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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全本)》作者:关仁山 王家惠

_23 关仁山(当代)
  狭小的通道光线极暗,小四川打着手电往前爬。前边,孕妇的呻吟越来越清晰。
  “大嫂,你再忍忍,我来救你了。”小四川喊。
  爬到孕妇身边,孕妇说:“我的腿断了。”说得有气无力。
  “大嫂你忍着点,别怕了,我们这就出去了。”小四川说着,支起千斤顶,一下一下压,压住孕妇的楼板一点一点升高。
  小四川说着,拉起孕妇,孕妇发出惨叫。
  “……,我慢慢拉。”孕妇惨叫,小四川也有些急。
  小四川急了,仰卧在地上,把孕妇放在自己身上,大喊:“快拉……快拉呀……”
  外边的战士被余震震得东摇西晃,李国栋大喊:“拉,快拉呀,要塌了……”
第六章消逝与永存(13)
  几个战士背起绳子,摇摇晃晃地跑。
  小四川紧抱孕妇,身子在犬牙交错的水泥块上划过,在碎石烂转上划过,在锋利的钢筋头上划过。
  碎石如雨,如雨的碎石由洞顶落下,打在钢筋上,冒出火花。
  小四川的身后忽然起火,火焰追逐他。
  “快拉呀……快拉呀……”小四川紧抱孕妇喊。
  李国栋也在洞外喊:“快拉,着火了,要爆炸。”
  战士们拉着绳子快跑。
  小四川出来了,如耕地的犁,头和肩顶着碎石烂砖,被拉出来,孕妇在他的身上,他的手没松。
  刚出来,洞就塌了,一股烟尘升起来。
  李国栋见状大喊:“快停下。快停下。”
  战士们跑过来,围住小四川。
  小四川已经昏厥。
  “快送医院抢救!快送医院!”李国栋喊。
  战士们背起小四川和孕妇,朝废墟下面跑。
  小四川的后背血肉模糊,鲜血如雨洒在废墟上,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红色,如野花。
  文燕她们的医疗棚干净多了,也正规多了,文燕她们也换上新军装,新的白色大褂。人也多了,幸存的医生护士能工作的全部归队。
  几个战士背着小四川和孕妇跑进来:“医生,快抢救。”
  孕妇捧着肚子,不住惨叫。小四川不叫,无声。
  孕妇和小四川分别放在两张手术台上。
  于医生说:“向大夫,看来孕妇要临产了,我是产科医生,我来吧。”
  文燕说:“她的腿断了。”
  “我一起处理。”于医生说。
  文燕走向小四川,顺手拉上帘子,一间棚子一分为二。
  看到小四川的伤势,文燕倒抽一口冷气,虽然大地震中什么惨状都有,但这样的伤势仍然触目惊心:背上的衣服都没有了,整个背部血肉模糊,几条半寸宽的大口子,仍在冒血。
  孕妇在惨叫。小四川没声音。
  文燕叫进一个战士:“他的伤势太重了,你马上叫车来,火速送机场。”
  战士跑出去,小四川睁开眼,侧头,看文燕:“文燕姐……文燕姐……”
  文燕低头,细看,大惊,俯下身:“小四川,是你吗?”
  “是我,文燕姐。”小四川声音微弱。
  文燕的眼睛酸,泪,忍不住。
  “文燕姐,你咋个哭了?我挺得住。”小四川够英雄。
  孕妇又是一声惨叫,接着是婴儿哇哇的哭声。
  于医生大声说:“生下来了,是个男孩。”
  小四川笑了,文燕含着眼泪,也笑了。
  孕妇在哭,边哭边喊:“解放军同志,感谢你救了我们娘俩。”
  小四川仍笑着:“谁让俺是当兵的,有啥子好谢的。”说着,闭上眼睛,呼吸也开始急促。
  文燕俯身叫:“小四川,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呀。”
  小四川睁开眼睛:“文燕姐,你还没赔我裤子呢。”
  “姐一定赔你。小四川你要挺住啊!”文燕的泪又下来。
  “文燕姐,连长爱你。”小四川说。
  “小四川,我和连长都爱你。”文燕说。
  小四川又笑了,笑得满意,笑着,闭上眼睛。
  呼吸停止。
  静极,只有婴儿和孕妇的哭声。
  何大妈来找何刚和文秀,废墟上,李国栋正指挥战士们组织群众撤离,何大妈刚刚迈上废墟,就有几个战士拦住她:“大家快离开,这里到处都是汽油,随时会爆炸,赶快离开。”
  李国栋也奔过来,大声喊:“大伙快点撤……快点撤……”
  何大妈一听更急,不顾一切地拉住李国栋的手:“我儿子、儿媳还在里边,快救救他们……”
  李国栋略一沉吟,喊一声“跟我来”,冲进废墟,几个战士也跟着他冲进去。
  废墟中只有楼梯和楼梯口还保持着原样,烟雾封锁视线,家具在燃烧。
  李国栋和战士们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跑一边喊:“有人吗……有人吗……还有人吗……”
  何刚和文秀听到有人喊,激动得大叫:“我们在这儿呢……我们在这儿呢……”
  可是没有回应。
  文秀颓丧地说:“何刚哥,别喊了,没用的,我们的嗓子都喊哑了,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叫声。”
  何刚还在喊:“我们在这儿呢……”边喊边用棍子敲击水泥板。
  烟越来越大,何刚不住咳嗽。
  李国栋和战士们在浓烟滚滚的废墟里面寻找,他们听到几块楼板后面传出极微弱的声音,撬开楼板,发现四五个人躺在一个房间里,都已奄奄一息,战士们背起这些人便往外跑。
第六章消逝与永存(14)
  何刚与文秀仍在敲击着水泥板,沙哑的嗓子喊着救命,但声音在他们自己听起来都很困难。
  轰的一声,楼道里燃起明火,汽油流淌出来,如小溪一般,火追着汽油走,如火蛇般蹿。
  李国栋的肩上抗着一位伤者由一间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口,看走廊,走廊里已经到处是火,火把废墟化为灰烬。
  李国栋又扭头看屋子,屋子里轰地一声也燃烧起来,火苗由门口,由他的身边往外蹿,与走廊里的火汇合。
  李国栋只有往前走,向走廊里走,尽管前面也是火。
  只跨出一步,他就倒在地上,倒在一片火焰中。
  几个战士冲过来接应他,但是隔着五六米远,冲不过来,李国栋站起,对身上的伤者说:“兄弟,你忍着点吧。”他隔着火墙把伤者扔出去,扔给对面的战士,大声说:“你们把他带出去。”
  战士们接住伤者,但是李国栋已经遍身是火,燃成一个火人。
  一个火人在烈火中跌扑,滚动,抽搐。
  战士们要冲过去抢出他们的连长,但是楼顶塌落下来,连楼板都在燃烧,燃烧的楼板彻底阻塞了通道。
  绿色的生命消失得那样彻底,消失于地下的火焰之中,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何刚和文秀仍然在用棍子捅面前的水泥板,一下一下,尽管没有希望,还是在捅。
  忽然,棍子捅了出去,水泥板倒下,他们兴奋地钻出去。外面是走廊,走廊里是火,何刚拉着文秀在走廊里跑,寻找楼梯,沿楼梯向上,向上,就是希望。
  在楼梯口,文秀的脚踩进一块破碎的水泥板,破碎的水泥板没有水泥,只有网状的钢筋,文秀的脚卡在钢筋的网中,拔不出来,越急,越拔不出来,文秀叫何刚:“我的脚卡住了。”
  何刚蹲下身,双手撕那钢筋的网,撕不开。
  文秀拔脚,拔不出。
  他们的身后,火焰如龙般席卷而来。
  他们的头顶,也一下着起明火。
  何大妈不顾战士们的阻拦,站在废墟的入口,急切地朝里看。
  几个战士背着伤者跑出来,何大妈细看,不是。战士们对她喊:“大妈快离开,就要爆炸了……快……”
  大妈还是不动,一个战士拉着她撤离。
  一边跑,一边回头望。
  文秀的脚终于出来,何刚拉着她,跑上楼梯,上面是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废墟的入口,他们已经看见入口处的人群,兴奋地边跑边喊:“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大妈回头,看见文秀和何刚,甩开战士,向回跑。
  文秀和何刚也看到了何大妈,叫着,跑,脚下是汽油,汽油比他们跑得快,身后是火,火也比他们跑得快。
  头顶一块燃着的木梁落下,落在流淌的汽油中,汽油腾地燃烧,他们的前面便也是火了。
  他们在地下的火海中跑向地面。
  何大妈看不到儿子与儿媳,只看到火焰喷出来,不顾一切要往里冲,去接应何刚与文秀,两名战士把她死死抱住。
  接连几声巨响,入口塌下来,楼房塌下来,浓烟灰尘冲天而起,什么也看不见了。
  待尘埃落定,废墟上面静悄悄。
  战士们不说话。
  群众不说话。
  沉重的静寂中,只有何大妈拖着长腔哭,边哭边说:“孩子啊,不管你们是死是活,我一定把你们扒出来!”
第七章重写的不仅是城市(1)
  阳光浓烈,浓烈的阳光洒下来,蒸腾水汽,也蒸腾汗水。
  素云和黑子都已满头大汗,仍然互相警惕地盯着对方。
  “你母亲那么善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素云先打开沉默。
  “我也想当一个好人,可世道不容许我当好人,从小我就被人欺负,为什么,就因为我爸是右派。我爸、我妈、我哥都是善良人,可善良有用吗?我爸不是照样被人打死了。”黑子应答。
  “所以你就要打别人?”素云问。
  “毛主席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谁欺负我,我就和他打……”黑子振振有词。
  “打不过呢?”
  “用刀子。”
  两人又对视。
  “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使你走向犯罪。”素云说。
  “你说得轻松,如果我爸不是右派,我现在肯定也参军了,没准也是一个警察。”黑子说。
  素云再看黑子,无语。
  “你爱人呢?”黑子突然问。
  “我女儿刚出生不久,他就在一次执行任务中牺牲了。”素云说。
  “他也是警察?”黑子问。
  “是一个好警察。”素云答。
  “难道你们警察都不怕死?”黑子奇怪。
  “警察也是人,我也想活着。”素云有些伤感。
  “你一定很想你的女儿?”黑子问。
  素云点头。
  “如果我叫你出去,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吗?”黑子又回到主题。
  “我一定要你回监狱去。”素云摇头。
  “你怎么这么顽固不化呢。”黑子又恼。
  “因为你是罪犯。”素云冷静。
  黑子想动一动身子,素云双手托水泥梁:“不准动。”
  “你别紧张,我不会做小动作,我只是想动一动身子。”黑子看一眼紧张的素云。
  素云不用力,让他动,“再这么下去我们都会被砸死。”黑子动一下身子,眼往上看。
  素云也往上看,头顶上那块水泥板仍悬着。只一眼,便又看黑子,他的危险也不小。
  张勇来到唐山,到唐山便来看周海光,海光还在二五五医院的护理棚里。
  张勇见面便说:“我知道你受了很大委屈。”
  海光说:“局长,我没什么,台里的人只有超凡活了下来,专家组留下的都……”
  “超凡怕也不行了。”张勇说。
  “怎么……”海光一惊。
  “他一直守在仪器旁,就一个人,两腿没有及时治疗,都感染了,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动了,恐怕要截肢……这还是最好的结果。”张勇说。
  “他现在哪里?”海光急着问。
  “已经送到医疗队了,我回去,准备把他带到北京治疗。你放心吧。”张勇说完,长叹一声。
  “这场地震,咱们的损失太大了,我……”海光哽咽。
  张勇没让他往下说,要说的,他都知道,说了,徒劳伤心,在这个时候,他不想让海光伤心。
  “这次地震波及很广,从渤海湾到内蒙古,从黑龙江以南到扬子江以北,都感到了摇晃。”张勇说。
  “局长,这次地震唐山伤亡惨重,地裂缝穿过路南区,主要裂缝沿东北方向延伸,宽三十米,长十六公里,一路穿过民房、围墙和沟渠,原来在地面上的农研所、东新街小学、地委党校、唐山十中、二十九中都消失了,一座工业城市在短短几秒钟后就变成一片废墟,我是有责任的。”周海光话语沉痛。
  “海光,你不要自责,你尽心了。”张勇说。
  “可惜呀,唐山这次地震早就在我们的监视中,就是没有报出去,实在遗憾……”海光长叹一声。
  张勇没说话,看着远方,远方是一片废墟,远方的远方,仍是一片废墟。
  “你杀人的时候就没想到死吗?”素云问。
  “就因为不怕死,别人才怕我。”黑子说。
  “那现在怎么又……”素云不往下说。
  “我被关进监狱的时候,我知道我完了。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我妈、我爸、我哥,我的朋友,我才二十二岁,就要结束人生,结束我的一切,一想到这些我的心便颤。没想到老天爷开恩不让我死,我出来了。我自由了。”黑子竟深沉。
  “你没有自由,你必须回去。”素云很现实。
  “阳光热,可阳光多好呀,谁也别想把我送回去,我绝不回去。”黑子眯着眼看阳光,阳光无偏私,对谁都照射。
  护理棚里,护士给伤员们检查伤情,小冰仍哭着闹:“妈妈……我要找妈妈……”
  女病友对一个男青年说:“你带着孩子去找找吧,这可怜的孩子,昨晚哭了一夜,孩子的妈是昨天走的,现在还没回来,她也能放下心。”
第七章重写的不仅是城市(2)
  青年问小冰知道不知道妈妈去哪了,小冰说妈妈给她扒腌鸡蛋。
  青年又问她是否知道家在哪里,小冰说了地址,青年说:“小冰不哭了,叔叔知道你家的地方,叔叔带你去找妈妈。”
  小冰止住哭,跟着青年走。
  黑子和素云对看一眼。
  “你也怕死?”黑子问。
  “我是女人,我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你见过的。”提到女儿,素云的口气便软:“她的眼睛瞎了……孩子很可怜,她从小就失去父爱,我不能让她再失去母爱。”素云说着,流下泪来。
  她流泪,黑子也感觉不自在。
  “我不能死,不能死,要是我死了,女儿可怎么办呢……我答应过她一定治好她的眼睛,我对不起她……我要是走了,她可怎么办呢……”
  警察不见了,只有女人。
  女人的眼泪使黑子沉默,半晌才说:“你会出去的。”
  素云望一眼他,竟有感激。
  远远地,似有孩子的喊叫声,素云侧耳听,越听越清晰,是小冰,小冰在喊:“妈妈……你在哪儿……妈妈……妈妈呀……”
  素云听着,浑身颤抖起来,两手扒身边的碎石。
  她一动,黑子便紧张,往上托水泥梁。
  素云泪流满面:“我女儿……是我女儿……小冰……小冰……”边叫,边扒。
  黑子看一眼素云,看她满面泪水,双手松下来。
  素云双手乱扒着身下的碎石:“小冰……妈妈这就来……妈妈这就来……”
  小冰在外面喊:“妈妈……妈妈你快来呀……妈妈……”
  黑子听小冰叫,看素云哭,一动不动。
  张勇走了,周海光觉得应该把这次地震的预报工作做一总结,反正在医院没事,便写。
  正写,郭朝东走进来,头上包着纱布,一脸微笑。
  海光一愣。
  “海光,听说你受伤了,我……我来看看你……”郭朝东走到跟前,极自然。
  “你也受伤了?”周海光看他一眼,问。
  郭朝东说他是外伤,不要紧,医院已经通知他到外地治疗。
  周海光便也安慰,说到外地要安心治疗。
  郭朝东的眼突然直了,直直地盯着海光,突然跪在他面前:“海光,都怪我呀,都怪我呀,要是我早听你的话,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眼泪如自来水一样流下来,郭朝东左右开弓,打自己的嘴巴,边打边叫:“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我不该叫群众……”
  周海光一时没了主意,赶忙说:“郭主任你不要……”
  郭朝东不听他,仍打:“都是我一时失去理智,我糊涂,我糊涂呀……”
  最后他竟咕咚咕咚地磕起头来。
  周海光忙下床:“郭主任,你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是大自然的错……”
  “是我……都是我……我是唐山的罪人……我有罪呀……”郭朝东痛哭流涕。
  周海光把他扶起来,站起来,他还在说:“海光,我对不起你呀,我对不起你呀……”
  周海光很感动,安慰他:“郭主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能活下来就很幸运了,咱们要往前看啊。”
  水泥,碎石,烂砖,堆成堆,如坟。
  坟在动。文秀由下面钻出来,漆黑一片,顶上几乎没有空间。
  她在一片漆黑中叫:“何刚,何刚,你在哪儿?何刚……”
  何刚的身上压着一块水泥板,不能动,听到文秀叫,小声说:“文秀,我在这儿。”
  听到声音,文秀向他爬,爬着摸,摸到,脸上黏,是血:“何刚,你怎么样?伤得重吗?”
  “我没事儿。我没事儿。”何刚连连说。
  文秀抱住何刚哭。
  何刚摸着文秀的脸。
  “我们还能出去吗?”文秀哭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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