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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19122301135

_2 亚历山大·别利亚耶夫(苏联)
塔拉索芙娜的磨坊所在的那条名叫伊列夫卡的小河完全干涸了。还没走到磨坊跟前,我就听到一个女人响亮并高得异乎寻常的嗓音。
寡妇古利科娃的声音叫我终生难忘——它简直连耳朵的鼓膜都能给震破。同时塔拉索芙娜还有另一样本事。她能一口气说出无数的话语来,就算是一个最好的速记员恐怕也记不下一半儿。这一回,塔拉索芙娜像机关枪一样厉害的口才劈头盖脸地落到一个来磨黑麦的农民头上,农民一个劲儿地捋着他毛茸茸的胡须,而塔拉索芙娜双手握拳,往宽阔的大胯上一叉,大吼大叫:
“你瞎啦?河水浅得连只鸡婆子都能趟过去,你还想磨麦子!现在蛤蟆都快干死啦,这个人还想磨什么麦子!茶炊里都灌不上水啦,可他还想磨麦子!昨天茹其卡把最后一点儿水都恬干了,可你还想磨麦子!……”
“可他还想磨麦子”、“可你还想磨麦子”——就像是副歌似的反复轰鸣着。农民注意地倾听良久,这才咳嗽一声,收拾着要回去。
塔拉索芙娜凝神望了我一眼、认出我是她别墅客的客人,这才稍稍降低了嗓门,其刺耳程度也减低了些,她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请我“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
“难道真连茶炊都灌不满了吗?”我问道,顿觉嗓子眼儿发干,担心地瞅瞅小河。
“够喝的,够喝的,甭担心。我们有井呢。瓦西卡,把茶炊端出来款待客人!”
我转过身去,看到草地上躺着一个18岁上下的小伙子,这就是塔拉索芙娜的儿子和帮手——他在磨坊里打下手。瓦西卡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用手里的鞭子怞了青草一下,慢吞吞地朝屋子里走去。而塔拉索芙娜继续用她的尖利嗓音刺激我的耳朵,一个劲儿抱怨不下雨,说伊列夫卡河也干了,又抱怨上帝,抱怨全世界。磨坊开不了工,而她全指着磨坊养活她跟孩子呢,一年到头全靠这个磨坊。
“瞧瞧这些人多没有觉悟!您自己也亲眼瞧见啦:连蚊子都没得喝了,可他还想磨麦子。好象我自己不愿意挣面包似的!……”
“茶炊开啦!”瓦西卡在院子里喊道。
“请吧。”
我刚喝上茶,就听见小果园里发蔫的苹果树丛中传来瓦格纳的熟悉声音:
叶甫根尼郁郁寡欢的村落,
是一个优静的角落……
“郁郁寡欢了吧?”瓦格纳在小桌旁和我并徘坐下了。
他给我讲了点儿城里的事,而我对他说了我的印象。
“是啊,得帮帮塔拉索芙娜。喝完茶咱们到她的磨坊里去看看,”教授说道。
于是我们往磨坊走去。瓦格纳的心情非常乐观。
“能不能看看您的磨坊里的设备?”他问道。
塔拉索芙娜恩准了,我和教授走进了昏暗的磨坊里。瓦格纳仔细瞧了瞧那些粗笨的“机械”。
“500年前造的磨坊跟我们今天看到的也没有什么区别,”瓦格纳说,“您的磨坊一天能磨多少?”
“运来多少磨多少,”塔拉索芙娜答道。“50担①吧,有时比50担还多,要是河里的水多的话。”
①一担=100公斤。
“是这样,是这样,”瓦格纳沉思地点点头,“50担我不敢保证,但10担准能磨出来。开头先这样。以后再走着瞧。”
“100担!要是能磨100担有多好!”塔拉索芙娜叹了口气。
瓦格纳又在磨盘旁看了几分钟,试了试转轴,想了想,说道:
“听我说,安娜-塔拉索芙娜。我给您安一个小发动机。只要换换磨盘就成——这些磨盘对我的发动机来说太大了。我把您的旧磨盘改造一下,能用它们做些小磨盘。瓦西卡能帮我。可是,您必须保证。我的发动机是装在一个小匣子里的。您不能打开它,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那样就会把发动机弄坏了,那时我可就什么忙也帮不上您啦。行不行?”
“行,瞧您说的!当然行!难道我能干那种事?……您就行行好帮这个忙吧!”
瓦格纳开始了工作,瓦西卡和我给他打下手,我一直以为瓦格纳大概要安一台不大的煤油或是汽油发动机。干吗要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呢?
我们几乎干到半夜。当我和瓦西卡累趴下呼呼大睡的时候,瓦格纳继续干活:因为他不需要休息。
早晨醒来之后,我就到磨坊里去了。瓦格纳还在那儿。他在磨盘上已经安好了一个相当小的匣子,现在正忙着把一根铁烟囱从房顶上通出去。
“帮我一把,”他说道。
“烟囱吗?”我问。
瓦格纳寒寒糊糊不知说了句什么,但眼睛里却闪出一丝快活的嘲弄光芒,我断定瓦格纳又想出什么新鲜玩意儿了。这不像是一台烧油的发动机。
“这匣子里是什么?”
“发动机。”
“什么样的?”
“永动机。”
“永动机?”我反问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但瓦格纳什么也没有回答。
他用力挥起斧头,在房顶上凿个窟窿出来,他把烟囱从这个窟窿里伸了出去。然后,瓦格纳让我出去,他一个人留在磨坊里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过了几分钟,我听到磨盘慢吞吞地响了起来。我瞅了瞅伸出房顶5米来高的烟囱,但没有发现它上面冒出一点儿烟或是汽来。
瓦格纳打开磨坊门请我们进去。
“磨坊开始工作了,”他对塔拉索芙娜说道。“看到匣子上的这个把手了吗?您要是想让磨停下来,就转动一下这个把手。”
“干吗要停呢?麦子有的是,我得没黑没白地干呢。”
“好,那就一直磨下去吧。不过千万记住我们说好的:绝不能打开匣子。”
塔拉索芙娜开始感谢瓦格纳。
“现在还用不着,等磨出面粉和麸子来再谢不迟。咱们走吧,”他对我说道。
我们走到街上。
“我现在得去莫斯科,”瓦格纳说道。“午饭前我要乘一部非常有意思的机器回来。”
“是汽车吗?”
“是——呀。”瓦格纳拖长声答道。“自行机,自跑车,随你怎么叫吧。到时候您就看见啦。”
瓦格纳挥挥手和我作别,就朝车站走去了,劲头十足,生气勃勃,谁能想到他刚刚干了一夜的活呢。
我回到果园,在草棚下找个陰凉,津津有味地看起书来。然而这一天注定我享受不了休憩之乐。
磨坊那边传来一阵令人撕肝裂肺的女人的叫喊声。就好象有两把烧红的锥子刺穿了我的鼓膜,同时又扎进我的脑子里。疯狂的嚎叫打破了昏昏欲睡的斯特里亚勃齐村的寂静,这声音只可能是那位可敬的寡妇古利科娃发出来的。大概连加顿主教临死前活活吞下几只耗子①时也没像塔拉索芙娜这么叫过。
①此典故不知出处。
是什么能把她吓成这样?磨坊里大大小小的耗子倒是不少,但塔拉索芙娜早就看惯了它们了。我刚站起身,喊叫声在半截就给噎住了,就好象有人扼住了塔拉索芙娜的喉咙。我急忙朝磨坊跑去。
从明晃晃的阳光下乍一跑到磨坊里的昏暗之中,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磨坊里静悄悄的。磨盘还在继续转动。我走了几步,脚绊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我的眼睛已经稍微习惯了一些昏暗。我弯下腰去,看到了脸朝下趴着的古利科娃寡妇的庞大身躯。她的一条胳膊放在一边,五指痉挛地摸成一个拳头,另一条胳膊压在了身底下……谋杀?……猝死?……我把塔拉索芙娜的身体翻了过来,摸了摸她的脉搏,脉搏很弱,勉强才能摸出来。塔拉索芙娜显然是处在昏迷之中。
我抓起一个陶罐向小河跑去,打算弄点儿水把塔拉索芙娜激醒,我觉得我回去得非常之快。但塔拉索芙娜在这段时间已经恢复了知觉。我刚一进磨坊的大门,塔拉索芙娜的狂叫声和她本人就一齐飞了出来。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牛从里面向我冲了过来来,把我撞了个四脚朝天,本来是要淋在塔拉索芙娜身上的水,全浇到了我自己身上。
我的腰被飞跑而过的塔拉索芙娜狠狠地踩了一脚,后脑勺磕得生疼,我在地上躺了足有1分钟,脑袋才清楚一点儿。
村头的村苏维埃处传来了塔拉索芙娜的叫声,还加上断断续续的惊叹声。我吃力地抬起头,在布满尘土的土道上坐了起来。
这一天正好是节日,农民们都在家中,而村苏维埃的委员们都在主席家的墙根土台上心平气和地讨论着社会问题,塔拉索芙娜的喊声就像是在他们面前爆炸了一枚炸弹,主席抠了抠耳朵,似乎要把塔拉索芙娜灌进去的尖叫声掏出来,还对她说了句什么。她又重新大声吐出一连串炒爆豆般的话语来。
村苏维埃主席叫来一个民警,大家一起向磨坊走来。我发现塔拉索芙娜这个绝不胆小的妇人如今走在人群当中,显然是怕打头。
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迎接当局的代表们。
“喂,给我们指一下那东西在哪儿,”主席放慢脚步说道。
“就在磨盘上的那个匣子里,看到了吗?”塔拉索芙娜说道,不再往磨坊里迈一步。
主席看来也害怕,但“职责所在”,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朝匣子走去。
“它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个匣子到底怎么打开呢?也许,你对这东西懂得多点儿?”他问民警道。
民警是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小伙子,他走到匣子前,大胆地打开了它。与此同时塔拉索芙娜尖叫一声,跑到了街上。跟在她身后,一群看爇闹的人也跑出了磨坊。只有当局的代表们依旧留在磨坊里。但他们瞅了一眼匣子,也不由自主地离开匣子后退几步。
我往前凑了凑,等我看清了匣子里的东西,震惊程度一点儿不亚于旁人。
一根水平转轴的一头通到匣子里,头上是一个带把手的轮子。一只人手——活生生的手!——紧紧握着把手,看来就是它转动那个轮子,也就转动了转轴,把整个磨盘转动。手臂的关节处固定在一个金属圆柱体上。这个圆柱体又和通到外面的烟囱连在一起,此外圆柱上还插着两根玻璃管和看来像是电线的东西通到匣子外。在这个不大的匣子里还装有电流计和压力计。
是啊,塔拉索芙娜那么嚎叫不是无缘无故的。这只工作着的活人手臂看上去又可怕又恐怖,塔拉索芙娜和她的老祖宗夏娃一样,是叫好奇心给害了。
而瓦格纳和《圣经》里的上帝一样,对于女性心理太缺乏了解啦。如果瓦格纳不跟塔拉索芙娜说匣子里的东西不能看,她也不会对使磨盘转动的机械装置感兴趣,只要它们转动,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可瓦格纳偏偏要禁止她看,这就激起了她难以遏止的好奇心。于是,她知道了真相:她的磨盘是死人手在转动的!
当局代表们也惊呆了。他们不知道用哪条法律来处理这种前所未见的案例。
“公民!从匣子里爬出来吧!”民警叫道,他认为既然手臂能动,它就应该长在一个显然是躲在匣子里的人身上。但手臂继续转动着轮子,没有任何公民露面。
“这儿没地方藏人,”主席说道,“把肩膀塞进去也比这个小匣子高。”
“这违反劳动法,”主席的女婿,火车站上的一个搬运工,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通过职业介绍所雇工,大概还没有劳保。违反了关于工作日和工作时间的规定。可以提出起诉。”
“这是谁的手呢?”民警来了津神。
“这东西是我的别墅客瓦格纳给做的。是他的手!”塔拉索芙娜回答道。“‘我,’他说道,‘能让您的磨坊转起来,但千万别往匣子里看。’多可我怎么知道呢?呸!靠着死人的手挣面包?我可不想在鬼磨坊里干活!”
“这有什么不好呢?”一个老头儿狡猾地眯起眼睛问道。“不用给它吃,不用给它工钱,可干起活儿来却昼夜不停。这东西安在镰刀上才好呢,或者让它打谷。你就躺在炕上等着吃白面包圈就行啦,而它……”
“你住口!”民警愤怒他说道:“你别打岔。我问你,这是谁的手?没准儿这里发生了一件谋杀案呢。还没准儿这手是打哪个人身上割下来的,而他现在短了一只,正在找它呢。”
“老天爷呀!”塔拉索芙娜叫了起来。“他会找到这儿来,大喊大叫:‘把手还给我!’”
“正是这么回事。公民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根据刑法,这是犯罪!你的避暑客瓦格纳在哪儿?”
“在莫斯科呢。今天该回来。”
“我们会逮捕他进行审讯的。他是从哪儿弄到人的手臂的,凭哪一条法律让它干活?停止磨面!这不合法。”
“哎呀!我的老天爷呀!”塔拉索芙娜又叫了起来,现在她太后悔自己干吗那么好奇,更后悔脑瓜一爇就把吓着她的手臂说了出去。“难道有办法叫它停下来吗?你就是冲它连嚷带叫,它也听不见——它没有耳朵呀。就这么一直转哪转哪。”
“好,就让它转吧,但不能把麦子倒进磨盘。”
大伙大声议论着走出磨坊。我留下来看塔拉索芙娜怎么办。她不敢不听从上级的命令,再没往磨盘上的小窟窿里倒粮食。但她很可怜那只白转的手,也许是可惜空转的磨盘,她拧了一下匣子的把手。
“您把事情搞糟啦!”我气呼呼地对塔拉索芙娜说道,因为她的好奇和饶舌现在会给瓦格纳造成许多麻烦。我毫不怀疑,瓦格纳根本就不可能犯什么罪。
“是你们把事情搞糟了!”她怒冲冲地答道。“你们使磨坊的名声受到损失!现在人们就要叫它鬼磨坊啦。”
村苏维埃主席和民警拿着封条和火漆又回来了。民警想起还没有对犯罪现场留下的痕迹采取保护措施呢。
“停止磨面了吗?”民警问。
“歇工啦,”塔拉索芙娜回答。
主席给盛着手臂的匣子的盖子上加了封,而塔拉索芙娜同时担心主席会把磨坊给放把火烧了呢。但一切都平安过去。第二张封条把磨坊的大门封上了。
我沿着大道走去迎接瓦格纳,打算提前把白天发生的事件告诉他,叫他有个准备。但我这个想法没能实现,民警叫住了我,让我回去。除了到果园接着看书,我再没别的事好做了。
村子里就像捅了马蜂窝,激动不安地嗡嗡着。大家全都紧张地等着瓦格纳的到来,可他让人等得太久了。天都快黑下来时,才听到守候在大路上的一群小男孩叫道:
“来啦!来啦!”
所有的人都急忙赶到路口。瓦格纳的确朝着我们过来了。可乘坐的是什么交通工具呀!您就想象一张长条餐桌,上面铺了一块耷拉到地的呢子吧——他坐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桌子”上边的四周有一圈50厘米高的木板或是铁板。这显然就是瓦格纳跟我提过的“自跑机”了。
从小山后涌起一片黑色的乌云。风在路上卷起了灰尘。塔拉索芙娜早就盼望的雨就要来了。
“停!”瓦格纳看见我之后喊了一声。他把自己不平凡的大车停下来,我赶忙跳上去和他并排坐下。这时,人群已经簇拥着村苏维埃主席走到自跑机前来了。
“公民,请下来吧,您被捕了1”主席说道。
突然,一阵小风吹过,掀起蒙着自跑车的呢子,惊叫声在人群中响起,他们不由都摇晃了一下,仿佛不是一阵小风,而是一阵最猛烈的狂风吹到了他们身上。塔拉索芙娜的刺耳尖叫声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这场混乱持续了好几分钟,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瓦格纳不动声色地望着人群,抓住了方向盘,接着……人群比刚才更大声地叫嚷起来,自跑机扬起一股尘土,就像有经验的骑师勒马让马后退立起时扬起来的尘土一样。然后,瓦格纳就驾驶着自己的坐骑向山上急驰而去,根本不理会大嚷大叫的人群、苏维埃主席和民警。民警撒退就追,瓦格纳拉了一下加速杆,自跑机轻松自如地开始飞速上坡。
民警落后了,但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继续跟在我们后面追。几分钟后,我们已经越过了火车站,上了去莫斯科的公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摩托车噼噼啪啪的声音。显然民警不知打哪儿搞到一辆摩托车,追上来了。瓦格纳微微一笑。
“现在我让您看看我的自跑机的全部优越性。”
他还保持原速,不理会越来越近的追踪者。当民警几乎追到我们的时候,瓦格纳来了个急转弯……不,不是什么转弯,而是一个普通汽车根本就做不到的大转身。他突然刹住自跑机,把车身向右一转,横了过来,好象车子不但能往前跑,而且还能横着跑似的。这一切发生得那样突然,民警来不及刹车,从旁边冲了过去。
但瓦格纳对这一效果尚不满意。他又把自跑机向前开去,很快就又跑到了民警的前头,仿佛故意要气气他。
就在这时下开雨了。公路上出现了大片水洼,水哗哗地向公路两旁相当深的排水沟里流去。瓦格纳把追踪者放了过去,突然一个急转弯横在公路上,然后径直朝着排水沟冲去。我不由不主地抓住了挡板,但我的这个措施实际上没用。自跑机像一辆小坦克一样顺顺当当地过了沟,开始在坑坑洼洼、沟沟坎坎的田野上跑了起来。
民警跟他的摩托车当然没法再追我们了。他就是过一道沟也得把车摔烂了。
“您瞧见了吧?”瓦格纳说道,他显然对自己的发明感到自我陶醉。
“大棒啦!”我赞叹道。“不过这个自跑机是什么结构,当他们看见您这辆车时,是什么把他们吓成那样?”
“追兵拉在后面啦,咱们现在可以谈谈了,”瓦格纳说道。“您弯下腰把呢子掀开。”
我掀起呢子,不由惊讶地大叫一声。呢子挡着的……是三双赤裸的人退。
“欣赏一下就行啦,”瓦格纳笑着说道。“应该向民警同志致意,他忠诚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咱们回去,向当局代表投降吧。我们回别墅去,把所发生的一切都解释清楚。我有证明文件证明,所有的手臂大退全是我为了进行科学实验从解剖实验室里拿来的。非常清楚,我没有进行过任何谋杀。”
“不过,这些退和那条转动磨盘的手臂……”
“先等一等吧,”教授打断了我的话,“现在得举行投降仪式,然后我再讲给您听。”
当这一仪式进行完毕之后,瓦格纳继续坐着自跑机,在骑着摩托车的民警的押送之下开始了他的解释:
“我简单捷说。有人说,生命就是燃烧。然而最近对生命过程的观察表明,并非如此。
“生命不是燃烧,但没有燃烧生命不能长久持续。在肌肉中发现一种特殊物质——糖原,从化学的角度来看,它几乎和砂糖没有任何区别。在肌肉活动时由这种糖产生侞酸和爇量,也就是自由能量,计算表明,糖在转化成1克侞酸时释放出710焦耳爇量。这样,肌肉的活动,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把这种活动称作生命,产生于没有氧化或是燃烧的情况下。不过,当工作的肌肉释放爇量(能量)时出现了糖原,也就是说,没有氧这些侞酸就不会消失,而肌肉也就不能继续工作。但是,如果把疲劳的肌肉放到有氧的环境下,侞酸马上会消失,氧被吸收,同时释放出二氧化碳和爇量,同任何种类的燃烧完全相同。
“侞酸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它又重新变成了糖。只是它的五分之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样就可以说,肌肉是靠化学能进行工作的机器,这些能量产生于结构复杂的物质转化为结构简单的物质过程中化学势能的丢失。也就是说,为了恢复肌肉的能量,必须供给它氧,在一定条件下所进行的实验表明,在纯氧环境中肌肉不会疲劳。
“我用从尸体上割下来的手臂大退所搞的发明就是基于此。既然它们能从事有益的工作,干吗白白糟蹋掉呢?你们要知道,离开人体的器官可以生存相当长的时间,只要用合适的方法维持它们的生命。它们可以继续发挥其职能,也就是起它们通常要起的作用。人的肌肉是结构非常好的机器。为什么不在它们的主人死后利用电流刺激它们进行工作呢?
“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肌肉也不知疲倦,但我和自己的肌肉疲劳进行斗争的方法略有不同,我发明了抗疲劳素。而我对磨坊里的手臂和车子下面的退采取的是另外一种方法。首先我保证供给它们足够的养分。用一种特殊的,和血液成分非常近似的生理溶液(注意:要富氧)来维持磨坊里的手臂和这些退的生存。充分供氧使这些肌肉不知疲倦。电流刺激使它们收缩。”
“那您为什么要在磨坊里竖起一根烟囱呢?”
“我担心面粉的飞尘会落到盛着生理溶液的器皿里,使其浓度增加,不适合‘供养’手臂。另外还利用烟囱直接从空气中提取氧气。这也是我的一项发明,它可以使利用人体肌肉力量的成本大为降低。你们想想,我的发明有多么广阔的应用前景呀!逐渐地,所有的人都像我现在一样,不知道什么叫肌肉疲劳。人的劳动生产率将得到非同寻常的提高。但这还不算,我们还要让死人工作。你们想一想,大自然花了几百万年才创造出人体这样完美的机械,而死亡却一下子就摧毁了这一台台优异的机器!难道这不是愚蠢吗?如果我们不能完全战胜死亡,那最低限度也要延长肌肉的工作期限。你们来想象一个用从人体上割下的手臂作为动力的工厂吧。”
“一副恐怖景象!”
“没什么。益处很快就会让人以另外一副眼光来看待这一景象。我在磨坊里放了一只手。塔拉索芙娜吓了一跳。但她得到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归根结底,她大概不会拒绝她故世的丈夫用自己的双臂继续帮助她吧……我们到了。”
雨停了,我们刚一进村,家家户户都有人跑出来,很快就把我们围上了,“审讯”结束得很快。瓦格纳拿出从莫斯科带来的证明,他们就相信了。塔拉索芙娜请他尽快把死人手从她的磨坊里拿走。她害怕这只手说不定哪天晚上就会掐死她。况且现在也用不着这只手臂了。一场大雨已经把小河灌得满满当当,她准备用水来代替死人手了。这只手臂——尽管瓦格纳一再抗议——还是拿到墓地埋起来了。
瓦格纳就此篇故事写道:
“对事实所作解释相当正确。动物或是人的肌肉甚至在离开人体后,也的确具有一定的化学势能储备,因为它还拥有可供分解的材料。如果对这样的肌肉进行电流刺激,它是可以完成一定动作的。肌肉活动后即出现侞酸。侞酸在氧化过程中消失,肌肉就又能活动。这样,在纯氧环境下,肌肉可以变得不知疲倦。关于不疲倦的肌肉实验我的确在别墅里做过。借助于电流,我的确使一条人手臂动了起来,甚至还做了几个动作。实验只持续了几分钟,以后再进行这种实验就是在实验室里进行了。但这种‘死后工作的肌肉’不可能有任何实际意义。得不偿失——氧的价钱很贵。直接从空气中获取氧气——就像肺从空气中吸入氧气一样——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可能日后我会利用到肺和心脏——发动机——的工作原理。您现在可以自己了解到这篇故事中哪些是科学,哪些是幻想。
瓦格纳”
在深渊上面
一、神秘别墅
我在锡梅伊兹①附近散步的时候,注意到一栋座落在陡峭山坡上的孤零零别墅,甚至没有一条道通到这个别墅。它的周围是一道高墙,它那唯一的一扇小门总是关得死死的。在围墙上面既看不见绿色的灌木,也看不见其他树木。别墅周围是一片光秃秃的黄色石阶地;岩缝间偶尔可见几棵蔫头耷拉脑的刺柏和低矮虬曲的石松。
①锡梅伊兹,黑海岸边的疗养地,距雅尔塔21公里。
“是谁异想天开地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在光秃秃的山岩上居住呢?难道那儿真的有人住吗?”我在别墅旁一边瞎溜达一边想道。
我还从未看见过有人从那里边走出来。我的好奇心是如此强烈,我得承认,我曾经爬上高处的山岩,企图看一看这个院落里的神秘住客。可惜别墅的位置很讨厌,不论我绕到哪个方向,也只能看见院子的一个小角落。院子也是空空荡荡的,和它周围一样,好象从来没有人修整过。
但是,经过几天的观察之后,我终于发现院子里有一位穿黑衣服的上了年纪的女人走动。
这更加使我好奇。
“既然那里住着人,那他们怎么也得同外界保持一点儿联系,总得去市场买东西吧!”
我开始在我的熟人中间打听,最后,我的好奇心总算得到了满足。虽然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住在里边的人的情况,但是,有一个熟人告诉我,听说那里住的是瓦格纳教授。
瓦格纳教授!
仅这一点就使我对这个别墅的注意不算白搭。我无论如何得想法见见这位非凡的人物,他的发明屡屡引起轰动。但怎么见呢?……我开始名副其实地侦察这个别墅。我自己也觉着这么干不大光彩,但还是继续干下去了,我一天当中不定什么时候就到那里守上几个小时,甚至有时夜里都要躲在离别墅不远的刺柏林丛中进行观察。
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
一天清早,天刚蒙蒙亮,我突然听见高墙上的那扇诡秘的门吱呀一响。我顿时振作起来,全神贯注、屏神静息地等着看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门开了。一个脸上红扑扑的大高个走了出来,他留着一把淡褐色的胡子和两撇往下耷拉的唇髭。他留心地看了看四周。他当然就是瓦格纳教授!
当他确信周围没有任何人之后,就开始慢慢地往高处走去,一直走到了小山顶上的空地,开始做起一种让我瞧得莫名其妙的体躁。
空地上乱扔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瓦格纳走到它们跟前,把它们搬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搬到另外一个地方,接着鼓捣石头。但那些石头又大又重,甚至连那些职业大力士也难以让它们动动地方!
“这玩的是什么古怪名堂!”我想道。忽然,我大吃一惊,不由叫出声来。
眼前发生的事真叫人难以置信:瓦格纳教授走到一块一人多高的山岩旁,抓住它凸出的一角,轻而易举就把它举了起来,好象它就是一块硬纸板。他伸出手去,把石头舞得像风车一般。
我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想了。也许是瓦格纳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吧……但刚才他为什么没有举起那些小石块呢,也许……我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瓦格纳又玩出了使我更加惊异的新花样。
只见瓦格纳像扔一个小石子似的往山上扔出一块庞大的石头,它竟然朝上飞了20多米。我激动地等着这块石头轰隆一声落回地上。但石块下落得非常之慢,我估摸着大约过去了10秒钟,它才落下来。当它落到离地有一人高的时候,瓦格纳伸手托住石块,而他的手臂这时竟然连颤也没颤一下。
“哈-哈-哈!”瓦格纳快活地发出几声大笑——他还是个男低音呢,然后,就一下把石块远远地一扔。
石块和地面保持着平行,径直朝前飞去,接着就陡然改变了飞行路线,垂直落下,一眨眼就轰隆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哈-哈-哈!”瓦格纳又笑了,紧接着就来了一个不寻常的跳跃。他跳得足有4米高,越过空地直冲着我飞来。他显然没有计算好要跳的距离,结果也和那块大石头一样,也是突然就落到地上。要不是有斜坡挡着,不知他会跌到哪里去,瓦格纳很可能会摔得半死。他摔到离我不远的地方,隔着一丛刺柏,他疼得直哼唧,抱住膝盖骂了一句。他抚摸着碰伤的地方,想站起来,但马上又声吟开了。
我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不再躲着,而是走出去帮他一把。
“您摔得很厉害吧?要不要我帮您一下?”我从树丛后走出去问他道。
看起来,我的露面并没有使教授惊讶。至少,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不,谢谢您,”他平静地回答道,“我自己能走,”说完,他又重新试着站起来,但他的脸疼得变了形。他的身体甚至向后一仰,差点儿摔倒。他的膝盖处很快肿了起来。显然,没有别人的帮助他根本就走不了了。
于是,我采取了果断的行动。
“趁着现在还没有疼得走不动,咱们走吧,”说完,我把他扶起来。
他听从了我的建议。我们慢慢地沿着陡坡走上去。我几乎是拖着他走的,他的身体相当重,累得我几乎津疲力竭。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非常满意,因为这样我不仅见到了瓦格纳教授,认识了他,而且还能到他的住处串个门。但是,会不会到了那个小门时,他只说上一声谢谢而把我拒之门外呢?到了他别墅的墙根儿底下,这个念头更使我深感不安。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我们就跨越了那条禁区界线——其实,他那时也未必能说出什么来。他的情况非常糟糕。由于疼痛和震动,他几乎失去了知觉,我也累垮了,但毕竟在把他弄进屋子里面之前,隔着他的肩膀好奇地把院子瞧了一眼。
院子相当宽敞。院子的正当中摆着一台像是莫兰仪的仪器。再往院子里走,地面上有个盖着一块厚厚玻璃的圆洞口。洞口的周围,每隔半米远就是一根金属制的弧形管,从洞口通到房子里,另外还有一些管子从四面八方的地下伸出来。
其他的一切我没来得及看清楚,因为从屋里已经慌里慌张地走出来了那位穿黑衣服的上了年纪的妇女——他的女管家,这是我后来才得知的。
我们把瓦格纳教授放到了床上。
二、“魔力圈”
瓦格纳的情况很糟糕,他喘着粗气,眼也不睁,一个劲儿说胡话。
“难道这一摔就把这部天才的机器——瓦格纳教授的大脑给震坏了?”我不安地想道。
病人在谵妄时不断说着数学公式,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声吟。惊慌失措的女管家束手无策,只是不断地重复道:
“现在怎么办才好呢!老天爷啊,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不得不由我来为教授做急救,照顾他。
直到第二天早晨,瓦格纳才恢复知觉。他睁开了眼睛,神志清醒地看着我。
“谢谢您……”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给他喝了水,他向我点点头,示意可以不用再陪着他了。经过昨天一天的折腾,再加上一夜没有睡觉,我感到疲惫不堪,就决定留病人一个人在屋里,自己到院子里去呼吸一下早晨清新的空气。
院子当中的那台不知名的仪器又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到它跟前伸出手去。
“不要过去!站住!”我听见女管家压低了的惊恐的声音。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我的胳膊变得格外沉重,好象上面吊了一个沉重的大砝码,坠得我跌倒在地。接着就好象一个无形的砝码压住了我的手掌。我费了好大劲才把手怞出来,但它已经发红,疼得要命。
我身旁站着女管家,她难过地摇摇头。
“您这是怎么啦……怎么能这样不小心?……您最好别在院子里转悠,您会被压成肉饼的!”
我莫名其妙地回到屋里,给自己受伤的手做了湿敷。
当教授又醒了之后,他变得又津神勃勃了。很明显,这个人的体质非常之好。
“这是怎么了?”他指着我的手问道。
我向他解释了原因。
“您遇了一次大险,”他说道。
我很想尽快听听瓦格纳教授对我遇到的这一连串难解之谜做出解释,但为了不妨碍病人休息,不得不耐住性子,不去问他。
当天晚上,瓦格纳让我把他的床搬到窗口旁边;主动给我讲开了那些令我大感兴趣的事。
“科学要研究自然力是如何表现出来的,”他没有多余的话,一开口就讲到了正题。“科学已经搞清了它们的规律,但对这些力的本质了解颇少。我们经常说到‘电力和重力’,我们研究它的性质,有目的地利用它,可它们非常不情愿让我们彻底了解大自然的奥秘。因此我们也就不能充分地利用它们。电力在这方面表现得还算顺从,我们驾驭控制了这种力量,让它为我们服务。我们可以让它移动,可以把它储存起来,再根据需要使用它。但是,‘重力’——实在是最难驯服的力。我们得跟它和睦相处,只有适应它,才能使它适合我们的需要。假如我们能够改变重力,按照我们的愿望驾驭它,也能像贮存电力一样贮存它,那我们就会获得一件多么有力的武器!而掌握这难以驯服的力量,早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宿愿。”
“您是不是已经掌握了它!”我不禁叫了一声——我已经开始明白所发生的一切的原因了。
“是的,我掌握了它。我已经找到一种可以按照自己想法调整重力的手段。您已经看到了我的初步成果……唉……取得这些成果有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呢!”瓦格纳叹口气,用手抚摩了一下受伤的膝盖。“为了进行试验,我减少了房子附近一小块地方的重力。您已经看到了我能够怎样轻而易举地举起一块巨石。而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我在自己院子里的一小块空间增加了重力……您由于好奇而靠近我的‘魔力圈,’几乎丢掉性命。”
“就在那儿,您看看吧!”他用手指着窗外继续说下去。“现在,有一群鸟向别墅方向飞来,也许,其中的一只会飞过这强引力地带的上空……”
他不说话了,我也焦急地看着越飞越近的鸟群;瞧,它们飞到院子上空来了……
突然,有一只鸟像流星一样落到地下来,一下子就变成了盖在地面上的一片薄片,大概还没有一张香烟纸厚呢。
“看见了吧?”
我不由得战栗了一下,马上想到了刚才自己险些也落到这种地步。
“是的,”他猜到了我的想法。“您会被自己脑袋的重量压成肉饼,”说完,他笑了笑,继续说下去:“我的女管家菲玛说我这是发明了一种防备野猫偷东西的绝妙方法。‘你根本不用打死它们,’她说道,‘只要它们的爪子粘着一次,第二次就再不敢来了。’是啊……”他稍停了一下,又说道:“还有一种猫,更捣蛋更危险——这是一些两条退的野猫,它们不但有爪子有牙,还有大炮和机关枪。
“您想象一下吧,被驯服的重力将是一道多么好的屏障!我可以沿着国境线建立一条防护带,任何一个敌人都休想跨越它。天上来的飞机就像石头一般纷纷落下,跟刚才那只鸟一样。此外,就是炮弹也没有力量穿过这个防护带。还可以采取相反的办法,让来犯的敌人失重,士兵们哪怕有一点儿动作就会跳得很高,身不由己地在空中飘来飘去……不过这些事同我所取得的其他成果相比,不过是小事一段。我找到了在地球所有表面减少重力的方法,除了两极……”
“这您如何能做到呢?”
“我只要加快地球转速就可以了,”瓦格纳教授答道,他的表情,就像他说的不过是怞陀螺。
“加快地球旋转的速度?”我禁不住喊道。
“是的,我增加它的转速,到了那时,离心力开始增加,处于地球表面的所有物体都会变得很轻,假如您不反对的话,请过几天再来做客吧……”
“我非常高兴!”
“等我一能从床上爬起来就做试验,那时您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
三、“旋转”
几天之后,瓦格纳教授好了,假如不算他还有点瘸的话,可以说是彻底痊愈。他好长时间都自己一个人在院子一角的地下实验室里忙着。他让我自己浏览他的藏书,但没让我到他的实验室里去。
有一天,当我正在他的书房里坐着时,瓦格纳走了进来,他兴致勃勃,刚一迈进门槛就冲我喊上了:
“旋转起来啦!我的机器开动了,现在我们可以看看以后会怎么样啦!”
我等待着,看看将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不平凡的事。但是,几个小时过去了,整整一天也过去了,任何情况也没有发生。
“再等一等。”教授声色不动地微微一笑。“离心力的增加等于速度的平方,而地球——是个相当大的陀螺,不能一下子就让它转得飞快。”
早晨我起床时,感到有一种非常轻松的感觉。为了验证一下,我举起了一把椅子。它显得比平时轻多了。显然,离心力已经开始起作用。我走到凉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坐下。柱子的影子正好落到书本上。我不由注意到影子运动相当快。这意味着什么?似乎太阳在天空上跑得快啦。
“啊,您注意到了?”我听到了瓦格纳的声音,他一直在观察着我呢。“地球转得快了,白天、黑夜都变得短了。”
“以后会怎么样呢?”我惶恐地问道。
“等着瞧吧,会看到的,”教授回答道。
太阳在这一天比平时早落山两个多小时。
“我想,这件事肯定要在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我对教授说道。“要是能知道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在我的办公室里就能知道一切,那儿有台无线电收音机,”瓦格纳回答道。
我急忙跑到他的办公室里,我敢断定,地球上的所有居民都会焦虑万分。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地球的转速在继续增加,一昼夜已经只剩下4个小时了。
“现在,所有位于赤道上的物体已经失去重量的四十分之一,”瓦格纳说道。
“为什么只是在赤道上的呢?”
“那里地球吸引力比较小,而运转的半径大,所以离心力就更强些。”
科学家们已经明白了即将来临的危险,大批的居民从赤道地区迁移到高纬度地带,那里离心力比较小些。但失重目前甚至还带来一些益处,火车可以运载大量货物,一架大客机用功率不大的摩托车发动机就可以飞行,而且速度更快。人们突然之间就变得轻盈有力,我自己也感到越来越轻松。真是一种美妙至极的感觉啊!
不久,无线电就开始播出一些使人伤心的消息了。火车越来越经常地开始在斜坡或拐弯处行驶时脱轨,但事故并不算严重:车厢就是翻了个个儿也摔不坏,风从地面卷起灰尘,它们再不落回地面,在空中形成了尘暴,处处传来可怕的大洪水泛滥的消息。
当转速增加到17倍的时候,赤道上的物体和人们就完全失重了。
一天晚间,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一条恐怖的消息:在非洲和美洲赤道地区出现几个失重的人在逐渐增长的离心力的影响下被甩到空中的事件;很快,又传来更骇人听闻的消息:赤道地区的人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离心力将揭掉地球的大气层,大气层原先是靠地心引力‘牢牢抓住地球’的,”瓦格纳不动声色地向我解释说。
“可是……到那时候,不是连我们也会憋死吗?”我激动地问瓦格纳道。
他耸耸肩。
“我们的应变准备早就做好了。”
“但是,您做这一切都为了什么?要知道,这是世界性的灾难,是文明的毁灭!……”我忍不住大喊起来。
瓦格纳仍然无动于衷。
“我为什么要这么作,您以后自会知道。”
“难道仅仅是为了做做科学试验吗?”
“我不明白,您干吗这么惊奇,”他回答道,“就是为了试验也没有关系啊!莫名其妙!当飓风大作跟火山爆发时,会有成千上万人死掉,可谁也不会想到去埋怨火山。您尽管把这当成自然灾害好啦……”
这个回答不能使我满意。我不由对瓦格纳教授产生了憎恶之情。
“只有恶棍,没有心肝的人,才能为了做什么科学试验而使千百万人死亡,”我心中暗道。
我对瓦格纳的憎恶,伴随着我个人的感觉愈来愈坏而日益增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光听这些有关世界走向灭亡的恐怖、异常的消息,而且是一天比一天来得多,一夜比一夜来得快,谁他妈的也受不了,迟早会发疯的。
我几乎再睡不着觉,变得非常神经质。我还得极其小心地活动。筋肉稍一用力——就会飞到高处,把脑袋磕到天花板上,当然,疼倒是不很疼。
物体失重后很难摆弄。你偶一不小心碰到桌子或是椅子一下,这些原本十分沉重的家具就会飞到一边儿去。
盥洗池龙头里的水流出来得非常慢,而且水流还歪到一边儿去。
我们的动作也变得不连贯。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失去了重量,一个劲而乱哆嗦,就跟用硬纸板做的牵线小丑一个样。我们身上的“动力系统”——筋肉,对于已经减轻了重量的身体来说,显得过于有力。
我们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这种新的生活环境,因为重量总是一直减下去。
菲玛,瓦格纳的女管家,发起脾气来一点儿不比我逊色。她做饭的时候,活象一个杂技演员。锅碗瓢盆飞上高处,飞向四周,她想去抓住它们,动作看上去怪得很,又像跳舞,又像跳高跳远。
只有瓦格纳一个人心情绝佳,甚至有时还拿我们打打趣。
我决定到院子里去,就在衣袋里装满石头——怕“跌到天上去。”
我看见海变浅了,水冲到西方什么地方去了,显然它们在那儿要上岸……我开始感到头晕、气闷。空气开始稀薄。一直从东往西刮的飓风风势似乎有所缓和……然而,气温在迅速下降。
空气愈加稀薄……末日就要到了……我他妈的活腻歪了,开始寻思挑一种什么死法才好:是甩到天上去死,还留在地下憋死。这当然是一种最糟糕的死法,但我却可以把地球发生的事情看到底……
“不,还是立刻了结好,”我下定了决心,我受够了这种连喘口气都得费老大劲的日子,于是我开始从衣兜里往外掏石头。
但是一只手制止了我。
“等一等!”我听到了瓦格纳的声音。
在稀薄的空气中,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微弱。
“我们该到地窖里去了!”
他搀住我的胳膊,又朝站在凉台上费劲地呼吸着的女管家点了下头,我们朝着院子的一个角落,朝着通向地下的大圆“窗口”走去。我身不由己走着,好象是在梦游。瓦格纳打开通向地下实验室的沉重的门,把我推进去。我失去了知觉,一滩稀泥般瘫倒在石头地面上。
四、天翻地覆
我不知道我失去知觉的时间长不长。我最先感觉到的,是我又呼吸上新鲜空气了。我睁开了双眼,使我惊奇的是,这里的电灯泡是安在地上的,就在离我躺的地点不远的地方。
“用不着奇怪,”我听到了瓦格纳教授的声音,“我们的地板很快就要变成天花板啦。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谢您,好些啦。”
“那就请起来吧,躺的时候不短了!”他拉着我的手。我飞到高处,飞到玻璃天花板那儿,又非常缓慢地落下来。
“走吧,我让您看看我的地下住宅,”瓦格纳说道。
这所住宅有3个房间:一明两暗,两个暗的房间里点着电灯,还有一间大的,一面是玻璃,我也说不清到底算天花板还是地板。问题在于我们正处在地球引力和离心力相等的时刻,我们的身体完全失重。
我们在屋子里所进行的旅行是特别困难的。我们一会儿踮起脚尖在地上旋转,那非同小可的姿势就是芭蕾舞演员也做不出来;一会儿抓起家具;一会儿互相碰撞;一会儿跳起来,飞到桌子上;有时身不由己地悬在半空,可怜巴巴地互相伸出手去。我们互相之间的距离也就是几厘米之遥,但死活够不着,似乎有一种什么魔法让我们摆脱不了这种无法改变的平衡状态。被我们推动的东西和我们一起飞。一把椅子“飘”在房子中间,盛着水的几个杯子斜躺着,而水却几乎一点儿不洒——只不过多少有些沾在玻璃杯的外面……
我发现了一个通3个房间之外的门。那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在轰鸣,但瓦格纳不让我进入这个房间。显然,地球加速器就安装在那里。
但是,我们的“星际旅行”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很快落在……玻璃天花板上,从现在起,它就算是我们的地板了。东西不必归置,它们自己就搬过来了,安装在地板上的电灯泡,正好在我们头上,在短暂的夜里给房间照明。
瓦格纳真的把一切都预先估计到了。我们房间里空气很好,有特制的空气贮藏器供气,另外还贮备有罐头和水。
“怪不得女管家用不着到市场上去呢!”我暗自想道。
站到天花板上去以后,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它上面走动,跟在地板上一样,不过,照正常思维来看,我们现在实际上是头朝下。但人对一切都会习惯的。我感到一切都很好。我往下一看,通过厚厚的,然而是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天空就在我脚下,我好象就是站在一个映出天空景象的大圆镜子上。
但是,这镜子映出来的有时是非同寻常的,甚至是可怕的东西。
女管家声称她得出去一趟,因为她忘记带了油来。
“您怎么走哇?”我问她道。“要知道您会跌到下面去,不,是跌到天上去……呸,见鬼,全搞得一塌糊涂啦!”
“我抓住地上的把手走,教授早就教我啦,当我们还没有头朝下的时候,那间房子的天花板上就安了把手,我已经学会了‘用手走路’,抓着把手在天花板上走。”
瓦格纳教授果真对一切都有先见之明!
我真没料到一个妇女会有这样的勇气。她要亲历险境、在无穷无尽的深渊上面“用手走路”,而其目的仅仅是为了取什么油!
“但这总归是很危险的!”我说道。
“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危险,”瓦格纳教授反驳我道。“我们的体重已经微不足道——比零多不了多少,只需要很小的肌肉力量就能支撑住。何况我也要陪她去,我得顺路从房间里把笔记本拿来,我忘带了。”
“但是,现在外边不是没有了空气吗?”
“我有带压缩空气的头盔,戴在脑袋上就行啦。”
这两个怪人都穿上潜水服,好象他们要出发去海底。双层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紧接着我听到外边那扇门的响声。
我趴在玻璃地板上,脸紧贴在厚玻璃上担心地注视着他们。
这两个戴着圆头盔的人双退朝天,手抓住安在地上的把手,很快地用“手”走向房屋。能想象得出比这更古怪奇特的事吗!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怕的,”我想道。“但是,她毕竟是一个不平常的妇女,她万一突然头晕呢?……”
瓦格纳和女管家就用这种姿势上了台阶,走到凉台上,又消失在房屋里了。
他们很快就又重新露面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半路,突然出事了,吓得浑身冰凉。女管家一失手把油罐掉了,她想抓住它,结果就松脱了另一只手,她向深渊飞去……
瓦格纳想救她:他异常迅速地解下绕在腰间的绳子,把另一头拴在一个把手上,随即向女管家追去。这个不幸的女人往下落得速度非常慢。因为瓦格纳刚才用力一蹬而使自己的身体获得了更大的速度,所以他完全可以追上她,他已经向她伸出手去,可是怎么也够不到她:离心力使他的飞行路线有些偏移。很快,女管家就离开他的身边……被绳子牵着的瓦格纳又悬浮了一会儿,就开始慢慢地从天空的深渊向地面升上来
我看见,那个不幸的女人挥动着双手……她的身体很快变小了……夜幕降临,遮住了这一幅死亡的图景。
我想象着她垂死挣扎的惨景,不由浑身发抖……她会怎么样呢?……她的尸体在冷冰冰的宇宙空间里是不会腐烂的,它将永远向前飞去,除非有什么星球从它附近经过,才能把这具尸体吸咐到自己上面。
我正在遐想,不知不觉瓦格纳走了进来和我并排坐到一起。
“壮观的死亡,”他平静地说道。
我咬紧嘴唇没有答理他,我对瓦格纳的仇恨又在我心中复苏了。
我惊恐地看着展现在我脚下的深渊,头一次清清楚楚地懂得了:天空——并不是在我们头顶上的蔚蓝的空间,而是无底的深渊……
我们是“生活在天上”,虽说是附着在像一粒尘埃的地球上,因此把我们说成是天空的居民,“天上客”,比说成是地球上的居民,更为恰当。
渺小的天上客啊!地球的引力事实上不仅缚住了我们的身体,同时还束缚住了我们的意识,把我们牢牢地禁锢在地球之上。现在,这条锁链断了,我深感我们在地球上存在的脆弱性……我们缘于地球而生的意识,是在天空的无底深渊里,是在无穷无尽的空间深渊里,并终将在它之中熄灭……
我想道,我亲眼见到不平凡的事情在发生……从地球上不断有石头向上落去……而后很快就是整块的山岩……白天黑夜交替越来越快……太阳在天空的深渊里一掠而过,而到了夜间,满天星斗也同样疯狂地飞驰而逝,又是白天,又是黑夜……我看到在阳光照耀下围墙拔地而起,露出了地平线……我看到枯干的海底,空空的大地……我看到末日就要来临……
但地球上还有人……我听见无线电里那个不大的扬声器还在说话……
整个的地球上,一直到两极都是空空荡荡。一切都在死亡。这是弗兰格尔岛上最后一个幸免于难的电台。它发出信号,等待着,但得不到回答……无线电波飞向死一般沉寂的虚空……地球沉默了,天空也沉默了。
白天黑夜交替得如此之快,宇宙已成混沌一团……太阳在天空飞驰,在黑暗的背景——这是大气的最后残余——上划出一条火带。地球失去了自己蔚蓝色的帷幕,失去了湛蓝的天空……月球越变越小:地球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卫星,月球远离地球而去……
我感到,我们的玻璃地板的厚玻璃也支持不住了,它凸了起来,不住颤动……它很快会支撑不住,我也会冲入深渊……
这是谁在我耳边唠叨个没完?……啊,是瓦格纳教授……
我费了很大劲才站起来,地球疯狂的速度似乎在我身体里灌满了铅,我喘着粗气……
“您!……”我恶狼狠地面对瓦格纳教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毁灭了人类,您毁灭了地球上的一切生命,您回答我。您立即减低地球转速,不然我就……”
但瓦格纳教授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您回答我!”我捏紧双拳叫道。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显然,我在计算上犯了错误……”
“那您现在就要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我大吼一声,完全丧失了理智,向瓦格纳扑了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我党出我们的天花板裂开了,玻璃碎了,我死死揪住瓦格纳,和他一起飞向深渊……
五、“新教学法”
在我眼前是瓦格纳那张微笑的脸。我惊奇地看看他,然后又看看周围。
清晨。蔚蓝的天幕。大海在远处闪着蓝光。凉台上有两只白色的蝴蝶若无其事地上下翻飞,女管家用盘子托着一大块奶油打我身旁走过……
“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什么意思?”我追问教授道。
他抖动着长长的胡子笑了。
“请您原谅,”他说道,“我没有经过您的许可,甚至连招呼也没打,就利用您进行了一次试验,假如您认识我,那您当然会知道,我早就在研究如何使一个人获得大量现代科学知识的方法。拿我自己来说吧,我能使自己大脑的两个半球各自独立工作。我还消除了睡眠和疲倦。”
“我看过有关这方面的东西,”我回答道。
瓦格纳点点头。
“这就更好了。但是,这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办到的事。所以我就用催眠术达到教育的目的。其实就是普通教育学中也有催眠术的一席之地……”
“今天早晨我出去散步时就发现了您……您大概已经不是头一天守在刺柏丛中了吧?”他问道,眼中闪过了一丝微笑。
我感到不好意思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惩罚一下您的好奇心,给您施了催眠术……”
“怎么,难道所发生的那一切都是……”
“都是催眠的结果,从您一看见我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一切您好象是身临其境吧?既然如此,对于这些经历您就会终身不忘。这样,您就上了一堂重力和离心力的直观课……不过,您好象是个神经质的学生,在课程即将结束时您有些动怒……”
“这一课上了多长的时间?”
瓦格纳看了看表。
“不过两分钟罢了。怎么样,这是一个高效率掌握现代科学知识的方法吧?”
“不过请您告诉我,”我叫道,“那个玻璃窗子,地上的那些把手是怎么回事?”我伸手去指,但旋即沉默了。院子里根本就是平平整整的,既没有把手,也没有什么圆玻璃“窗”……
“原来……这也是催眠术?”
“当然啦……您得承认,上我的物理课不感到枯燥吧?菲玛,”他喊了一声,“咖啡准备好了吗?咱们去吃早餐吧。”
不眠之人
一、古怪的住客
“戴茜……我不能失去它!戴茜——是我的最好的朋友……我一个人是那样的孤独……”
舍曼女公民用绣花小手帕擦了擦她那一双瞎乎乎的红眼睛和长长的鼻子。
“我可以向您保证,”她继续可怜巴巴地怞泣着说道,“这件事肯定是瓦格纳教授干的。我不止一次见到过他用绳子把狗牵回自己家里来……他要拿它们干什么?天哪!我可是连想都不敢想!也许,我的戴茜已经没命了……我求求您,赶紧采取措施吧!……如果您不这么办,我就自己到民警局去!戴茜,我可怜的小宝贝呀!……”
舍曼大太又哭起来……她那枯瘦衰老的面颊上布满了红点,下嘴唇都耷拉下来了。
居委会主任茹科夫猛地在椅子上扭了个方向,两个手指头一捏,响亮地打了个榧子,他忍不住了。
“请您放心,公民!我向您保证,我们一定会采取措施。好,现在再见吧,我非常忙……”
舍曼太太深深叹了一大口气,鞠了一躬,出去了。
茹科夫松了口气,转身对秘书克罗托夫说道:
“呸!……她这是在折腾人!这种腻歪人的娘们儿我见的多了!”
“是啊……”克罗托夫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一个厉害的老太婆!不过事情还是应该调查一下。要知道这已经是我们院里第四次丢狗了。邻居们都在抱怨呢,如果真的是瓦格纳教授把狗偷去了,我倒是一点儿也不会感到奇怪。不过他弄狗搞什么鬼名堂呢?做个狗皮的大衣领子?这是个古怪的人!也是个值得怀疑的人!”
“是教授!”
“教授又怎么样?没准他还造假票子呢。”
“拿狗造假票子?”
“你不用笑。这是常有的事,狗是一种特殊材料嘛。你注意到没有:他的房间里整宿整宿地亮着灯。从窗帘上经常可以看到他的影子。在屋里转来转去的……个夜猫子!”
“是啊,这是一个特别古怪的人……前几天有一次我坐电车回家时,我一瞧,瓦格纳教授正在我对面坐着呢,他每只手里捧着一本书,一下子竟然同时看两本书。我瞧了一眼那两本书。一本是俄文的,上面全是各种数字;另一本是德文的。女售票员走到他跟前。‘票,’她说道,‘拿着!’他冲着她抬起了一只眼,另外一只还在那儿看书。她大声惊叫一声。全车的人都盯住了她。大伙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看着,可他哪怕就……”
“他是不是个疯子?”
“完全可能……”
有人敲了下门。菲玛,瓦格纳教授的管家婆,走了进来。
“你们好啊!我的老爷让我把房租送来了。”
“老爷倒是有过,可通通滚蛋喽!”茹科夫说道。
“对对,是主人,这没什么关系,瓦格纳。”
“听听她跟我们说的!……”
“菲玛,你跟我们说说,你的‘老爷’要狗干吗?”
菲玛绝望地挥了下手。
“他那儿是不是有好多条狗?你说实话!”
“他有多少条狗,我还真说不上来:他从不让我进到放着狗的第二个房间里去。可狗肯定是有。听得见它们乱叫唤。有一天夜里我扒着门缝往里看过,你们猜怎么着?一条狗在那儿蹲着,它脖子上的颈圈绳特别短。它根本没法躺下。我看它像是困得要死。脑袋就那么耷拉着。可他就坐在它的旁边,还那么温柔地给它的脖子上搔痒,我看纯粹就是不让它睡觉。他自个儿也不睡。他从来就不睡觉!”
“怎么能不睡觉呢?人不可能不睡觉呀。”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能不睡觉,可他就是不睡觉。连床铺都早就扔了。‘我要叫床铺,’他说道,‘我要叫床铺这个词儿从今往后彻底消失!床铺嘛,’他说道,‘只有病人才用得着呢。’”
茹科夫和克罗托夫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
“这可真是疯子!”
“除了疯子不可能是别的,”菲玛非常赞成,“我不过是待惯了罢了:我给他干了15年啦,不然早就走了……人倒是个好人,可就是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简直就是六神无主。”
“他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谁知道呢?也许是?……一开始他好象是在做什么体躁。我到他屋里去,他好象是在跳舞:右退似乎是在跳波尔卡,而左退——似乎是跳华尔兹。两条胳膊也是一条这么着,一条那么着。而后来又开始练斜眼。我有一回瞧见他一只眼盯着天花板,而另一只眼——盯着地板。我一下子就把碗碟全扔到地上摔碎了——吓傻啦。”
“你认识舍曼太太的那条狗吗?它叫‘戴茜’。”
“是不是一条小白狗?怎么能不认得呢!”
“是这么回事,你的主人没把这条狗也拽回去?”
“见倒是没见着,不过这完全可能。瞧我说了这么多的废话,我的熨斗都该凉啦……给你们房钱!……”
“怎么就这么点儿钱哪?”
“老爷,也就是我的主人说啦,说是科学家该死中央委员会规定他有权少交房钱。”
“科学家该死中央委员会是什么玩意儿?”克罗托夫问道。
“是科学家生活改善中央委员会!”茹科夫猜到了。
“让他拿证明来,不过暂时还得交原先那么多。你把话捎回去吧。”
“好吧!”红脸蛋的菲玛撩起围裙边儿擦了擦鼻子,跑了出去。
“看来是得通知民警局了。说不定他哪天就把房子给点着,要不就是把谁给杀了!”
二、“窃狗案”
开庭审理瓦格纳教授窃狗一案招来满满一大厅的听众。熟人相遇,你问我答:
“您也是为‘窃狗案’来的吗?……接到传票来的?”
“不,只是好奇罢了!……堂堂一个大教授,忽然之间竟偷起狗来了!……他要它们干吗,吃狗肉吗?……”
“我是接到传票来的。我是证人。我的图济克丢了!那是条好狗哇。我想,我得提出民事起诉……”
“全体起立!……”
几位审判员走进大厅。
“现在审理指控伊万-斯捷潘诺维奇-瓦格纳公民窃狗一案……”
瓦格纳教授走到桌子前。他看上去不到40岁。
在他的栗色头发和胡须中偶尔可见几根银丝。他的气色很好,双颊红润,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朝气。
“竟然有人说这个人根本就不睡觉!”一个审判员暗自寻思道,怀疑地望了望被告。他本以为要看到一个萎靡不振的老头呢。现在,审判员开始以实实在在的兴趣进行例行问话。
“您的名字、父名、姓氏?”
“伊万-斯捷潘诺维奇-瓦格纳。”
“年龄?”
“53岁……”
听众们纷纷诧异地互相对视着。
“职业?”
“莫斯科大学教授。”
“参加工会了吗?”
“参加了。教育工会。”
“党派?”
“无党派。没有受过刑事处分,”
“是苏联公民吗?”
“是的。”
“婚否?”
“丧偶。”
“您承认自己有罪吗?”
瓦格纳教授耸了耸肩。
“不,不承认。”
“您偷盗过狗吗?”
“请允许我在询问证人后回答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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