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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19122301135

_4 亚历山大·别利亚耶夫(苏联)
“我路上再告诉您。”
汽车向机场开去。瓦格纳托着沉睡的陶贝摇摇晃晃的脑袋,心中暗笑,想象着自己将在莫斯科的办公室里就快活的德国一游向刚刚睁开眼睛的陶贝表示谢意的情形。
机库里停着几架客机。其中一架已经准备好起飞了。飞行员、机械师和旅客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酣然大睡。他们把旅客抬出机舱。瓦格纳往飞行员和机械师口中各塞了一片抗睡眠药,接着给他们灌水,把药送下肚去;他俩很快就醒了,莫名其妙地望望四周。
“现在发动机器,起飞上路!”卡尔命令道。
“往哪里飞?”飞行员问道。
“莫斯科!”
飞行员不同意地摇了摇头。
“这是去柯尼斯堡的航班。我还有其他乘客呢。你们有票吗?”
“这就是我们的票!”说着,卡尔从口袋里拔出一把老式手枪。
“这是暴力行为!我要喊人啦!”
“喊哪!你喊这些人吧!”说完,卡尔指指在地上东倒西歪地睡着的乘客。“还有那些!……”
“咱们飞吧!……”机械师耸耸肩说道。
大家很快坐好,发动机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于是,在瓦格纳的下面又展开了一片五颜六色的大地毯,上面点缀着整整齐齐的铁路、细如蓝带的蜿蜒河流和状如斑点的城镇。
半个小时在沉默中过去。突然,卡尔望了一眼窗外,从座位上大喊大叫地跳了起来。发动机的轰鸣声压住了他的嗓音,但当卡尔指了指表又指了指太阳之后,瓦格纳明白了:太阳光从左边斜着照到机舱里。在这个时候,如果他们是在往东飞,太阳应该从右边照进来才对。
卡尔冲到驾驶员面前,摇晃着他的肩膀,让他看看太阳。驾驶员则让他看地图,力图说明自己没错:他是从熟悉的航线向柯尼斯堡飞,然后再从那儿按着科夫诺——斯摩棱斯克——莫斯科的航线飞。他不能一直朝东飞。没研究过那条航线。在哪儿降落也不知道……
卡尔不听任何解释。他拔出了自己的老式手枪,威胁地在飞行员的鼻子尖前晃悠了一下,然后用枪管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径直向东的直线。
驾驶员鄙视地耸了耸肩,打了个手势,让卡尔坐到他的位置上去。在500米的高空驾驶着飞机,飞行员根本就不在乎卡尔的威胁。
但卡尔趴到他耳边叫道:
“我现在不打死你,等飞机一落地我再打死你!”
飞行员顿时蔫了,他咬紧嘴唇,转动了方向舵。飞机的一侧向下一歪,一个急转弯调头向东北方向飞去。
在飞过布隆堡上空时,乘客们看到街上已经有了动静。
卡尔看了瓦格纳一眼,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醒啦!……”
教授想解释一下,既然布隆堡此时从睡梦中醒来,显然说明这里的人服药比较早。柏林也许还睡着呢,但它也会很快醒来。但发动机的轰鸣妨碍说话,瓦格纳只是默默用手指了指依旧睡着的陶贝。
接着,谁也不作声了。飞机好象分秒不动,只是大地慢慢向后移去。卡尔打起瞌睡来……
但瓦格纳机警地注视着前方。突然,有人推推卡尔的腰,他醒了。叫醒他的阿道夫让他往窗外看。
卡尔向远处望去,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瓦格纳把放在机舱里的一架望远镜递给他。卡尔把望远镜放到眼前,突然他的胸膛挺了起来。
国境线的界碑上有一面红旗在飘扬。
“得救啦!”他一边喊一边对着窗子舞动着望远镜。
书橱来客
一、雨夜
秋风鼓起腮帮子,在壁炉的烟囱上吹奏出一连串半音音阶。声音愈来愈尖细,如泣如诉,凄凄切切……一个不知在房顶上什么地方的生锈的风向标,仿佛再也忍受不住这一哀怨曲调似的,吱呀呀地叫了起来。风抓住一把把雨丝,就像用干巴巴的扫帚似的怞打着窗玻璃……钟敲3响,半夜3点。
而瓦格纳教授并没有睡觉。自从征服睡眠之后,他已经好多年没睡了。他的生活就是一个连续不断的工作日。而且是一下子就要同时干两件工作。他的两个大脑半球就像两位互不相扰的科学耆宿,各自同时顺着自己的思路工作。
其中一个考虑的是原子结构。这也是瓦格纳教授现在研究的课题。
而另一半大脑——这可是少有的事——正在考虑他自己的处境。他在理清那些使他重陷囹圄一件件倒霉事……
他为“征服睡眠”所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大的。一个名为“狄克推多”的德国秘密政治组织为了利用他的发明,把他诱入罗网。瓦格纳教授坐飞机逃跑了。可是,就在获救在望,在他已经看到远处俄罗斯国境线上红旗招展之际,发生了一件他最想不到的事。追捕者从天而降。他所乘坐的飞机马达的嗡嗡声被越追越近的敌机的轰鸣压了下去。而在他听见声音再回头观察时,已经是为时已晚。一架巨大的高速飞机已经飞近了逃亡者,这一德国技术的最新发明,显然是暗中制造而保密至今的。
巨大的“鹞鹰”向瓦格纳教授的座机扑了过来,抛出两根长长的金属索,一下子就吸住了双翼客机的上面两个翅膀;抓住牺牲品后,它猛地向前一冲,转了个大大的弧形弯,向西飞去。所有这一切只是几秒钟的事……
当瓦格纳教授和他的旅伴被这一接舷战惊呆而又回过神来时,瓦格纳教授的伙伴之一,德国工人卡尔泄气地狂叫了一声。他拔出自己的老式手枪,从驾驶舱的窗口伸了出去。把一夹子弹全对着“鹞鹰”打了出去。但子弹打在飞机的装甲肚皮上,像一颗颗豌豆似的崩了回来,于是卡尔把枪往地上一摔,手枪砸在陶贝的脚背上,疼得他蹦了起来;瓦格纳教授还没来得及挥一下手,卡尔已经从机舱爬到了机翼当中,接着往上爬去。透过两架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听到了枪声,于是,卡尔双手在空中一张,身体在窗外一闪而过,就落到下面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瓦格纳教授浑身冰凉,再没有勇气朝那里望一眼……他沮丧地坐着,两只拳头攥得生疼……
而飞机继续发了疯似的飞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飞得越来越高。越发逼人的寒气说明飞机是在非常高的高空飞行。突然,机舱舷窗被灰色的窗帘挡住,刺骨的潮气从敞开的窗子钻了进来。是乌云!飞机飞到乌云当中了。
“它一降低高度我就能判断出到哪儿了,”瓦格纳教授想道。
但这个想法注定实现不了。
敞开的窗子外面突然出现了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一个人顺着绳梯下来了。透过雾气,瓦格纳教授看到一个左手摸着绳梯的人。他的右手里有一把手枪。
“举起手来!”
与其说是听,倒不如说是猜到的,瓦格纳教授举起了双手。
那人钻进机舱,搜了瓦格纳教授和那个工人的身,然后把他们的眼睛蒙上了。
“您在这儿怎么样?”
瓦格纳教授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问话,显然是在问陶贝。因为发动机的声音太响,瓦格纳教授没清见陶贝答了句什么。
飞机起码又飞了3个小时。
……瓦格纳教授又被囚禁起来。当蒙眼布被摘下,他头一个看到的就是他的老熟人——他的老狱卒——布劳德的那张脸。
“亲爱的教授,您可是跟我们开了个不错的玩笑呀!”他说道,脸上的殷勤笑容一如既往。
“不知道我们当中哪一个更会开玩笑!……”瓦格纳教授陰沉着脸回答。
经过一次不成功的逃亡之后,对瓦格纳教授的监视大大加强了。除了布劳德之外,还添了几名专家教授,他们要对他的科学研究进行监视,并监视他是否将其发明用于逃亡或加害德国人。当然,他们对他的工作还是提供一切便利。他的办公室的高高天花板是拱形的,像钟楼一样——也可能这个地方原来真的是钟楼。一个样式古老的壁炉、厚实的墙壁和狭窄的窗子说明瓦格纳教授的新囚禁地点是个古堡。不过,瓦格纳教授不知道这个古堡座落在什么地方。
自从瓦格纳教授逃亡失败、重陷囹圄以来,已经过去了3个月。但他并没有放弃重获自由的打算。逃亡失败只能使这个愿望变得更加强烈。他设想了种种逃亡计划,但它们都难以实现。
只有现在,在这个狂风大作的雨夜,他完成的发明,能使所有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他将重获自由——地球上还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么自由。
但他必须保住自己发明的秘密,活儿得干得让那些狱卒们摸不着头脑。可这回干起来就不如上次那么容易喽。对原子结构的研究将给他一把通向自由的钥匙。但他每次做实验时都有一位年轻却又博学的天才教授施密特在场,施密特也在这一方面进行研究。不可能用那种能叫布劳德上当的“声光”钓饵叫他上钩。
瓦格纳教授久久地捉摸着施密特。这个人的脸很像画上席勒的脸,他的气质是一种奇特的混合物——既有普鲁士人的不可一世的劲头,也有津确的科学思维,还有古老的德国浪漫主义津神。仿佛好几个时代的津神在他身上共生一样。不过,也许是年轻的缘故,浪漫津神在他身上暂时占主导地位。他的心里常常迸发出灵感的火花,每当这种时刻,与其说他是个科学家,倒不如说他更像个诗人。
“人类大胆的天才,”他双目炯炯有神地说道,“能够把大自然奥秘的最后一层帏幕揭去。尽管有‘天条’严禁,人还是如饥似渴地品尝了智慧之树上的果实,他勇敢地窃取了圣火,用它照亮了造物最隐秘的每一个角落。对原子结构所进行的研究,几乎为我们揭示了‘自在之物’的秘密。我们揭去了‘本体’上所覆盖的‘现象’这一伪装。这就能把康德的哲学来个底儿朝天!”
“像卡尔-马克思那样把黑格尔的哲学来个底儿朝天吗?”瓦格纳教授笑着问道。
施密特不会走得那么远,并且似乎被自己的大胆结论吓着了。
“我的结论纯属物理学上的,”他闪烁其词地回答道。
但是,正是物理学本身把他推上了这条思路,如果他意识到最后结论,他也许就不会走下去了。
“物质结构的奥秘——是揭示造物奥秘的关键。当我们完全掌握这一奥秘之后,我们就会无所不能……我们就掌握了物质的循环转化……我们能把荒漠里的沙子变成黄金,把石头变成面包……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还能创造出一个小宇宙——在自己的实验室里造出一个小小的太阳系来。”
“那时造物主该怎么办?”瓦格纳教授还是那样笑着问。
施密特不知所措,忽然发起火来。
“我不涉及神学,”他脸红脖子粗地脱口而出,接着就一声不吭了。
“我得给你预备一个好玩意儿,”瓦格纳教授望着年轻的科学家想道,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科学思想正在不安分地要在古老信仰和先知们造成的盘根错节的思想林莽中打出一条通道来。
“您已经比您能想到的更接近真理啦,我的小朋友,”瓦格纳教授严肃地说道。“请跟我到实验室来吧。”
“请允许我也瞧瞧您打算给施密特教授看看什么吧,”布劳德说完就紧紧跟在他俩身后。
二、造物主
瓦格纳教授他们三个走进一个光线昏暗的哥特式大厅。这里原是王侯贵族饮宴作乐的地方。狩猎归来,他们要在这里寻欢作乐一直到大天亮:两手攥着爇气腾腾的野猪肉大嚼,把骨头扔给猎犬,从高高的酒桶里畅饮啤酒,引吭高歌,声震高高的大厅屋顶。而现在这里就像个空荡荡的庙宇一样,静悄悄的。靠墙有几张长长的桌子,上面摆满了坩埚、蒸馏釜、烧瓶和试管。大厅的整个中央部分全被一个无比巨大的玻璃球给占满了。
瓦格纳教授冲着这个球的方向伸出手去。
“您终于要给我们解释这个球的用处啦,亲爱的教授!”布劳德说道。
“对,我想做的正是这个!”瓦格纳教授应了一声,就朝开关走去。
电灯泡熄灭了,大厅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球的内部有一团雾在隐约发亮。
“请坐吧!”
布劳德和施密特在两张古老的皮沙发椅上坐下。
瓦格纳教授站在球旁,他的侧影在那一团雾的背景上显得十分清晰。
谁也没说话。只有风还在外面没完没了地抱怨个不停。这个尖顶天棚的古老大厅,球体发出的神秘的暗淡光芒,风向标传来的吱呀声和哽咽的风声,都使神经质的布劳德和浪漫的施密特感到恐怖。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中世纪炼金士的实验室里。
施密特开始浮想联翩。他觉得站在那个神秘的闪光圆球旁的已经不是什么瓦格纳教授,而是浮士德博士,看,他马上要念咒语了,于是,身着传统戏装的魔鬼靡非斯特就要从黑暗的角落钻出来了……是不是还有一条黑色的卷毛狗在外面搔门呢?……
“这里要诞生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小太阳系,”瓦格纳教授打破了沉默,他庄严地向球体伸出一只手,俨如说出“要有光!”这一句话的造物主那样说道:“亲爱的施密特,您刚刚幻想的事,现在要成为现实!”
施密特神经质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绝不可能!”
“Eppursimuove①,”瓦格纳教授笑着回答。“您现在看到的雾要形成一个新世界。”
①Eppursimuove,伽利略的话:“但它(地球)毕竟是动的!”——原编者注。
“教授先生,请允许我!……”
“亲爱的朋友,”瓦格纳教授打断了施密特的话,“我对您的所有问题要做出一个回答。但我怕我们科学上的谈话会使布劳德先生感到乏味,也许不能完全听懂。所以我就从最实质性的东西开始。”
“您自己也说过,原子结构是揭开造物奥秘的钥匙。我已经掌握了这一把钥匙。我分解了原子①,我得承认,是冒着被原子内部释放出的能量把我自己和这栋房子炸得粉碎的危险干的。”
①本文发表于1926年,当时关于原子的见解与今天的科学相去甚远,但作者亦不乏科学的预见,猜到了原子内部蕴寒巨大的能量,只不过其威力远远超出作者的想象力罢了。
“我得到了用以创造世界的本原材料。如果说世界在形成时并没有‘造物主’插手,那么这本原材料自身就应该包括所谓的primummoveus——原动力。只要把这本原材料置于相应的条件之下,就会出现宇宙生命。归根结底,这就像把青蛙卵置于温度适合的水中能孵出小青蛙一样简单。”
“然而说到实际情况,问题就比较复杂一些了。在真空玻璃球内达到星际空间的绝对零度并不特别困难。但是,必须使我的宇宙‘胚胎’和地球引力完全隔绝。这我也做到了。我就不再提及其他技术上的困难了。不用多说,你们也会注意到,我所创造的宇宙云团已经开始旋转。看吧!”
布劳德走到球体跟前,发现闪光的云雾正在慢慢绕着自己的轴旋转。
“太惊人了!……简直不可思议!……”突然,布劳德好象想起了什么,他扭头冲着瓦格纳教授笑着说道:“可是,亲爱的教授,您不会像浮士德坐着木桶飞走那样、坐着这个圆球溜之大吉吧?”
“我宁可穿门而出,”瓦格纳教授回答道,他暗指的是上次逃跑时炸开钢门的事。
“不过,尊敬的教授,请告诉我们,”布劳德又问道,“您的太阳系得几百万年才能形成呢?”
“几个小时,您若是想知道的话,”
“怎么,才几个小时?”
“原固很简单。这个未来的行星系只有太阳系的一千四百亿分之一大。根据我的计算,这个星系的太阳的直径只有1厘米大小,轨道直径大约32米,而一个像地球的行星的直径将小于十分之一毫米。
“此外,我还人为地加快了进化过程。根据事先的计算,行星的形成约需2000个小时;从第一个有机物出现到进化成会说话的人需要700小时,我们人类有生以来的历史进程在这个行星上只需40秒就可以走完。这样的时间比例在我们的太阳系也是存在的,只不过实际长度相应要大得多。
“要是地球上的时间也按这个比例:把第一个无脊椎生物出现前的时间算作24小时,那么,从无脊椎动物到人需要70小时,从人会说话到今天为4秒,从人开始说话到今天的全部历史,只占从原始有机物到人的整个发展过程的六万三千分之一。”
“难道您还指望,就在这里,在这些显微镜才能看得清的行星上,也会出现人类吗?”
“为什么不呢?从这个行星系的出现到它的灭亡期间,这个人类只生存我们的几分钟。而我们的几分钟对于他们就是几百万年。
“在这五六分钟之内不知要经过多少辈人的生死,不知要建立和灭亡多少国家,战争和革命要震惊‘世界’,人要出生,受苦,对永恒进行思索,认为自己是‘万物之灵’并且死亡……也许这里也会诞生伟大的天文学家,他们将对宇宙进行研究。但玻璃球的外壳对他们是不可逾越的无限,他们甚至永远也不会知道它的存在……可能,在这里小宇宙里也会出现我们的俄罗斯诗人瓦列里-勃留索夫。他的确描写过电子世界。他写道:
它们虽小,却和我们这里一样
无尽无穷;
有忧伤,也有爇情,甚至连世界的通病
都和我们一样——自大狂妄。
他们的哲人,把那小小的无限世界
当成万物的中心,
匆匆地寻觅着奥秘的火星
就和我现在一样睿智英明;
新生力量的洪流,
在毁灭的瞬间产生,
同时也听到自以为是的惊呼:
上帝熄灭了自己的明灯。”
瓦格纳教授把这首诗译成德文,并为不能把诗人的佳句传神地表达出来而感到遗憾。
“太美了!”布劳德赞叹一声,并半打趣地提出了个问题:“我们的宇宙会不会也在同样的玻璃球里,也是某个宇宙瓦格纳教授在实验室里的实验品呢?”
“我没有想过!”瓦格纳教授严肃地回答。“尽管这样的球体完全可能存在。要知道爱因斯坦已经证明了‘无限的’宇宙空间的曲率。万一有一个超人瓦格纳教授,他也不是神,就像我也不是神一样:我不是‘创造’世界,而只是利用了一下永恒的宇宙力量,没有造物主,它们同样能很好地发挥作用。”
“教授,您说我们能不能看到这个渺小的人类,观察一下他们的历史进程?”
“我想不能。这个世界太小了,我们的观察跟不上它的时间飞速流逝,就好象它离我们几百万公里一样。在那儿几百万年一分钟就过去了,这已经超出我们地球人的接受能力。但我还是试图揭开这一秘密。我预制了一台电子显微镜,打算借助特殊的电影摄影机——它能在一秒之内拍几千张片子——拍些照片;然后把片子放大,再用慢速在银幕上放映出来。不过,即使是这样的高速摄影,每张片子拍摄到的,恐怕也相当他们几百年的时间了。”
“若是把他们的星球运行速度降低怎么样?”
“这样我们就立即使他们的生命延长了,而他们自己则未必能感觉得到,因为他们的生理和心理过程是同时一下子放慢的。那我们就可以同他们进行交流了,当然是得通过无线电。可是我们又未必能制造出具备那样高灵敏度的接收机,来接收这个渺小世界‘功率最强大的’电台发出的信号!不过说到底,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看哪!看哪!”施密特叫了起来。“中央的内核越来越成形了,光也更强了,雾也变成凝块了!”
“没有那么快!不过是您习惯了房间里的黑暗罢了;而‘凝块’就是一个未来的行星,它在几天之前就形成了,刚才是被雾挡住了,所以您没有看见它。好啦,我得走了,工作在等着我呢!”说完,瓦格纳教授就到办公室去了。
而布劳德和施密特就像中了魔法似的盯着玻璃球,里面是一个人类创造的新世界的蔚蓝云雾在慢慢旋转。
三、“魔盒”
瓦格纳教授没有想错:施密特对那个“玩意儿”着了魔。布劳德也舍不得离开它。他俩一连几小时地待在黑暗的大厅,坐在玻璃球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发光云雾的变化。
那情景的确叫人入迷。
雾状的宇宙物质逐渐凝聚,形成了球体,一个小时比一个小时更明亮。蓝光变成了白光。肉眼已经无法直接进行观察,光刺得眼睛发疼。只好戴上墨镜。在明亮的小球周围出现了一个圆环,圆环上有一处较粗,就像是绳子上挽了个小疙瘩。圆环断了,开始渐渐收缩,最后都凝聚到“疙瘩”上。
布劳德和施密特爇烈迎接这头一个行星的出现,他们给它命名为“海王星”。很快,其他行星也形成了,在它们附近还出现了以非凡速度旋转的卫星——“月亮”。新的太阳系充满生机,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彩虹,中央的“太阳”的白炽光球已经照亮了整个玻璃球。它的光芒充满了整个大厅。
“瞧,”施密特说道,“此刻这个小星球上是黑夜。可你看看这个‘太阳’喷出多么长的日珥!”
“‘海王星’上也许很快就会出现鱼龙和别的怪物啦……”
于是,他们又不说话了,完全沉醉于这一奇观之中。
“很快我们的房间里就用不着老式的电灯了,一颗真正的太阳将要取代它们,”经过一阵沉默之后,施密特说道。
“是的!不过我们能看到有机生命和人的发展进化吗?”布劳德对此很感兴趣。
“瓦格纳教授说过可以,他正在努力制造电子显微镜。”
“您没有觉得玻璃球好象放出爇量来了吗?”又过了一会儿布劳德问道。
“这不可能。球体内部是真空的,不可能导爇,”施密特回
布劳德走到球体前,用手摸了摸它。
“球是爇的!”
“奇怪!……得去叫瓦格纳教授了。”
瓦格纳教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埋头制作着一台复杂的机器。他的手上戴着一副像是用橡胶制成的手套。
当他得知这一新闻之后,沉思了有一分钟之久。
“显然是有什么地方漏气了!”他说道。
“这太可怕啦!”布劳德叫道。“球会一直爇下去,到时……”
“玻璃就会炸开……”
“于是原子内部的能量就突然释放出来!……难道这不就是一场灾难吗?……”
“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可怕。在公众中广泛流行着一种看法,认为原子衰变释放出的能量等于燃烧两千吨煤。这是不确切的。原子内所蕴寒的实际能量只有刚才那种假设的百分之零点八,同时,我们这一新世界所用原子材料的量是微不足道的。你们知道,如果把慧星巨大的气体星体凝聚起来,完全可以把它放进一个顶针里,而这一个渺小世界的构成成分是何等微不足道啊!不过,要是真炸起来,还是相当可观,得采取措施……”
“教授,难道您认为这个小宇宙注定要毁灭吗?”
“所有的宇宙都注定要毁灭!在天空的无底深渊之中一个个太阳在不断毁灭,不断诞生。”
“我及时做出了一项重要发明。你们看见这个小盒子了吧?”瓦格纳教授举起一个不知是什么金属或是合金制作的小盒子,接着说道。“这是一个‘魔盒’,它能创造出神话般的奇迹。咱们去看看咱们患病的世界去吧!”
他们走进大厅。教授用手摸了摸玻璃球。它已经烫得手不能挨了。
“是的,不能再拖延了。可怜的小世界!还没等到人类出现,看见太阳的光辉,就毁灭了。而佛则把这称之为‘涅-’”。
瓦格纳教授把那个像照相机暗箱一样的盒子贴到玻璃球体上。可以把他的动作比作是想用照相机拍下即将灭亡的世界的遗像。跟照相一样,这个盒子的开关咔嗒响了一声。与此同时,“镜头”发出一道蓝色的闪光,就好象水浇到烈焰熊熊的篝火上一样,玻璃球里的世界熄灭了。“海王星”熄灭了,它的卫星熄灭了,终于,“太阳”也熄灭了。房间里暗了下来。玻璃球里变得空空荡荡。借着小盒子里发出的蓝光,勉强能看到玻璃球底部有一点儿白色的粉末。
“Finis①!”教授说道。
①Finis,拉丁文,完结、结束之意。
“这就是这个小宇宙剩下来的一切!在这些粉末之中,隐藏着这个世界未来居民的天才思想,隐藏着他们的愿望,他们对真理的追求,他们为争取美好未来的奋斗!这一切全都化成了灰!……”施密特凄楚地说道,同时无力地垂下了双臂,就像一个在新坟前祈祷的牧师。
“我的朋友,用不着悲观失望!在这‘灰’里已经形成过,而且还要形成无数次既辉煌而又有其不足的的世界。而您作为科学界人士,想必应该知道,这些‘灰’不过是我们身体里也有的化学元素而已。我们只不过发现了转化、分解它们和它们的原子本身,并使之变成新的原子一物质——世界的手段罢了。”
“但您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呢?”
“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谈。而现在为了驱散您心中的哀伤陰影,我要用我的魔盒来给您表演一个有趣的魔术。这儿的光线太暗,我们到办公室去吧!”
瓦格纳教授站在堆满图纸、手稿和未完工的复杂仪器设备的桌子旁。布劳德和施密特坐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凝神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们把这个大墨水瓶,”瓦格纳教授开始用给学生上课的声调讲道,“放到魔盒的光线之下,使之受到照射……就这样……好!我们现在用,嗯,就用这个镇纸。一、二、三!”他模仿着魔术师的声调开玩笑地说道,从高处把镇纸朝墨水瓶上扔下来。
发生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两个听讲的人不由惊叫起来:镇纸没有砸碎墨水瓶,而是像硬物掉进液体那样掉到了墨水瓶里,墨水瓶不但丝毫无损,而且还保持原样,只是镇纸的几个角撑了出来。
“现在……一、二、三!我把镇纸拿出来,你们瞧,墨水瓶完整无缺,还在老地方。现在请用手把墨水瓶拿起来。”
施密特和布劳德已经惊呆了,两个人都没动地方。
“你们怎么啦,先生们?”
布劳德伸出一只手来。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在颤抖。他去拿墨水瓶,但他的手指就像什么也没有碰到似的陷了进去,意外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哎呀!”布劳德忍不住地叫道,迷惑不解地瞧瞧瓦格纳教授,又瞅瞅施密特,想得到回答。
瓦格纳教授仰面哈哈大笑。然后他突然抓起魔瓶,把它扔到熊熊燃烧的壁炉里。布劳德和施密特猛然站起,脸色发白地看着瓦格纳教授。难道他疯了?……
但他依然满面笑容地摘下手套,也扔进壁炉,这才对着两个惊得目瞪口呆的观众说道:
“亲爱的先生们,你们看出点儿门道来了吧?”
“说实话,我一点儿都不明白,”施密特应道。
“这更好,这更好!而您明白所有这一切的后果吧,我亲爱的布劳德?”
“不明白!”他闷声闷气地答道,警惕起来。
“这其实再简单不过了!您想象一下,我就是那个墨水瓶!哈——哈——哈!好,再简单一点儿,假如我自己也受了这魔鬼光线的照射!总之……嗯,就这样!”
说完,他径直穿过整个房间,桌子、沙发也是一穿而过,就像穿过空气一样。
“总之,我现在是个优灵……一个活人的优灵!”
于是他又放声大笑起来。
“现在,亲爱的布劳德先生,请允许我和您拥抱告别,向您的盛情款待说声谢谢吧!”
说着,他大张开双臂朝布劳德走去。布劳德吓得全身一晃,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就好象真的见了鬼,靠到了桌子上。但瓦格纳教授继续朝他走过来,做了个拥抱他的姿势,就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布劳德感到一股轻风吹透了自己全身,同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现在,我的朋友们,咱们再见吧!”瓦格纳教授的声音已经是在他身后响了,
“布劳德,您问过我,会不会像浮士德和靡非斯特坐木桶飞走那样坐着玻璃球飞走。没有科学实现不了的神话。请允许我,一个当代浮士德,消失在大幕之后,并像演员那样说声……再见吧!请向陶贝转达我的真诚遗憾——我没能在莫斯科的家中招待他!”
突然之间,又出了件把两位观众震惊得几乎晕过去的事:瓦格纳教授走进烈焰熊熊的壁炉,站在火焰之中向他们点了最后一次头,就消失在壁炉后面的墙里了。
“别啦!……”不知打哪儿最后一次传来瓦格纳教授寒糊不清的声音。
有人敲了半天门了,但无论是布劳德还是施密特都一动不能动,布劳德瘫坐在沙发上,就像完全虚脱了一样。
最后,门悄悄被推开了,陶贝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望了一眼。他扫视了一圈,这才小声问道:
“瓦格纳教授是不是在实验室呢?布劳德,快跟我来!我从委员会带来了重要消息。”
说完,他又换了暗语说道:
“委员会认为瓦格纳教授……继续活下去……太危险……就此给您发来指示……要立即执行……”
“晚啦!……瓦格纳教授已经不在了!……他消失了……他是个鬼……他从壁炉里跑了!穿过火焰和墙壁跑掉了!……”布劳德声音嘶哑地说道,两只眼睛一直呆呆地盯着烈火熊熊的壁炉。
四、优灵人
“这样,我就成了一个哪儿都穿得过去,谁也逮不着,抓不住的优灵人。简直就跟‘鬼’一模一样了,但我仍旧还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瓦格纳教授在穿越壁炉墙壁时想道。
“说实在的,穿过壁炉火焰还真有些冒险,我的新原子结构的身体不受火焰伤害只是我理论上的推论,而我还没有对自己新身体的特点进行研究呢。所幸我的推论是正确的。可我这是落到什么地方来啦?”
瓦格纳教授往黑暗中瞧了瞧。这里显然是个仓库,从地下到房顶塞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堆在这里的这些家当并没有碍瓦格纳教授的事。他的膝盖进了一个皮箱,身体斜穿过几根铁管,脖子上的脑袋进了吊着水桶和吊灯的天花板。黑乎乎的仓库里放的几乎全是蓝盈盈的铁家伙。
“奇怪!我眼睛的视网膜显然已经能接收金属上反射出的光线了。科学对此还不能做出解释。”
瓦格纳教授扭过身去对着他刚刚走出来的墙,他很想验证一下墙是否还完整无缺。跟他估计的一样,他穿墙而过后在上面没留下丝毫形迹。
但他被另一件事震惊了:他竟然隔着墙看到了他刚刚离开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明晃晃的电灯和壁炉里熊熊的火焰。虽然每块砖都保持着原来的形状,但对于他的眼睛来说却变成透明的了。
他看到了想用铁火钳把“魔盒”从火里夹出去的施密特,还有在布劳德身边忙乱的陶贝,布劳德显然是晕过去了。
有门的那面墙也是透明的,瓦格纳教授可以看到坐在里面的警卫,再往前是一排穿廊式房间。连房间里的家具都有了“透明度”。
因此,所有的物品、房间和人的轮廓都重叠在一起,就像一张对着不同场景拍摄好多次的照相底片。
“简直不可思议!我的眼睛具备了X光的功能。”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这间仓库,注意到办公室的光线并不能照进来,所以这里除了金属的东西泛出点儿蓝光外,一片漆黑。
“这倒没什么可奇怪的,普通光线不可能穿墙而过,这是个惊人的效果:我能看见的光线既照不到我,也照不到我周围的东西。但为什么仓库的两面墙都是黑的呢?”
于是他向一面黑墙走去,突然叫了起来,他的一只脚意外地悬了空。于是他小心地把头从墙里探了出去,脑袋立时沉入黑暗的秋夜之中——这是面外墙。天上正下着大雨。雨水穿头而过,头还是干的。而呼啸的大风和寒冷,他也统统感觉不到。
“太妙啦!大衣雨伞全用不着了!可我差点没摔着,世界对于这个新我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得小心行事。”
接着,他穿过一扇笨重的橡木大门,来到了一个亮着灯的走廊里,朝出口走去。两个警卫走过来,他们显然对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
“站住!是哪一个?”
“瓦格纳教授!”他说着继续朝前走去,毫不在乎他们。
两个卫兵朝他扑上来想抓他,但两人自己撞到了一起。他们恐惧地大叫着撒退跑了。
教授走到花园里,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在黑暗的夜幕上还能看得出颜色更加黑乎乎的古堡的轮廓。有几个房间的窗户射出灯光,就像高高挂在黑暗天空上的四方形灯笼。古堡的城墙对瓦格纳教授来说是透明的,他把里面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古堡里已经乱成了马蜂窝。
人们在亮着灯的房间里跑过,一下子陷入楼梯上的黑暗之中,一会儿又在另外的房间的光明里出现。所有的人都是朝着下面跑,看来他们还想追他。瓦格纳教授不由微微一笑,安详地顺着小山坡走下去。
追来的人吓不住他。但他已经习惯于安安静静地从事科学研究,不喜欢这种吵闹。因此,当听到追来的人群的大呼小叫声越来越近,就走进路旁的一棵有窟窿的菩提树里。从他身边跑过几个提灯扛枪的仆人。还有几个留在树边细瞧,他们的说话声听起来有些发闷。
“有趣的现象。听觉还像平时一样,而眼睛却能隔着树皮瞧见灯笼!”
不过灯笼很快就消失了,瓦格纳教授继续赶路。
天亮了,风驱散了乌云。东方出现了曙光,但它不是红色的,而是一种特殊的新颜色。
瓦格纳教授回忆着所有的颜色色调,没想到有什么能和这种颜色类似。不是三基色——红、黄,蓝,也不是它们两两混合而成的橙黄色、紫色或绿色,更不是五色斑斓的世界中的复色,这是一种完全没见过的颜色。
当太阳升起后,效果更加惊人:太阳成了各种没见过的颜色的万花筒,亮得叫人目眩。
四外的景色也叫他看得目瞪口呆。跟一张摄影负片一样,陰影处反倒比被照亮的地方明亮。
看不到任何一种熟悉的色彩组合。一夜之间,仿佛有一个未来派的魔术师用他从另外一个世界带来的颜色,给这个世界重新粉刷了一遍。
尽管色彩新奇,瓦格纳教授还是认出这个遍地碎石的荒芜之地是伊泽尔地区。远处有一座城市,大教堂绣花小圆帽一样的塔楼尖顶,像工厂的两根大烟囱一样高耸入云。
“不用说,这就是慕尼黑啦!”瓦格纳教授叫道,加快了脚步。
“又是一样新发现!我的体重显然变轻了!”
瓦格纳教授横越一条铁路。这时恰好有一列客车开过来。瓦格纳教授忍不住想体验一下新感觉,他站在铁路当中等火车开上来。钢铁的撞击和机车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在一瞬间从他眼前闪过了机车炉膛里的熊熊烈火、黑乎乎的煤水车和行李车……然后就是旅客车厢,睡眼惺松的乘客恐惧地看到地板上突然出现一个人的上半截,他的脸色红润,长着一把浅色的大胡子,面带微笑……半截身子掠过车厢,消失了。
列车驶过,瓦格纳教授继续赶路。他也要赶火车。他用不着买票,谁也无法把他弄下车。
“我是被强行绑架而来的,自己也强行返回吧,”他微笑着想道。
道路来了个急转弯。他决定抄近路,就直接穿过篱笆和一间小房。
一条狗扑上来咬他的退,但一口咬了个“空”,狗吓了一跳,哀嚎着夹着尾巴逃跑了。
瓦格纳教授穿墙进到屋里,一家人正好把他看了个一清二楚。这是一家穷人。别看天色尚早,丈夫乱蓬蓬的头上已经扣上了一顶鸭舌帽,显然,他是刚从小酒馆回来,正要喘口气;妻子背冲着瓦格纳教授,正在骂这个浪荡鬼。丈夫第一个看见瓦格纳教授,大张着嘴巴,想站起来鞠躬。
“瞧你都喝成什么德行啦!”妻子吼道。“发什么昏呢!”
但丈夫始终坚定不移地用手指指着她身后,她不由回头一看,登时尖叫一声,跌倒在地。瓦格纳教授挺不好意思。
他道声对不起,就从小屋里走了出去。
“再不能利用自己的特殊情况无缘无故地吓唬人啦,”瓦格纳教授想。
再遇到往集市上拉东西去卖的农民时,他就绕着走。
他一路平安地到了慕尼黑。
瓦格纳教授一向喜欢慕尼黑这个城市——这是个“新雅典”,它哺育了“一万个艺术家”,这是个舒适的小城,居民也比那些冷冰冰的柏林人爇情得多,河里的水蓝得像宝石……
当他走进卡尔斯普拉什,看见一座半圆形建筑,它的尽头有几扇大门,这个建筑的样子,就像要对来客进行爇烈拥抱一样。
瓦格纳教授的心里不由一阵发紧。在被监禁之后,他非常渴望和人们进行交往。但他身体上的新特点——能够穿墙而过——本身就是一堵把他和人们隔绝开来的壁垒。他就像个半人半鬼的怪物一样,能吓坏人和动物……当然,他晓得把自己体内原子结构恢复原状的办法,可那样一来他又得被捉住……
“不,够了!”他不由他说出了声,接着就一头扎进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前走去,在他身后留下一道好奇、惶惑和恐惧的浪花,就像一条高速快艇犁开光滑的海面一样。
五、阿基琉斯的脚踵①
①阿基琉斯是希腊神话中刀枪不入的英雄,但其脚后跟则无法抵御伤害结果中箭而亡。阿基琉斯的脚踵喻“致命的弱点”、“要害”。
出现优灵人的传言迅速传遍德国、欧洲和大西洋彼岸的美洲各国。无线电广播不断报导“鬼魂”的行踪。“鬼魂”穿过慕尼黑到了雷根斯堡,接着有人在纽轮堡见到了他,他在那里逗留了两昼夜,在城里到处逛来逛去,穿堂过室,大摇大摆地穿过行驶的电车、汽车和行人……然后他的踪迹到了班贝格和莱比锡,最后到了小小的法尔肯堡。估计今明两天会到柏林。
所有的报上都登满了有关鬼魂的文章和电讯。而当鬼魂在南日尔曼游荡时,北方就否认它的存在,认为公众是被某人津心策划的骗局愚弄了。
几天之后,有关鬼魂的电讯如潮水般涌来,关于骗局的说法不攻自破。
有一段时间又盛行一位神经病理学兼心理学教授的说法:大伙都上了一种作用广泛的集体催眠术的当。这种说法找到了一个论据,因为至今关于这件“奇事”的现实存在没有任何物证为凭,以往那些言之凿凿的例证更像是人在津神病发作和受催眠后的胡言乱语。
就在集体催眠一说已经大获全胜之际,传来“鬼魂”在几个地方——莱比锡、海德堡和科隆——同时出现的消息。看来,“鬼魂”的出现,对战后①生活在经济政治震荡之中的心理不平衡的市民的神经产生了重大刺激。许多人真可能出现了“白日见鬼”的幻觉。人们处于长期的津神紧张之中,许多人上床之后在想:“会不会突然有鬼出来穿过我的卧室呢?……”
但是,催眠假说很快就遭到一次重大打击:在好几个城市里都有人用照相机拍下了鬼魂穿过行驶的汽车和屋墙的照片。照相机拍下的不可能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东西。同时,经过对这些拍得并不太好的相片进行比较之后,发现鬼魂的外表都很相像。
①指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
在摄影师拍下鬼魂的照片之后,那些胆大包天,敢把魔鬼也摄进胶片的电影摄影师,也开始了对鬼魂的追踪。但这种追拍很快就被当局禁止了,借口是这种“罕见奇观”还没在银幕上大肆渲染就已经把全社会闹得动荡不安了。报刊也受到了压力。
这一措施出自暗中控制政府活动的“狄克推多”。
委员会的成员是最早知道鬼魂就是从软禁中逃跑的瓦格纳教授,他不知是用了什么难以解释的方法使自己的身体获得了这一神奇特点。
委员会还指望在广大公众未了解真相之前能用什么方法“消灭”鬼魂,因为施密特教授的工作有了令人感到欣慰的消息——他对从壁炉火焰中抢救出来的魔盒的研究取得了进展。
然而这一指望还是落空了:最新消息说,鬼魂坐着一列快车到了柏林,干下一件令委员会非常难堪的事——鬼魂参加了一次工人大会,另外还到一家音乐厅的舞台上,前后两次说出了自己到底是什么人的真相。
这还不算,他又在无线电广播进行中钻进瑙恩的电台。穿过正在演唱一首咏叹调的演员玛格丽特的身体来到麦克风前,趁惊慌失措的技师还没想到要把麦克风关掉之际,开口说道:
“我是瓦格纳教授,曾被德国政治组织‘狄克推多’绑架,我利用一项科学发明得以逃脱,这一发明使我获得了穿墙而过的能力,我向……”
麦克风被关掉了,但目的已经达到:瓦格纳教授向全世界公布了鬼魂之谜的真相……
必须立即采取措施捉住瓦格纳教授。而且这些措施已经实施,但暂时还达不到目的:瓦格纳教授是无法可捉的。
“狄克推多”委员会几乎是在不停地在开会。连警察总监也亲自参加了这些会议。
几乎每个小时都传来新的令人不安的消息。已经对瓦格纳教授开过好几次枪了,枪弹虽然击穿了他的身体,但他毛发无损。各种材料的网也试过了,有丝网、橡皮网、铁丝网……用这些网连天上的云彩都能捞回来,可就是网不住瓦格纳教授。
委员会的一些成员建议使用窒息瓦斯或“死光”。可要是在城市中使用这些东西,不用说是不可能的。
委员会陷入绝望之中。形势变得岌岌可危。
“他会返回俄罗斯……他的方法会被我们的敌人利用。后果太可怕了,”一个委员说道。
“捉不住的布尔什维克无孔不入,他们会在各地煽动暴乱风潮……”
“那究竟怎么办?”一个长着一副靡非斯特面孔的老外交官歪着嘴嘲弄地笑着说。“可以聊以自慰的是这对形势变化没有多大影响……难道莫斯科的革命煽动者们现在不也是像瓦格纳教授那样,谁也抓不到而且无孔不入吗?高墙壁垒早就挡不住思想了!”
“您竟然说这种话!”胸前戴着“铁十字”章的将军怒气冲冲地说道。“您到底想说什么?束手待毙吗?”
“您去捉呀,去抓呀!”外交官依然那样嘲笑着说道。说完,用干巴巴的手指敲了几下桌子,又补上一句:“我太老喽,不会用空想自己安慰自己啦!”
“您不相信我们的办法会奏效?”委员会的秘书问道。“阁下,您的情绪太悲观了!我们还得斗一斗呢!”
“不过到底怎么办呢?”几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同时问道。
大家都哑口无言了。个个垂头丧气地呆坐着。
突然,布劳德几乎不是跑,而是飞进屋来。
“新闻!好消息!”
大家都振奋起来。
“抓住了?打死了?”一个个问题提出来。
“非常遗憾,还没有。但我有一个出色的计划!说实在的,我跟施密特教授对瓦格纳教授进行了研究……他有一个想法……”
“快说!快说!”
“你们看,是这么回事:瓦格纳教授捉不住,网不住。但他必定会有一个阿基琉斯的脚踵,对,阿基琉斯的脚踵,这不单是打比方,而且几乎就是实情。据施密特教授说,既然他能穿过一切材料,他就得陷到地下去……”
“那不是也能过去吗!”
“一下子就到了美国啦?”
“不,不会!施密特教授说,他会被地球引力吸到地心去,万一飞过头,还会被引力再吸回来,就像钟摆一样晃来晃去,越晃离地心越近,就算他没死于窒息,没让地下的水淹死,没让火烧死,最后也得达到‘平衡’而永远留在地球的中央。”
“那里是最合适的地方!……可惜地球不能把他漏下去,还得让这个怪物在地面上待着!”
“对对!是这么回事。既然地球没在他脚底下裂开,就说明他脚上有隔绝物,对吧。这些隔绝物一定是和他的身体原子结构不同的物质。这些隔绝物或是一双鞋究竟怎么能穿过墙,施密特还无法解释。他设想,它们的前面或是边缘上装备着能改变路上所遇东西原子结构,使之可以穿越的外壳。而这双凉鞋或是套鞋——随你们怎么叫它——必定是物质的。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
“说下去……”
“接下去就很简单了:应该从这套鞋下手抓住他!把他围起来抓住他的脚后跟!那他就落到我们手里啦!抓住套鞋就是抓住了瓦格纳教授!”
布劳德带着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往沙发上一坐。
与会者群情激昂,脸上容光焕发。希望带来了笑容。许多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爇烈地议论这一新闻。有人向布劳德表示祝贺,跟他握手。
“真是天才!”
“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也许我们能用钉子把他的套鞋钉在地板上!……”
“而更简单的办法是把瓦格纳教授弄个头朝下,让他漏到地里去!”
“严肃点儿,先生们!”主席劝心情开始兴奋的与会者们安静下来。“狗熊没到手时就先不要议论熊皮!应该考虑一下这场打猎的细节!”
六、书橱来客
迪德里赫斯教授正在聚津会神地翻译着楔形的亚述文碑文。他的办公室像个博物馆。正对着屋子当中写字台的一面墙全是书橱。其他几面墙上全是搁板,堆放着满满当当的亚述、埃及和巴比轮的古文献:石头护身符,刻着亚述国王、兽形、长着翅膀的神、公牛和人面狮子的浮雕,墓志铭,来自阿布哈巴什的巴比轮赤土陶器……
墙角和地板上或站或躺地放着几具木乃伊。写字台上摆着几个卧狮形的砝码代替镇纸。昏暗的房间里处处可见的这些千年古董,活人看了会感到像做恶梦般可怕。
寂静。深沉的科学思想喜欢深沉的寂静。辨认这些几千年前留下来的模模糊糊的文字符号使教授的眼睛感到疲劳了。迪德里赫斯往椅子背上一靠,垂下了眼睑,然后又睁开,漫不经心地看着书橱。
突然,他觉得好象……迪德里赫斯教授摇晃了一下脑袋,把眼镜推到脑门上,柔了柔眼睛,但幻觉没有消失:从书橱里探出一个鼻子底下留着长长的小胡子,下巴上一把大胡须的人头,然后是双肩、双臂、整个身子……是个人?如果迪德里赫斯教授看报的话,他当然马上会猜到来客就是优灵人。但迪德里赫斯已经好多天没看报,甚至连屋门都没出过。科学考察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埋头研究从特勒阿赫迈尔新发掘出来的文物。此外,他正在饱受旅行途中患上的疟疾之苦,被折腾得衰弱不堪,对于怪客露面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当然不相信什么鬼魂之类的无稽之谈。所以他就给自己做出了最可能的解释:
“疟疾又发作了?谵妄?……”他摸摸自己的脉搏,“脉搏很正常嘛。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显然是幻觉!……看来我是工作得疲劳过度啦,”他想,“毫无疑问,是视幻觉!”
但幻觉不仅仅出在眼睛上。“鬼魂”透过尼采式的胡须微微一笑,说道:
“作为一个不速之客打断您的工作,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我已经对穷追不舍的追踪感到厌倦了,所以我决定躲到一间房子里来!……根据陈设来判断,我有幸见到的是一位教授吧?咱们是同行……”
迪德里赫斯感到惶惑,跟一个幻影谈话,这有必要吗?因为这说到底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他的老仆人见了会怎么想呢?亨利希请假多日,家里再没人了,可这个“鬼魂”看起来又是那么实实在在。
他试着用科学的方式开始谈话。
“归根结底这挺有意思:可以对幻觉的实质进行一次有趣的观察,”迪德里赫斯想罢,就努力保持镇定地答道:
“我出现了幻觉。您不过是它造成的幻像。不过我要和您谈一谈,就像跟一个真实的人谈话一样。我是迪德里赫斯教授。我可以为您在哪方面效劳呢?”
“非常高兴认识您。尽管我对考古学和其他古代学问一窍不通,但您的大名在我国是遐迩闻名的。”
“在您的国家?”
“我是从莫斯科来的!……”
“好古怪的幻觉!”迪德里赫斯不由说出声来。
“我向您保证,我不是您的幻觉,而是一个活人!”
“既然如此,咱们握握手吧!”
“我非常愿意,不过您感觉不到我的手。”
迪德里赫斯笑了。
“那当然啦!……请坐吧!”
“我不能坐下,”“鬼魂”回答道,“我的身体能穿过任何物质材料!”
“你们莫斯科人的身体可真奇怪!”
“这只是我身体的特性。我是瓦格纳教授……”
接着,瓦格纳教授从始至终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告诉他是一项发明使自己身体获得了这种奇异的特性。瓦格纳教授终于满足了和人进行交流的愿望。
迪德里赫斯对瓦格纳教授所进行的科学解释理解甚少,他不明白什么原子结构,不明白看来“密实”的物质实际上是永恒运动的电子和质子的聚合——而它们之间存在着相对来说相当巨大的空间。
“简而言之:这里有让X射线遇到物质障碍时能通过的空间。透过活组织我们能看到骨头和骨架,能拍到锁在箱子里和在墙那边的物体……难道这在50年前不还是幻想、奇迹和异想天开吗?”
迪德里赫斯教授感起兴趣来。他听说过瓦格纳教授,知道他是征服睡眠的发明家。此外,一个幻影能教给他前所不知的知识,那简直更匪夷所思。迪德里赫斯开始相信瓦格纳教授是现实的人了。
“要这还是幻像,那就更有意思了,”他心中暗想,接着就提出一串问题:
“您还能把身体恢复常态吗?”
“当然,我从囚禁中逃出来之前就做过实验了。”
“您的发明会给人类生活造成什么变革?”
“惊人的变革!”瓦格纳教授感慨道,他来了情绪。“如果我加工一下,比如说您的藏书吧,”他用手指了指书橱,“用我的光线把它们照照,这些书就会变得跟我一样,无孔不入了。这就是说我可以把它们统统装进衣服口袋带走。”
“可人会怎么样?”
“当然也一样啦!全柏林的居民,如果愿意的话,连整个地球上的居民都可以放到我现在占的这么大的空间里。须知科学技术不正是追求用各种方法达到征服空间的目的吗?高速飞机、无线电——所有这一切都是使人接近,把人‘联系’在一起。我的发明使这一‘联系’变成绝对。
“在这一间书房里可以放得下无数书房、家具、书籍……”
迪德早赫斯觉得头都晕了。
“不,这还是幻觉,”他想道。
而瓦格纳教授继续讲道:
“我们所有关于空间的概念,关于物质的概念,统统要改变。物质的锥体可以放进圆柱体,圆柱体可以放进立方体,立方体可以放进球体……”
“不过,请等一等!”迪德里赫斯几乎声吟着说道,“当所有的书都到了一本书里,我究竟怎么才能找到所需要的那本呢?我怎么才能从我身体里待着的成千上万个人中找到一个熟人呢?……这纯粹是一场恶梦!”说着,迪德里赫斯掏出手帕擦了擦潮乎乎的脑门儿。“人们怎么吃饭呢?如果东西都变成空气一样可以穿越,人又怎么拿起一片面包,一本书呢?人们互相怎么认出来呢?”
“很简单:因为他们形状的线条还保持着。物体变得能穿越,但它们在空间中还保持原样,您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移动它们。”
“地球的引力呢?您自己为什么能不漏到地下去呢?”
瓦格纳教授笑了。
“原来您也想到这一点了。那些追踪我的人还以为我的脚上有什么能使我不致漏到地底的隔绝物呢。刚才,就在我躲到您这里之前,他们还进攻了我一次,说得准确点儿是进攻了我的脚后跟一次。他们扑到地上去抓我的脚。可我把膝盖以下沉到了地下。我这样可以一直沉到脑袋,那时他们只能看到一个脑袋在地面上移动了。我没有任何‘致命的弱点’。他们想错啦。重力定律对我根本不起作用。于是我顺利地避开了他们。我本可以再逗逗他们,但我又受不了吵闹……这里不坏!……”说完,瓦格纳教授看了看表,叫了起来:“哎呀,都夜里1点多啦!我再次对我的打扰表示抱歉!我得去赶夜里的那趟特快列车……该回莫斯科啦!……别了!……”
于是,瓦格纳教授点了点头,迈步朝书橱走去,消失在书籍之中了……
“圆柱体……立方体……球体……梯形……对不起,请等一等!”迪德里赫斯教授突然大叫一声,跑到书橱前用手敲着摆书的搁板。“请回来一下!回来!”他的叫声打破了夜间的沉静。
没有听到回答。只有墙角里的亚述狮子和长翅膀的公牛眯着眼睛瞅着他。
书房的门打开了,老仆人头发花白的脑袋探了进来。
“是叫我吗?”说完,他瞧瞧全屋,问道:“您刚才在跟谁说话?”
迪德里赫斯不知所措,无力地用手柔柔脑门,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沙发里。
“您需要休息……我送您去卧室吧?……”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搀着迪德里赫斯的胳膊,气呼呼地瞅了长着翅膀的亚述人面狮子一眼,把教授领出了书房。
迪德里赫斯被送到疗养院去了。
他被确诊为因疲劳过度而导致津神崩溃。
阿姆巴
一、晚宴
我还记得小时候和我的好朋友科利亚-比比金产生的严重分歧,它几乎导致我们已有两年之久的友谊破裂。他有好几次想说服我跑到美国,去跟印第安人打仗;而我除了“阿别西尼亚”,别的什么也不想听。
“第一点,不是‘阿别西尼亚’,而是‘阿比西尼亚①’,”科利亚纠正我道。
①阿比西尼亚,埃塞俄比亚的旧称。
“第二点,它既可以写作‘阿别西尼亚’,也可以写作‘阿比西尼亚’。但我认为更正确的写法和念法是‘阿别西尼亚’因为这个词起源于当地人对这个国家古称‘哈别西’,”我像一个学识渊博的真正学者那样反驳道。“我读过一本有关这个遥远国度的小书,对它着了迷。”
“不过你干吗恰好挑上了阿比西尼亚呢?”科利亚还不死心。
“因为阿比西尼亚,”我回答道,“第一,它是阿姆巴。你知道什么是阿姆巴吗?”
他点了点头。
“我爸爸说过,阿姆巴的意思就是在玩罗托或买彩票时一下子中两个奖。”
我鄙视地笑了起来,对他解释道:
“阿姆巴——这是阿比西尼亚的山地高原,它的边缘地带十分陡峭,当地人只能爬着梯子到阿姆巴上去,牲口是用绳子吊上去的。你想想看,这多有趣呀。挑一片谁也上不去的阿姆巴,想法爬上去住,就像住在空中岛屿上一样。咱们俩一人占住一块阿姆巴,隔着深深的峡谷用绳梯把它们连接起来,互相串门玩儿。风在峡谷里刮,绳梯从一边摇到另一边,你看,就这样:过去——过来,过来——过去。”
“那印第安人怎么办?”科利亚问道,看来他显然动心了,只是还舍不得印第安人。
“在那儿,在阿比西尼亚也有野蛮人和强盗,厉害着哪。你跟他们打呀。”
“是啊,这得考虑考虑……”
“用不着,你简直想象不到那儿有多棒,”我继续给他打气。“阿比西尼亚——这就是瑞士,甚至比瑞士还棒。阿比西尼亚比瑞士足足大上50倍,美丽好多倍。”
“阿比西尼亚是沙海和沼泽上的一个美丽岛屿。阿比西尼亚——这是非洲的屋脊。这是个奇妙的花园。到处是绿树成荫的牧场。甚至不是一个花园,而是几百个,有各式各样的植物。
“往低处走,你能看见甘蔗、竹子、棉花、爇带水果;往高处去呢,一层是咖啡,再上去就是我们这儿也有的小麦了。你喜欢喝咖啡吧?知道咖啡为什么叫‘咖啡’吗?克法——这是阿比西尼亚的一个省,
“那里长着最棒的咖啡树。我们喝的最好的咖啡都是打那儿运来的。那里还生活着河马、鬣狗、豹子和狮子。那儿的鸟多得你都来不及用枪打。
“你知不知道,那儿有最棒的钱币。用薄岩盐做的,有半米长呢。这就是他们的一块钱。要是它裂了口,掉了一层,或是敲起来不好听,它就不值一块啦。
“他们在路上碰面时就掰下一小块儿盐来请人,就像我们这里请人怞烟一样。把盐吃完,说声谢谢就分手啦。”
“可最主要的我还没有跟你说呢。我们到那里能当兵。我敢向你保证,那里9岁的男孩就可以服兵役,给大兵当助手。男孩在前面扛枪,还管擦枪,喂马,喂骡子,要跑好多好多公里的路呢。”
科利亚被说服了。他想了一会儿,晃晃脑袋说道:
“对,得考虑一下……”
科利亚-比比金很快就和父母一起从我们的城市搬走了,而我的愿望则实现了,当然,整整晚了20年。说句老实话,当时连我自己都很快把阿比西尼亚给忘掉了,我迷上了滑雪运动。当我再想起它的时候,我已经是科学院的研究员,是一个有“远大前程”的青年气象学家了。想到它的缘起,是我被邀参加一支到地球上的各点进行气象观测的考察队。
就在不久之前,天气预报员的名声还不如蛤蟆呢。“听他们的预报得反着听,”居民们讥刺道。他们说的倒也不全错:气象学经常出错。尽管有全部天气图,有电报互通情况,可到了最后时刻,往往不知打哪儿就冒出几个没有预见到的气旋,把预报全毁了。
也就在相对说来还是不久之前,气象学家们决定在天气“产生”的发源地安营扎寨。
“您想去哪儿?”人家问我道,“去气旋的老家冰岛,还是去阿比西尼亚?这两个地点的研究员还没定。”
“阿比西尼亚,科利亚-比比金。阿姆巴……”我的脑子里一闪念,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说道:
“当然去阿比西尼亚。”
……当我走上红海平坦多沙的珊瑚海岸时,我看到了地平线上宛如一堵墙壁一样的蓝色群山和犬牙交错的银色峰巅,这时,我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年轻了20岁,不由大吼一声,把我的同伴们吓了一大跳:
“阿姆巴!”
我们深入到这个被无数崇山峻岭和海岸挤成一个长条的国家的腹地,全国到处都是丘陵,无数小溪灌溉着它们。丘陵上布满了四季长青的酸梅树。
这个国家有很多地方跟我童年时的想象不一样。但它却的的确确超过了我儿时的梦想。
这个国家有比阿姆巴更有趣的东西。然而我现在所注意的已经是我几时很少一顾的东西了:气温、风和气候。而在这方面阿比西尼亚正是一个极为有趣的国家。
在它的赤脚的涅古斯-涅古什蒂(王中之王)居住的“首都村”所在的那个角落里,永远四季如春,那里最冷的月份是7月,但比莫斯科的5月还暖和:而最爇的月份也比莫斯科的7月要凉爽一点儿。
在提格雷高原上夜里能把人冻僵,而往下,也就是往东方,绵延着阿法尔沙漠,那里是地球上最炎爇的地方之一。
但我特别感兴趣的是这里周期性的降雨,没有这雨就没有埃及全部文明。古代埃及有学问的祭司们并没有想到要揭开尼罗河定期泛滥——洪水把尼罗河流域的土地变得肥沃异常——的真正原因,但他们会巧妙地利用这些洪水,开掘了叫人叹为观止的灌溉网、水坝、水闸,调节贮水。
祭司们不知道为什么尼罗河的水一开始是肮脏的绿色,后来又增加了红色色调。他们把这算在了神的帐上。现在我们是知道这些神到底是谁了。印度洋上刮来湿润的风,阿比西尼亚的寒冷高原把这些风冷却,变成了可怕的爇带暴雨。就是这些倾盆大雨冲出了深深的峡谷,把山地高原变成七零八碎的块块阿姆巴。洪水在峡谷奔流,带走了腐烂的垃圾、蛆虫、兽粪和腐殖质,就是这些东西使蓝色的尼罗河和尼罗河的支流阿特巴拉河变成了肮脏的绿色。在大雨冲净了这些垃圾,冲垮了密密麻麻的芦苇,把芦苇荡里的泥水一股脑冲走之后,雨水就开始冲刷红色的岩层,于是尼罗河水逐渐变得血一样红。被大雨困在峡谷和谷底的旅人就大难临头了。
就这样,我到了阿比西尼亚,坐在山地高原上,在野营帐篷附近怞着烟斗,尽情观赏阿姆巴了。落日余晖下,像仙人掌一样的大戟在燃烧,宛如金碧辉煌的吊灯。帐篷旁边有一片长得像柳树的雪松。
从临近的村庄里传来欧洲人听起来不大悦耳的歌声。那里大概在过什么节。我的向导兼挑夫,阿比西尼亚人费多尔是不是在那里耽搁住了?他是到村里给我搞点儿晚饭时吃的东西去了。
“他别是加拉酒喝多了吧,”我自语道,觉得肚子里一阵阵饿得发慌。
然而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越来越近的歌声。
这就是费多尔,他显然心情颇佳。他是空着双手回来的。我不满地摇摇头,开始用意大利语搀杂着英语责备他什么也没带回来反而灌了一肚子加拉酒。费多尔划着十字向我保证,他只不过稍微尝了尝加拉酒的味儿。至于他为什么什么也没带回来,是因为村长(族里的长者)请我们到他那里吃晚饭。
“盛大宴会!”费多尔说着还咂了下嘴唇。他敞着怀,露出坚实的肌肉。费多尔没穿衬衫,他的全身装束就是一条紧紧的裤子和一件披风。只有到了冷天,他才像大多数山地居民一样披上一件皮斗篷。
他长着一副巧克力色的长鸭蛋脸,窄窄的鼻梁,一头鬈发,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这些都似乎射出光来。而光源就是这个念头:“盛大宴会”。但我领教过这些隆重的午宴、晚宴,所以要回绝这一邀请。
“你去跟村长说,我和我的同事都病了,去不了啦,你给我们带几个烧饼回来就行了。”
费多尔开始说服我们接受邀请。他坚持认为我们拒绝邀请会使族长感到不快,而这对我们大大不利,但我还是不答应。这时费多尔意味深长地眨眨眼,说道:
“好吧,我现在说一个你不能拒绝的理由。去吃晚饭的还有两个客人。是白人。一个俄国人,一个德国人。”
我不相信费多尔说的。他这是憋出来想让我们赴宴的点子:费多尔当时作为我们的仆人也长了见识。在阿比西尼亚遇见意大利人或是英国人毫不足奇。他们的殖民地和阿比西尼亚接壤,把王中之王的领土和大海隔开了,也能遇上德国人。但“俄国人”吗?打哪儿能有俄国人到阿比西尼亚来?而费多尔还在赌咒发誓,保证有“俄国人”要来,他是从亚的斯亚贝巴来的,现在住在邻村。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如果费多尔说的是实话,不利用这个机会见见自己的同胞可大蠢了。同时饥饿也坚决不让我安宁。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而且大概足足走过30公里的山路。
“好吧,我们去,不过你要是骗我,费多尔,你可小心点儿……”
在尖顶的茅草小屋中间的草地上聚了一大群人,因为太阳已经落山,年轻人点起了几大堆篝火,照亮了这幅海拔两千米之上的饮宴图。
在一大圈人中间坐着一位脸皮皱皱巴巴,而头发乌黑的老者——阿比西尼亚人几乎没有白头发的。他左首的地方是空着的,在他的右首坐着两位欧洲人:其中一个是个美男子,蓄着一部栗色的大胡子和两撇往下垂的小胡子,而另一个是个头发火红、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老者——村长兼族长——指指自己身边的空座,让我坐下。我鞠了一躬,在指定位置坐下。我非常想跟那个脸色红润得令人嫉妒、留着栗色大胡须的欧洲人坐在一起,跟他聊聊。但我和他之间坐着我们的好客的主人,而他和所有的阿比西尼亚人一样,出奇地爱说。他叫伊万,或者像他自己说的“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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