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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扇子之谜

_2 艾勒里·奎恩(美)
「也许曾给我写过抱怨的信。」埃勒里·奎因叹了口气,在下一条椅子上坐下来。
「我是说,」麦可卢医生急切地说,「我不喜欢侦探小说,并不只是不喜欢你的小说。科学的信息总是被歪曲,你能理解,这不是攻击。」
「那正是我的意思。」奎因先生忧闷地说。
他为医生外貌出现的变化感到相当震惊。胖胖的脸憔悴了,而那衣服看上去可怜地松散着。
「在这之前我没注意到你。」医生说道,「但是其后我已经几乎是在这椅子上居住了。」
「我病得让我无法做任何事,只能在我的客舱中呻吟,只能用力咀嚼干的鸡肉夹馅面包。在国外很长时间了吗,医生?」
「两个月了。到处寻找资金,看看什么项目正在进行。在斯德哥尔摩停下来,拜访得奖的人。以前忘记来了,这次必须道歉,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就支票的大小而论,他们处理得相当得体。」
「我在某处读到过,」埃勒里微笑着,「你把它捐赠给你的基金会了。」
麦可卢医生点点头。他们无声地坐了一会儿,凝视着大海。最终埃勒里问道:「蕾丝小姐和你在一起吗?」他不得不重复这个问题。
「嗯?请你再说一遍。」医生说道,「唉,不,卡伦在纽约。」
「我认为到大海旅行,对她会有益处。」埃勒里说道,「在五月时她看起来相当疲惫。」
「她身体已经垮了。」那个大块头的人说道,「是这样。」
「邮件小说疲劳症,」埃勒里感叹道,「你们搞科学的人,不知道那是多么艰苦的工作。而那《升起的八朵云》,真像一块完美的玉石!」
「我不了解,」医生带着疲劳的微笑小声说,「我只是个病理学家。」
「她对东方人的心理状态的把握,简直是神奇的,并且写成了光彩夺目的散文!」埃勒里摇了摇头,「不奇怪,她是在感觉。丢失了体重,我敢打赌。」
「她有点贫血。」
「并且紧张,嗯?毫无疑问,微妙的紧张。」
「主要是神经质,」医生说。
「那么她究竟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
「嗯?」麦可卢医生脸红了,「啊,对不起。我——」
「我想,」埃勒里笑着表示说,「医生,你情愿独自一人。」
「不可能,不可能,坐下坐下。有点疲劳,那都是……这一点没有什么秘密。卡伦极端地胆怯。她有着可恶的接近于恐惧症的病症。害怕窃贼——害怕那类的事情。」
「我注意到了她的窗户都上了闩。」埃勒里点点头,「像那样的想法会让你沮丧,真是滑稽。我推测那是她在日本生活的结果。她在美国的环境,使她的生活基调彻底改变。」
「不能适应环境的。」
「有人曾经告诉我,她从来也不离开她的房子,哪怕是一个晚上的拜访——她全部时间,要么在屋内,要么在她的庭院中。」
「是这样。」
「这使我想起埃米莉·迪肯森。实际上,几乎任何人都会说,蕾丝小姐的生活里曾经有过一些悲剧。」
麦可卢医生在帆布躺椅中慎重地转过脸去,凝视着埃勒里。
「是什么使你这样说?」他问道。
「为什么——在哪里?」
医生平静下来,并且点燃了雪茄烟:「是这样,是有一些事情。在许多年以前。」
「家族?」埃勒里暗示道,他是一个对每件事物都有着不知满足的好奇心的人。
「她的一个姐姐,伊斯特。」医生有一段时间的沉默,「我认识她们两人是在一九一三年,刚好在战争之前。」
「无疑地,某一种类的悲剧?」埃勒里鼓励地说。
麦可卢医生用突然的姿势把雪茄烟放入嘴里:「如果你不在意,奎因先生,我宁愿不再讨论它。」
「啊,对不起。」过了一会儿,埃勒里说道,「医生,恰好是这件事使你得到了奖?我从来不能把科学上的细节连续起来。」
医生明显地活跃起来了:「这证明了我所说的。你们这伙人全都一样。」
「但它是什么呀?」
「啊,很多像一般早产儿那样的傻子。我恰巧被某种酶所愚弄,探求活细胞的氧化作用——牵涉到呼吸时的发酵过程……是继续柏林的沃博格的工作。我没在那里冲击它,但开始于一次接触。」他耸了耸肩膀,「我还不真正知道。但是,它看起来挺激励。」
「在癌症研究中的那类事情?我想医生们是一般地同意癌是病菌类的疾病。」
「我的天啊,不可能!」麦可卢医生喊道,从躺椅中一跃而起,「你在什么地方,从哪个魔鬼那儿,听到的那种说法?细菌类疾病!」
埃勒里感到哑口无言:「噢——不是这样的?」
「啊,奎因,现在我来告诉你,」易怒的医生说,「我们在二十年前就抛弃了癌的细菌理论,那时我还是个被权威迷惑的年轻人。很多人在做与荷尔蒙有关的工作——明确无疑地有基本的碳氢化合物相连接。我有一种预感,我们都打算从那相同的地方出来——」
一个服务员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是麦可卢医生吗?你有纽约打来的电话,先生。」
麦可卢离开帆布躺椅,他的脸又沉重起来:「对不起,」他喃喃低语道,「那也许是我的女儿打来的。」
「介意不介意我和你一道走?」埃勒里说道,也站了起来,「我也必须见一下事务长。」
他们在奇特的沉默中跟随服务员到了A区休息处,这时,麦可卢医生加快了脚步,进入船上对陆地的电话房间。埃勒里坐下来,等着事务长去安抚一位华丽的妇女,她为了某些事情正在发怒。他那相当深沉的眼光,通过玻璃制的墙壁,注视着医生。有某件事情在困扰着这个大块头——
他想,这件事情比用「工作过度」来解释麦可卢医生糟糕的健康状况大概更合适……
想到这儿,他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然后静静地站着。
电话接通了,麦可卢医生对着电话机说话,他遇到了某种事情。埃勒里看到,这个大块头在玻璃墙那边的座位上变得僵硬起来,紧紧抓住电话抽搐着,他那岩石般的面孔像要流出血来。然后他双肩下垂了,并且整个人都好像塌落了。
埃勒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医生的心脏病发作。但是,他即刻明白了麦可卢医生脸上的表情并非由于身体上的痛苦。他那苍白的双唇由于打击而扭曲了,这打击是极大的,极突然的,极恐怖的。
然后麦可卢医生站在那小房子的门口,摸索着他的衣领,仿佛想得到空气似的。
「奎因,」他用一种陌生的声音说,「奎因,我们什么时候到岸?」
「星期三,在中午之前。」埃勒里到了门外,想使他稳定下来,他那铁一样的手臂在摇动。
「我的天啊。」麦可卢医生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还有一天半。」
「医生!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你的女儿——」
麦可卢医生支撑着他自己,努力走到埃勒里刚才坐过的皮椅子那儿,坐了下来,凝视着玻璃墙。他的黄色眼球上出现了红色斑点。埃勒里用猛烈地动作向服务员做了个手势,低声地告诉他去拿高酒杯来,服务员跑着离开了。事务长已经穿过休息室,后面跟着那华丽的女子。
那个大块头的身体突然前后左右地抖动起来,并且他的脸由于痛苦而奇怪地扭曲了,犹如他在那个可怕的想法下畏缩了,那个想法拒绝离开他的脑中。
「可怕的事情,」他含糊地说道,「可怕的事情。我不能理解它。可怕的事情。」
埃勒里摇着他:「看在上帝的分上,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人是谁?」
「嗯?」带着红斑点的眼睛朝上凝视着,但什么都视而不见。
「到底是谁?」
「啊,」麦可卢医生说道,「啊。啊。当然。那是纽约的警察。」
第五章
四点半时,伊娃从睡椅上坐起来,伸展双臂,打了个呵欠。她扔掉了手中的书,那本她从带有镶饰的桌子上精心挑选出来的书籍。她皱了皱鼻子,感觉鼻子有些迟钝。或许那不够公平。她确实不能把书上连续的两个句子联在一起。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她考虑:婚礼,蜜月,房子,在哪儿生活,还有家具……
如果卡伦不能很快地完成她正在做的事情,她想,她就会倒下去睡一觉。在六点钟之前,仍然有很多的时间,在那时她将给正在大海中间的麦可卢打电话,尽管她几乎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希望卡伦会出现,或者有别的事情出现。
她们将一起给潘希亚号船打电话。或许她应该把决定结婚的消息作为一个惊喜,在星期三早上潘希亚轮船停泊时,带给麦可卢博士?
卡伦的卧房中的电话响起来了。
伊娃在丝绸枕头上沉思着,面带微笑,并没有听到电话铃。但是电话再一次响起来。电话铃停了。电话铃又响了。
真好笑,伊娃想,眼睛注视着关着的门。电话放在卡伦的写字台上,写字台在凸出的窗口前面,从窗口可以俯瞰花园,这就是卡伦时常工作的地方。电话铃又一次响了起来。
卡伦能躺下来打个磕睡吗?但那刺耳的电话铃肯定会吵醒她。她是在那好笑的、神秘的、老旧的、属于她的顶楼里吗?但是……电话铃又一次响起。
也许卡伦是故意不理睬电话铃,她可是个古怪的人——神经质的,易发脾气的——或许是因为她恼怒电话铃骚扰了她,而赌气不去接电话。她有一条铁的规则,就是在房间工作的时候,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来打扰。因此这电话……当电话铃又一次响起时,伊娃正轻松地躺在枕头上。
但是片刻之后,她却很快地坐了起来。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可纽梅曾经说过卡伦「构思」——但是她正在写什么呢?可纽梅带了她的文具和信封!她并不是在写她的新小说,她是在写一封信。但是如果她正在写信,那她为什么不去接电话呢?
电话最后一次响起,然后就无声无息了。
伊娃匆忙离开躺椅,像飞一样穿过起居室,跑到卧房门前。卡伦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病了——可纽梅曾这样说过——当伊娃上一次看到她时,她看起来情况很糟——也许卡伦已经晕倒,或者犯了别的什么疾病。一定是这样的!
她闯入卡伦的卧室,那门被她猛地撞开,碰到了墙上,又弹了回来,撞到了她身上。但伊娃瞪大了眼睛,心坪坪直跳,一片茫然。
最初她认为房间是空的。日本式的滑稽的低矮的小床上没有人,凸出的窗口前的写字台也没有人使用。面对着她的,是被整齐地推进写字台下面的椅子。卡伦的写字台和椅子这样摆放,是为了在她工作时,能够从她肩膀上方的三扇窗户中获取光线。
伊娃到了房间的另一边,环顾四周,困惑不解。所有的东西都在原地——床那边靠着墙的、美丽的日本式的屏风,水色的、悬挂在床边、大而空的鸟笼子,出自卡伦推祟得五体投地的日本大画家奥古瑞·索坦之手的字画条幅,那些精致的小摆设——除了卡伦之外的所有的东西都在原处。她在哪里呢?半小时以前,她确确实实是在卧室里的啊,伊娃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除非她是在那间从来没有人看到过的顶楼中……
接着,伊娃发现两只很小的日本式的鞋子,头向下悬挂在写字台后面的小台阶上,在那个地方,凸肚窗的窗台高出于卧室的地面。而且卡伦的脚是在鞋子里,脚上穿着白色的日本式的袜子,同时还能看到日本和服的碎片。伊娃感到她的心在收缩。可怜的卡伦!她差一点就要晕倒了。伊娃围着桌子转过去。卡伦脸朝下躺在台子上,身体沿着台阶伸展,她的和服几乎完整地覆盖着她小巧的身躯……伊娃张大嘴巴要喊可纽梅。
但是她的嘴再次闭上,事情使她茫然,她浑身都要瘫痪了,只有眼睛还在眨个不停。
台子上有血。
台子上是血啊。伊娃不再眨眼,她震惊得心中一片空白,只有那片血!鲜血啊!
卡伦的脸扭曲到伊娃这一边,躺在那优雅的台子上,雪白的喉咙流出的血把附近的地板都染红了。那么多的血,好像是从那可怖的裂口中喷涌而出,红嘴唇一样的伤口就在卡伦的喉咙前面……伊娃闭上了眼睛,像个小动物似地抽泣起来。
当她放下手时,她那麻木的大脑已经部分地虚弱地运行起来。卡伦是如此平静,她那精疲力尽的脸颊是如此苍白,她的眼睑是如此冷酷和有纹理——卡伦死了,卡伦死于脖颈上的刺伤。卡伦是……是被谋杀了。
这个想法在她头脑中打转,就像电话铃一样,一遍遍地在她头脑中响起。惟一不同的是,电话铃会停止,而这想法却不会停下来。伊娃的手向写字台摸索,她觉得必须要抓住什么东西才行。
她的手触摸到一件冰冷的东西,她本能地猛推开它,并且看看是什么东西。原来
这是卡伦的已经凝结的血,而这血沾满了她的手。
她用脚跳跃起来,盲目地向后退,心中一半是疯狂,一半是恶心和恐惧。手绢,她必须擦拭……她在裙子的腰带里摸索着,极其小心地不让那粘乎乎的红色的东西有一点沾在自己的裙子或腰带上。她找到了手绢,反复地擦拭,就好像她从来未能使自己变得干净一点一样。擦拭手指使她的手绢上沾满了粘乎乎的红色的污迹,并使她盲目地凝视着卡伦的发蓝的脸。
然后她的心停止跳动。这时有一个人在她的身后发出了毫无兴味的、枯燥的、咯咯的笑声。
伊娃立刻感到眩晕,她几乎要倒下来。她的背真的倒靠在写字台上,血污的手绢贴在了她的胸口。
一个男人靠在卧室的开启的门处,斜着身体依靠着,发出毫无兴味的、枯燥的、咯咯的笑声。
但是他的眼睛并没有笑。这是一双非常冷酷的灰色的眼睛,这双眼并没有看着她的面孔,而是看着她的双手。
接着那男人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静静地站好,美丽的小姐。」
第六章
那个人倚靠着门窗侧壁喘息了一会儿,然后笔直地走过来,用他球形的双脚走进了房间。
他走得如此慎重,以至于伊娃感到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冲动,想要大笑。但是她没有笑出来,因为她发现那人用球形的脚走路的姿态很优雅,就好像他曾经很多次地这样走过,这一点使她震惊。
那个人拒绝看她的脸,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冷冷地坚持集中在她的双手上,那沾满鲜血的手帕。想起手帕伊娃就处于暗淡的恐怖之中……她把这可恶的东西扔在了地板上,并且开始想从书桌上挪开自己的身体。
「我说了要静静地站着。」
她一动不动地停下来。
那男人停下来,他的眼睛在暗笑,并且继续在看她;他倒退着行走,直至到了门口,然后他通过搜寻发现了它。
「我——她是——」伊娃开始说道,她的双手张开在肩上面打手势。但是,她的嘴这样的干燥,她不得不停止说话。
「住口。」他是个年轻男人,长着一张阴冷的褐色的脸,就像秋天枯萎的叶子一样,皱巴巴的。
那些话语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像冰水滴那样,几乎不分开地通过他的嘴唇。
「在你的右边停住。靠着桌子。并且,伸展你的双手,拿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房间旋转了。伊娃闭上双眼,感到头晕目眩。
「伸展你的双手……」她的双腿被冻结了,但她的头脑却变得像机器。这些词语没有造成意识,「伸展你的双手……」
当她再一次留神看的时候,他正站在她面前,灰色的钻石般的双眼中有着困惑的痕迹。但现在,他并没有看她的双手——她的双手伸展在旁边的桌子上——而是看着她的面孔。他在读着她的脸。他在一部分接着一部分地捕获这张脸——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她的下巴——一个接着一个地仔细检查着,就像会计师清点存货清单一样。伊娃努力从这种混沌状态中恢复意识,但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她想到这可能是场梦,然后希望它真的是一场梦。她几乎使自己确信这是梦,于是再一次闭上眼睛,让梦做下去。
她没有听到他的移动,这证明它是梦中的事。当她再一次睁开双眼时,他己经离去了。
但是,她转动了她的头,看到他在那里,在桌子后边,在凸肚窗中,一条腿跪在地上,静止在卡伦尸体旁边,没有碰到卡伦,没有碰到那血迹,几乎也没有碰到那他跪着的地板。
伊娃能清楚地看见他那坚硬的褐色的年轻的脸,专心地看着尸体。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类似的面孔,她知道的所有的人——无论麦可卢医生,还是理查德·斯科特——都不像这张脸。
脸上的褐色完全地平滑,几乎没有毛发,像面具那样的厚。
如果这张脸不是那么坚硬,那么呆板,伊娃将会说那是一张男孩子的脸。就像是一个成年人,在敌人的世界中,为了活下去,戴上了一付顽固的褐色的盾牌。他有宽阔的肩膀,有一双粗大而干净的褐色的手。因为他是斜依着的,伊娃不能看到起褶的肚子的痕迹,他的腹部是单调而且坚硬的,而且,理查德那儿——理查德那儿要柔软一点。理查德那儿……啊,理查德……并且他那粗大的身体上是深蓝色的衬衫和白颜色的丝绸领带,再配上灰色的棕榈海滨西服,显得有点过分整洁地打扮,而他戴的帽子有点太过放荡——那是一顶白色的麦杆编制的帽子,压下来遮住了一只灰色的眼睛。
那个褐色的人在房屋边缘停住了脚步,开始搜索,从房间中的一件物品到另一件物品地搜索着。那就是它,伊娃想着,像个猎人一样在搜索。他在那地方查看,但不触摸任何东西,查看着,同时又在寻找着某种东西。并且他始终保持着能够看到她的全貌,转身,行走,停止,都带着微妙的神经质的活力,这使她联想到一匹赛马。
他是谁?伊娃思考着。他是谁?一个想法出现了,这使她充满了恐慌。他是谁?她以前决没有见过他。这是难以置信的,他是卡伦的一个朋友,或者任何一个伊娃认识的人——她并不认识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他甚至和那些游乐场所中的赌徒,或者在时代广场闲逛的异乡人都不相同。
他是谁?他怎样进入这座房子?他能一直呆在卧室里吗?当她闯进来的时候,伊娃知道这儿除了卡伦之外空无一人。那么他为什么来了?他来干什么?他是个——匪徒?那里一定有个包裹……
伊娃一瞬间捕捉到了什么,当她能移动时,他正在她前面。他抓住了她的双手,并且把它们抓在自己的一只手中,这样他就能轻易地伤害她。他用另一只手紧握住她的下巴,并且摇了摇她的头,而她的牙嘎吱地响起来,眼泪来到她的双眼中。
「快说,宝贝。」这时他像用机枪扫射似地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对听到自己以着迷的方法说话感到吃惊:「伊娃。伊娃·麦可卢。」她像个孩子。通过他的双手的最轻微的压缩,她知道他记住了这个名字,但是,他的眼睛没有任何表示。
「你什么时间在这儿的?」
「四点。大约四点钟。」
「谁能证明这一点?」
「女佣人。」
她无效地感到不可思议,惊奇自己为什么答复这陌生人的问题,这时她的全部意志都已经跑光了,因此她只能机械地有问必答了。
「日本人?」
「可纽梅在这里给卡伦拿一些文具。我听到了起居室里卡伦的声音,但是没有看见她。她并不知道我在这里。可纽梅出来了,并且告诉我卡伦在写作。我让她走了,自己在这儿等着。」
「为什么事情?」
「我想大谈特谈的——事情——某些有关卡伦的事情……」
「你等了多长时间了?」
「是在四点三十分,当这儿的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伊娃机械地说道,「它一直响,但最终停下来了。」她莫名其妙地确信,他知道所有多次的电话铃声,但他如何知道的,或者她是怎样确信他是知道的,她就说不出来了,「我感到害怕,于是就到这儿来了,并且发现了——她。」
她的话语到了这句话就莫名其妙地结束了。那男人再一次审视着她,再一次困惑不解。值得注意的是那双灰色的眼睛,它们是怎样控制了你……
「你现在如何处理那带血的手帕?」手帕在他们的脚旁边,他踢了它一下。
「我——我过去看卡伦,在我的手上沾上了一些血,我擦掉了它。」
他慢慢地放开了她的手和下巴,她感到血液从他手指造成凹槽的地方流了回来。
「好吧,宝贝,」他慢慢地说道,「我猜测你是太傻了,以至于无法说谎话。」
伊娃的双膝丧失了支撑力,于是她瘫倒在地板上,斜依着书桌,哭呀哭呀,像傻瓜似的。
那褐色人分开双腿站着,向下看着她,仍然困惑不解。然后他的腿离开了,尽管她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但她知道他是不会安宁的,又要徘徊搜索了。
理查德……如果只是理查德在这里。在他的双臂中,她将是安全的——从这个长着一双可怕眼睛的褐色人那里带回安全。啊,如果她只是他一个人的,也就是结了婚,那就安全,永远的安全。她的希望是那么的强烈,致使她不能够停止哭喊,尽管她尝试了,但她做不到。理查德……还有她的父亲。但是,当她想到麦可卢医生的瞬间,她的心像上了锁的柜橱,关闭了她的思维。她拒绝去想高大而疲惫的、在公海上的那个人。
窗户上的玻璃在她身后边爆裂了,并且有什么东西飞过了她的头,砰的一声,撞击在她面前的地板上。
在她后面的那个陌生人,恰好正要迈上讲台时,那飞行物差一点打在他脸上。他双臂举起来,护住眼睛,以免受到从凸肚窗中心飞溅而来的碎玻璃的伤害,并且同时他和伊娃都从对面观察着庭院,那飞行物正是从庭院中飞来的。
至于她是怎样从地板上起来的,伊娃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所记得的只是玻璃的碎片,而且当时她是在凸肚窗前,和褐色人在一起。那血,那小的平静的身材……她发现自己紧贴在那褐色人坚硬的身上。
但是,庭院里空无一人,那个砸坏窗户的人跑掉了。
伊娃开始大笑,她笑得如此厉害,以至于她觉得永远不会停下来。她依靠着褐色人,摇晃着大笑,有那么点愉快,但只感到他的坚硬,丝毫也没有感到他的存在。然后她从台子上走下来,靠着桌子,摇晃着大笑,笑得直到眼泪再一次流出来。
「扔石头,」她气喘吁吁地说,「扔石头——对着卡伦——对着卡伦……」
他用他那张开的手掌扇了她一个耳光,这一掌如此猛烈,致使她痛苦地长声尖叫,缩成一团,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告诉你闭嘴,」他皱着眉头说,但是,这声调听起来非常奇特,就像是道歉那样。
他立刻转身离开了她,犹如他感到惭愧似的。不,伊娃胡乱地想,不是为曾经打了她,而是为了打了之后的道歉。
她注视着他,感到如此地麻木和空虚,如能够人事不省,那对她来说将是一种解脱。
那陌生人简单地看看被砸烂的窗户。被打碎的是中心窗——两个窗格玻璃,因为窗户是从底部开着。他沉思地凝视着粗粗的垂直的铁棒制成的栅栏,每根之间都一律是六英寸距离,正是这栅栏,保护外面所有的三个窗户。然后他走过去看那块石头。同时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那块石头在卧室的中心横卧着。它是可想象的最平常的一块岩石。岩石下侧主要是黑色,带着些泥土,一部分泥土已经散落在地板上,并且是潮湿的,看上去好像是刚刚从庭院中拾起来的。它是卵形的,长的,直径有五英寸。他用他的脚把石头翻转过来,另一面是干净的……而这就是全部。
「疯颠的,」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而伊娃知道他做出了判断,「某个小孩。」他轻轻地耸耸肩,不再理会这件事,「麦可卢小姐。」
「是!」伊娃说。
他两腿叉开坐在石头旁看着她。
「你能确信,当日本人给卡伦·蕾丝文具的时候,你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能确信。」
「那文具——就是书桌上那一团纸?」
伊娃看着。那是手工制作的、上面有淡淡的乳白底和玫瑰色的菊花图案的纸张。但是,它被弄皱了,揉成一团。有空白的信封放在它附近。
「看起来就是它。」伊娃用死气沉沉的声调说。
然后他移动了,朝向她,并且拿出一条手帕,用手帕把那揉皱了的纸拣起来,把它弄平整。纸上写了一些东西——伊娃读着那些词语,但是,她的头脑拒绝了正常的功能,因此并没能理解这些词语有什么意义。词语「莫勒尔」
弄懂了——那是卡伦的律师。它显然是写给莫勒尔的一封信的开头,而这封信永远不能结束了。它在一句话的中间停了下来。
「那是她的笔迹?」
「是的。」
他把纸慎重地重新弄皱了,并且把它放回到桌子上,放在他发现它时的准确的位置上。然后他围着书桌走了一周,查看了所有的抽屉。
「没有别的任何文具,」他喃喃自语,站着沉思了一会儿,拉开他的上嘴唇。「看,妹妹。那日本女子从外边带给了蕾丝这张纸,而后离开了。当你在日本人手中看到它的时候,它是空白的?」
「是。」
「然而她没能把它写完。在日本人离开之后,蕾丝女子在它上面写了东西。这证明在日本人离开之后,卡伦是活着的。好了。」他看一眼他的手表。
「可纽梅,」伊娃说道,「可纽梅不会做这事情——像这样的事情。」
「我说她不会做,我说了吗?」他在渐渐变得生气,「你一直在那间起居室里,有没有离开过?」
「没有。」
「当你在那里等待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进来或出去?」
「没有任何人。」
「没有任何人!」他好像吓了一跳。当他察看她的脸时,那个旧的困惑回到了他的双眼。她不知道为什么。不,她没做。没有任何动机,真的,与卡伦——与卡伦的死。她想得到的全部都是迪克……
那褐色人跑到门口,听了听,猛地用力把门无声地拉开,站在门槛上,观察着起居室。起居室有两个门,一个通向走廊,另一个就是他站着的地方。他没有转身,用刺耳的声音说道:「现在,你确信,当时你没有睡着?」
「没有,也没有任何人进来或者出去。」
他转了回来,轻轻地抓住自己的手:「再问一次,那个日本人在这卧室待了多长时间?」
「不超过十秒钟。」
「胡说!」他的脸因气愤而变红了,「当你坐在那个房间时,卡伦被人用刀杀死了。你说,没有任何人穿过它。那么,杀人犯到底是怎样进来的?更何况,即使杀人犯是在日本女仆拿纸来以前就藏在这里了,那么,他到底是怎样跑出去的呢?告诉我,你告诉我呀!」
「我不知道。」伊娃说道。她的头感到疼痛,并且它思考起来有困难。这看上去并不重要。
他在渐渐变得更生气。他为什么如此生气?
「好吧。杀人犯没有通过起居室。」他好像是在同谁争辩这件事,「但是,他肯定已经出来了——现在他不在这里。怎样出去?通过这些窗户?它们全部都上了门的。这让我们变疯狂。让我们说他从没有进来过——他一直在外面,从屋顶上用一条绳索,或者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投掷过来,那刀通过栅栏刺中了她,然而那刀为什么还粘在她的颈部?不用猜测了……并且,这房间没有门到大厅——而起居室只有这一个门。上帝诅咒它!」
「不是这样。」伊娃迟钝地说,「还有另外一个门。」
「在什么地方?」他用他的眼睛急速地看了一遍房间。
「但是不要触摸它,不要,千万不要。」
「门在什么地方?」
「卡伦——卡伦从不允许任何人触摸它。没有一人——从没有任何人曾经走近它。无论是仆人或者其他什么人。」
现在他在她上面,他如此狂怒,以致她能感到他呼吸的热气吹到了她的额头。
「它在什么地方?」他嚎叫起来。
伊娃抽泣起来:「在日本屏风后边。屏风把它掩藏起来了。」
他两次跳跃就到了那里,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屏幕的一边。
「它通向什么地方?快说!」
「通向屋顶阁楼。卡伦通常在那里完成她大部分的写作。从来没有任何人上那儿去过——甚至我父亲也没去过。啊,请不要……」
那是个普通的门,安装在一厄尔【注】宽的房间墙上。他的热度像消耗尽了,使他比以前更冷静。他没有移动,没有触摸那门。他凝视着。然后他转过身来。
「这门有个门闩,门闩是在插座中,是在门的这一边。」他现在一点也不生气了,仅仅警戒着——警戒着,就像他起初来到这间房间时一样。他的双肩有些耸起,「你触摸过这个门闩没有?」
「我没有靠近它。为什么——什么——?」
他再一次咯咯地笑了,又是那种相同的干巴巴的毫无幽默感的笑声。
「我——我不明白,」伊娃低声地说道。
「这看起来确实对你很糟,美人儿。」他说,「这看起来对你确实像是屏幕。」
幽灵似的声音在台子那里似隐似现的。这使他们两人都愣住了。伊娃的头发——她能感到每根头发都竖起来了——使她的头皮发麻。它是汩汩声,微弱的浑浊的汩汩声,可怕的汩汩声,但那是人……并且活的。
「啊,我的天啊,」伊娃低声地说,「她是——她是——」
在她能移动之前他越过了她。并且,当她发现她的腿有力量移动时,他已经跪下来了。
卡伦的双眼睁开着,并且有非常强烈的目光瞪视着伊娃,致使伊娃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以切断那耀眼的光芒。但是,她又睁开了双眼,因为她仍然能听到那种汩汩声,汩汩声是来自那个被割破的咽喉,并不是那不再坚硬的没有血色的双唇。
那个人粗暴地问道:「蕾丝小姐,谁刺入——」他不能说完了。耀眼的光结束了,再也不移动了,并且,某种红色的东西从卡伦扭曲的嘴里流出——在她盲目地转过头之前,伊娃看到了这种情形,她自己突然一阵喘息。
那个人站起来:「可以发誓地说,她死了。该死的!她像那样抓住了……」然后他拿出了香烟,非常缓慢地点燃了它。他把烧过的火柴放入他的衣袋,并且没有再看卡伦一眼。
当他说话的时候,词语与烟一道从他的坚硬的年轻的嘴中流出来:「你还有什么要为你自己辩解的吗?」
伊娃能做的仅仅是看着他,由于震惊她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不再为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绞尽脑汁了,」他苦涩地说,「今天到底是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我在变得软弱。」
「你是说——」伊娃用破裂的声音开始说,「你是说我……」
「华丽的小姐,你处在一个困难的位置。要么你是我曾经见到过的最傻的日本人,要么就是最聪明的。」他的冷冷的双眼在她身上沉思着,仍然在审视着,仍然在困惑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支支吾吾了,「我没做——」
「当你到达这里的时候,她还活着。在日本人离开和电话铃响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能够通过起居室进入或者离开卧室,因为这正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任何人都不能通过这些上了闩的窗户出去,任何人都不能通过这房间仅有的另外的一个门出去——因为它是通往那个屋顶阁楼……因为它的门闩是从里面插上的。因此,完全没有别的任何方法能够出去。这些你自己计算得出来。」
她摩搓着她的眼睛,突然地颤抖了:「我非常地遗憾,」她用平静的声调说,「我认为我是有点——有点为卡伦的死震惊……你不能认为——」
他用他那空闲的手把她拉过来,并且把她扭曲,直到她瞪着眼看着他那不安的灰色的双眼。
「我认为,」他残忍地说道,「没有任何人出去了,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出去。我想说的是:在这上帝诅咒的整个世界中,只有你才是惟一的一个有可能把她杀死的人。」
他的脸在她前面变形了,那褐色的椭圆形的脸暗淡退色了,从她的双眼中消失了。理查德,理查德,理查德,求求你,求你快来,迪克,迪克……
「而且不但如此,」她听到他的声音在继续,用那同样野蛮的混乱的形式,「正好在羔羊尾巴大约两次摇动的时间内,纽约警察局将进入你的人生。今天下午五点在这房间中,卡伦·蕾丝和警察总部的侦探有个约会,而现在是差两分到五点。」
然后她听到了她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遥远而且不可识别,而且极滑稽的尖细:「不!我没有做!啊,求你了,你必须相信我!我没做!我真的没做!」
但是,另一个声音在她的脑子中一直在说,一切都崩溃了,再没有什么东西了——没有迪克,没有结婚,没有幸福……连生命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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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厄尔是旧时的长度单位,相当于四十五英寸。
第七章
伊娃面颊开始感到刺痛,仿佛是从遥远的撞击留下的微小的疵点而来。而在这同时,她开始听到那褐色人遥远的说话声音:「振作起来。为了对迪克的爱,昏厥了!振作起来。」
然后他的声音全部来了,那是低沉的声音。她睁开双眼,发现她自己再一次躺在地板上,那褐色人跪在她旁边,并且用生硬的、不客气的手掌急躁地击打着她。
「不要打我,」伊娃无力地说道,推开他的手,并且坐起来,「我不是个孩子。」
他拉了她的脚,把她拖来靠近自己的胸膛,紧握她的双肘。他摇晃着她:「你用刀杀了卡伦·蕾丝,或者,你没有干?说,快说!……又昏厥了!」
他恨恨地对她怒目而视。卡伦的卧室再一次变得暗黑。像这样的事情,曾经在很久以前发生过,很久以前。在南塔斯凯特曾经有一个男孩,像他那样长着一张灵敏的褐色的脸,也像他那样有着坚硬的灰色的眼睛;而她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昏厥了,那男孩拍打着她,直到她被刺痛醒来,发出尖叫,喊着他的名字,满脸通红,因为她昏厥过去,而他是这样看着她。她的手掌在黑暗中发痒了,并且为了忍住不去击打那褐色人的背,她必须与她自己战斗。战斗驱散了黑暗。
「没有,」伊娃说道,「我没有干。」
他的双眼是如此的多疑,如此的困惑,如此的像那个在他们困难的、不确定时期的小男孩,以致于伊娃不合逻辑地感到有些对他不起。
「如果你干了,告诉我。如果需要我就能够使我的嘴闭上,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快说!」
伊娃·麦可卢,想象一下伊娃——一个正在忙着准备结婚的女孩子,她的朋友们嫉妒她,她在自己的封闭的小世界的中心……掉进了陷阱——掉进了巨大的陷阱。她感到了肩上的刺痛。卡伦——卡伦仅仅是变硬的死尸——麦可卢医生在遥远的地方,迪克·斯科特是个悬挂着的美味,但永远不能够品尝到了。只有她逗留着的封闭的肮脏的地域——这有死尸、有血污、有褐色人的可怕的房间——才是实际存在的……只有她在这里逗留,而这个可恨的褐色人,紧紧地把持着她的双肘。或者不——反倒是她实际上在紧紧地把持着他。缠住他是好的,他那双紧握着的手强壮而充满温暖,她有直接感觉。
「我没杀卡伦,我告诉你。」她对他变得柔软了。
「你是惟一的一个。不要试图嘲弄我——我已经被专家嘲弄了。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能做这件事。」
「如果你如此确信,你为什么还问我?」
他把她推回来,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摇晃了她。
伊娃闭上了双眼,转瞬之间又睁开:「你必须相信我。」她叹息着说,「我只能向你说实话,你必须相信我。」
他皱起眉头,推开她,使她跌回去靠着写字台。他的嘴紧闭着,变成了一条直线。
「糟糕的傻瓜。」他喃喃地低声说道。她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
他开始用那些动物般敏捷的动作在四周搜索着,这些动作如此地有力,以致使她着迷。
「你打算做什么?」伊娃轻轻地问道。
他急速地取出他的手巾,向屋顶阁楼跳跃。他把亚麻布手巾缠到了他的右手上,向那屋顶阁楼的门闩走去,就像野兽冲向它的猎物。他用包着的手指头抓住了门门上滑行棒的小旋钮,并且推着它。滑行棒没移动。他改变位置,再拉,滑行棒仍旧纹丝不动。
「陷住了。」他一直拉着,「那块手帕,把它拿走,带着它上面的血。」
「什么?」伊娃茫然地说。
「在地板上的手帕!赶快烧掉它。」
「烧掉它,」伊娃重复道,「为什么?在什么地方?」
「在起居室的壁炉里。首先关上那儿的门。赶快!你听见了吗!」
「但我没有——」
「火柴在我的外套衣袋里。该死的,跳!」
伊娃跳了。事情的发展已经彻底超出了她的理解。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并且她很感激。
如同他与固执的插销斗争那样,她在他的衣袋中摸索着,感觉到他的双唇扭动着,如同他扭动着的身体都在用力拉着。他的双唇看不见了,而他脖子上的肌肉胀大而且坚硬。然后她发现了火柴,用她的冰凉的手指拿着。
她走回来,在那字母图案的角落拾起那沾满血污的手帕,并且慢慢地进入了起居室。当她关闭起居室通向大厅的门时,她还能听到那褐色人的喘息声,他在卧室里因用力拉动插销而气喘吁吁的声音。
然后她在壁炉前面双膝跪下。
最近以来,火已经在炉中熄灭了,炉中还有一些炉灰碎片。伊娃发现她自己在机械地想到从前的那个冰凉的黄昏,而那时卡伦总是感到寒冷。卡伦,还有她那稀薄的血。但是现在,这是卡伦的鲜血,沾在伊娃的手帕上的卡伦的鲜血。
小束细纱布落了到炉格上,而伊娃发现她的手指颤抖得如此厉害,以致于她擦了三根火柴才点着了火。手帕下方的一半烧焦了的旧纸先燃烧起来,而火焰烧到了那块细纱布的边缘。
卡伦的血,伊娃想着。她是给卡伦的血加热……手帕带着一点嘶嘶声燃烧起来了。
伊娃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卧室。她不想再看那带血的手帕燃烧。她真的不想看。她需要忘了那个手帕,那已经不再是卡伦的地板上的东西,那是环绕在她的脖子周围的窒息。
「我再也不待在这里了!」她闯进去尖声地叫着,对着他发作了,「我打算跑走——藏起来!把我从这里带走,迪克,回家,或者任何地方!」
「停止叫。」他甚至没有回头,浅色的布料紧紧地在他的肩膀上交叉着。
「我从这里溜走——」
「那你就完了。」
「警察——」
「他们很迟。正在休息。你烧掉它了吗?」他那褐色的脸由于出汗而显得发光。
「但如果他们在这里没发现我?」
「那日本人见到你了,不是吗?该死的——这——插销——」他用他那裹着的手,猛烈地砍那插销的边缘。
「啊,上帝。」伊娃哀叹道,「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没做——」
「如果你不安静下来——我就揍你……啊!」
伴随着一声尖叫,插销突然地开了。他用裹着的手猛地拉开了门,然后他消失在远处幽暗的地方。
伊娃拖着她自己,对着开启的门,斜依着侧柱。那是狭窄的空间,朝上的一段距离是狭窄的木制阶梯……是去顶楼里的房间。那房间,有什么在那房间里呢?
她自己的房间在一所公寓。她的床上铺着可爱的灯芯绒,黄色的圆点映衬着白色的绘绸;她办公室里从上数第三个抽屉中,放着被她卷成了球形的长筒袜,在壁橱里装着她夏天的帽子。那老手提箱带着破损了的标签。她那新的黑色内衣,苏西·豪特金斯曾经说过,只有身材好的妇女和女演员才能穿:当时她是多么的生气!法国画家勃格里由的庸俗不堪的作品挂在她的床上面——令她烦扰,使威尼夏反感,而麦可卢医生曾经喜欢它……
她听到那褐色人在她头上猛扑的声音,听到窗户插销金属的咔哒声,窗户正在打开的尖细的刺耳声……她忘记把指甲油放好了,威尼夏又要用她那优秀的黑灵魂中的全部优秀的狂怒来训斥她。她曾经把东西溅洒在那用钩针编织的地毯上……
当时他正从那狭窄的楼梯朝她跳下,猛地把她推开,离开那开着的门。他再一次查看了卧室,他的胸膛在轻轻地起伏。
「我不理解,」伊娃说道,「你在做什么?」
「给你找一条出路。」他没有看她,「我将怎样才能得到它——咳,华丽的小姐?」
她对着门柱缩回去了。为什么会这样——
「我将告诉你,」他苦苦地说道,「期望受赞美而反倒受责备。教我去注意我自己那可恶的行当。」他屏住气把那日本屏风小心地靠着墙,放到了不碍事的地方。
「你在做什么?」伊娃再一次问。
「给警察一些值得认真考虑的事情。门在这里边被闩住了,所以我已经开了它。他们将想象杀人犯通过那条路进来和出去。他们将想象他是从庭院爬到那个厄尔宽的房顶后面,然后爬上屋顶阁楼。」他轻轻地笑了,「那上面有两个窗户,都锁上了——当然了,从里面锁上的。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但是我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我理应在国王的公园里。」
「我还是不理解。」伊娃低声地说,「那不可能。它不能是这样。」
「他们将想象他通过屋顶阁楼的窗户进入,再走下到这儿,完成了杀人的事,然后按照同一路线逃走了。你要在你的鼻子上搽点粉。」
「但是——」
「在你的鼻子上搽点粉。是不是我要为你这样做,嗯?」
伊娃回到起居室拿她的手提包,它在那条滑稽的长沙发上,她曾在这儿阅读过那本书……这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还有微弱的火的气味,火以及——
他再一次查看卧室,他要弄清楚,弄清楚。
楼下——他们两人都听到了——门铃响了。
伊娃莫名其妙地打开了她的手提包。但是,当提包随着她的手指裂开后,她啪地一声又把提包关上,扔在长沙发上。她发现她自己被举起来,离开了地板,而且有重重的打击声在它旁边。
「没时间了。」那褐色人低声地说,「怎样更好——你看起来像是曾经哭过的。你的双手上是什么?」
「什么?」
「你触摸了什么?究竟是怎么搞的!」
「桌子。」伊娃低声地说,「窗户下面的地板。啊!」
「看在上帝的分上!」
「我忘了!还有另外某些东西。发光的鸟将引来所有的投石!」
她想到他打算再一次打她的耳光,他的眼睛如此热辣,而且狂怒。
「鸟,石头,究竟是什么东西!听着,把你的陷阱关上。学着我的样子。哭喊,如果你觉得好像要哭,昏厥,随你高兴做任何可恶的事情,只是不要过多地说话。」
他没明白。鸟——半鸟——「但是——」
「当你必须说话的时候,告诉他们你起初对我说的话。」
他再一次跑回到卧室:「只是不能说任何有关那顶楼的门被闩上的事,懂不懂?只有这条路是你得以摆脱的方法。」
他走了。
他走开了,而这时伊娃意识到的惟一事情就是她的心在怦怦跳。警察!她能听到声音——新女佣人的声音,可纽梅的声音,一个男人的沉重而洪亮的声音……在那门厅尽头的楼梯上。那两个女佣人好像是在抗议,而那个男人则是在嘲弄他们。
他没有明白,却挂念着伊娃——想着她紧紧坐在长沙发上,双手伸开,紧紧抓住座位的边缘的样子。她在桌子上发现的那小小的半把剪刀,带着它那明亮而珍贵的一半宝石,像鸟的形状,剪刀口像鸟喙,剪刀把像鸟身,剪刀弓像鸟腿……他想到她已经发疯了。但是,她曾经拿过那剪刀!
她从长沙发上跳起来,张开嘴呼叫他。
第一个拳头从起居室门通向大厅的门那儿打过来。
伊娃跌回到长沙发上。她开始说话:「进来。」但是她非常吃惊地发觉,除了喘息的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声音从她的嘴里出来。
从卧室里传来那褐色人的声音,他正在急迫地说:「过来,过来,妹妹。给我找警察总部。你在什么地方?过来,在那里!」
他一直重复着那词语「警察总部」,声音相当的大。敲门的声音停止了,响起了门把手的旋转声,那门哗啦一声开了。
伊娃看到一个矮小瘦弱的男人,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毛毡帽子,身上穿着一套旧的蓝色哗叽西服,机灵地站在门口,他的右手放在他的臀部衣袋里。
「要找警察总部的是什么人?」新来的那人询问道,但并不移动,而是环视四周。白颜色的女佣人和可纽梅,恐惧地从他的肩膀上面窥视着。
「我想——」伊娃开始说,然后记起褐色人告诫她的话,马上停止下来。
在门口的那个人感到困惑了:「你就是蕾丝小姐?」他有礼貌地问道,仍然没有移动,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警察总部!」那褐色人从卧室里喊叫着说,「这电话线到底是怎么搞的?哟!操作员!」他们听到了猛烈摇晃电话机的声音。
这时那矮小的灰色人迅速地移动了。但是,那褐色人甚至移动地更迅速,因为他们在卧室外面碰面了,并且那褐色肩膀充塞着门口。
坐在长沙发上的伊娃感到好像是个观众,在观看令人兴奋的情节剧。她只能坐着,只能看着,并且感到她的心在咽喉的下面怦怦地敲打着。只有这是真实的。它是真实的情节剧……真实的。
「是行政部门,」那褐色人慢吞吞地说道,「甚至在你告诉他们那儿有罪行之前,他们就派出了飞行警官。你好,格维尔弗依尔。你太太好吗?」
那个灰头发的人皱眉了:「这次又是你,唉?难道这是旋转木马?」他转身向着伊娃,「我说你蕾丝小姐——卡伦·蕾丝?我被派到这里——」
站在门口的可纽梅突然发出了一阵日语的噬噬声。那褐色人看了她一眼,她就停下来了。伊娃突然想到,这两个女佣人好像了解他。然后他抓住了格维尔弗依尔的胳臂,拉着他转了过去。
「那位并不是卡伦·蕾丝,你这个笨蛋。那是伊娃·麦可卢小姐。对着女士摘下你的帽子。」
「听着,特里,」格维尔弗依尔悲伤地说,「现在别开始。无论如何,这是什么?我被派来——」
「我说了脱掉你的帽子,」那褐色人边笑边说,并且把格维尔弗依尔头上的新毛毡帽子用力拿下来,同时在他的肩上面用拇指尖指了指,「你将会在那儿发现蕾丝小姐。」
格维尔弗依尔暴躁地为他的帽子屈身了:「从我身上拿开你的手,你。这是什么?我从上司那儿得到命令,来到这里,却突然地走来了特里·瑞。」他那苍白的面孔因怀疑而变尖了,「说!罪行?你说是一宗罪行吗?」
这大概就是他的名字,伊娃想着——特里·瑞。也许是特里斯。他看起来确实像爱尔兰人。并且,现在他和这个人——格维尔弗依尔,一个侦探——在一起时,是多么地不同。高兴的情绪,是的,十分高兴的情绪,他的灰色眼睛的波纹就像那放在角落的绉绸,他的坚硬的嘴唇在笑。只是他的眼睛依然如旧,就像他曾经向她走来时那样。警惕性高。他已经注视了她。现在他注视着格维尔弗依尔。
特里·瑞走过模仿弓旁,而那个侦探跟着他跑进了卧室。
「我没吩咐你脱掉你的帽子吗?」特里·瑞说,「现在你认为该脱掉你的帽子了吧?」
他看着格维尔弗依尔,依旧在微笑,而他的左手,朝着伊娃的方向,轻轻地做了个抚慰的手势,那是如此的亲切,致使伊娃在长沙发上弯下腰来,开始像通常那样地流泪,并且放纵的用两手捧着脸。
然后特里·瑞并没有回头再看,进入了卧室,关上了门。
同时,在伊娃嚷泣的过程中,她听到那个格维尔弗依尔的惊叫,而且卡伦写字台上的电话被抢夺的咔嗒声也响起来了。
第八章
事情在那以后发生了。伊娃注视着他们,但没有真正看到他们,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无意义的声音。时间肯定过去了,而伊娃始终坐在长沙发上,像是悬浮在雾气中一样,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起居室突然超载了,她对此是有觉察的,房间内就像变成了毛毛虫的巢穴,在柔滑的、白色的而且静止的片刻,突然蠕动着的幼虫喷发而出。
那儿有男人,很多的男人,而且惟有男人。首先两个穿着制服的官员,从装有收音机的汽车里下来,伊娃看了他们的徽章。接着是两个某一地区的便衣侦探,接着是一个大块头男人,块头比特里·瑞更大,长着伊娃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最大的肩膀。那个人名字叫维利,是警佐,并且他好像知道特里·瑞,尽管他们并没有交谈。然后是一个矮小的灰色的男人,比格维尔弗依尔更矮小、更灰色,带着一付权威的姿态,还有温和的声音,而他的眼睛非常非常的敏锐,每个人都谦恭地欢迎他,他的名字似乎是警官布雷恩,或者是奎因——伊娃并没有听得很清楚。还有一些带着照相机的人,另外还有一些带着小刷子和瓶子的像女子一样的人。
两个房间都充满了烟,好像是星期六的夜晚,在一个男人们的政治俱乐部内的景象。
最后是一个叫普鲁提的人,他拿着黑色的雪茄烟和医生的手提包,进入卧室之后,就关上了门。当他出来的时候,穿制服的两个人带着篮子进入了卧室,也关上了门。然后那两个人带着篮子出来了,同时篮子看起来比先前更重,因为伊娃能够看到他们吃力的样子。
伊娃对他们用篮子运什么感到不可思议,好像是牛肉之类的东西。
还有许多问题。当特里·瑞嘲弄着周围那些忙碌的人时,总是试图接近伊娃,用一个词语,看一眼,或是一个姿态。
奎因警官自己问了一些问题,非常和善地对可纽梅和那两个新来的女佣人说话。伊娃发现其中一个名字叫日内瓦·欧·马拉。警官并且用非常慈爱的、富有同情心的语调对着伊娃本人问了一些小的问题。他一边笑,一边小声地对着叫弗林特的人、叫皮吉特的人、叫哈格斯村莫的人以及里特,吩咐了一些事情。
同时在这一段时间内,男人们的活动没有最起码的计划出来的伪装,一些人在阁楼的楼梯上爬上爬下,叫喊着要求帮助,并且互相鼓励,还说一些笑话,这使伊娃感到有些灰暗,品味不雅。
一次伊娃发觉她的肩膀上有一只手,她转过头,看到是矮小的可纽梅正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长沙发旁边,起褶的老脸因痛苦而扭曲了,歪斜的双眼发红,泪水汪汪。她摸索着可纽梅的头,并且紧紧抱住,感受到了日本老婆婆非常的母爱。这是在那两个人运出篮子不久之后的事情。
她让可纽梅坐在她旁边,而这老年女子在悲痛中有些摇晃,把她的脸埋在她的和服袖子的折痕中藏起来。伊娃对此感到吃惊,不知何故,她从来没有想到日本人能够如此地动感情。这对她是个意外的冲击,仅仅因为他们的眼睛形状不同,他们的眼睛不存在拥有眼泪通道的标志。这个发现使伊娃的心变暖了,她拥抱着她那年老的、脆弱的肩膀。
也有关于那褐色人的谈话——这里有一点,有一些剪报在那里——有关他的过去、现在和可能的将来的引人发笑的索引,以及他的父辈们的令人痛苦的评论。伊娃发现她忽视了自己,而且几乎都是在愉快地倾听;没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无论如何,包括所有这一切,当它注定要发生的时候,它就不可能不发生。人类行为所有的规则都中止了:一个人能够窃听,发笑,死亡,谋杀,做任何事情,当他的头脑在骚乱中,在抽烟时,在询问时,在嬉戏时——旋转着。
看起来,特里·瑞就是那些以「私人侦探」知名的奇怪的人物中的一个。他知道警察的所有规则,而那些警察们也全都认识他,但是,在他们之间有敌意。嘲弄已被收入鞘内,薄薄地,但很尖锐。
他是个「自我完成人」,他出现了,不顾全部其他更好的运气,在东方某个地方的毒气层外升起来了,他仍然精力充沛,刚刚二十八岁,是个真正好男儿。在过去,他曾经是一个为马戏团招揽观众的人,一个隧道工,一个跑道赌徒,一个肉食包装商店的检验工,一个无业游民,一个职业棒球选手,一个游泳池专家,并且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曾是好莱坞的特别演员。伊娃认为这很奇怪,如此年轻的一个人,怎么能做过所有这么多事情。她想,他肯定很早就开始工作了,她感到了一阵对他同情的痉挛。她本能地知道他是个孤儿,是个马路边的产物,是她在她居住的街区房子中每日为之奋斗的真正的孩子们之中的一个。他是怎样进入他现在的职业,还没有清楚地显现出来。有人说这是「决裂」,并且它牵涉到一宗好莱坞的臭名昭著的宝石劫掠案。一个受欢迎的动画明星,讽刺特里·瑞轻而易举地处理了这件事情。
另一方面,当他的眼睛逗留在伊娃身上时,从来没有放松过。
但总是奎因警官回来问一些小的相关的问题——特里·瑞什么时间到达的那儿——为什么无论可纽梅,还是日内瓦·欧·马拉都没有听到他进入了这幢房屋——为什么厄尔屋顶下松软的泥土中没有他的脚印,那儿是「杀人犯」曾经「确定无疑」的逃掉的痕迹,特里所做的一切都问了。
「特里,做个好男孩,特别是现在。」奎因警官温厚地说道,「我始终是你们的朋友。你今天在这里做了些什么?」
「我和卡伦有个约会。」
「那个欧·马拉女孩说你上星期也在这里。」
「那时我也是和她有约会。」特里朝着警官眨了眨眼说道,于是他们都笑了笑,并且警官高兴地点了点头,就好像这是福音真理似的,但是所有这一段时间内,他那锐利的、非常锐利的眼光,从伊娃转到特里,接着转到可纽梅,最后又回到伊娃身上。
「并且你,麦可卢小姐——在你坐在这里的整整二十分钟时间里,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比如说,一阵喘息,一声哭叫,或其他任何的声音?」
伊娃摇了摇头。她看到像树一样高的特里·瑞,站在警官后面,在注视着她:「我在读一本书。并且——并且在思考。」
「那时并不是真的在阅读,嗯?」老人眼中放出一道光芒。
「我……我正在忙碌着准备结婚,你看,」伊娃感叹道,「于是——」
「啊,我明白了。很自然,很自然,你在思考,就像柱子那样聋,我敢打赌,那就太糟了。肯定会有一些声音的。」
他走开了,同时伊娃看到特里·瑞和他一道,突然地脚跟一转,走进了卧室……那卧室,那间卧室。恐慌抓住了她。那个废纸篮子……当丢下那半把剪刀时,它掉进了那篮子里。那些纸在篮子里吗?它好像——是的,在那里。也许他们不会找到……但是他们将会找到。
伊娃知道他们会。警察总是会发现一切东西的。他们将很快知道那就是武器。他们已经寻找了一会儿,肯定找了一段时间了。想到此伊娃已经坐立不安。凶手总是有把他的武器留在那里的机会。他们会一直找,直到发现它为止。
只要她敢跟着他们……
特里·瑞已经进入了卧室,并且没有任何人阻止他。他们容许他,那就是原因。他是个有特权的人物。甚至后来报告人都没敢承认——她生气地叫喊,使得在楼下的房子里都能听到。但是,特里·瑞的搜索像——好啦,像某种小神那样,从警察机关那里拥有特殊的权利。他们肯定非常地了解他。他们肯定信赖他的光明正大,如果他们不信呢?——或者他们将会不相信?也许他们怀疑了他!也许他们正在监视着他,给他个圈套……伊娃战栗了。
所有他告诉他们的,就是:他和卡伦五天前有个约会——这一点在那个矮小而有趣的警官看起来很重要——于是他就进来,发现楼下的门开着(日内瓦·欧·马拉证实这一点),恰好比格维尔弗依尔早一点。格维尔弗依尔现在正站在那儿,带着悲伤的面容,观察着他的对手的活动。他已经发现了尸体,并且,麦可卢小姐在那儿,正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曾经尝试着打电话给总部。而这就是全部……伊娃已经把她的故事安装到了他身上。她来看望卡伦,可纽梅告诉她卡伦正在写作,她只好在起居室等着。那时电话铃响起,但是无人去接,于是她就走进了卧室,猜测大概是卡伦发生了什么情况。当特里·瑞进来发现她的时候,她在那里仅仅待了一小会儿。
他们问可纽梅问题,而这个老年妇女只会用她那结结巴巴的英语叙述,她讲到伊娃的到来,讲到那手工制作的纸是卡伦要的,卡伦在伊娃到来之前刚刚让她去拿的。他们为确认在那封弄皱的信上的笔迹而来到了伊娃那里。很显然,他们在卧室没有发现任何别的稿纸。然后他们带着可纽梅离开,并向她提问了另外一些问题。
矮小的警官好像曾被一个奇怪的电话烦扰。特里·瑞站在附近,正在微笑着。他现在一直在保持着微笑。
但是,伊娃想到了那个小的半把剪刀。他们已经发现它了吗?她一直只瞥看一下那些男人们的脸,努力使自己不显出渴望知道的样子。但是当他们发现剪刀的时候,那褐色人会说什么呢?他也许会——伊娃的面颊再一次感到刺痛了,他就是这样打人们的耳光。于是她感到了不合理,因而观察得更多了一些。他将责备她,因为她没有告诉他剪刀的事。一切都被搅糊涂了。她太恶心了,以致于不能再想下去,于是就向后仰着,依靠在长沙发上。
奎因警官叫道:「麦可卢小姐。」
伊娃向上看了看他。他站在她前面微笑着,并且,在他旁边有一个人,拿着墨水盒和一些带有小表格的醒目的文件。
它已经来了。它已经来了!他在说什么?她尽最大的努力去专心倾听。
「现在不要吃惊,麦可卢小姐,这将会对我们非常有帮助。」从她的眼角处,她看到特里·瑞从卧室出来了。伊娃朝那褐色人送去完整的一瞥,目光就迅速地离开了。他知道;警官知道。不,警官不能知道,他还没有她的指纹。但是特里·瑞记得她有过鸟和石头的说法。他知道。
「在你的混乱状态中,」警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肯定在卧室触摸了一些东西,并且你一定使用过这房间里很多物体。因为你说过,当你在这里的全部时间内,没有任何人穿过它,所以我们对这房间有所怀疑。但是,卧室更重要。」
「是,」伊娃呆板地说。
「现在,我们已经在卧室发现了一些指纹,几种不同的指纹,因此,我们必须明白指纹是谁留下来的。我们必须明白,哪些是蕾丝小姐留下的,哪些是那个日本妇女的,哪些是你的,等等。剩下的那些也许是……你明白了?」
「我的指纹怎么样?」那褐色人眨了眨眼睛问道。
「啊,我们也将谈到你的,」警官笑嘻嘻地说,「虽然我知道你尽量没留下任何的指纹,但我不会认为你像个杀人凶手。」他们一起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她控制着她的双手,努力去制止它们的颤抖,并且,留下指纹的那个人会很快地把它们擦掉。那是在令人难以置信的短时间内,伊娃在那醒目的两张文件中看到了十种墨水的式样。
「所以那些是我的指纹了。」她想,这全都结束,这全都结束了。她如此地精疲力竭,以致于她想哭也哭不出来。
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坐在那里,注视着那个矮小的警官同他的部下在一起喋喋不休地说着,并且感受着特里·瑞吓人的笑容,那使她呆住。
伊娃刚刚做出了决定,关于拿过那剪刀的事,她决不透露给任何人——不对迪克说,不对麦可卢医生说,甚至也不对特里·瑞说。也许她不记得了,也许她并没有真正在那半把剪刀上留下一点她的指纹,也许任何人永远都不会发现。
然后她听到声音,而且这声音是如此受欢迎的,如此渴望的,如此地能使苦恼变温暖的,以至于伊娃听到后,就像香脂溢出一样,使她感到宽慰,使她的腿因反应而颤抖。
一切都将没问题。现在一切都将肯定没问题。这是迪克。她没有必要再为特里·瑞,为奎因警官,或者为其他任何人烦恼了。
她伸展了双臂拥抱了他,而他跳到了她旁边的长沙发上,他那漂亮的脸因担心和敏感而起了皱纹。她知道每个人都在看着,特里·瑞也是如此,她看见了他在看着——但是,她没介意。她钻进斯科特博士的双臂中,像个孩子那样,在他的胸膛上摩蹭她的鼻子。
「一切都好了,亲爱的。」他说了一遍又一遍,「放松吧。没问题。」
「啊,迪克,」她感叹道,并且头埋得更深了。她高兴,从内心里感到高兴,特里·瑞看得出来。她有她自己的男人,现在正照顾着她。他并不需要认为他是全能的。现在,这是她的家庭,完全是她自己的。他是个局外人。她显出了她的脸,并且吻了斯科特博士。特里·瑞微笑了。
博士对着她低声哼唱使她安心的歌,而伊娃感到了平静。现在没有任何东西不正常。
「看在上帝的分上,伊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后斯科特博士低声地说,「我真的不能相信。这是最可恶的虚构。」
这是不正确的,一点也不。她已经忘记了。她是个傻瓜,没有去想想,真地过了一瞬间,她的麻烦就结束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她永远失去了迪克。
伊娃慢慢地坐起来:「没什么事情,迪克。正好是——某个人谋杀了卡伦。其他没有什么事情!」
「你这可怜的小孩。」他的医生的眼睛在查看着她,「为什么你不哭喊出来?」他似乎感觉到她的平静是不自然的。如果他知道得多一点!
「我已经哭过了。别担心我,迪克:我不会欺骗我自己。」
「我希望你欺骗你自己,那你会感觉好些。亲爱的,你不能忘记——还有你的父亲。」
是的,伊娃想,那是麦可卢医生。那是麦可卢医生。
「你必须为他准备好。这对他是一个可怕的打击。他来时,你必须安慰他。」
「我知道,迪克。我会做得很好。」
「他们已经通知了他。我曾经和那个警官谈过。他们用电报送到了潘希亚号船。在星期三早晨以前他不会来到这里……伊娃。」
「是,迪克。」
「你不在听。『』
「啊,我在听,迪克,我在听!」
「我不知道是什么——在你离开之后,有某种事情在烦扰着我,某种事情使我不得安宁,使我不能入睡。我想我得来这儿,得来看看你……伊娃。」
「是,迪克。」
她感到了他的双臂紧紧抱着她:「我希望你为我做些事情,并且为你自己。」
她推开了一点,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
「我希望你和我马上结婚,就在今天夜里。」
和他结婚!今天下午她是多么地渴望这一点——现在她是多么地渴望这一点,而在这一瞬间,她甚至不愿从这长沙发上站起来!
「愚轰,我们没有结婚证。」她怎么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来了呢?
「那就明天,明天我们去市政厅。」
「但是——」
「你能够一个人做这件事。在你的父亲返回之前,我们已经结婚。别说了……亲爱的。」
伊娃不顾一切地思考着。怎样告诉他从下午之后,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他肯定想知道为什么。而她却永远不想告诉他。在她的脖子周围有个套索,拉着套索的这些人——奎因警官,那个巨大而且吓人的警佐维利——正在出现,并且猛地用力拉它。但是,如果现在她和迪克结婚,那套索也将绷紧在他那可爱的颈部周围。她不能把他拖进她自己的麻烦中来。丑闻,报纸,这些都像是吸血的水蛭……
在她内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告诉他。一切都告诉他。他会理解,他会相信你,他会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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