都(7)
嵇康一看,向秀开始“难”了,也更加来了兴致,立即表态,再回向秀一篇《答难养生论》,把向秀的质疑一条条又都给驳回了。就来看看他们俩的精彩争论:
争论一:生命……你到底有多久?
一个人的生命到底应该有多久呢?到现在,科学界也并没有一个确定的说法。知道一些的是,据2007年的统计数字,中国女性的平均寿命在77岁左右,男性则要短一点。那么假设,人如果一辈子没受到外界的损伤,那他到底能活上多少岁?这个问题,大概也是人类亘古以来的“天问”之一了,而且只要我们人类存在,就还会永远地追问下去。而这,也正是嵇康和向秀的“养生之辩”中,第一个重要的问题。
还好,不论嵇康还是向秀,他们俩都认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不存在所谓的“长生不老”。别看这在现代人看来,简直是不须论证的公理,但在那时候,可有很多很多的养生家,都认为人是可以不死,最后能成为不生不灭的“神仙”。所以,相对那个时代来说,他们俩还都是非常理性的。不过,关于“生命到底有多久”这个问题,两人的观点却发生了很大分歧。
嵇康说:人不会长生不老,早晚都会死。但是,如果调理得法,活个几百岁、上千岁,都有可能。比如彭祖 就活了七百岁,安期 活了一千多年。像这样的人,就是我心目中的“神仙”了。
向秀难:你说的这个“神仙”,我不同意。不管彭祖还是安期,那都是传说中的,不能拿来当证据。这些人在哪里?是你亲眼看见的吗?没有亲眼看到,我是不能相信的。原本人就有天命的极限,不是调理不调理能够左右,即使调理得很好,以我的经验来看,人也不可能活到几百岁、上千年。除非你在现实中找到这样的人,否则就不能成立。
嵇康辩:彭祖和安期,史书里都有记载,你虽然没见过这样的人,但不能说,这世上就一定没有。平常人为什么不能长寿,是因为不知道调理自己的心神,否则绝不会活不到一百岁就死了。人如果能“修性保神”、“安心全身”,尽量不让无谓的爱憎和忧喜等等扰乱内心,就能像龟鹤那样长命。如果这样,活上几百岁、一千年,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这里向秀是经验论,有理,但“难”得似乎还不够充分;嵇康呢,真是个理想的人物。在他自己的一套理论里,这就是很有说服力的推论。不过,最主要的是,在他们那个时代,大家还都不知道,其实人体的内部是有一套衰老机制的。就算真的像叔夜所说那样,一个人把自己的内心调理得十分好了,却也挡不住会走向暮年……当然了,嵇康就是认定,人是可以有上千年的寿命的,那么,这又怎么才能实现呢?
争论二:服食养我形……是耶?非耶?
嵇康既然提出,人能够活上千岁,成为“神仙”,那他自然也研究出了一套怎么实现这美好理想的办法。嵇康这套养生理论,简单点说,就是两个大方面,一方面“养形”,保养自己的身体;另一方面“养神”,调理自己的内心。先说养形。在这里,嵇康的方法很直接,那时叫“服食”,在今天看来,也就是——吃药。
嵇康说:最上乘的药物能够延年益寿,而中乘的药物呢,只是维持日常生活之用。可是现在的人们,只是看到五谷之类,或者看到好吃但却没有益处的东西,却不知道有“上药”存在,他们自然是不能活得长久了。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刀光隐现的京都(8)
向秀难:五谷不能延年益寿,好吃的食物对身体无益,这个我很难同意。难道要人们都不再吃五谷吗?好吃的食物,也不能再去理会吗?
嵇康辩:我并不是说吃五谷没有好处,但也只是中乘而已,比起最有效用的“上药”来,它们可差得远呢。“流泉甘醴”、“琼蕊玉英”、“留丹石菌”、“紫芝黄精”,像这样的药材,都是汇集了天地的灵气,独自生长在神奇的地方……能涤荡五脏,让人神明开朗。*一下,轻身易气,通彻筋骨,洗去你身体里的污秽,给你凌云一般的意气……像这些,难道是五谷能够做到的吗?
毋庸讳言,“吃药”可是嵇康这辈子非常重要的课题,在山阳隐居时,他就经常到周围的山里去,采集“上药”。不过,他采的这些灵药,虽然也有“石”,但跟何晏那个五石散,很可能并不是一个东西。魏晋名士们吃了“五石散”都得去“行散”,但史书却没有嵇康行散的记载。那么,嵇康到底服的是什么仙丹,也很难得到确证了。
不过,嵇康虽然很看重“服食养形”,或者也真的从“上药”当中得到过益处,但是,这还不是他的理论中最重要的部分。其实在他看来,无论吃了多好的“上药”,还是属于“下乘”,还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那么什么才算“上乘”?什么才是“养生”中最重要的?这就是《养生论》里最精华、也最被王导看好、后来还指导了无数后人的核心话题——清心养神。
争论三:清心养神……人生所欲有几何?
嵇康的“养神理论”是《养生论》中最有价值的篇章了。我们说,竹林七贤的思想,几乎成了后来二百多年魏晋士人们的心灵指引,他这个“养神理论”,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也因此,后世的思想家对《养生论》的评价都非常高,认为它是——一种“生命哲学”。就来看看关于“养神”,嵇康和向秀又进行了哪些深入的论辩。
1.质疑道家
嵇康说:人应该“清虚静泰,少私寡欲”。知道名位这东西会伤害人的德行,那么就不要去经营;知道甘厚的美味会有损人的心性,那么就扔了它不要再回头……心性旷达没有担忧,恬静无争没有思虑……忘记什么是快乐,于是就真的得到了快乐;忘记什么是生死,于是就得到了长生。如果总能这样的话,就能像传说中的羡门 、王乔 一样长寿了。
向秀难:你是说,人应该把自己封闭起来,抑制欲望,不能追求快乐吗?这个不合“天道”吧?本来,人是得了天地的造化才诞生出来,是万物中最有灵性的。不像草木,不能躲避风雨和砍伐;不像鸟兽,不能逃离罗网和气候的威胁。人能自由地行动、做事,特别还有“智”来做指导。人的这些优势和好处,全都是因为有“智”啊。要像你说的这样,没有思想和忧虑,那跟“无智”又有什么不同?“智”还有什么可宝贵的呢?因为人有生命,所以自然就会有感情、有欲望,感情和欲望满足了,自然就会舒服,要像你说的把欲望隔绝在外,那跟没有生命又有什么不同?生命还有什么可宝贵的呢?
这里,向秀“难”的很有些道理。道家讲“绝圣弃智”,无论老子还是庄子,都认为人的“智”是不该用的,能早“去”就要早“去”,人只有去了智,才能真正遵循天道,再不会遭到天灾,也再不为外物所累。其实,道家的至境,就是一种无智无生的状态。就像《庄子 * 缮性》里说的:“人虽有智,无所用之,此之谓圣一”。嵇康这番话,看上去跟道家的说法很一致,向秀这一“难”,并不仅仅是在“难”嵇康,实际上也是对道家的根本思想提出了质疑!那么嵇康又怎么解释呢?虽然要分门别派的话,嵇康一定得算老子门生,但是,他的观点可跟传统道家并不一样。
刀光隐现的京都(9)
2.好色……人之本性耶?
嵇康辩:我并没有说,人是不能有欲望的。“欲”是出于人的本性,如果没有经过“智”的思考表现出来的“欲”,那就是本性的体现;人知道自己有“欲”之后,就开始思考怎么更好地满足它,那就是在用“智”了。
人本性的欲望,碰到能让自己满足的,满足完就好了,再多了也没用。可是用“智”去思考“欲”的人,就已经不是从本性的需要出发了,就会变得越来越贪婪,总是没有满足的那一天。这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不是欲望本身有错,其实人的“智”才是真正的祸首!
举些浅显的例子说明这个“本性的欲”:让一个瞎眼的男人行*,天仙一样的西施和丑陋不堪的嫫母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让一个昏聩不辨五味的人吃东西,糟糠和精米对他来说,又有什么不同?欲就是欲,如果没有“智”的作用纵容它,它又怎么能够辩认什么好什么坏,什么美什么丑呢?
叔夜这番话说得当真精彩,也极为独到。论点还真是不少,我们不妨来做个条理。
第一,他肯定了,人就是有欲望的,这没什么不正当。他说的“人之本性”,用现在的话来说,也就是生理需要嘛。
第二,他提出,欲望虽然是本性,但它本身却并不是无厌的!这可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观点。直到今天,我们很多人不是还都认为,人的欲望是根本没有止境的吗。然而在嵇康眼里,欲望就是一种没有性质的东西,就是个物理状态,它的目的非常简单,“欲”本身并不可怕,也不贪婪。他说,人本性的“欲”很容易满足,得到之后,就不再需要更多。值得一说的是,叔夜这个观点,在近两千年之后,竟得到了现代心理学家的证实。现代心理学也认为,人的基本欲望得到满足之后,它就不再强烈,相应的紧张感也随之消失。这无疑给嵇康的理论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第三,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好色、贪婪,心里的欲望总是满足不了呢?嵇康说,这是因为这些人把高于动物的“智”,错误地用到满足“欲”上去了。“欲”本来是正常的,简单的,容易满足的。是你自己用“智”去追求这种物理满足,就让“欲”泛溢起来,甚至最后连“智”都控制不了了。所以,罪魁祸首根本不是那个正当的“欲”,而是你自己的“智”,或者说,是你为了追求一己的舒适和享受,错误地使用了上天赋予你的“智”!
那么,从叔夜的这番话里,我们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贪婪、好色,这些是人的本性吗?不是!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吗?不是!人的欲望本身是有限度的,所以会没有止境,是因为你自己出了问题。
3.“智”与“欲”的完美平衡
那在嵇康的心里,“智”和“欲”到底应该是个什么关系呢?这里,我们不妨先看看道家的思路。如嵇康所说,既然罪魁祸首是这个“智”,那么可怎么处置它?道家说得干脆,一个字,“弃”!弃了它,回到自然属性,那就是真的回归自然了。可是,倘果真如此,就像向秀说的,“智”是人类跟动物相比,最大的甚至也是唯一的优势。“弃”了它,那不就……非要把这“万物之灵”变成鸣禽走兽?虽然做个鸣禽走兽,没准比做人还快乐呢,但是,这未免过分了些吧……这个“智”真的就得“弃”了吗?嵇康的想法跟传统道家可是不一样的。
刀光隐现的京都(10)
嵇康说:君子知道“智”会导致人的欲望贪婪,追逐外物而伤害本性,那么怎么对待“智”呢?他说:“智用则收之以恬,欲动则纠之以和”——智不是没用的、要“弃”的,它正是用来调整和引导“欲”的!通过“智”这种高级动物的特质,来调理我们本性的“欲”,让它按照最正常的状态来表现,最后达到和顺的境界。于是,人们虽然经常受到各种美味的沾染,声*欲也都早有体验了,但仍然有“智”的力量来排遣、消解它们,让自己不会变得贪婪而不知满足。
“智”与“欲”的完美平衡——这也正是我们古代养生思想中的“适欲说”。为了养生,人应该控制自己的“欲”,绝不能过,但也不能不足。但是,嵇康不同的是,他论证了“欲”这个东西本身不是没有止境的,人如果真的达到了和顺的境界,自然就不会去追求更多,所以,嵇康的“适欲”,并不是要压抑和克制,而是指通过“智”的调理,让人们真的回到本性的自然。从这点上说,嵇康的《养生论》比起传统道家来,虽然也十分理想,但却人性化了很多。他那么受魏晋名士们的推崇,这很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4.人生伊始……焉知“富”与“贵”
《养生论》里,除了“欲”和“智”的问题以外,嵇康和向秀争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个话题了。关于“富贵”,恐怕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一个极有现实意义的问题。还须强调的是,这里向秀提出的观点,并不是他自己这么认为,而是当时的社会上,有很多人就是这样的思想状态,于是他就提出来了,还是很有些帮衬嵇康的味道。
向秀难:人的嗜好和欲念——爱好荣华而厌恶屈辱;爱好安逸而厌恶辛苦,这些都生于自然。天地的大德是产生生命;圣人的大宝是拥有高位。所以说,富贵,是天地之情。人贵了,那么别人就都听你的,就能行“义”于天下;人富了,就能用资财来积聚百姓跟随自己。这些都是古代先王所看重的,都是自然规律,是不能改变的。
嵇康辩:君位和富贵是两回事。君主是为天下而存在的,并不是为一个人的富贵。像那古代的圣君,以万物为心,与天下同得。虽然身在君位,享受万国的敬奉,但心神恬静得就像平常的士人接待宾客一样;虽然设置了龙旗、穿戴了礼服,但就像身穿着布衣一样。他怎么会去要求百姓都尊奉他一个人,而把天下看成自己的私有,把富贵看得最有价值,一心孜孜不倦地去追求呢?富贵实在并不是人的本性啊。
然后,嵇康又举了令伊子文 、柳下惠 等等高贤不为富贵所动的例子,来说明追求富贵本来就不是人的本性。这个应该是不用怀疑的了。想想我们出生的时候,谁知道什么叫做“富”,什么叫做“贵”呢。历史上不为富贵动其心的人,也多得不胜枚举。尤其这个时代,竹林七贤以后,不贪富贵、不慕荣华几乎就成了衡量名士的一把尺子,东晋颇有些原本声望极高,但就是不肯做官,最后就真的隐了一辈子的高士。甚至那些心里真想当官的,在表面上,也多少要表现得不那么执著才行,不然,官还没求来,首先就会遭到人们的一致鄙夷……东晋这风气,跟嵇康这篇《养生论》,也有不小的关联呢。
5.天和自然……*时代最强音
驳完了向秀,嵇康意犹未尽,人一生既不追求富贵,也不追求私欲,那到底还有没有快乐?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慷慨之中,嵇康提笔写下这样一段话,意气飞扬地表达了他心里对人生的美好追求:
刀光隐现的京都(11)
被天和以自然,以道德为师友,玩阴阳之变化,乐长生之永久,因自然以托身,并天地而不朽……
我们知道,竹林七贤留给后世最响亮的口号,也就是后来嵇康在《释私论》中说的——越名教而任自然,它几乎成为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什么是名教?它是儒家和法家结合的产物,理解成儒家礼义规范等等,也没太大问题。虽然到那时,司马家一面高举着儒教的大旗,一面却阴险狠辣地进行着改朝换代,这些令嵇康他们更加难以忍受,才终于公开站出来宣布,跟司马家标榜的那个“儒教”彻底决裂,但这个最核心的“任自然”思想,在嵇康这回入洛,发表《养生论》时,就已经明确地提出来了。
从此以后,“自然”两个字,就真真切切地走进了人们心里,并且被士人们不断地研究、拓展……十年后,阮籍写出了《大人先生传》,那里面所描述的“至人”,就是一个“自然”得无与伦比的神仙。再后来,到了东晋,这“自然”又进入了更高的层次。相对来说,嵇康的“自然”,还是他自己的“自然”,跟政治一点关系没有,甚至是种反抗状态,在这种对抗中,嵇康还是痛苦的;而王羲之的“自然”,就已经可以一边满腔热忱地关心国事,另一边却又飘飘欲仙地说“我终将快乐而死”了;到了谢安这里,“自然”就表现得更加宏大,要做官,就竭心尽力地为国家效力;想归隐,就尽情尽兴地享受人生,对他来说,“自然”这两个字,已经把政治囊括其中了。
虽然我们后世评论魏晋名士,总是要从竹林、从嵇康阮籍说起,但是,如果用“真名士,自*”来形容的话,其实,真正担得起这句话、真正把“自然”两字写到了极致的,应该说,那还是谢安、是王羲之,是东晋时期的名士们。正像魏晋文学专家牛贵琥先生所说:“比之正始名士、竹林名士,东晋的名士要更率真。”这不是哪个人的原因,而是因为——玄学是到了晋朝以后才臻于成熟,那时的士人们,也终于找到了怎么调整个人和政治关系的最好方式,于是,我们的名士们才真的“自然”起来了。
这样,我们就能清晰地看到玄学——也就是“魏晋风度”的这条发展线:何晏的时候,那是浮华*,人们还不知怎么*,于是就瞎*、乱*;嵇康一出来,改了何晏的毛病,提出了“体悟自然”,告诉人们真正的*应该是什么样,于是很快引领起了整个时代;等到谢安,他就把嵇康的“体悟自然”写得更加圆满了,嵇康的“自然”,可以解决个人的问题,无所羁绊地*于山林,而谢安的“自然”,就能够连国家的问题也一块儿解决,坦坦荡荡地*于天下了。这整个的变化过程,虽然也有很多国家政治方面的影响,但最骨子里,还是玄学这门新兴的思想,从诞生终于走向成熟的体现。
“八卦”姻缘
不可思议的婚姻
正始七年(公元246年)对嵇康来说,真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时候了。如果人一辈子的好运气是一个固定总数的话,那么这一年,就几乎是用掉了他的一大半。这些也都是嵇康完全没想到的,从一个不为人知的隐士,到天下瞩目的名士偶像,不过就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然而,让他更加想不到的是,上天给他的眷顾,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似乎还嫌他得到的不够多,一定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加给他才肯罢休。而这件事,就是历史上一直被人们争论的——他和魏朝宗室的婚姻。
刀光隐现的京都(12)
嵇康来到洛阳没多久,当他的名声在整个京都一传开,他就被皇族看中,很快成为了曹家的女婿!何晏凭着几代人积累起来的家世门第,才当成了魏朝的驸马,可事情到了嵇康这儿,却简单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事已经被人们争论了快两千年,不过,其中的疑问也还没有找到答案,总体来说,问题主要有两个:
一个,嵇康到底娶了谁?嵇康的妻子封号是长乐亭主(“长乐亭公主”的简称,“亭”代表公主的级别,就像“郡主”是“郡公主”的简称一样),她是曹家的女儿,但是她叫什么名字,都有哪些故事,却又不得而知。一派学者认为,这位公主是曹操的儿子沛穆王曹林的女儿,也就是曹操的亲孙女;另一派学者则认为,她是曹林的儿子曹纬的女儿,那么就是曹操的曾孙女。两边都辩得有理有据,至于到底是孙女还是曾孙女,也就很难确定了。其实,这也并不那么重要,反正嵇康是娶了曹家嫡亲的女儿就是。我们暂先把这位公主看作是曹操的亲孙女吧。
再一个,嵇康怎么就能够跟皇族联姻呢?嵇康家一向并不发达,父亲只当了个在军队管粮的小官,而且还早亡,再往上就更没有显达的了。以这样的家世,他又怎能以一介布衣,一下就入婿王廷了呢?这可不像后来的科举,一个穷书生哪天中了状元,立刻高官得做,就能把宰相的小姐娶回家。魏晋那时,双方的家世门第可是非常重要的,后来阮籍,就险些被司马昭逼着跟他家联姻,但阮籍的家世,比起嵇康可要强得多了……问题直到今天,还一直都是个没有解开的谜团,史学家们也没有做出过明确的解释。
既然史书在这里就是一个大空白,那么我们不妨大胆点,来“八卦”一下。演绎历史的空白,也没准,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可能,当时就是这样呢。——以下内容纯系虚构,请勿对号入史 。
一心想要嫁给他
嵇康在京都成名,一下子认识了不少人。洛阳的名士们,纷纷邀请他到家里来,一起谈玄论道,切磋辩难。不知哪一回,就撞到沛穆王曹林的府上去了。曹林是曹操杜夫人生的儿子,在曹操那一干光芒四射的儿子里,实在不是引人注目的角色。没有出众的才干和文采,也因此一辈子过得平平安安。当然,贵为郡王,曹林也是经常要和当世的文士名流交往的,京都里的新鲜事,他也知道得颇不少。有一回,府上的宾客们就把正声名大作的嵇康,引见给了他。
其实这对嵇康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本来他对政治、对仕途就没有丝毫兴趣,跟这些人的交往,除了渐渐令他感到厌倦以外,再没有什么作用。所以曹林这郡王身份,他也完全没放在心上。就像每一回跟名士们的聚会一样,嵇康还是简简单单地来,有人提出论题,他就坦坦然然地跟人家辩,只当作是应酬,不得不为罢了。
当然,后来的情节是完全出乎嵇康意料,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了。还记得西晋时“韩寿偷香”的故事吧:*美男子韩寿,作为大权臣贾充的宾客兼下属,就在一次高谈雄辩中,被贾充的小女儿、另类皇后贾南风的妹妹贾午,在屏风后一眼相中。自从见了韩寿,贾二小姐就再也忘不了了,竟害起病来。韩寿得知小姐的痴情,逾墙前来相会,因为沾了小姐的西域奇香上身,终于被贾充发觉。终过一番周折,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二十多年后,那么,嵇康这“八卦”姻缘,最开始的情节,倒不妨来借鉴一下韩寿这*佳话。
刀光隐现的京都(13)
就像贾二小姐一般,那一天,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公主早听说了嵇康的美名,特意赶来一窥,嵇康正在堂前跟宾客们意气飞扬地辩论,长乐亭主就悄悄来到了屏风后——公主瞧着嵇康,怔了好一会儿,在心里暗暗念起:啊,人说嵇叔夜最是*俊美,今日一见,却原来他果真是如此……果真是这般……想着,秀美的面孔上漾起了温存的笑容。
美妙的初见过后,嵇康正准备应付完麻烦事,就打道回山阳,这边的情思却愈演愈烈,公主是茶饭不思,花颜不整,也害起相思病来了。曹林见女儿容颜憔悴,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心疼之余却想不出办法。那么,下面的情节很可能就要发生了:
在几番试探和询问之后,沛穆王终于弄清了爱女的“病因”,这可真把他吓了一跳……
曹林(惊异地):你果真看中了他!你可知道,这人并非出身贵门,如今仍只是一介布衣吗?
公主(不屑地):布衣又怎么样?难道嵇郎不是最最才品出众?
曹林(凝重地):这可不仅仅是才品的事啊。
公主(强词夺理地):咱们家就一定只能同贵门结亲吗?我祖父武皇帝(曹操)立卞夫人为后,太后当年就是出身微贱呢。
曹林(担忧地):好好,就算你说得有几分理,但他也没个一官半职,依我看,他不久还会离开京都,你难道要跟随他到乡间去?我是担心,你自小在府里这般娇贵,又怎么受得了那样的贫寒呢?
公主(神往地):只要随在他身边,又有什么受不了的。如果父亲实在不放心……那就……就给嵇郎求个官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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