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睛表明他处在沉思之中。
“我没有任何具体证据,”他最后终于开口,“足以构成某种成形的看法。但我认为,
你们包括克奈泽尔都错了。
我并不认为克奈泽尔说的第四者不可能存在……爸爸,我怀疑我们是否能把案子弄个水
落石出。不过,如果一旦真象大白,我们定能看到,这些凶杀实在要比克奈泽尔的那套推伦
狡猾得多。这两件谋杀非常复杂,根本不是用公式套一下就可以解决的。”
巡官搔搔后脑勺。
“你说,用得着保卫他吗?好象他是这个案子里最重要的角色似的。”
“事情虽然非常奇怪,但我想说的恰恰就是这一点,”埃勒里点燃了烟。“请不要误
会,你刚才对我就产生过误会……克奈泽尔应该保护。希望把每一个逼近到距他三米以内的
人的情况都向我报告。”
二十四
让奈博士被害一案同阿拜·道恩夫人案件一样,也进入了危机,各司法机关和侦破机构
一致认为,如果再过二十四小时还不能发现罪犯的线索,那么这一案件就只好封存入档了。
星期四早晨,奎恩巡官一夜未合眼,起来的时候情绪颇为恶劣。他又咳嗽了,眼神也有
些异常,看来他发烧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坚决不顾琼纳和埃勒里的劝告,不愿躺在床上。
虽然外面很暖和,他照样穿上外套,进入地铁,到警察局上班去了。
埃勒里坐在窗前,呆呆目送着父亲。客厅桌上堆了一桌子早餐后的餐具。琼纳手里拿着
一只茶杯,他那双小吉卜赛人的眼睛紧盯着窗旁忧伤的身影。
埃勒里感到有人在看着他,头也不回他说道:“琼纳,你听说过我爸爸和我正在办道恩
和让奈的案子吗?”
“听说了,”琼纳很快地答道。
“告诉我,你对这案子有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男孩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想您一定能抓到凶手。”
埃勒里充满友情地把手搭到他的肩头。
“你真瘦,琼纳。你的肌肉应该更发达一些。那么你说,我一定能抓到凶手吗?小家
伙,真是个乐天派!不过我想,你大概也听我说了,案子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
琼纳笑了:
“您是在开玩笑吧,对不对?”
“一点也不是,”
琼纳那一对黑色的大眼睛里射出一股狡黠的光。
“您怎么啦,想认输了吗?”
“你说到哪里去了,当然不会!”
“您决不应该认输,埃勒里先生!”
“那我该怎么办呢?告诉我,如果你处于我的地位,那该怎么办呢?”
琼纳没有立即回答。他的嘴唇紧抿着不吭声。他想了又想。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终于
喊道:“鸡蛋!”
“什么?”埃勒里惊讶地问。
“我说鸡蛋……今天早晨我给奎恩老爷煮了几个鸡蛋。
给奎恩老爷煮鸡蛋可得小心呢,他挑剔得可厉害啦。我一愣神的功夫,就把鸡蛋给煮老
了。我怎么办呢?我把它们全倒了出来,又重煮。第二回煮得可好了!”
埃勒里哈哈大笑。
“琼纳,你这个主意出得真好。一切从头开始!愿你的所有的神都来保佑,孩子,这真
是一线光明啊!”
他仿佛又取得了新的力量,一头钻进卧室。琼纳也开始收拾他的桌子。
“敏钦,我照琼纳这小子给我出的主意干,又到犯罪现场去了一次。”
他们坐在医院敏钦博士的办公室里。
“我能帮你的忙吗?”博士的眼睛毫无光彩,眼下有两个青紫的眼核。
“是的,你能不能为我抽出点时间呢?”
“我想可以。”
他们离开了办公室。
这天上午医院的一切又恢复了常态。除一楼某些地方外,各种限制都取消了。挽救患者
生命的手术又在继续进行,仿佛这里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是侦探和警察还在走
廊里来来往往。
埃勒里和敏钦穿过东走廊,又折过南走廊,向西走廊走去。
麻醉室的人口处,有个警察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里值班。麻醉室的门关着。
这个房间仍同三天前的情景一模一样。术前准备室的门旁,坐着另一个警察。埃勒里和
敏钦走了进去。床车、椅于、医疗用品柜、电梯门——一切都是老样子。埃勒里说:“敏
钦,你大概以为我发疯了。请不要因为我第二次到医院来而奇怪。”
敏钦什么也没有说。他朝手术室里望了一眼,立即转身退回来。埃勒里走到电梯门前,
打开了它。电梯是空的。他走进电梯,想把对面的另一扇门打开,但它是关着的。
“这一面的门关着,”他嘀咕道。“一切果然如此。这就是通向东走廊的门。”。
埃勒里又回到术前准备室,再次把它检查了一遍。电梯间旁边是消毒室的门。他打开门
朝里面望了一眼。一切还是星期一的老样子。
“啊,咱们真是孩子气十足!”埃勒里感叹道。“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吧,敏
钦!”
他们又循着来路走回去。他们走到南走廊,再折向正门。
“老朋友,听我说!”埃勒里忽然说。“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再去看看让奈的房
间。”
门口的警察把他们放了进去。
埃勒里进去,坐在已故外科医生的转椅上。面前是一张宽大的写字台,他请敏钦坐到对
面靠墙的椅子上,他俩沉默“敏钦,咱俩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多年来我始终认为没有不
能破的案子。如今我大概也只好放弃自己的这种信念了。”
“你是说,没有任何希望了吗?”
“这对我的傲气是一次可怕的打击。如果我真是遇到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对手,他那犯罪
的智能竟能够一下子制造出两桩狡诈到无法侦破的案件,那我就不这么难过了。可是请注
意,我说的是‘无法侦破的’案件,而不是‘无懈可击的’案件。这两个案子离无懈可击差
得还老远呢。凶手留下了不少蛛丝马迹,这些罪证都无可争辩地在揭露着他。可是,要么我
们这位可爱的凶手善于及时地掩盖自己的错误,要么就是老天爷给他帮了忙……”埃勒里狠
狠地在写字台上的烟灰碟里揿熄了香烟。
“目前咱们只有一条路…详细查明我们一直在传讯的每一个人的情况。奇怪,这些人的
供词中,一定有什么隐瞒的地方!这是我们最后一线希望了。”
敏钦突然急忙站了起来。
“这我可以帮你的忙。我想起了一个情况,对你也许有用。”
“是吗?”
“昨天晚上我写书写到很晚。就是我和让奈合作的那本。我从老医生停下的地方接着写
下去。于是我发现了两个与此案有关的人的一些情况。真怪,我过去对这一点连想都不曾想
过。”
埃勒里皱起了眉头。
“你在手稿里发现什么了吗?”
“不是在手稿里,是在几份病例里。让奈收集病例有二十年了。埃勒里,这是我们职业
上应该保守的秘密,一般情况下我甚至连提都不会向你提起的。”
“同谁有关?”埃勒里急促地问。
“路席斯·丹宁和萨拉·法勒。”
“是这么回事!”
“如果这情况同案件有关,你能不能保证不列入案卷呢?”
“可以,可以,说下去,敏钦!”
敏钦坐下,说了起来:
“你大概知道,医学著作中如果涉及某个特定的患者时,仅仅指出他的姓名的简称或病
历的号码。这是由于尊重患者,另一方面也由于患者的姓名对于所论及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意
义。昨晚在翻阅一些还没有被让奈收入《先天性变态反应》一书的病例时,我发现了几件过
去的文件,大约有二十年的历史了。它们附有特殊的标注,要求在引用这些文件时特别谨
慎,千万不能泄露患者的姓名。我说的这些患者,甚至连姓名的简称也没有标明。这种情况
极不寻常,所以我立刻把整个病历都看了一下,尽管当时我并不准备在书中引用它。这些文
件和丹宁、还有那个女人——法勒有关系。萨拉·法勒是作为一个难产的患者记载在病历上
的。给她作了剖腹手术。再往下就是生产情况的记录,以及婴儿父母性生活的详细情况。这
些证明文件都涉及到患者的隐私,要在书申引用它们是一件十分微妙的事。”敏钦的声音几
乎变成了耳语。“孩子是非婚生的。现在已经长大,名字叫格尔达·道恩!”
埃勒里支着转椅的扶手,身子抬了起来,直瞪着博士。
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
“格尔达·道恩是私生子女!”他说。“嘿,这可是新闻!神秘莫测的情况透亮了。不
过,我还看不出这对我们破案有多大帮助。请继续说下去,老朋友。下文呢?”
“那时丹宁是个刚就业的青年医生,在医院还是个实习医生。他怎么同萨拉·法勒认识
的,我就不知道了。他们之间出现了私情。但丹宁不可能同法勒结婚,因为他已经成了家。
那时他的女儿艾迪特已经两岁。年轻的时候萨拉看来挺漂亮……当然,这个细节同医学并没
有什么直接关系……再往下病历里就是纯医学性质的长篇论述了。”
“我明白,说下去!”
“结果阿拜知道了萨拉·法勒的事。因为萨拉长期服侍她,于是她便原谅了萨拉。而且
还认为最好别给丹宁添麻烦,后来还把丹宁收到自己的医院来工作。阿拜对这种复杂的情况
亲自做了个决定:她把孩子收为自己的养女。”
“我想,通过合法的手续喽?”
“显然是这样。萨拉别无办法。记录说她并未提出异议。她还宣誓保证永不干预孩子的
教育问题。这孩子后来就正式成了阿拜的女儿。当时,阿拜的丈夫还活着,但他们夫妇却没
有子女。这事的前后经过严格保密,包括医院的全体人员。只有接生的让亲博士知道。阿拜
那种无法比拟的权威使后来的一切流言蜚语都烟消云散了。”
“这一点能使案件的许多可疑之处得到解释,”埃勒里指出。“尤其可以解释阿拜和萨
拉之间的那种争吵。萨拉也许是对这项迫于情势的协议后悔了。这样一来,丹宁为什么那样
起劲地证明萨拉与阿拜被害一案无关,也可以得到解释。因为如果萨拉被捕,他年轻时的那
段风流韵事也就会公诸于众了。这样,他的家庭生活、社会地位、乃至他在医界的前途均会
遭受极大的损害。”埃勒里摇摇头。,‘但我还是看不出这对我们破案会有什么帮助。我同
意,萨拉有相当的理由杀害阿拜,要害让奈也并非事出无因。而且,也并不排除在患有偏执
狂症的情况下,她可能行凶杀人。她的确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女人。不过……)他突然在转
椅中挺直了腰,“敏钦,我想看一眼这份病历,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也许在那儿我能发现
一些被你忽略了的东西。”
“我把这么多情况都向你谈了,再对你保密还有什么意义呢?”敏钦以一种疲倦的语调
说。
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向房间里摆着让奈写字台的角落。
埃勒里看敏钦那么费劲地从转椅和墙壁之间挤过去,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一声。
“你往哪儿挤,教授先生?”
“什么?”敏钦站住了,显得很狼狈。接着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窘笑。他拍拍自己的脑
门,转身朝门口走去。
“这又一次证明,我的脑袋现在多乱!昨天我一进屋发现让奈被害,是我下令把他写字
台里面的病历柜搬走的,我倒忘了个一干二净……”“什么?!”
事后,埃勒里总爱口忆这个场面。他肯定说,他感到一种永远难得再次体验的戏剧性的
震惊。这句话一出口,使早已被遗忘的场面又复洁了,刹那间,把道恩一让奈案的侦破工作
引上了另一条轨道。
敏钦被埃勒里突然发出的惊呼声吓呆了。
他呆看着埃勒里,莫名其妙。
埃勒里一跃而起,一声不吭地蹲到地板上。他在转椅后面跪了下来,仔细地观察着地板
上铺的漆布。
又过了几分钟,他迅速起立,摇了摇头。
“这个柜子在地板上一点也没留下痕迹,漆布是新的。
很好,这一点正好证实了我的推断。”
他一步跳到敏钦的面前,抓住了他的肩头。
“老朋友,你把问题解决了!你别走……这个该死的柜子,真见鬼!”
敏钦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双肩,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朋友。
埃勒里在房里快步踱来踱去,不停地吸着香烟。
“我想,情况是这样的。你比我早到了几分钟,发现让奈死了。你知道警察一来就要把
什么都翻个遍,于是便决定把这些珍贵的札记全偷偷搬走,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我说得
对吗?”
“是的。这有什么不好呢?我不懂,这个柜又能有什么关系……”“你错了!”埃勒里
喊道。“你无意中使破案推迟了二十口小时以上。你当然不懂这柜子同凶杀之间有着什么联
系!是啊,敏钦,这可是个谜,是一件很费解的事!你不知不觉间差点把我父亲的前程给断
送了,并且剥夺了你朋友的安宁……”敏钦站在一边,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不过……”
“请不要再反驳了。但也不要过于往心里去。最中要的是我毕竟发现了最关键的罪
证。”
埃勒里收住脚步,神秘地望了敏钦一眼。他用手向右侧的写字台那边一指。
“我不是对你说过嘛,这个角落里曾经有过一个窗户!”
约翰·敏钦朝埃勒里那揭穿疑团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让奈博士桌子后面,他什么窗户也没看到,上那里是一堵砌得严严实实的墙壁。
二十五
“敏钦,请吩咐把一楼的平面图送来,”埃勒里说。他变得判若两人,又恢复了朝气蓬
勃、精力充沛、坚决果断的作风。
敏钦博士觉得,那股洋溢于他朋友身上的劲头,似乎也传到了他的身上。
庶务主任帕拉戴兹亲自把平面图送到了已故外科医生的房间,埃勒里迅速在写字合上摊
开图纸,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条曲线,敏钦博士从他的身后望去,简直摸不着头脑。埃勒里
极为细心地研究着这份图纸,就象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似的。
这样沉默了好久。敏钦博士一直耐心等待着。埃乐里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显露出满意的
神色。他不慌不忙,摘下夹鼻眼镜。图纸发出一阵沙沙声,又卷成筒状。
埃勒里沉思着,一来一往踱了起来,边走边拿夹鼻眼镜敲着自己的下巴。他点燃了烟,
脑袋被一团团烟雾遮没了。
“必须还有一个证据,还需要一个证据……如果上帝保佑,我们就一定能找到这个小小
的证据!”
他跑出办公室,进了南走廊。敏钦好容易才跟上他的脚步。埃勒里在麻醉室门前站住,
回头看了一眼。
“快把术前准备室里医疗用品柜的钥匙给我!”
敏钦拽出一串钥匙,找到了需要的那把。埃勒里一把接过来就朝麻醉室跑。
他边跑边从自己外衣的上面兜里掏出个记事簿来,翻到那页用铅笔画着一个莫名其妙的
几何图形的地方,图形的边上,还有一条虚线。他仔细对着这图琢磨了一会儿,笑了一笑,
默默把记事簿塞进口袋,然后朝门口的警察点点头,走进了术前准备室。敏钦困惑不解地跟
着他。
埃勒里直接朝装着纱布、棉花的小柜走去。他急急忙忙用敏钦的钥匙打开玻璃柜门,眼
睛朝一排排窄长的铁抽匣扫视过去。每个抽匣上都贴着所装物品的标签。
埃勒里迅速朝标签看过去。目光在最上面一个抽匣上停下来: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
拉开抽匣,低头把每件东西部看个清楚。他好几次拿出什么东西来仔细看看,但每次都不满
意。最后他把手伸向一个小卷,抬起头来高兴地叫了一声。他退后一步离开抽匣,又从白袋
里掏出记事簿,翻到画着奇怪图形的那页,把它同从抽匣里找到的东西仔细核对了一番。他
的脸上涌出了神秘的笑容。他收起记事簿,把自己发现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匣里的老地
方。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把那个小卷仔仔细细放进一个透明纸的小封套,塞进了大衣口
袋。
“我以为,”敏钦说,“你发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
你为啥总这么笑眯眯的?怪事儿!”
“这不是发现,而是实证,”埃勒里说。他坐到椅子上,两条腿不住地悠荡着,活象个
孩子。“这可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错综复杂的案件啦。”
“我看,你大概是找到了什么物证,可以使人相当信服地解开这个案子的谜了。”
“可不是嘛!罪证一直就在你的鼻子底下。可我却不得不先把犯罪情况弄个水落石出,
然后才能推测出,这个宝贵的罪证在什么地方。”
二十六
星期四午饭刚过,埃勒里·奎恩正走在八十六号街一栋旧楼的楼梯上。他满面春风,一
只手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纸包,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长长的纸卷。
琼纳听到门锁中钥匙转动,便立刻跑去开门。他看到埃勒里正往身后藏着什么东西。
“哦,埃勒里先生,您回来得真早!干吗不按铃呢?”
埃勒里站在门口,喜形于色。
“琼纳,告诉我,长大了你想做什么?”
琼纳眼睛睁得大大的。
“长大了我要做一个侦探!”
“你会化装吗?”埃勒里一本正经地问。
男孩儿张了张嘴。
“不会,先生,不过我能学会。”
“我也是这样想,”埃勒里说着从背后拿出那个大纸包来,递给男孩儿。,“那么,你
现在就可以开始练习。”
两分钟后,琼纳跑进客厅。
“埃勒里先生,这都是为我准备的吗?”
他把一个盒子放到桌上。盒儿的盖于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一整套各种颜色的假发、好
儿盒香粉、胭脂以及许多诸如此类的东西,使琼纳疑惑不解。
“是的,给你的,小淘气,”埃勒里把大衣和帽子扔到椅子上。“这是给你的,因为你
是奎恩家最优秀的侦探。”
琼纳脸红了。
“如果不是你,”埃勒里托起孩子的下巴额,温柔他说。“如果不是你提的那条非常合
理的建议,道思和让奈的案于到现在也还没有眉目呢!”
琼纳又拉开了话匣。
“您已经把他们捉住了吗?”
“还没有。不过可以告诉你,很快就能把他们捉住,现在回自己屋去,好好看看化装的
道具吧。我得干点活儿。我的事正多着呢。”
琼纳已习惯于奎恩少爷情绪上的这种激烈变化,便往厨房去了。
埃勒里把长长的纸卷在桌上铺开。这是医院一楼的平面图,正是庶务主任帕拉戴兹拿来
的那张。他嘴里叼着香烟,对着图纸琢磨了好久。他不时在图纸的边上用指甲刻上一些神秘
的痕樱显然,不知什么问题使他感到困惑。他开始在房里徘徊,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琼纳不声不响钻进了房间。他的样子十分可怕。他在黑发上又套上了火红的假发。下巴
上长出了红胡子,鼻子下面还有两撇黑色的大胡子。眉毛粘上灰白色的浓毛,变得有点象巡
官那两道浓眉了。面颊涂上了胭脂,眼睛用铅笔描上了黑眼圈。
琼纳站在那儿,尽量不使埃勒里发觉。埃勒里终于抬起头。他脸上流露出惊诧的神色。
他故意装出一种腔调间:“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埃勒里先生,这是我。”
“什么?”埃勒里向后退了一步。”你在捉弄我。琼纳,这真是你吗?”
“当然是我啦!”孩子一边高兴地尖叫着,一边住下扯胡子。
“过来,淘气包!”
埃勒里坐在大圈椅里,握住孩子的手。
“琼纳,”他郑重他说,“案子已经清楚了,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今天我就可以逮捕凶
手。我这里一切已经弄得一清二楚了。只有一个地方还不太清楚……只有一点……”他的声
音突然中断。他挺起胸来,眯缝着眼睛,把琼纳朝身旁一推。
“真的,”他轻声说,“我似乎找到了。”
埃勒里从圈椅上一跃而起,钻进卧室。琼纳跟着他跑了进去。
埃勒里抓起电话,忙拨了个号码。
“是皮特·哈珀吗?皮特,你仔细听着,不要提问题,光是听着。如果你能办好我现在
请你办的这件事,那么我保证你能采访到一条比你上回从我这儿采访到的消息还要轰动的新
闻,你听清楚了吗?你手头有没有纸和笔?不过,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对人说。听见了
吗?谁也别告诉!不得到我的允许不得发表。现在你写吧。我想请你去打听一下……”
二十七
菲利浦·摩高斯律师谨致
理查德·奎恩巡官先生。
“尊敬的巡官先生:
“今晨有幸与埃勒里·奎恩先生电话交谈,现谨遵嘱致函先生。
“奎恩先生通知本人,他已探悉阿拜·道恩的某些私人秘密。然而警方对此却一无所
知。秘密是昨天由约翰·敏钦博士处探得的。
“鉴于秘密已经公开,今后我已无需再对某些问题讳而不答,愿借机将丹宁与法勒二人
间关系不甚了了或暖昧之处作一解释。
“解释之前,亟请俯允向您转告奎恩先生今晨传来的保证。奎恩先生允诺采取一切必要
措施,防止泄露有关格尔达·道恩亲生父母的情况,并望尽可能在警方案卷中不予记载。
“道恩夫人造嘱中规定销毁之文件,实为夫人生前日记。夫人曾于下面提到的事件前一
年,直至事件后五年,逐日留有日记,未曾中断。
“埃勒里·奎恩先生可谓洞察一切:他推知我已逾越职权,于星期一私拆了按法律理应
不拆封即销毁的文件。
“尊敬的巡官先生:我为律师,操业有年,自问不敢有辱先父美名。事关道恩夫人,更
是如此。道恩夫人不仅是我的委托人,实亦为我的至交。我一贯尽心维护夫人的利益。
若道恩夫人死于正常,则我绝不敢对她的嘱托有所违背。然而夫人惨遭凶杀。况我早已
有意,而且至今仍然有意与道恩小姐缔结婚约,此事业已取得小姐的已故养母欣然允诺。所
以,我实已应被视为道恩家族之一员。凡此种种,足以构成我大胆拆阅遗件的理由。
“如果该件未及开封即已移交警方,则某些与凶杀全然无关的人士,他们的隐私悉将张
扬于世。所以,我并不是以一个律师,而是以道恩家族一员的身份拆阅这一文件的,我尽可
以再说明一句,如果文件中果真含有任何与凶杀相干的内容,我定会立即将它转交给先生
的。
“然而在读日记时,我却发现了格尔达出生情况的可怕秘密。至此我已别无他途可择。
请先生谅解,并祈先生勿再责备我隐瞒真象,销毁日记。我的这一举动实非出于一已私利。
因为这种事实并不能使我蒙受任何耻辱。但请为格尔达小姐设身处地着想。须知小姐一直是
白壁无暇。如今竟成了自己女管家的私生女!此事一旦为世人所知,将置小姐于何地!
“情况虽然错综复杂,然而如果与已经送交法院等待核准生效的遗嘱相参照,则又可以
发现另一情况,即:格尔达是阿拜·道恩大部财产的实际继承人。这种继承,不附有任何条
件,不论她的出身状况和父亲状况如何。就事实而论,格尔达·道恩已被确认为阿拜·道恩
的合法女儿。其出身对她按遗嘱享有的遗产继承权毫无影响。所以我之所以竭力隐瞒这一辱
事,决不应视为出于私利。反之,如果格尔达的继承权取决于她是否同故夫人有血缘关系,
那么责备我图谋私利一说方能成立。
“奎恩先生至为明鉴:阿拜·道恩与萨拉·法勒口角不休,其原因即在于格尔达出身的
秘密,日记清楚载明,萨拉对已经达成的协议颇为懊悔,每每扬言要将此中情况公诸于众,
多次以此要挟,以求素还女儿。然而夫人对格尔达慈爱之情,与日俱增。她十分惧怕萨拉对
上流社会公布真情,故一再容忍萨拉,对这个已届中年并患有宗教狂的妇女始终不敢解雇。
“道恩夫人去世后,我曾与萨拉·法勒密谈,她坚决表示愿意严守秘密。这一转变,原
因在于她所仇恨的阿拜已然谢世。而且,不知何故,我本人竞颇得她的欢心。所以她祝福我
同格尔达的结合。丹宁先生无疑也会严守秘密,他将出为个人的切身利益面对此讳莫如深。
他的前途和声誉皆有·系干仆“埃勒里·奎恩先生不难猜到,近日来萨拉之所以数次寻找机
会与丹宁博士会晤,原因正在于此。所怪者萨拉至今对丹宁依然藕断丝连,余情脉脉。凡此
足可说明该妇人思想之怪诞,为人之疯狂!昨天萨拉向我宣告,她已全面考虑了这一问题。
她以殉难者的骄做向我宣称:她已同丹宁达成协议,决不纠缠格尔达,听其独立生活,确认
她作为道恩夫人遗女的身份,“日记透露了另一重要情况——让奈博士参与了这一秘密。先
生谅已洞悉,让奈是道恩夫人的挚友,深得夫人信赖。博士是少数了解格尔达出身真象的人
士之一。丹宁博士年轻时虽放浪不羁,但却并未影响让奈博士对他的推重。此中情况日记录
载甚详。让奈认为,丹宁年轻时一念之差,理应宽恕,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让奈常责备萨拉
无端挑起争衅,责备她常为了发泄自己母性的愤怒于一时,竟不顾格尔达一生的幸福。这是
多么奇怪的事!或云,对丹宁的宽容来自他对丹宁职业技巧的赞佩?或许来自他本人那种上
流社会的观点举止?让奈是夫人的至交,为夫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
何龈龋,也从未有过点滴互不信任之感。
“请原谅我再次恳请先生严守秘密,我的请求决不是出于个人私利,完全是为了格尔
达,此情此意,亟恳见谅。格尔达于我,是人间的一切,是生活的真谛。
“您的诚挚的
菲利浦·摩高斯
“又及:此信仅打印一份。如蒙阅后销毁,不胜感激。”
奎恩巡官后来一直清楚地记得,在这个安静的星期五,仅发生过一件大事,那就是埃勒
里在十八点三十分打来了电话。
近二十四小时以来,埃勒里的行为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他已不再烦躁不安,也不再象前些天,在那令人焦急的日子里,一个劲地在房间里踱来
踱去了。
星期五一整天,他始终坐在客厅的窗旁看书。然后就是用自己那台哗啦哗啦直响的打字
机打字。奎恩巡官午饭时跑回家一趟,在儿子身后张望了一眼,发现他又在写侦探小说了。
还是那部好儿个月前就动笔,近几个星期以来却一个字没动的小说。
老头子自言自语叨咕了几句,悄悄把嘴边漾起的一丝微笑掩饰过去。这是个好兆头。好
几个月都没看到儿子神志这么抬然自得了。
晚上,当巡官又白白奔波了一天,回到家时,具有极其重要后果的电话铃响了。绝望的
皱纹使巡官的颜面显得更为苍老。但当他一听到埃勒里在卧室里的声音时,皱纹一下子全消
失了。面孔也舒展开了。
这是一种兴奋的声音,它充满活力,喜气洋洋。巡官轻轻把通向外间的房门关严,侧耳
倾听起来。
“皮特,是你吗?太好了,太好了!困难吗?没什么关系,常有的事……你真行!文件
弄到了吗?太妙了!一定要好好保存,比命还宝贵呢!不,不。复制一份,一回到市里就交
给我。可以,半夜三点也可以。我等着你。好。别耽搁。”
巡官听到听筒喀唯一声,挂上了。接着响起了埃勒里的喊声:“琼纳,万事大吉!”
“什么事?”埃勒里跑进客厅时老巡官问。
“噢,爸爸!”埃勒里抓住父亲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这个案于有头了,要结案了!皮
特·哈珀马到成功。”
“皮特,哈珀?你为什么不派我手下的人去办?”
“好了,好了,爸爸,”埃勒里微微笑了笑,请老巡官坐到圈椅里。“这类非常微妙的
问题,如果你不明白,谁还能明白呢?这样做当然有原固。……我产生了一种推断,但又不
愿劳动官方人士去核对它。皮特干得很漂亮。如果真找到点什么蛛丝马迹,可不是一句两句
就能把事说清楚的呢。现在万事大吉,只欠拍板了。今天夜里皮特回来,要把一份非常有趣
的文件交给我。请再稍微耐心等一会。”
二十八
星期六埃勒里把父亲最亲密的助手全部请到家里议事。
他的种种计划还蒙着一层迷雾。虽然他们父子星期五晚上交换过一次意见,但他俩说好
在这个会上什么也不透露。他们还商量好不提皮特·哈琅来过的事情。
巡官对记者黄夜来访的详情并不了解。当埃勒里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开门把皮特放进
来时,老巡官正在睡梦中辗转吃语。埃勒里先请皮特喝了一大杯威士忌,又给他递过一盒香
烟,然后从他手上接过一份不大的、沙沙作响的文件。
这些巡官都不知道。
今天,星期六,奎恩巡官把区检察官萨姆逊、警官维利都请来吃午饭。琼纳里里外外不
停地侍候着。
萨姆逊的目光停到埃勒里身上,他想早些知道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请喝咖啡吧,尊敬的检察官先生,”埃勒里微笑着说。
然后,他又转过身去对警官维利说:
“你接到克奈泽尔这几天同别人接触的情况报告了吗?”
“接到了,”维利隔桌递过一份文件来。
“这可是一次引人入胜的狩猎活动呢,”埃勒里说。
“好久也没有这种机会认真地散散心啦。”他大笑起来。
“我暂时先不把凶手说出来。我的某些结论过于大胆了。所以我想先听听家父,或者您
——萨姆逊,或者你——维利的想法。咱们先来看看,在侦缉阿拜·道恩凶杀案时,我们已
经有了些什么进展。我们找到了两件非常重要的罪证——一双白色的帆布软底鞋,一条白裤
子。”
“这些罪证又有什么用?”萨姆逊嘟嚷说。“我同意,它们看来可能很有趣,但如果想
要以它们为基础来建立整个法律程序……”“请诸位注意下面几点细节。在我们找到的这双
帆布鞋上,有三点值得注意之处:一根断鞋带、鞋带上的一块白胶布和卷进鞋筒的鞋舌头。
当然喽,最起码可以得到这样的解释:扯断鞋带是一种偶然现象,白胶布是为了接上鞋带,
那么卷进去的鞋舌头又意味着什么呢?”
萨姆逊额头堆起了深深的皱纹。维利仿佛手足无措了。
巡官聚精会神地听着。
“没法回答吗?你们没有看到这里的逻辑联系吗?”埃勒里叹了一口气,“好吧,把这
一点先放下。不过我要补充一句,正是这双软底鞋的特点,对破案起了最初的、在某种程度
上来说竞是最重要的推动作用。”
“真的吗?”维利问道。“奎恩先生,您想告诉我说,您当时就知道凶手是淮了吗?”
“维利,维利!你真是个天真的人,脑袋瓜子一点也不会绕弯子!我从来也没有说过这
样的话。但在我思考这双鞋、这条裤子的特点的过程中,我所怀疑的圈子越缩越小,直到很
可靠的地步。至于说到裤子,你们大概已经注意到,膝盖以上的皱褶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很清楚,裤子的真正的主人,”巡官疲倦他说,“个子要比凶手高。这样凶手就得要
把裤腿挽起来一点。这裤子还能揭露什么问题呢,我可说不上了。”
萨姆逊忿忿地咬开了一支雪前头。
“我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可救药的糊涂虫,”他说。“我一点不懂,这些东西到底能对咱
们有什么用。”
“那就太不幸了,”埃勒里小声咕哝,“那么咱们再来看看第二件凶杀案。咱们来分析
一下,为什么这位哀恸不已的善良的博士竟会这样快地彼送进阴曹地府呢?在这个问题上,
请允许我再提点具体的细节。请你们注意让奈的尸体在被发现时的状况。”
“状况?”萨姆逊有点恼火。
“是的。足以揭露凶手的状况表现在死者让奈的脸上。
大家记得,他显然是在写作《先夭性变态反应》一书时被杀害的。但他的表情却是那样
安详,就象是在睡梦中死去一样。没有一点惊讶、恐怖或是死前的恐惧。现在咱们再把这一
点同把他打昏的那一下,同他身体的那种特殊姿势统统联系起来看。这些情况都是得出具体
推断的基矗当发现了第二件罪证时,形势就变得更为有希望了。”
“这些都并不能使我很乐观呢!”萨姆逊道,他的情绪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