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不仅热情接待了张树声,还把他介绍给了曾国藩。张树声对大名鼎鼎而又重权在握的曾国藩仰慕已久,不想自己竟得到了他的接见,不由得激动不已。当着曾国藩的面,张树声回禀了自己在庐州罗致旧团练,振臂一呼,左提右挈的情况,很受曾国藩的赏识。曾国藩道:“壮士独立于江北,勇斗长毛,可敬可佩。真是当年渡江北伐匈奴的东晋名将祖逖再生转世呀!”
张树声得此夸奖,受宠若惊,表示回庐州后,还要将刘铭传的团练罗致进来,尽快聚集安庆,各建旗鼓,投效湘军。张树声返回庐州前,李鸿章写下书信一封,让张树声带给刘铭传,表达了招募他入盟的愿望。收信后,刘铭传见李鸿章心怀诚意,思贤如渴,爱将如命,当即复信李鸿章,表示将自己团练全部人马带来安庆,听从差遣。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27)
一八六二年二月,李鸿章所募的淮勇陆续抵达了安庆。其中有刘铭传的铭字营、张树声的树字营、潘鼎新的鼎字营、吴长庆的庆字营等。
庐州的各团练乡勇到达安庆后,李鸿章设下宴席十余桌,曾国藩亲自出席,并发表了讲话。酒宴正在进行中,忽有刘巡捕来报:“庐州团勇首领李鹤章及胞弟昭庆在宴堂门外候见。”
李鸿章立即离桌,亲自出门将两位胞弟迎进宴堂,并将鹤章单独介绍给曾国藩。曾国藩见新军初见规模,且兵勇声势不凡,心中欢喜,当即增拔银两,落实器械之用、粮草之数,一切按湘军的规矩,甚至在训练场地、营寨等方面的安排上,还要优于部分营头。
二月二十二日,李鸿章经曾国藩批准,正式搬出两江总督衙门,移驻安庆北门外的营地。他前脚到达,曾国藩后脚便亲临北城门外的新军营地祝贺。李鸿章感动得落下了热泪。
李鸿章陪曾国藩在自己的营地里走了一圈,虽还未经训练,但新勇一听说是曾国藩亲临营地祝贺,都很激动。二人所到之处,掌声雷动,口号声阵阵。这让曾国藩顿时喜笑颜开。
李鸿章见恩师高兴,就把自己思量了很多天的请求提出来了。跟随恩师多年,李鸿章对曾国藩的脾性摸得很清楚,所以自重返曾门后,他一直潜心把握,认真揣摩恩师的喜怒哀乐,尽可能投其所好,以赢得恩师的欢心和对自己的垂青。他预感到,趁今天恩师高兴,提出请求,即便可能让他作难,抑或在平时根本就是不可张口之事,今日就很有可能被他答应下来,说不定当场就能办成。李鸿章想好了,就郑重地开腔说话了:
“门生要把这新军的初步情况报告恩师!”
曾国藩笑道:“愚兄洗耳恭听!”
“此次奉恩师之命筹办淮勇……”李鸿章刚一开口就被曾国藩拦住话头,他道:“不!不是淮勇,而是淮军。我已听得你的将士们私下里自称淮军了,知道是你的主意。在我看来,‘淮军’的叫法很好,正合我意!湘淮本系一家,淮由湘出,尤有水源一道之谊。就叫淮军好!”
李鸿章略有些不自在,道:“新军尚未编练,未经恩师点头,是不敢自定称号的。今恩师既喜欢‘淮军’的称号,那就依恩师的意思办了。”他稍稍停了一下,扭头看恩师一眼,见恩师在专注地听,才接着上面的话详细地报告了军中情况,然后提出了要调拨营队的想法。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28)
曾国藩一惊,按住心头一想:李鸿章是真会想点子,叫他招募新勇,他却把主意出在了老湘军身上。而且出口就是几营。本来他想,淮军一去,出面的当然是他曾国藩。万一到那里不堪一击,他曾大帅的面子也会随之丢尽。所以,曾国藩早已准备为李鸿章增调十几名骨干,去营里充当营头、哨长之类。他未曾想到要整营整营地调到淮军里去,归他李鸿章节制。但如今李鸿章已把话儿讲出来了,又正值创办之初,兴头正高,不能扫了他的兴头。于是,曾国藩在沉思了好长一会后,道:“你想我调拨哪些营队呢?”
李鸿章一听,知道曾国藩已经应允,便大胆地提出要程学启来新军中,统带两营。另求亲兵两营。曾国藩不仅允其所请,还额外多调四营,共调出八营的兵力,统统归入新军中,让李鸿章统领。其中有曾国藩自己的亲兵两营,由韩正国统带,充任李鸿章的亲兵。另有开字营两营,调自曾国荃手下,由程学启统带;林字营两营,由滕嗣林、滕嗣武统带。这林字营系江苏巡抚薛焕从湖南招募来的,原为四千人,经曾国藩裁减至千人,编入淮军;熊字营由陈飞熊统带;垣字营由马先槐统带,系奉曾国藩之命从湖南招募的。又经过一番裁减,新办淮军最后实际成军十三营,计六千五百人。
这日,曾国藩把李鸿章叫到自己的签押房中。李鸿章进门一看,上海的钱鼎铭又来安庆了。李鸿章道:“不是说好了两个半月以后开赴上海,你怎么才过月余就跑来搬兵了?!”
钱鼎铭打躬作揖,笑道:“李主帅果然出手不凡,振臂一呼,新军就组建成功了。老实说,自在芜湖码头与您握别,我是天天在打听您组建新军的进展,直到几天前,得知已有六千五百将士聚集于安庆城北金保门外的营地里,上海各界士绅欢呼雀跃,巴不得大军立即就飞到上海去呀!”
李鸿章道:“上海各界心情可以理解,我也心急如火。但不知各方面准备妥当了没有?”
钱鼎铭道:“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连贵军如何开赴上海,我们也都做了安排,已花十八万两银子雇了七艘洋船,交由李主帅运兵。”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29)
“多谢想得周到,但如何开赴上海,还得由我恩师定夺,暂时不能敲定此事。”
曾国藩这时才插话,道:“上海方面出手也太大方了一些,运送这几千人,竟要花去十八万两白银!况且,如今仅仅是‘八’字才有一撇,还谈不上何时赴沪哩!”
钱鼎铭无言以对了。他哪里知道,曾国藩、李鸿章心中不满的是:你一再吹嘘上海一年厘金数十万两,愿花十八万两高额代价去雇洋船,可怎么这回一来,却两手空空呢?!
李鸿章见钱鼎铭并不提新军的粮饷一事,遂道:“其实呀,我新军在恩师的督导、支持下,的确组建迅速。但目前也有诸多困难。比如说这粮饷不济,就是一大困难。你们上海唯恐发兵不速,我亦急欲就到。但目前连行装都难以筹措,便举步维艰了。”
钱鼎铭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解释道:“近日上海受长毛进逼,中外商货顿滞,无法交易,致使厘金收入急剧下降。但吴煦大人已经答应,立即筹措十万两白银,以济湘军粮饷之困。新军出兵所需费用,也由上海各界官绅筹集,李主帅尽管放心。”
曾国藩、李鸿章这才露出淡淡的笑意。曾国藩让钱鼎铭去北门外营地看看,他便跟李鸿章乘四马骡车去了金保门外。到了那里,只见到处彩旗招展、喊声阵阵。各营各队正在操练,步伐整齐。钱鼎铭看了顿时来了精神,道:“依我之见,这新军与老牌湘军没有什么区别,或许稍加训练后,比老牌湘军还勇猛善战。”
李鸿章见钱鼎铭称赞自己的新军,便提高了嗓门,道:“本来这湘淮便是一家嘛!我的淮军与恩师的湘军在许多方面都是一致的。湘军全体只服从于我恩师,而我这淮军今后也只服从我李鸿章了。所以说,将来到了上海,不用说地方官绅,就是两宫太后调兵遣将,也要通过我来调遣,别人休想直接指挥的!”
钱鼎铭作揖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兵为将有,将为帅有,天经地义。这一点,我已与上海地方官员有言在先了。届时,无人敢对您的淮军指手画脚的,全凭您一人呼应全军将士。”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30)
钱鼎铭跟着李鸿章观看淮军新营,不觉让李鸿章聊出了兴致。对这军中营制和各军情况,钱鼎铭没来安庆请兵之前,竟一无所知。于是当李鸿章聊起军中的细则时,他又免不了一番恭维。
李鸿章心中有数,他知道自己初入上海,必须借助这个请兵人的扶持,稳住阵脚,打开局面。所以,李鸿章才在淮军创建之初的百忙中,陪这位请兵人长谈参观,悉心回答疑问,甚是热情。
淮军已成,就到了该讨论进兵方式的时候了。安庆与上海不仅相距遥远,而且间隔着洪秀全的控制区域。要突破重重围阻,千里跃进上海,其艰险让李鸿章大伤脑筋。曾国藩想让李鸿章先从水、陆两路或任选一种办法进军上海。
二月二十四日,曾国藩致函吴煦,说起了饷银和淮军去上海的事情。
原来,自吴煦等出面雇下洋人轮船后,报到巡抚薛焕那里,薛焕以费用太高为由,拒绝批准。这吴煦也是朝三暮四,很快也为之动摇,舍不得花这笔银子。
到了三月一日,吴煦派专人给曾国藩送来加急信函,称洋轮三月三日可抵达安庆,请求曾大帅发兵。仅此一条,曾国藩仍会按兵不动的。他一直等到吴煦真的把他最渴盼的那件事解决了:首批捐赠湘军大营的十万两白银到达安庆。恰巧朝廷也在此时来了上谕,催促淮军抓紧开赴上海。所以,曾国藩再也不敢耽搁时间了,他与李鸿章商定:三月四日在安庆镇海门外码头举行隆重的发兵仪式,并设宴犒劳淮军将领,士卒分灶会餐后,启程上海。这个时间,距曾国藩原来要求的二月底成行的时间,已晚了四天。
这日,太阳刚刚升起,淮军十三个营的六千五百多名将士已聚集在安庆金保门外的操练场上了。一场盛大的阅兵式就要在这里举行。
按照计划,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在新军统帅李鸿章等人的陪同下,要检阅新军。曾国藩还将设宴为李鸿章和各营的营官饯行。自从决定了出发日期以后,淮军各营都进行了紧张的准备。他们依次排定队形,现场操练表演,还扎起了五彩牌楼,用木料搭起高台,在牌楼后面拉起帷幕,把一切都布置得雄伟而庄严。在湘军里,多年来调兵遣将十分频繁,新组建兵勇开赴前线的情况也接连不断,但为刚刚招募组建的新军举行如此宏大的仪式的事情还极少见过。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31)
早饭过后不久,金保门外操练场上已出现一块块由队伍排列起来的方阵。各营为了使阅兵仪式整齐、庄严,正在抓紧练习队形。操练场周围,四面八方的老百姓都涌来观看。一时间阅兵场地边已是人山人海。
一会工夫,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便带着卫兵浩浩荡荡地到来了。曾国藩今天神采飞扬,他头戴着正一品红珊瑚顶戴伞形红缨帽,身穿绣有仙鹤补子的绀色九蟒五爪袍,脚套粉底皂缎靴,气势非凡。
他下轿后,以审视的目光,先扫了一眼耸立在眼前的怀宁酒楼,还有眼前黑压压的士兵和人山人海的百姓,胸中成就感顿生。
李鸿章今天头戴的是正三品蓝宝石顶戴红缨帽,身穿绣有孔雀补子的暗红色九蟒五爪袍。他看见曾国藩已抬腿迈上酒楼的台阶,楼内不知名分的官员早已躬身在两旁等候,立刻转身向后面的轿子张望。人都陆续下轿了,有李续宜、杨岳斌、彭玉麟、鲍超、多隆阿,等等。好像有统一部署似的,所有文武僚属今天都穿了清一色的崭新的朝服,头戴不同品级的红缨帽。这些人大都是湘军中的名将、老将了。在他们的记忆里,在湘军里举办如此隆重的盛会,好像仅有两次:一次是湘军刚组建时,从衡州石鼓嘴血祭出师,一次是武昌城颁赠腰刀,且那两次规模都不及这一次宏大。
大家一个个按顺序进了酒楼,再向楼上登。曾国藩突然停住了脚步,侧过身来,用右手往前一伸,对正走在他身后的李鸿章客气道:“少荃呀,今天你先请!”
李鸿章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仅没有敢向前跨出一步,反而慌忙向后退了一步,道:“门生岂敢?恩师请前行!”
曾国藩笑道:“少荃呀,今天我请你先行是有道理的。因为淮军就要开赴上海了,我们为你饯行,理应让你在前。”
李鸿章急了,先向恩师作了一揖,紧接着又慌忙躬下了身子,道:“恩师笑话门生了。门生虽组建一军,但永远也要依附恩师,依附湘军。门生怎敢在恩师面前争这个脸面?还是恩师先请!请!”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32)
曾国藩笑着点点头,似乎很乐意见到李鸿章在出兵之前有这个意识。他不再谦让,举步登上楼梯,头也不回地直奔上首的一桌,笑盈盈地在上席位置坐下。
今天的怀宁酒楼一、二两层楼共摆下三十桌丰盛的酒席。湘、淮两军营官以上的将领坐在一楼,共计二十五桌。另五桌在二楼,有曾国藩、李鸿章、皖省及安庆地方官员和钱鼎铭等人,七艘洋船的船长也应邀在二楼就座。
整座怀宁酒楼气氛热烈,欢声笑语。热气腾腾的各色菜肴是精心准备的。席间,李鸿章忙得不亦乐乎,依次一桌又一桌地去向同僚和部下们敬酒。
曾国藩与李鸿章即将分别,有话要说,便互相牵着衣袖离席上了三楼的茶房。各色的水果拼盘和一壶香气扑鼻的黄山毛峰茶已摆放在茶几上。二人对面而坐。李鸿章乘着酒兴,高声说道:“恩师今日之情,门生终生不忘。淮军尚无半点战功,恩师就办了如此隆重的宴会,下午还要举行阅兵仪式,门生就是粉身碎骨了,也不足以报答您啊!”
李鸿章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要不是还有些清醒,加之又喝了几口香茶,他怕是会一下子伏到曾国藩膝盖上去,动情地大哭一场。李鸿章到底是不易失态的。当他刚想这么表示自己的感激心情时,立即将已移过去的身子抽了回来,重新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曾国藩问道:“少荃,你即将去上海了。我想问问你,上海的防务情况你知道吗?”
李鸿章点头道:“门生已悉心了解了一点。人事上的薛焕、何桂清、吴煦三人不去说了,单说说防务。目前上海的防务大抵有五个方面:一是朝廷在上海的防兵,原为薛焕的第三标,经过扩大后有近四千人。二为团练,因是按亩出人,估计总数可达十万人,但平时不能全面集中,多数是边耕边战,不可依靠。三是英、法洋兵,主要是保卫他们本国在上海的租界,约三千人左右。四为华尔为头领的洋枪队,一部分是洋人,大部分是中国人,混合加起来,大抵有五千人。五是中外防务局,由英国参赞巴夏礼发起,有钱有物,但没有什么兵力。别的就没有什么了,只听说从扬州、镇江、杭州等地又陆续调去了一些官兵。”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33)
曾国藩道:“少荃呀,愚兄真的彻底放心了。你人虽未进上海,但已经对上海的防务了解得如此清楚,足见你是有全面盘算了。我想再问一句:你去上海后,打算重点依靠哪一方面力量呀?”李鸿章道:“哎呀,这一点门生还没有认真考虑过。因为听人介绍,也未必完全准确。如果让我谈谈感觉的话,门生准备多加强同华尔洋枪队的合作。还请恩师点拨。”
曾国藩脱口赞道:“很好!还点拨什么?你就应该把华尔的洋枪队当作依靠。到上海后,尽可能与那里的洋人搞好关系。听说长毛们也在暗中拉洋人入伙。你必须把洋人拉过来,共同对付长毛贼。我听说华尔的洋枪队不仅军械先进,兵勇也很能打仗,比薛焕手下的绿营兵要强一些。我分析过了,这些洋人来到中国,不是要我们的江山,而是要金钱。长毛们就不同了,他们是既要江山,也要金钱。从上海、宁波、杭州方面来看,洋人们在中国,是倾向我们而不倾向于长毛的,他们在许多战场上都能协助我们剿灭贼逆。当然,洋人们也很滑头,有些暗地里也在勾结长毛,讨好长毛。我们提高一些警觉便可以了。我要提醒一点,我虽主张依靠洋枪队,把他们拉过来为我们所用,但不是说一切都放手让他们去干。比如说,要收复城池了,这就不能依靠他们,更不要让他们去占住城池。只可用他们防守上海。你已知道,洋人本性贪劣,那吴煦在这一点上,已经吃了许多大亏。你去了一定要注意,不可把他们的胃口吊得太大,要防止仅有的那么一些厘金,都落到他们手里去了。总之,临行时愚兄送你四句话:一是言忠信;二是行笃敬;三是会防不会剿;四是先疏后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鸿章道:“门生明白,而且记下了。”
曾国藩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又问:“去了上海,你拟驻营何地?”
李鸿章尚没有反应过来,随口答道:“当然在上海择一处建筑,作较长期准备,与各营将士同甘共苦了!”
曾国藩笑着摆了摆手,道:“少荃这次就错了。不知你想过没有,上海是一个通商码头,财货丰富,但三面临水,易攻难守。它在军事上远不如镇江重要。我这次叫你救援上海,不仅仅要你保住上海一地,还要全力配合曾国荃等,择机围攻金陵。所以,你在上海站稳脚跟后,要将你的行营设法移到镇江去。好歹镇江离上海也不远。而且,要想金陵与上海两头兼顾,只有镇江最为合适。”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34)
“镇江不是有冯子材在那里驻守吗?”
“这不要紧,我会奏请朝廷,把冯子材调走,让镇江成为你一人的大本营。”曾国藩说道。
李鸿章道:“门生尽力遵办,待到上海稍作安顿后,我立即移驻镇江,兼顾两头。只是上海那边,何桂清丢城失地,滥杀士绅,朝廷已对他愤恨之极,可当作一只死老虎,不去理他。但薛焕毕竟追随何桂清多年,又身为巡抚,恐难以与我真心合作。若是事事为难我淮军,在镇江驻守也不会很方便的。”
曾国藩点头道:“我正要跟你谈这个事情。苏抚一职,由薛焕来干已经不现实了。左季高已任浙江巡抚,眼下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出任这一要职了。愚兄有一个考虑,要奏请朝廷,推举一个人出任苏抚。”
李鸿章的心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巡抚一职非同小可,比淮军统帅要有头脸得多。他隐约感到恩师要推荐的人选就是自己。可是,据实把自己掂量掂量,觉得自己还不具备那个资格,更无战功,想这巡抚一职,也不大可能。于是,他以一种平静的口气道:“巡抚一职,至关重要,恩师若能推举一个与门生合得来的人选,我就算是有了依靠了。”
曾国藩听了,转念一想:不妨试探试探这位门生,于是道:“那么,你以为谁去出任这一职务合适呢?”李鸿章心头一凉,但很快恢复镇静,道:“林文忠公之婿、前赣南兵备道、门生的同年沈幼丹较为合适。此人既有恩师之风,为人耿直,又在湘军中办过军务,对恩师您忠心不二。他出任苏抚一职,是很合适的。”
曾国藩点点头,道:“沈幼丹是个人才,但愚兄对他已是另有考虑了。你还有其他人选可以说出来听听么?”
李鸿章抓耳挠腮,心想:恩师在苏抚人选上果然没有想到自己,不觉心中有些失望,便答道:“门生还从未留心过此类事,一时想不出来哩!”
曾国藩大笑起来,道:“少荃呀,难道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你自己可以出任苏抚吗?我以为你就是最佳人选。”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35)
李鸿章大吃一惊,浑身顿时热血沸腾,心跳加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曾国藩见李鸿章不答话,也知对他来说,这消息是太突然了一些。于是道:“少荃呀,其实这几天来,我已经反复考虑过此事了。你才大心细,劲气内敛,是很适合做地方官员的。原来你没有这个条件,才能够了,但无实力。现在不同了,你手中有了一支淮军,这便是资本。奏请到朝廷去,不会被忽视了,十有八九要下诏令的。我若不是有一支湘军,朝廷也不会给我那么多头衔。我不是说大话,你出任苏抚一事,只需我轻轻一奏,保准让这顶帽子很快落到你的头上。你放心去上海吧,静等佳音。我让你移驻镇江,也有这个意思在其中。”
李鸿章听了乐在心头,觉得自己这会儿高大了许多。激动的情形下,他浮想联翩,遂起身对恩师道:“若是恩师把苏省一块地盘托与门生了,门生一定守卫好它,整顿好它,让恩师放心。”
曾国藩又小心交代了需要提防的事情,尤其是上海那两个难缠的人物。见李鸿章一一记下,才放下心来。
李鸿章打心眼里佩服曾国藩在临别之前给自己的诸多提醒。此时,只见曾国藩只管用五个手指头顺着胡须,好似还在思考着要讲话,便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恩师了。恩师拟请奏我做巡抚一事,门生心中没有什么底,请恩师再训示几条要领吧。”
曾国藩听得李鸿章这回是主动请教,也知李鸿章是发自内心的,就不紧不慢地对他传授起为官之道。
曾国藩的话,李鸿章句句听得真切,句句入心。这些话初听是平常之理,细思一番,便觉深刻而又全面了。李鸿章还想就厘金、地方下级官员任用等一一请教恩师,但已经来不及了。淮军各营早已列队等待,在准备接受着曾国藩的检阅了。
排列成方阵从检阅台前正步走过时,队伍不再回头,直奔金保门,然后穿城而过,一路开往镇海门,到达安庆江边的码头。在那里,七艘洋火轮鸣笛致意,六千五百多淮军正式登船赴沪。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36)
李鸿章也随后坐上大轿,跟随着曾国藩的大轿,夹在最后一个方阵之中,缓缓向江边而去。到了城南江边码头,送行人员正列队站在码头上,不断向淮军将士挥手致意。曾国藩把李鸿章送上跳板,微笑着与他握别,依依不舍。
曾国藩忍住了激动之情,又道:“少荃,祝你一路顺风,祝淮军旗开得胜!”
李鸿章流泪了,回道:“恩师山样恩德,海样情谊,门生没齿不忘!”隔着跳板,他向曾国藩深深地鞠了一躬,半天才直起身来。江面上,汽笛长鸣,七艘洋船一齐起锚,缓缓离开了码头。
一八六二年四月上旬,即同治元年二月下旬,李鸿章率淮军将士鼓轮东下,浩浩荡荡地开进上海城。此时,太平军忠王李秀成已经攻下并占领了上海周围的嘉定、青浦、奉贤、南汇、川沙等县,北路直逼静安寺,南路进抵松江天马山,计划对上海展开全面围攻。眼下上海已是岌岌可危了。上海城外早有炮火烈轰,昼夜不绝,城里人心惶惶,中外人马奔来跑去,调兵遣将,将各路交通关口戒严起来。
士绅们花重金雇佣了洋将,指挥兵勇分驻在小东门、老北门、老西门以至大南门。他们既已掏了大把的银子,就不仅仅是要洋兵守在城里站岗放哨,而是希望他们能出城猛扑,把长毛们打退。但洋兵洋将岂敢出城门半步?整天把城门关得死死的,只守不攻。面对前来求助的上海各界官绅们,洋人通常斥道:“太平军不是没有进城么?若是冲进城来,黄浦江上停泊着我们的兵舰,随时都可以再派洋兵助战!”
此时的上海,根据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把城北广大地区划给了洋人,使之成为可供洋人长期盘踞的三个租界。到李鸿章的淮军抵达上海时,三个租界中的华人已超过五十万人。中国人花钱买自己的地皮建房生活,使英、法、美三国大捞了一把。租界由此开始畸形地繁荣起来。由于真正的洋人为数极少,租界实际上成了华人居住区。华人们愈来愈感到租界未必能保护得了他们。长毛一旦攻入城内,也不一定会因这是租界而不敢侵入。所以,上海三国租界内同样是笼罩在一片惊慌之中。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37)
李鸿章的淮军就是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到达上海的。上海的官员、民众仿佛看到救星来了。只见淮军的六千五百多兵勇,一律灰布包首,蓝布窄袖褂子外面加穿一件红条镶边的勇字背心,长裤绑腿,足着草鞋。远远地看去,除衣着敝旧、服色深浅不一外,倒也颇有气势。他们手持的武器大多是刀矛和土枪。土枪又分两种,一种是单人使用的小枪,一种是三四人合用的抬枪。也有一些旧式劈山炮,俗称红夷炮。使用这种炮,必须先在炮筒前膛塞填火药,然后灌入一二百粒葡萄大的铁丸,以火药引发,这便算开了一炮。打过一炮,再填火药,再灌铁丸,如此反复。
上海各界官绅及百姓看到淮军这样的军械装备,不禁为李鸿章捏了一把汗。仅凭这六千五百多人,如此落后的武器,能对付拥有十几万大军和相当多洋枪洋炮的李秀成吗?
淮军这边,绝大多数兵勇均来自庐州一带的乡村,平时连骡车都极少见过。洋火轮一进吴淞口,兵勇们便欢呼雀跃了。江边的景致令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兵勇们大开了眼界。
李鸿章是由陈鼐、丁日昌陪伴着走出船舱的。李鹤章、李昭庆身为营官,各自带领自己的兵勇,乘坐在另两艘船上。李鸿章等下船时,这兄弟二人已站在岸边,列队在恭迎胞兄、淮军的统帅了。李鸿章踏上上海这块土地,走到他们的队伍前,向他们的兵勇挥手致意。
陈鼐、丁日昌此时跟在李鸿章的身后,看着岸上挥动的手臂和五彩的旗帜,心潮翻滚。
徜徉在黄浦滩头,李鸿章突然拉了陈鼐一把,用手一指,道:“你看这上海的租界内,西洋女子们乘坐着牛车,自得其乐,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好玩过。难道在他们洋人自己的国度里,就没有牛车吗?”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38)
陈鼐道:“西洋国家里自然也是有牛的,但他们还有许多更稀奇的玩法。来到中国,也只有拿牛车当作消遣了。平日里,他们要么玩玩打球、赛马、赛船,要么到界外的田庄上打猎,横冲直撞。他们有时还会用猎枪误伤我们的百姓,百姓大哭大叫地告到县衙时,县衙却斥道:‘皇帝老子都拿他们没有办法,让我如何能处置了这帮洋人!’您看,洋人就是这样!”
“真是胡闹!”李鸿章愤然道。但很快他又扭头问陈鼐:“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鼐笑道:“是听钱兄在安庆时讲的。”正好钱鼎铭笑哈哈地走过来了,他紧追了几步,到了李鸿章的身旁。李鸿章就问钱鼎铭:“听说洋人在上海不能善待百姓,很是霸道,有这回事么?”
钱鼎铭叹了一口气,便控诉起洋人的种种恶劣行径。
李鸿章听了,学着曾国藩平时的样子,也抚须沉思着,半晌才道:“淮军来上海,就是这么一个现状。主要目标是长毛军。当今的中国,南有粤寇,北有捻匪,中有长毛。洋人虽然也十分可恨,但眼下只能放在一边。淮军刚入上海,立足未稳,万不可与长毛还没有斗出个胜负,倒把洋人推到自己对立面上去了。所以,诸位当切记:临来时恩师也有交代,不能碰洋人一根汗毛,还要尽可能地把洋人拉过来,为我军所用。只有这样,才有希望站稳脚跟。也只有这样,才有把握打败李秀成!”
钱鼎铭听了,高兴起来,说:“李主帅,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目前是要利用洋人。不仅仅是用他们的人,还要应用他们的军械武器。在安庆时我就在思考:若是能让淮军将士都换上人家洋人的洋枪洋炮,那多好哇!一有了洋枪洋炮,在长毛们跟前,淮军就坚不可摧了,以一当十,叫他们有来无回。不是我替人家洋人吹嘘,他们那些军械就是有威力。”
李鸿章连连点头,就想让他通过华尔的洋枪队,买一点开花炮过来。
钱鼎铭答道:“李大帅呀,我其实早就在活动了,难呢!洋枪好买,开花炮却难买。据说英国那个女王不准将大炮卖给中国。他们是怕中国人拥了这样的武器,就再也不怕他们了。”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39)
丁日昌道:“这个我来想想办法。我有一位同乡在上海洋行里做买办,可以托洋东设法从德国订购。德国有一种叫克鹿卜的大炮,比英国的开花炮还要厉害,公认是世界上最好的大炮。”
李鸿章闻言顿感惊喜,便把此事委托给丁日昌全权去办。
陈鼐无声无息,默默地听着大家谈话。不久,一个卫兵跑来报告:“道台吴煦大人、上海各界官绅及英、法两军提督、洋枪队华尔等数百人在前面迎候李大人!”
李鸿章举目一看,眼前已是楼房耸立了。岸那头,鞭炮齐鸣,上海方面来迎接的数百人正在鼓掌欢迎。他们此时还不知道,他们欢迎的不仅仅是一位淮军的统帅,而且还是不久就要主宰一片广大地区的未来巡抚。
淮军十三营在上海码头一落脚,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这支新军接替了洋兵,分赴上海各紧要关口和城门就地驻扎。李鹤章、张树声、周盛波、吴长庆分别驻守上海四郊,其他各营在城内驻扎,内外连成一体。初入上海,既有各方人士前来拜会,又有军务粮饷等事务,使李鸿章忙得屁股不着板凳。陈鼐的差事不再是文案了,而是总办后路粮台,也算得重任在肩。枪炮火药的采办则由丁日昌全权负责。这两项差事都是肥缺,放在他们身上,也证实李鸿章是讲交情的。还有一个关键职位,李鸿章安排给了钱鼎铭。他将钱鼎铭聘请入幕,让他与胞弟昭庆一道主持营务处。昭庆还嫩了点,原先是自募了一营,当营官的,但在李鸿章眼里,他毕竟是兄弟六人中的老小。大哥李瀚章也来信认为:暂时还是不要让昭庆到前线去独当一面。一则年龄太小、资历不深,容易引起人们的不服;二则一上了前线,子弹不长眼睛,安全无保障。对当哥哥的来说,还是让他在行营里、在眼前做事放心一点。
主持文案很重要,李鸿章就是因干文案得心应手,而深得恩师曾国藩信任的。淮军的文案也必须有得力的人来干。正巧,在京城里任翰林院编修的刘秉璋回到上海来了,李鸿章就去请他。二人一拍即合,刘秉璋即刻走马上任。同时入幕的还有安徽生员周馥、刘瑞芬等。已分手多年的郭嵩焘、刘郇膏是李鸿章的丁未同年,获悉李鸿章创办淮军并驻守上海以后,他们也从京城来信,说不久就来淮军中助李鸿章一臂之力。一时间,淮军中突然添了不少人才,令李鸿章欣喜万分。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40)
这日,李鸿章与文武僚佐在行辕后园的射靶场试用英商登门推销的“天宇号”洋枪。据说这种枪是当时枪中的上品,比较先进。这种枪虽然也是从前膛装药装弹,但用铜帽装入火药,后嵌铜火引,前置弹丸。发射时,扣扳机击燃铜帽,点燃膛中火药,弹丸便被射出去了。此枪射程较远,且比淮军中使用的土枪省事多了。
李鸿章令亲兵营官韩正国和哨官周盛传分别试打了几枪,竟然屡发屡中。周盛传见射靶场外围的一棵老槐树上飞来一只鸟雀,便伸手出枪,使那只鸟雀饮弹坠地。这令李鸿章大为吃惊,他也兴致极高地打了几枪,果然好使,就立即把丁日昌喊来,道:“这洋玩意儿还真的不错,你安排买它六七千杆,让我的淮军一人一杆!”
丁日昌答道:“少翁,依我看先买一千杆试试,不要一下子配齐。洋人做生意滑头,拿来给我们试的是样品,还不知道大批买来的是不是同这几杆枪一样好使。”
李鸿章一想,觉得丁日昌的建议有道理,就道:“依你的,先买一千杆来。”
次日,一千杆洋枪送到淮军营地。李鸿章考虑好了一个计划:改进营制。他立即给曾国藩飞马送出一函,详细介绍了队伍的情况,以及跟太平军武装上的差距。
刚到上海的前十多天里,李鸿章以较多的精力投入购置洋枪、洋炮,改进营制之中,很快将两营亲兵改建完毕。
这日,李鸿章与陈鼐、钱鼎铭、刘秉璋等幕僚谈笑风生地离开后园靶场,回到签押房。文案上的周馥笑盈盈地送进来一件兵部发下来的大信封。这信封是由安庆两江总督衙门转来的。李鸿章从周馥手中接过这个信封,只见封套上写着:
“两江总督衙门转发福建延邵建宁道李鸿章。”
众人一下子围了上来,争着抢着要看这个信封。李鸿章心里已像灌了蜜似的,真想跳起来大喊一声:“苍天有眼,我李鸿章时来运转了!”但他毕竟没有喊出来,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众人也知道必是喜讯了,所以纷纷叫起来:“恭喜少翁,贺喜少翁,朝廷来了圣旨了!”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41)
李鸿章心中有数了,故意将信封随便丢在案台之上,表示自己不急于拆封,他缓缓说道:“你们叫什么?你们高兴什么?说不定里面说的是出兵的事呢!还说不定是我恩师故意玩了个恶作剧,将朝廷给他发下的谕旨的封套添加上我的名字,寄往这里的呢!”
陈鼐很激动,一把抢去信封,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少翁在骗人!”他当众拆开了封套,只见还有一层军机处的内封。又拆开以后,才见里面用“办理军机事务印信”的廷寄谕旨专用黄色宫笺写着:
“奉上谕:‘江苏巡抚薛焕以头品顶戴充任通商大臣……’”
陈鼐就读了这么几句,声音蓦地停止,将上谕挥在头顶之上,蹦跳起来。
刘秉璋生气了,道:“给薛焕加封头衔,你高兴什么?!”
李鸿章吓了一跳。他本来断定这上谕中一定是有关升授自己职位的内容,怎么就这么一句加封薛焕便完事了?他脑里立即闪出恩师曾国藩那郑重叙说的情景:薛焕与恭亲王关系甚密……如今真的升任通商大臣了。这可是个肥缺,吃香的,喝辣的,今后更是威风了。
李鸿章沉思时,陈鼐突然又大声念了一句:
“……所遗江苏巡抚,着福建延邵建宁道李鸿章署理。”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伍话 编练淮军 升任苏抚(42)
这还了得?众人把李鸿章七拉八拽着,要将他抬起来。李鸿章任他们作弄,只微微笑着。这时,昭庆闯进签押房来了,不知道大家伙为什么跟胞兄胡闹,瞪大了眼睛站在一旁。陈鼐递给他上谕,道:“老弟台,你睁开一双大眼看清楚一点,傻瞪着我们干什么?我们又不能把你的抚台哥吃掉!”
李昭庆捧着上谕,只扫了一眼,便如同小孩子似的喊道:“二哥呀,依照我们合肥话讲,你这回是裤头子改汗衫,上去了!”
兄弟俩高兴地亲热着,众人却突然镇静下来,一个个正儿八经地排列成行,立在李鸿章面前,拱手贺道:“恭喜抚台大人!贺喜抚台大人!”
李鸿章坐在太师椅上,也将双拳一抱,道:“同喜!同喜!”
陈鼐坐下来,对李鸿章说:
“少荃兄,此番升任可是非同小可哩!这是连升三级,荣任中丞。皇恩浩荡,旷古罕见啦!”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贰话 喋血黄海 疯狂辽东(1)
第拾贰话喋血黄海疯狂辽东
丁汝昌没有吃饭。
伊东佑亨没有吃饭。
两个敌对的将领在各自酝酿着自己的大战。宁静只是暂时的。当士兵们吃完午饭后,他们各自下达了命令:准备战斗!
伊东佑亨看出了他的部下们的紧张情绪,他让每个士兵们吸一支烟,以此平定心神。他令“赤城”、“西京丸”两艘战舰移到舰队左侧的非战斗行列,躲避战火。
丁汝昌站在“定远”号上。这是北洋海军的旗舰。他令舰队呈犄角鱼贯阵,即双纵排列,缓缓前行。当他发现日本舰队单纵队鱼贯而来时,下令改变队形:让“镇远”号和自己所在的“定远”号居中,令其他舰船分处两舰左、右侧,排成一个雁形队列。各舰相距四百米左右,以每小时七海里的舰速向日本舰队迫进。
伊东佑亨见北洋舰队主力舰在队形的中部,而把“超勇”、“杨威”二舰放在右翼最外侧,心中一喜。他知道这两艘舰威力很差,没有进攻性。丁汝昌这样安排,好像是用它们来保护主力舰,充当“替死鬼”。在日本人看来,北洋海军是害怕的,以防御为要。
两支舰队相距只有两里多了,短兵相接,一触即发。日本人首先行动。
丁汝昌反应灵敏,识破了日本舰队的意图,令全队向右移转四度,使“超勇”、“杨威”两舰避开日舰火力,而以自己的主力舰与敌舰首先对阵。
旗舰“定远”号的六分仪在不停地测量着与日本舰队的距离。到十二点五十分时,两国舰队相距只有一里半了,双方都能看清对方。
突然,丁汝昌的旗舰“定远”号的右舷炮塔喷出一团白烟,接着便听到一声巨响。这是一座三十公分半的主炮射出的炮弹,炮弹向上偏了一些,从“吉野”号战舰的桅杆上掠过,落在离它几十米远的海面上爆炸了。水注腾空,高达二十多米。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贰话 喋血黄海 疯狂辽东(2)
“定远”开炮了,“镇远”号也发炮轰击日舰,其他各舰紧跟着发出了雄师般的怒吼。顷刻间,数十发炮弹飞向敌舰,打中了日军先锋舰一艘。
日本舰队虽然出现了惊慌,但并未乱阵脚。丁汝昌发现,日本舰队没有急于开炮,只是在中国海军的猛烈炮火下不断变换着队形。
“注意保持距离!”“注意控制速度!”
伊东佑亨不停地吼着,对他的舰队下着命令。他又喊道:“敌人舰队是要以‘人’字形队列与我们作战。无论如何,我舰队必须以严整的单纵队形迎上去!”
这单纵队形实际上就是“一”字形。以“一”字排开的队形在最初不具有最大攻击性,仅前锋舰可以发炮还击,鱼贯在后面排开的军舰无法发挥攻击作用。但一旦两舰队接近后,整个舰队可以居“人”字队列一翼,全队齐上,进行轰击。而“人”字形队列的另一翼无法发挥攻击作用。若组织轰击,炮弹只能从自己的军舰上方掠过,再炸敌舰。这是难度极大、近乎于不可能的事。
丁汝昌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队形。但是,当他看到日本舰队以“一”字形冲来时,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阵式将有近一半力量使不上了。敌人舰队鱼贯移到自己的一侧,另一侧的舰船就有力使不上了。所以,在打出了几十发炮弹,仅一弹击中敌舰后,他急于要调整自己的队形了。如果不作调整,北洋舰队将更加处于劣势。
对方不断变换队形,丁汝昌已发现自己的队形是被动的,立即下达命令:“变成雁行小队!”这个队形比原来稍有变化。丁汝昌之所以这样改变队形,目的是要发挥各舰舰首的火力,让所有舰船都能发挥攻击作用。北洋舰队的重炮都设置在舰的头部。最有威力的是“定远”、“镇远”两舰,各装配了重炮八门,舰尾装的则是小口径轻炮,射程较近。远距离攻击性较差。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贰话 喋血黄海 疯狂辽东(3)
丁汝昌边调整队形,边组织开炮。“定远”舰的重炮又射出一弹。随着“轰”地一声巨响,重炮上方的舰桥被震塌了,铁支架断裂,整座舰桥砸在甲板的炮位上。
丁汝昌此时正手持望远镜在舰桥上观察敌舰,一下子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腰部摔伤,一只手也鲜血直流。兵勇们赶快将主帅扶进舰舱,清洗伤口。
忽听“轰隆隆”的成串巨响,丁汝昌得知:“日本舰队向我们开炮了!”他忍着伤口疼痛来到甲板上,见敌舰队犹如一条黑色铁链似的伸展过来。他知道,自己的舰队已进入日本舰队的射程之内。此时只有抓紧时间发炮,抢先命中敌舰,才可能减少被动。刹那间,两军大小火炮,连环轰发,炮声隆隆,硝烟弥漫。世界军事史上以蒸汽机为动力的两国舰队的激烈交锋开始了。
很快,“超勇”、“扬威”号被日本舰队击沉,日本舰船上欢呼声阵阵。他们并没有等两舰完全沉没,第一游击队就立即转舵绕向了北洋舰队的又一侧后端,组织了新的攻势。
很快,日本舰队调整完毕,战局正在按着他们的计划展开。
“信号?信号没有了!”北洋舰队各舰上的兵勇们都在呼喊。此时北洋舰队已腹背受敌,遭受着两面夹攻,但却突然看不见旗舰“定远”号上的信号指令了。
原来,丁汝昌所在的“定远”号上的望台已被日舰的排炮击毁。正在望台上督战指挥的丁汝昌的右脸和脖颈被严重烧伤,已不能指挥战斗了。加之没有了信号装置,别人也无法代替指挥,整个北洋舰队失去了联络。群龙无首,各舰只有各自为阵,单舰作战了。这使得北洋舰队陷入更加危急的境况之中。
“致远”号的管带邓世昌站出来了。在硝烟弹雨之中,他命令“致远”号冲上了前阵,代替旗舰,组织战斗了。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贰话 喋血黄海 疯狂辽东(4)
邓世昌是广东番禺人,生下来就是一个火暴脾气,为人心直口快,说话没有深浅,却敢作敢为。他心中的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手下人都还挺喜欢他的。他是福州船政学堂的第一期学员,学的是航海专业。中国人对海洋并不陌生,但对航海却一无所知。邓世昌自接触上这一门全新的学科后,攻读刻苦。他与其他学员一样,先学习了英语。不通英语,是无法成为海上骄子的。战舰系洋人制造,海上往来的各类舰船也以洋人的为多,不会英语,便无法出海。学了英语,再学天文。海之万里,波涛滚滚,茫茫大海之上须辨方向,须识气候,能测天气,预知海程的远近。还要学习地舆,海风的大小,火力的多寡,航行的时速,必须一一计算。邓世昌又学了驾驶,还学会了制图。
他在船政学堂一呆就是七年,各门功课都十分优秀,被李鸿章亲自点将,到了北洋海军中充任管带。从此,邓世昌开始了自己漫长而又辉煌的海军生涯。北洋海军自组建以来,没有经历过海战。所以,各舰的管带都是靠接船、造船或训练有功被提升的。邓世昌也不例外。
下午三时刚过,日本舰队打过来一发炮弹,击中“定远”号腹部。“定远”号被炸开一个大洞,一团火焰由内向外窜出,十分危急。一看便知,日舰打过来的是穿甲弹。“定远”号兵勇们集中全力堵漏扑火,在炮位上的炮手们也只好退出炮位扑救。
日本舰队负责夹攻的第一舰队发现“定远”号火力锐减,立即大胆地靠近“定远”号,数炮齐射,想把它打沉。
“冲上去,掩护旗舰!”邓世昌发出了命令。
“定远”号的大火被暂时扑灭了,但“致远”却在冲杀中被日舰轮番炮轰,遭到重创。邓世昌是豁出去了,全然不顾自己的战舰危在旦夕,依然冒着炮火继续冲向敌方战舰。
“致远”的正前方,是日本的“吉野”号在阻击。两个月来,这“吉野”出尽风头了:在丰岛炮击“济远”的是它,拦截“操江”的是它,一个小时前击沉“超勇”、“扬威”的是它。现在,数炮打中“定远”、“致远”的还是它!
邓世昌把愤怒的目光投向“吉野”号。他吼叫着,用大手挥舞着,决心与“吉野”号以死相拼。
《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贰话 喋血黄海 疯狂辽东(5)
“吉野”号舰长坪井航三愣住了:看那“致远”号的情状,是要以舰相撞,不顾一切了。北洋水师中竟有这样视死如归的勇士,这让坪井航三目瞪口呆,更让他的部下们胆战心寒。
眼看“致远”号就要撞过来了,一旦相撞,两舰必然同归于尽。坪井航三失声吼叫起来:“快!快集中炮火,阻止‘致远’!”刹那间,第一游击队四艘兵舰一齐把侧舷速射炮对准了“致远”。
“轰、轰、轰!”十几颗炮弹几乎是同时打中了“致远”号的腹部。有一颗鱼雷打中“致远”号锅炉,引起爆炸,并致使舰身断裂。站在望台上指挥的邓世昌被气浪抛进海中。三时半开始,“致远”号右舷倾斜,在东经一百二十三度三十四分,北纬三十九度三十二分的黄海海面上沉没。全舰官兵除七人幸免于难外,其余全部壮烈殉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