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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在烧--抗美援朝时期第五次战役中的铁原阻击战

_2 萨苏(现代)
对于铁原阻击战的意义,一直有一些争议。有些历史学者认为,当时美国国会对在朝鲜半岛越过三八线攻击态度消极,并没有全部占领北方,饮马鸭绿江的作战计划。可是他们偏偏忘记了,在五次战役美军最初的计划中,铁原也不在其攻击范围之内。说到底,在古今中外的战史中,都是战局决定政策,而不是政策决定战局的。  
从战局中可以看出,如果被美军迅速占领铁原这个枢纽,在铁原以南的志愿军三个兵团和朝鲜人民军一个军团,就会成为美军的口中之食。而志愿军在开城-平壤方向上,既没有足够的机动兵力,也没有预设防御工事,人民军主力尚在左翼远端,如果美军向前推进,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的了。  
这和麦克阿瑟发动仁川登陆时的战局简直如出一辙,都是将对方主力机动兵团拦截在南方,而后面对北方形同虚设的防线。唯一不同的是,麦克阿瑟是通过从海上登陆,占领仁川卡住人民军的咽喉的,而李奇威,是要通过陆地上的疾进,攻占志愿军主力必经的铁原,来封死中国人的退路。可以想象,如果李奇威能够完成这样一场战役,迎接他的决不会是独断专行的指控,而只能是响彻云霄的欢呼。  
也许正因为历史太相似,因此彭德怀给63军军长傅崇碧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代价掩护主力撤退,掩护主力完成集结和构筑二线防御阵地。对于刚刚从血火中杀出一条血路的63军官兵来说,这一行命令背后隐含的悲壮,已经不能用语言来表达。   
丢失的波波莎  
但是,下层官兵当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悲壮。按照杨恩起老人的回忆,被敌人白天打晚上打,飞机炸炮弹炸,当时后退中的战士,普遍都憋着一口气。从小理山阻击战中撤出来的566团1营向涟川撤退,撤退途中杨恩起的枪丢了……  
说来丢人,压了二十几发子弹的波波莎冲锋枪,打个盹儿的功夫就没了。杨恩起四处寻找却踪影皆无,问周围的人,也没人知道。连续的战斗加上肚里没食,大家一躺下就睡得如同失去知觉一样。迷惘的杨恩起去向当时就睡在他身边的教导员报告,教导员说大概不是特务偷了去的,不然枪里有子弹,特务拿了一扣扳机就把咱俩打死了。不是特务偷了去的?杨恩起稍微安心。这时候,附近忽然有人又叫起来,说子弹袋不见了,还有一个人说背包不见了。  
后来终于有了线索,有人说他们睡着的时候,过了一车四野的伤兵,有人看见一个伤兵拿了他们的装备走了,当时还以为他们是一个部队的。  
这个事儿,杨恩起一直想不通,说他干吗拿我的枪呢?倒是另一名当时也在场的老兵一语道破:“四野的兵,从中国北头打到南头,哪有让人家追着屁股撵的?肯定是不服啊!枪、子弹袋、背包,正好一个步兵的装备。这四野的伤兵怕是偷了一套装备,回去和美国鬼子拼命了。”  
大家的心情其实都一样,所以一听说要停下来打阻击, 5月27日 ,官兵们一天的功夫就把工事按照要求修起来了。189师的防御阵地在涟川附近的汉滩川右岸,背水为阵。大家士气高昂,反正是打,与其让人家追着屁股打,还不如返回头来痛痛快快地干一场。  
工事修是修起来了,但老兵们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这阵地怎么连不成一条线啊?不过怎样打,是上级决定的事情,工事修成这个样子,肯定有修成这个样子的道理。  
此时远望向东南方,隐隐仿佛一道滚动的黄尘,不断传来沉闷的炮声。那是65军和64军后卫部队和美军在进行最后的战斗。189师的阵地上,一片平静,但老兵们心中充满忐忑,因为这种连飞鸟都看不到的平静,可以让他们嗅到大战的味道。这次的战斗,只怕比攻打临津江或坚守小理山更加残酷。  
智斗“白突击队”  
让我们暂时把目光转向另一条战线,根据参战老兵回忆,李子中和南朝鲜“白突击队”特工队长的战斗,就发生在此时。27日夜,李子中蹲在可以看到涟川至铁原公路的隐蔽部里,心中肯定也是有点儿忐忑,但他的忐忑和一般老兵不同,除了临战的感觉以外,还有一点责任的沉重。  
就在这一天晚上,侦察队接到报告,说566团阵地附近有敌军特工活动的迹象,有阵地发现南朝鲜特工朝阵地上摸,一串子弹过去却踪影皆无,让哨兵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侦察兵们赶来,也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此时,敌军特工活动的迹象在各个阵地上都有发现,在另一个阵地上,南朝鲜特工试图摸进我军一个营指挥所,在最后关头被识破而爆发激战,侦察兵立即赶去支援,只有李子中留下来继续观察敌军动向。  
这附近除了志愿军据守的一座小山梁以外没有什么山峦树林,几乎一马平川,只有几条小河蜿蜒其间,可以说一目了然,按理说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是李子中总是觉得不放心。他相信身经百战的老兵们的眼力,而这种鬼魅一样的影子,让他总是和那个传说的“白突击队”联系在一起。  
这个“白突击队”人数不多,但是神出鬼没,经常钻进我军纵深活动,动作十分大胆。几天来,侦察队也干掉了一些愣头愣脑的韩国特工队,但对这个威胁最大的“白突击队”,颇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26日,侦察队和“白突击队”曾遭遇过一次,双方各自问了一声“口令”之后,同时认定对方不是自己人,志愿军侦察兵投出手榴弹,等爆炸的硝烟散尽,敌人也如同鬼魅一样失踪了。为了消灭这个特工队,朝鲜人民军派来协助志愿军作战的人员中,还牺牲了一个战斗英雄。  
其实,此时“白突击队”的人员,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把武器装进防水胶带,嘴上叼一根呼吸管,就藏身在阵地外面的小河里。  
然而,尽管李子中也曾有这样的怀疑,却始终未能发现敌人的踪迹,夜深之时,他只好放下望远镜,和据守隐蔽部的几个566团战士一起冲一点炒面吃。  
就在这时,阵地上忽然传来爆豆般的枪声和爆炸声,听起来就在附近。战士们跳起来就要冲出去,李子中却冷静地制止了大家。他听出爆炸声虽然密集,炸点却颇为散乱。根据以往同南朝鲜特工战斗的经验,李子中推测敌人很可能是在佯攻,目的是吸引守军的注意力,他们真正的攻击目标,很可能不在打得最热闹的地方。  
果然,李子中等刚刚拿起枪,一阵剧烈的爆炸就在隐蔽部外炸响。事实上,“白突击队”选择的攻击目标,就在李子中所在的隐蔽部背后。经过一天观察,南朝鲜特工认定那里是一个弹药储藏库。因此,他们在夜暗中逼近志愿军阵地,以一部分人发动佯攻,另一部分人运动到了这一边,引爆了一个大型炸药包,一举炸开志愿军前沿阵地部署的铁丝网,随即从这里冲进志愿军的阵地。  
这个炸药包装药很多,不但炸开了铁丝网,而且炸塌了一段战壕,南朝鲜特工就从这里跳进战壕并向更深的方向冲击。志愿军的哨兵发现异常,和南朝鲜特工展开了对射。  
此时,李子中他们却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炸塌的战壕,恰好将他们隐蔽部的门埋住了。这样一来,李子中他们固然无法出去,南朝鲜特工在夜暗中却也没有发现这里有一个志愿军的隐蔽部。  
这个隐蔽部还有另一个备用出口,那是一个用几个沙袋封死的洞口。隐蔽部里的战士立即朝备用出口冲去,但被李子中一把拉住。他没有急于把出口打开,而是让战士们等一等。备用出口上方有一个通气的小孔,用一块石块堵住,李子中稍稍拉开石块,向外看了看,立即轻巧地将石块塞了回去。他用手势把几个战士招呼过来,用战场上听得到的最低声音指挥道:“把枪都对着外面,我把石块一拉开,你们就从通气孔里向外打!”  
  都是新兵惹的祸  
向外打?打谁?几个战士面面相觑,但李子中在189师是侦察英雄,不听他的听谁的?这几个兵都是抗美援朝前参军的新兵,现在突然遭到敌人夜袭,正六神无主的时候,能有李子中这样的主心骨是他们运气好。  
李子中应该是有对抗夜袭经验的。当年远征军在缅甸作战,大战密支那和孟拱的时候,日军就不断发动渗透夜袭,早期经常造成远征军自相残杀的混乱。直到孙立人的得力部下潘德辉组织克钦族游击队,带着缅刀潜入敌战线,以夜袭反夜袭,才压制住了日军的气焰。  
为何下达这个盲目射击的命令呢?李拉开通气口,立即就发现外面战壕里有人,几名南朝鲜特工队员臂缠白毛巾,正站在那里叽叽咕咕斯密达呢!  
李子中对这伙南朝鲜特工队的心理把握极好。侦察兵经常出入敌方前沿,知道夜袭是个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事情。袭击敌人的时候自己也一样提心吊胆。他观察了一下午也没发现敌人,所以来偷袭的敌军绝不会是大部队。这种小部队打偷袭的同时自己也是惊弓之鸟。  
李子中下令开火的时候根本没指望战士们能打着谁,就是为了吓唬他们,只要攻守易位,少量的夜袭敌军根本不是对手。但是李子中忘了,他身边这几个志愿军战士都是新兵,这个轻忽让他自己吃了苦头。  
李子中轻轻地拉开挡在通气口的石条,还在悄声地对战士们说:“打完了,立刻往外冲,见活的就抓……”话音未落,三四支冲锋枪贴着他的腮帮子就打响了!李子中的脑袋仿佛忽然被大棒猛击一样,一下就失去了听觉。几十年后,侦察老英雄李子中回忆:“这帮狗X的差点把我震死啊!”  
老李一头坐到地上了。在他头顶上,几个新兵扣住扳机,像比赛一样到把弹仓里的子弹全部打光。隐蔽部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忽然有个战士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冲!”,枪里都没子弹了,冲什么冲啊?!李子中想拦没拦住,被猛烈射击刺激得如同小老虎一样的几名战士拉开隐蔽部的门就跳了出去。只有自己枪里子弹是压满的。没办法,李子中强忍着眩晕和耳鸣,也跟着跳出了隐蔽部。  
侦察英雄VS金牌特工  
南朝鲜特工果然训练有素,仅仅一个短暂的沉寂,已经顺着壕沟跑出去好远了。几个战士边追边喊,周围其他阵地的志愿军战士发现奔逃的南朝鲜特工,也开始对他们射击。用不着担心他们了。满壕沟都是硝烟,但是姿态很低的李子中猛然发现,就在他脚下,还趴着一个人呢。李子中枪口一低就指住了那个人的脑袋。  
老李的战友比划,说李子中持枪的动作一贯怪异,无论苏联的波波沙冲锋枪还是咱们自己的五零式,他都是单手持枪,但指哪儿打哪儿,动作极快,而且能够单手开关保险,也不知道是哪儿练出来的。  
李子中最常用的枪是一支缴获的英国司登式冲锋枪。这玩意儿射程只有不到 一百米 ,很多志愿军老兵都不喜欢。可是老李偏偏玩得得心应手。有人说李子中当年在缅甸当远征军的时候练过伞兵,拿的就是这个家伙,用惯了。对此,李子中坚决否认,说纯属谣言,自己拿这个枪,是为了打侦察需要开火的时候不让敌人从枪声判断出自己是志愿军而已。平心而论,司登式冲锋枪算不上步兵的好武器,但是它轻便,故障率低,近距离火力凶猛,对侦察兵倒不失为一件应手的家伙。  
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开始可能还想反抗一下,一看李子中单手持冲锋枪的架势,就知道碰上了行家,叹了口气,乖乖举起双手投降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此人还好整以暇地甩了甩嘴角沾的草叶,平静地说出了一句标准的中国话:“同志,缴枪不杀啊。”  
这个被俘的,就是那位南朝鲜的金牌特工白队长,他也是这次反袭击作战中,志愿军抓住的唯一活口。他之所以被俘,是因为他比别的特工都“聪明”。  
当三四支冲锋枪一起在背后突然打响的时候,所有的南朝鲜特工都认为自己中了埋伏。除了白队长以外,其他的南朝鲜特工跳起来就跑,只有白队长就地卧倒。他说了,顺着战壕跑,不是和子弹跑成了一条线吗,一梭子全要被打倒的,这时候卧倒判明情况才是最重要的,也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白队长没想到几名志愿军战士是盲目射击,更没想到刚想爬起来就碰上了李子中这个行家。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大体如此。  
遗憾的是,因为具体对白的审问并非李子中经手,加上时间长了,到现在没有人能够说出白队长的完整名字。被俘的白队长并不太沮丧,被搜完了身颇为轻松地坐在地上,等待来人把他押走的功夫,竟然和李子中对视起来,颇有兴趣的样子。其实李子中对这个白队长也很有兴趣,至少想知道他这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是哪儿学的。  
两个人交流全无障碍,白队长很坦白,知无不言,怎样潜伏在河水中发动偷袭,怎样在狭路相逢的情况下杀死了安宪介--安宪介是搜索小分队中唯一发现白队长一伙的,但是被他娴熟的中文所迷惑,直到死都以为对方是“中国同志”。  
白说:“我知道是他,本来想割掉他的头,最后也没有做。”“你在哪里学的中国话呢?”“我是满洲国陆军官校毕业的,在河北和八路军打过仗”白说。  
李和白的交谈甚是平静,唯一异样的时刻是其间不远处阵地曾又爆发一阵枪声,不知是另有南朝鲜特工队来袭击还是志愿军发现了某种可疑目标进行火力侦察。此时,正在交谈的两人都不禁一顿。白的脸上掠过了一道轻微的痉挛,他轻轻抬眼,正和李子中的目光相触。如同两条火链一碰。“他连我的枪都没有看一眼,就低下头去了。”  
作为特工,在世界任何战争中被俘后的最终命运都不会太好,但白当时似乎颇为平静。这是怎样一种心态呢?  
我的一位朋友老尹是刑警,他回忆一次和搭档发现了两名遭到通缉的杀人逃犯,双方同时意识到天敌的存在动起手来,两名逃犯拼命反抗,狼奔豕突,直到附近大批联防人员赶来,才最终被制服。老尹的搭档在搏斗中负伤,用手点着其中一名被按倒的案犯骂道:“看你还跑!”他在激动中忘记了手中正拿着一只手电筒,电筒磕在案犯的额头上,鲜血顿时流了下来。刚才还在疯狂反抗的案犯这时却十分冷静,表情平静地一翻眼皮,道:“跟我还计较什么啊,马上要死的人了……”白队长那个时候大概就是这个心态吧……  
李子中没有参与对白队长的审问,因为,美国人来了。  
帅得不像话的将军  
美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逼近63军设防阵地的前沿。矛和盾迎头相撞,28日凌晨,美军骑一师一部与63军189师在龙潭洞发生战斗,铁原阻击战全面打响。  
应该说,此时在前线阻击美军的部队,左有后来在上甘岭打出虎威的15军,右有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和64军,正面65军577团直到 5月30日 仍在汉滩川北岸顽强抵抗。但是,提到铁原之战,人们第一个想到的,毫无疑问仍然是傅崇碧的63军。  
因为正是这支出身燕赵的铁军,临危受命,死死地顶住了美军最凶猛的攻击,而且一顶,就是两个星期。这是63军军史中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最激烈、最残酷的一场战斗,傅崇碧在战斗中整整瘦了25斤。  
正是这两个星期,给了志愿军主力调整防线的时间。当 6月13日 美军终于“爬”进一片废墟的铁原城时,李奇微发现等在美军前面的,是大批已经得到了充分补给,正在坚固的工事中严阵以待的中国战士。  
美国人的进攻之链,终于在这里断开了。  
如同平型关属于林彪,奥斯特里茨是属于拿破仑一样,铁原,是属于傅崇碧的,这场志愿军战史上最为险恶的死守之战,是他一生的荣耀。  
后来担任过北京卫戍区司令的傅崇碧,在将星如云的志愿军中,是一个帅得有些不像话的年轻将军。1951年,担任63军军长的傅崇碧年仅三十五岁,看上去却比实际还要年轻一点。傅崇碧在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他的授衔照片带着一种儒将风范。  
采访中颇有傅崇碧将军的老部下对这张照片却不甚认同,认为把傅崇碧照得太“文”了。他们说,这张照片是修过底版的啊。傅崇碧的脸上,终生留有一道显眼的伤疤,那是和国民党军交手时候留下来的。也许为了保护将军的形象,摄影师在授衔照片上去掉了它。然而,军中的老人说,傅崇碧最帅的就是这道疤。不但不破像,相反,一拧眉一咬牙,那种男人的硬朗劲儿,全在那道伤疤上面呢!  
不过,同样是这位老部下,对我激动万分地把傅崇碧比作周郎,还“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十分的不能接受,看老爷子皱着眉头的劲头,显然是我在什么地方对这位将军的性格理解出了偏差。  
  最后,忍不住的老爷子终于发话了:“傅崇碧啊,在朝鲜的时候他可不是什么儒将,那是一个张飞啊!他骂起人来啊,糙得很,一点儿不给你留情面。他长得漂亮是爹娘生的,骂人,那可跟长得好坏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当到师长团长的都是身经百战,死都不怕,可就怕挨他的骂,骂得你当场想抱一挺机枪去冲鬼子炮楼的心都有。可你别说,好多63军的老部下还就吃他这一套,有的时候进攻不顺利,回到部队里一说‘他娘的,团长让军长给骂了’,立刻全团嗷嗷叫,士气倍增,往往就把阵地拿下来了。”周围的老人们竟然频频点头,一副深得我心的样子。  
“原来以为是个赵刚,结果是个孔捷啊。”笔者忍不住冒出了一句。那是谁?被采访的老者有些不明所以。  
看来《亮剑》还没有普及到这个年龄段,恰好我带着一本,我便翻开一页,给老人们看,就是李云龙和赵刚讨论骂人的一段:“你要有啥事下不了决心,磨蹭半天左右为难,怎么办?一句:日他娘的,就这么办吧。决心就下了。用你们文人酸溜溜的话能指挥部队吗?你命令一营把山头拿下来,说:‘一营长,请你组织部队进攻那个山头,攻不下来我要处分你的。’这种软绵绵的话会影响部队战斗力的。你要这么说:‘一营,把那个山头给老子拿下来,奶奶的,拿不下来我剁了你狗日的。’听听,这多提气。”  
我问,傅崇碧当年是不是也是这个劲儿。老人看了这段,哈哈大笑,一言不发,不过从眼神里,我觉得自己是没有猜错。  
意外的发现  
傅崇碧把63军的三个师布成了一个倒品字形,前方左翼摆的是189师,右翼摆的是187师,后方担任预备队的是188师。从敌军的进攻路线来看,是直扑左翼而来,打起来唱重头戏的,是蔡长元的189师。  
果然,战斗最先爆发的地点在涟川至铁原公路以东,汉滩川以西,在这里,189师565、566、567三个团共一万四千余人,从左到右一线展开。在189师正面,李奇微投入的兵力有整整6个师加一旅一团(其中美军4个师),火炮1300余门,坦克180余辆,一个小时向189师头上倾斜的炮弹达到4500吨。和美军相比,189师只有79门火炮,师部有一个装甲车队,不过也就是有少量装甲汽车,是没法拉出去正面和美国坦克对着打的。  
这一仗,一打就打了三天。  
为了重现铁原阻击战的真实面貌,我曾仔细阅读中美韩各方的史料,结果,却有一个颇为有趣的意外发现。如果总结对于铁原阻击战的看法,各方的描述大相径庭。中方的描述集中于两字--“惨烈”。  
有人回忆,铁原血战的那些天,彭德怀常常在夜间眺望铁原方向染红半边天的炮火,以至为之流泪。在我的采访中,回忆五次战役中彭德怀元帅流泪的,只有两处,一处是在战后总结提到180师的惨重损失时,彭总气愤到要用椅子砸那些扔下部下先退的指挥官,破口大骂,边骂边流泪;另一处,就是铁原。  
曾与日寇血战八年的彭德怀,是何等的铁石心肠,让元帅为之泣下的,又是何等难以言喻的惨烈呢……  
这是一场以寡敌众,以残缺的后退之师迎战锐气正盛的敌军之战,是一场以美国人最熟悉的方式打的战斗,如果中国人打得不惨烈,那才是奇怪的事情。  
可是如果看美方的资料,其描述却是另外两个字--“迷惘”。  
一般的阻击战,要想把优势敌军顶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其“打疼”,让它遭到无法承受的损失。然而,不得不承认,从美方现有资料看,美军在铁原之战中,损失并不是特别大。至少没有大到让参战人员觉得不可忍受的地步。这也不奇怪,美军主要依靠重炮坦克开道,有着足够优势的兵力火力,又是在追击途中,对他们来说,仗已经打赢,只是赢多赢少的问题,实在犯不着拿官兵的性命去填。假如在胜利的追击战中付出几万条人命的代价,李奇微面对的命运恐怕就不是勋章和鲜花,而是被美国的母亲和妻子们用黄丝带勒死。  
既然如此,就很难解释为何美军在铁原之前顿足整整两个星期。按照此前的追击速度,美国人用这两个星期都快可以打到平壤城下了!从我看到的美军一线官兵的回忆来看,美国人自己也很迷惘,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怎么就给挡在铁原门口一挡两个星期呢?  
他们的回忆中,当时每一天都在进行颇为“正常”的作战,炮击、进攻、吃饭、行军,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古怪,但稀里糊涂的十几天就过去了。  
  十几天?1990年美国打海湾战争,蛙跳巴士拉逼近巴格达,重创和歼灭伊拉克38个师,也不过用了四天多一点儿而已。战机稍瞬即逝的战场上,哪有十几天不知道自己在干吗的道理?  
李奇微将问题归结于天气,称大规模的降雨使美军的机械化部队难以通行,导致进展缓慢。然而,这明显是一个托词,因为南朝鲜当地的道路条件相当不错,根据韩国政府2004年发表的气象资料,1951年夏季铁原地区的大规模降雨开始于 6月4日 之后,此时铁原的阻击战已经进行了整整8天。  
如果美国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给挡了两个星期,那就有点儿太奇怪了。然而看起来他们也并非在撒谎。  
只有少数美国人写出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当时在美国陆军第24师服役的罗伯特少校写道:“在堪萨斯线(美军对临津江岸经华川水库到杆城一线的称呼)南侧,我们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发力的陆地沼泽,总是觉得找不到要打的目标,又发现目标到处都是……”美24师,是包围180师的元凶,也是进攻189师的主力之一。  
铁原阻击战,63军三个师轮番上阵,其中打头阵的189师可称意义重大。因为此时美军锐气正盛,189师的任务就是要迎头迫使这架高速运转的军事机器减速和停滞下来。三天,从 5月28日 到 5月30日 ,189师用伤亡万人的代价做到了这一点。这三天,简直可以称为决定铁原阻击战成败的三天。  
战争的艺术  
在谈到铁原之战的时候,我们的文献历来所强调的,都是部队的顽强和刚毅。然而,难道前面打阻击的部队不够顽强刚毅吗?顽强和刚毅是铁原之战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但并不是这一战的全部。  
我国的一个电视台讲战争,专题的名字叫做“战争的艺术”。在东方人的眼睛里,战争是一个人的故事,如果战争中没有谋略二字,那指挥官根本就谈不上合格。西方对此似乎正好相反,在西方人眼里,战争是一个机械的故事,如果出现一场完全可以由机器指挥的战争,那会有很多军事院校的校长们拍手称快。  
透过历史的迷雾,仿佛可以看到一个将军的微笑。这个将军,就是当时的189师政委代师长--蔡长元。尽管65军等部队在议政府并没有挡住美军前进的步伐,但从入朝以来一直在和美军交手的蔡长元,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李奇微的软肋!  
蔡长元,和傅崇碧同为四川人,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是西路军倪家营子血战的少数幸存者之一。这是一个打仗非常爱动脑筋的将军,在这位只读过两年私塾的将军去世之后,家人竟然在他的抽屉里找出一本翻烂了的明代兵书--《文少保兵法》。  
1951年的夏初,在铁原东南方的丘陵原野上,面对美军铁与火的洪流,这位绰号“蔡石头”的中国将军,指挥189师围绕涟川-铁原公路摆开了一个奇特的布局。美国人一头就撞了进来,三天以后才忍不住骂娘,有这么打仗的吗?!  
初看189师摆开的阵型,我曾十分困惑,三个团一字拉开,连个预备队都没有,堪称兵家大忌,这个仗是怎么个打法?历史上189师的阻击战究竟是怎样打的?我看了半天地图,仍然觉得不得要领,又把参战老兵的回忆文章看了看,只有更加糊涂。这一战的经过简直是一团乱麻,敌人在哪里,我们的阵地在哪里,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志愿军老兵们的描述莫衷一致,美国人也含糊不清。  
我把问题甩给了当时566团第三连的代理连长唐满洋:“您能不能帮我在地图上把当时我们的防线画出来?素来以豪爽善于白刃拼杀著称的志愿军老兵唐满洋,却半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老爷子慢悠悠地走到桌边,把我拿来的那份十万分之一地图扔到桌上,象弥勒佛一样坐了下来。  
“根本就没有这样一条防线。”老爷子终于开口了。什么?这怎么可能?没有一条防线我们怎么能把九万多敌军一挡三天?!“就是没有这样一条防线嘛。”老爷子笑了,笑得很得意,眼睛里竟然闪烁出了一种象狐狸一样狡诈的目光……  
  追寻答案  
按照唐满洋的描述,189师在进入阻击阵地的时候,并没有建立一条防御阵线,而是把各部队以营、连为单位,撒在了宽达 25千米 的防御正面上。整个阵地覆盖了从龙潭洞、沙子洞、凫村到新浦洞、釜谷里纵深达 20千米 的范围。  
第189师开始实施铁原阻击战时,实际兵员只有一万四千余人。可以想象,这样一点兵力分散在 25千米 宽, 20千米 纵深的地域中,将是怎样一种情状。  
这种防御方法堪称兵家大忌,可偏偏冒了兵家大忌的志愿军,却成功地在这里挡住了美军前进的车轮。189师在这块袋形阵地上,一直坚守到 6月3日 ,其中从 5月28日 到 5月31日 基本是独立承担了美军整个进攻兵团的疯狂攻击。  
实际上,兵家大忌往往恰好是某种特殊情况下最合理的作战方式。例如韩信的背水为阵,若不是有那条湍急难渡的绵蔓水挡在后面,只怕淮阴侯匆忙拼凑的大军一交手就会跑的精光。背水为阵恰好堵死了这些新兵的退路,使他们被迫拼死一战,结果焕发了异乎寻常的战斗力。  
韩信背水为阵的谜,早已解开,而189师为何摆出这样一个怪阵,则只能靠我们自己来寻找答案。  
2008年12月的一天晚上,笔者在北京无名居餐厅招待了两位客人。今晚的两位中的一位,是原中国人民志愿军189师师长蔡长元将军的幼子,另一位,是原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115师代师长陈光的后人。  
我给陈将军的后人带来一份很小的礼物,那是一张翻拍的照片,内容是在日本收集到的一份日军战报,里面用了大量篇幅描述在山东日军与八路军的一次激烈战斗,战报中用了毫不吝惜的词句赞美日军在此战中的表现,堪称计划周密与凶猛顽强的组合。不过,战斗的结果差强人意,被团团包围并遭到疯狂攻击的那位八路军将领,如同一个影子一样从日军的包围圈中飘然而出,不见了。这个让日军无可奈何的中国将军,就是陈光。  
陈将军的后人是一个儒雅的知识分子,他十分专注地倾听我对于烽火岁月中陈光将军的描述,很郑重地道了谢后将那张照片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他对历史谈得很少,以致于我一度以为这是多年政治风雨留下的谨慎。不过很快这个误会就消除了:真正的原因是他的专业在于电子方面,谈到这方面的技术问题,笔者很快就让出了话语权。看着镜片后熠熠生辉的那双眼睛,我想,陈光将军当年在前线的风采,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开国挥戈,铸剑为犁,两代人的不同,也许只是历史留下的一个淡淡的缩影。  
这之后,我才转向另一位中国将军的后人,这位将军同样有着传奇般的生涯。铁原一战,蔡长元将军让装备士气都在巅峰的美军无可奈何。  
蔡长元将军的幼子名小心,他带来的礼物令人难以置信。在这次会面中小心证明了一件事:蔡长元在老将军中有“爱刀如命”之说,这并非谣传。蔡将军去世的时候家中共有四口从日军手中缴获的战刀。如今小心手中拿的是一口日本陆军佐官刀。  
这口刀极有来历,熟悉抗战史的读者可能都会记得八路军袭击日军战地观摩团的韩略村之战,蔡长元将军正是韩略村之战中的八路军突击营营长。这口刀就是在那时缴获的。根据蔡长元将军自己的回忆,那一战他率部冲入日军中后,中日两军即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战。  
在这次肉搏战中,蔡长元和一个日本佐官展开了一对一的拼杀,结果,出身骑兵的蔡长元一刀就砍断了日本军官一条腿。断了腿的日军军官哇哇大叫,谁也听不明白,但蔡长元弄清了他的意思:要八路军给他一个自尽的机会。蔡长元成全了他,缴了这口刀。  
这是韩略村之战中难得的细节描写。但是,如果因此认为蔡长元是个赳赳武夫那就完全错了。真正的蔡长元个子不高,面相文质彬彬。文质彬彬却能和日军白刃格斗,以善于长途奔袭著称却打出了最灿烂的阻击战,蔡长元的形象颇为复杂。铁原前方拼死恶战的三天,或许是他作为军人一生最为辉煌,也最为痛苦的日子。  
最为辉煌,是因为他用一个师,硬生生拦住了堪称人类战争史上经典之作的美军主力部队,最为痛苦,是因为这一仗,把他的189师打惨了。  
我带着一点疑惑对小心讲了唐满洋评论铁原之战的话。按照老唐的说法,当时整个阻击战过程中189师根本就没有建立过一条防线。  
小心沉默半晌,却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另一个问题:“你知道我父亲在铁原之战中最难过的是什么?”是看着部队大量伤亡?还是由于顶在最前面而不得不忍受这种伤亡的感觉?小心摇头::“我父亲最难过的,是阻击战之后的那场大雨。”  
  进入6月,由于在前面的战斗中伤亡惨重,189师被缩编为一个团,作为全军的预备队。在前面的战斗中,189师面对美军,巧妙地在山坡反斜面底部挖掘坑道作为人员的隐蔽部,以便在美军疯狂的炮击中尽力减少人员伤亡。证实了这一招有效的蔡长元,带着官兵在预备阵地上依然按照这种原则修筑工事。不料 6月4日 大雨倾盆,水面猛涨,结果一些我军反斜面底部的隐蔽部没有被敌人的炮弹炸毁,却被洪水淹没,造成了一定的人员伤亡。牺牲的同志几乎都是铁原阻击战的幸存者,堪称九死一生,现在却因为意外的暴雨洪水而殉难,难怪蔡长元师长会如此悲痛。  
李奇微和其他美国将领在回忆铁原之战时,几乎都刻意地谈到这场大雨,隐约有一种“天不助我”的感慨,似乎如果不是这场大雨,“联合国军”早就可以拿下铁原,饮马某处了。有位中国将军在朝鲜战场上曾说,黑夜是中国人的朋友,看来这一次连天气都是中国人的朋友了。然而,他们大概没有想到,中国军队也在同样痛恨着这场暴雨。  
谜底  
至于这个怪阵,小心提供的资料不但证明了唐满洋的说法,还让我们得知一件令人诧异的事情:蔡长元将军竟然还有写日记的习惯。正是他的日记,提供了铁原之战中他如此布防的真实原因。  
原来,蔡长元是在当地实际看了地形之后摆下的这个怪阵。当地多为丘陵与平原相间,缺乏建立一条阻击线的有利地形。而且,以美军的火力和士气,即便真的建立一条阻击线,其命运也不会比前面的防线强多少。一旦敌军猛攻一点,防线必然被拦腰斩断,而后方预备队被迫过早地投入又会造成机动兵力的巨大损失,为敌军的快速进军创造条件。  
但是,在这片地域,有许多点状的山丘,可以作为防御的支撑点。通过和美军的多次作战,蔡长元将军已经充分认识到美军在火力和机动性方面的绝对优势。但是,他也发现了当时美军的致命问题:在陆地战场上,美军主力在行军中绝不肯将自己的侧翼和后方暴露给对手,必须将周围的敌军阵地清扫干净,才会继续前进。  
于是,蔡长元将全师分成了两百多个单位,分别坚守两百多个要点,每个点上的兵力火力,都足以使这个要点变成一块难啃的骨头。189师在这片袋形阵地上摆开了一个八卦阵。  
这是一个看似合理的防御方式,但只有当时的志愿军能够打出来,这是因为蔡长元充分了解自己的部下。当时的志愿军部队,确实具备战斗到最后一人的勇气。所以,每一个阵地都如同一根插在美军身后的钉子,使其坐立不安。这一仗打得很惨烈,很多部队打光了,阵地失守时,不断有战士跳崖或与敌军同归于尽。彭德怀为之倏然泪下的,就是此时前线的写照。  
冯小刚在《集结号》中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每一个牺牲都是不朽的”,而只有真正了解和掌握自己部队的指挥官,才能让这种牺牲获得最大的价值。  
陷入了不断“拔钉子”作战的美军,虽然凭借其兵力火力优势往往能够从志愿军手中夺取阵地,但却不可避免地改变了前进的节奏。看到189师的战术奏效,63军的另外两个师也开始效仿,在志愿军官兵顽强的阻击下,美军的进攻车轮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  
志愿军的目的达到了。然而,仅仅靠这样一个招数,并不能抵消美军的优势。蔡长元将军的日记中,披露了一个惊人的思路:他认为,如果固定地防守在某一个阵地上,以美军的火力水平,如果没有充分的预备队,几乎无法避免被其突破。但美军不善于对付运动中的目标,假如防御一方总是处于运动状态,美军的战斗力就会被最大地抵消。  
蔡长元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防御中189师各部的阵地并非一成不变,师指挥所不停地调整阵地,并重新建立部队建制,团缩编为营,营缩编成连,连缩编成排,排缩编成班…把几个班合并成一个班,几个战士合并成一个班,直到机关人员也补充到连队。这样的调整保障了每个阵地的战斗力始终旺盛,而美军很难根据前一天的情报决定今天的作战部署。如此,189师的防御阵地如同一颗被打碎的牙,美军想拔牙的话,需要付出比拔一颗整牙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我认识的一名军事历史学家,则把蔡长元的“铁原怪阵”称为“挥舞的链条”,极言其令人难以捉摸的特点。  
  谁是最可爱的人  
63军是第五次战役前夕入朝参战的。当时的189师师长是响堂铺大战日军的英雄许诚将军,蔡长元的职务则是189师政委。铁原阻击战打响的时候,蔡长元的职务是189师政委代师长,许诚将军已经离职。  
应该说,在许诚将军的指挥下,189师在五次战役前期打得十分精彩。最精彩的一战,大约就是雪马里之战。这一战歼灭了英国已防守著称的英军29旅格洛斯特营。我曾采访了参加雪马里之战的老兵杨恩起,他告诉我,打雪马里,我们缴了英国人三十多辆坦克。  
那次采访,也可以让我们感受到抗美援朝战争,与“最可爱的人”最为真实的一面。  
老杨入朝的时候,所在的连是志愿军189师的尖刀连,所在排是尖刀连里的尖刀排,战士都是精兵中的精兵,全排清一色的苏联造波波莎冲锋枪,每人四百发子弹。“打完五次战役,我们连是大功连,表彰大会,就去了我一个。全连185个人,还剩下17个,能走得动的,就剩下我一个了……”老杨说到这里,眼睛看着窗外,看不出什么表情,拿杯子,手却有些抖。我连忙岔开话题:“杨老,你们五次战役打的都是美国人么?”“不都是,”老杨说,“一过临津江,打的是英国兵,29旅。”  
“过临津江的时候没有桥,我们把棉袄,棉裤里头的棉花都掏出来了,趟水过河,水没到胸口,水那叫一个冷!趟到一半,敌人的重炮就打过来了,就在我们旁边哐哐的炸,水柱跟小山似的。我心说打死就打死了,没打死还得往上跑。过了江,一路打一路跑,不停歇的跑了十几里,一下子冲进了雪马里。”  
战史记载,临津江在五次战役时是“联合国军”重点防御阵线,沿江30里设置了坚固防御工事,设防的英军29旅和比利时营共有4个远射炮群和92辆自行榴弹炮。由于志愿军动作迅速,战术突然,从英军认为需要架桥的地点徒涉过江,猝不及防的英军大乱,主力在奔逃中被分别截击于土桥厂,雪马里等地,各自为战,遭到极大损失。  
“过了临津江,脚都冻得没知觉了,司务长好心,给大家烧了热水烫脚,这下子好,第二天没一个人能穿上鞋了,都冻伤了,不能用热水。可是任务在那儿呢,不能让英军29旅跑了,穿不上鞋,拿布条把脚裹上,接着往前跑,敌人看见了,说我们是叫花子部队……后来,他们一听‘叫花子部队来了’,掉头就跑,打都不用打。抓住俘虏一问,说怕穿胶鞋的(当时志愿军穿解放鞋,就是胶鞋,朝鲜人民军穿皮靴),更怕中国叫花子兵,不穿鞋穿裹脚布的。”  
“我们连是打的雪马里,把他外围的部队一打,街里就乱了,冲进去抓了几十个英国俘虏,有男有女,原来这是他的后方机关所在地。一片空场上停着三十多辆坦克,英国人连炸都来不及,全让我们给缴获了。可是没人会开,正在这时候过来四野的一个汽车团。太好了,让他们帮着开吧,就这样把三十多辆坦克给拉回来了。”  
战史记载,这一仗,英军两次大战的英雄部队格洛斯特双徽营全军覆没,连番号都打没了。  
“打到议政府,看汉城得回头(原话),已经一个星期没粮食吃了,路边有发芽的葱,拔一把来吃。路上泥里看见英国坦克压烂的面包,也不管有毒没毒了,抓过来就吃……”  
老杨说,他打过五个国家的兵;老杨,说无后坐力炮太沉了,我扛不动,只好给他扔那儿了。老杨说,在东北一听说美国要借朝鲜作跳板来侵略咱们,当兵的都红了眼,要打,要打!老杨的军功章,有中国发的,也有外国发的,就装在一个没盖儿的铁盒子里,有一个几等功的只有绶带,奖章没了,让孙子玩丢了……  
那一瞬间,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情景,恍如隔世。那一仗之前,苏联和美国喝回咖啡,就能决定外蒙独立。那一仗以后,没有一个国家敢再进中国来侵占我们哪怕一个县城。  
采访老杨,我觉得自己是被震动了……  
  死命令  
在进攻作战中,许诚的指挥堪称出色,但是,一个意料不到的损失给他带来了离职的命运--在过临津江的时候,189师所属炮兵没能把大炮都带过河。在美军疯狂的炮火阻击下,189师炮兵部队损失惨重。这本来不应该是师长负责,但是许诚将军承担下了责任。因此,当189师需要坚守阵地的时候,许诚将军已经离开了部队,蔡长元变成了党政军一体化的唯一主要领导。  
据说,189师本来并不是准备放在最前面的,是蔡长元主动请战,理由很简单:他对美军的研究最为透彻,他有对付美军的办法。这个要求让军长傅崇碧有些感动,他在电话里询问189师的所需,蔡长元的回答十分简洁而且真诚:“赶紧修好二线阵地。”  
对于美军的攻势之猛烈,蔡长元大约早有预感。他这句话的含义很容易解释,那就是:我们要是打光了,就要看你们的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敌军靠近铁原,志愿军总部下了死命令。  
对于志愿军来说,死命令是非常少见的,只有真正战局发展到十分险恶的地步,才会有这种命令出现。  
这道死命令传达到基层部队的时候,已经到了 9月8日 ,唐满洋正在和姚显儒讨论美国罐头的味道。  
唐满洋的撤退经历颇有几分传奇色彩,别人是边打边撤,这位三连长却是边撤边发财,等退到阻击阵地,老唐和姚显儒一人一身英军大衣,脑袋上戴着美国钢盔,口袋里装着美军战地口粮,活脱脱两个“联合国军”。  
之所以这个打扮,是因为唐满洋他们做了两起“案子”。第一起抓了三名英军,捣毁一辆装甲车,另一起则活捉了六名日本兵。  
三连在撤退中因为担负阻击任务,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副连长带着,从山间小道行进,其他大部分人跟着唐满洋沿公路后撤。不幸的是,魏英吉教导员正好在副连长那一拨里面,于是老唐再想自由行动,就没人管得了他了。  
于是老唐把连队交给一个新提拔的排长,自己带了姚显儒和司务长,横着往山里钻了,理由很简单:给大伙儿找点儿好吃的东西来。  
好吃的东西在哪里?唐满洋也不知道,但他知道经常有南朝鲜特工尾随志愿军行动。听打过特工的战友说起,这些南朝鲜特工可能多半经过战后饥饿时期饿怕了,身上通常都带着不少口粮。老唐的意思是找两个落单的收拾了,吃的穿的估计就有了。  
问题是,南朝鲜特工没有看到,三个人却在丛林中发现了一辆装甲车……  
曾有一些朋友听我叙述唐满洋的故事,欲言又止,询问良久才表示,他们认为老唐他们只有三个人,毫发无伤地端掉一辆装甲车,实在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干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个问题抛给唐满洋,老唐倒是并不怪罪,告诉我:“那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那辆装甲车是没主儿的。”  
    “自行解决”的另类理解   
  唐满洋去搞给养,只带了两个帮手,一个是司务长,因为出去目的是弄给养的,这是他的本行,还有一个是姚显儒。向铁原撤退的途中,到处是南朝鲜的特工队。出门不带着这个玩刀子的好手,孤掌难鸣,唐满洋走哪儿都会觉得不自在。   
  现在,美军还没有跟上来,想跟美国司务长借粮是不大可能的。但是,这一带两军曾反复争夺,联合国军供应好,不定哪儿捡一箱罐头,就够三连全体开洋荤了。唐满洋打的是拣洋落的主意。拣洋落算是中国军队的老传统了。国民党从美国战后的废铜烂铁堆中捡回来一个舰队,共产党从关东军的废弃物资里搜罗出大炮,坦克,甚至还有飞机,足足装备了一个第四野战军,这个传统不丢人。早几年中国留学生到国外,家用电器什么的都是从捡开始。洋鬼子什么电器出了毛病,往往一扔了事,其实未必有大毛病,落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中国人手里,收拾收拾就能用。就这手艺,其实还是落了下乘的,比他们早一辈的上山下乡知青,据说人人都有能开修理铺子的本事。现在看来,中国留学生这传统,是继承志愿军的。   
  唐满洋没想到,这次出去拣洋落,捡回来的东西自己都觉得新鲜。   
  说来有趣,在朝鲜战场上,老唐打过七八个国家的兵,可是最后不得不承认,打谁缴获的都是美国货。这美国人真是富得流油啊。   
  事实上参加朝鲜战争的所谓联合国军,大部分后勤服务都是美军提供的。而这“大部分后勤服务”美国人又多半转手包给了日本的大小厂商,直接促成了二战后日本经济的复兴。   
  与此同时,美国人从朝鲜运回来成列被击毁击伤的坦克,在日本进行修理,也让日本人对此时中国军队的战斗力有了更清醒的认识。有个在相模原坦克工厂工作的日本老工程师岛村曾对我说,最初运回来的是比较轻型的霞飞式、沃克式坦克,但后来连当时最先进的巴顿式坦克,也纷纷被残缺不全地从战场上后送下来,令他们大为惊讶。许多抗日战争中曾经在中国战场打过仗的日本老兵也因此对中国军队刮目相看。   
  苏联给志愿军提供了从卡车大炮到冲锋枪手雷的系列装备,但志愿军的食品补给,还是得自行解决。唐满洋他们显然不认为这个“自行解决”表示所有吃的必须从国内带来,联合国军带来的牛肉罐头,只要是自己去拿来,也是“自己解决”不是?   
  捡“洋落”的意外收获   
  不过,在战场上即便捡“洋落”也不是轻松的活儿,这里到处是炮弹爆炸后形成的弹坑,即便是没坑的地方,一不留神也会忽然发出一声巨响——那是美军飞机投下的定时炸弹在对交通要道进行“延时封锁”。唐满洋回忆这次出去找吃的,爬一个坡就经历了两次定时炸弹的爆炸。好在三个人毫发无伤,中途在一个被击毁的南韩军阵地上找到些饼干,聊可充饥。但唐满洋觉得收获太少,三人加快步伐,走出五六里地之后,在一条小溪谷中忽然发现了一辆被抛弃的英军装甲车。   
  经过检查,该车油料已尽,报话机上有一个三角形的大豁口,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兵器打的。三人提枪搜索,周围毫无人迹。他们在车上反复搜查,希望弄到一点什么。结果,除了司务长错把英军的车载电台电池当作“巧克力”装了一袋以外,一无所获。   
  懊恼的唐满洋只好罢手,但已经弄了满手黑油。于是,他决定到溪边去洗手。这时候,司务长把那一袋子“巧克力”扔给姚显儒,让他背着先走,自己还在车上车下不甘心地乱翻。   
  唐满洋回忆:“到了水边,我靠着一块大石头洗了手,正要转身的时候,忽然在石头下面看到一双大脚!”   
  突然看到这样一双赤足大脚,唐满洋吓了一大跳:敌人!唐满洋猛一转身,对方显然察觉了,那双脚倏地缩了回去。唐满洋退后一步,习惯性地向腰间一摸,却发现自己连枪都没有带。惶急的他一面向后退,一面对着还在装甲车上乱翻的司务长喊:“司务长,我的枪,我的枪!”司务长的枪也放在车厢上倚着了。他的耳朵被炮弹震过,听不清楚,一边接着乱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说啥?”   
    我说啥?!唐满洋气得七窍生烟,却顾不上和他废话,如果敌人出来,自己赤手空拳不是找死吗?敌人,还真出来了……但令唐满洋吃惊的是,出来的是个看着像个孩子的英国兵,脸色灰白,高高地举着双手,手里没拿枪。接着又出来一个,留着长长的胡子,也高举双手,手里也没拿枪,接着又出来一个……一块大石头后面,竟然出来了5个英国兵!   
  这回唐满洋改词儿了,他不再喊司务长,而开始叫:“姚显儒,姚显儒,有情况,快来!”姚显儒耳朵灵,听见这话,他扔下“巧克力”,一手提着冲锋枪,一手举着刺刀,一下就蹿过来了。唐满洋乘机一个箭步从还在发愣的司务长脚边拾起枪来,高呼:“缴枪不杀”.   
  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姚显儒,5个英国兵毫无抵抗之意,只是在那里哆嗦,手举得越来越高——志愿军有一种说法,讲朝鲜战场上英国兵最专业。打仗专业,投降也专业,没有明确命令他绝不会把手放下来,以免给你造成误会。   
  唐满洋这才注意到这五个英国兵的眼睛都暗淡无光,深深地陷在眼窝里一点儿生气都没有。这样的兵,已经不能打仗了。   
  后来才知道,这5个英国兵是皇家来复枪营的,被打散后失去和部队的联系,油料耗尽只好藏在这个溪谷里,但因为周围经常有中国军队路过,他们最终也没胆量出去看看。日子一天天过去,食品吃完了,五个走投无路的英国兵一门心思等待来俘虏他们的人,并不把被俘当作多大的一回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被俘前他们把自己的枪支都砸坏丢弃在溪谷之中。是表示自己绝无反抗之心?还是不愿武器落入对方手中?大约怎样解释都是说得通的。   
  这五个英国兵只有三个能走,唐满洋他们不得不把自己的饼干分给剩下两个英国兵一些,带着另外三个返回了部队。不过老唐也没客气,把那两个英国兵的大衣缴了,算是战利品。“他们冻不死,车上有雨布帆布,再说眼看就六月了……”唐满洋想得很“周到”。   
  带着战俘抓美军   
  在返回的途中,当晚,这三个中国人和三个英国人的奇特队伍,又在一座独立房子遭遇了一支迂回侦察的美军部队。   
  唐满洋他们半夜去摸了美国兵的哨。   
  在英国大衣的帮助下,美军哨兵被轻易摸掉。接着,审问哨兵得出结论(这个审问,纯粹是用手势和画图交流,其中,美国哨兵的主动和超强的理解能力,给老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英国俘虏虽然极为不堪,但此事上拒绝作任何帮助),屋里一共有五个美军,都在呼呼大睡。   
  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五个美国兵在睡袋里就当了俘虏。老唐他们最需要的美国罐头,压缩饼干和其他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就这样到了手。   
  但是,俘虏怎么办呢?老唐不敢带着他们,这帮美国人壮得跟牛似的,恐怕不会象两个风一吹就要倒的英国人那样老实。但是要他真的杀俘,这种事儿,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他也实在干不出来。“美国兵一个赛一个的老实,那么大的个子,就没有一个有点儿反抗的意思……”老唐苦笑。   
  还好,老唐最后发现这房子有个地窖,于是把所有的美国兵都缴了械,关进地窖里,任他们自生自灭了。   
  后来得知,这帮美国兵是因为兵员不足,刚从日本占领军中抽调来朝鲜的。因为在日本过惯了太上皇的腐朽生活,这些刚到朝鲜的占领军对艰苦的战场很不适应,在美军中的声誉极差,被戏称为“趴下打枪之前要先铺毯子”,老唐自嘲是碰上了软柿子,对方连暗哨都不设,难怪一抓六个。可他就不想想自己一共只有三个人,还带着三个俘虏就敢去摸美国人的营,胆儿也有点儿肥得过分。“我开始也就想摸个哨,可谁叫他们都在睡觉呢……”唐满洋回忆这一段经历的时候表情很无辜。   
  不管怎么说,当三连到达指定的新浦洞阵地时,大家肚子里都有了些洋货,队伍中还多了三个大鼻子。   
    “奇怪”的战争   
  三个大鼻子被师里来人要走了。三连立即修整阵地。整个566团被以连为单位,分散部署在了板巨里,地藏洞,新浦洞一线,189师的另两个团也被分散部署在其前后的左翼防御阵地上,这里也是整个美军攻击的箭头所向。按照傅崇碧的指挥,188师在右翼,掩护并实际兼任189师的预备队,187师是总预备队,3个师梯次配备。整个战线上已经打得血火连天。   
  对于美军来说,他们感觉日子过得“很正常”:发现中国军队的阵地,立即发起攻击,对方顽强抵抗,就集中优势兵力,想方设法攻克阵地。这时候大队当然要停止前进,因为不能在自己战线后方留下这样顽固的“钉子”。可“钉子”拔掉了一个,没走几步又碰上了一个……没有一条防线可以让美军突破,所有的战绩似乎都不太有成就感。然而,每一个支撑点似乎都不得不拔,否则就会威胁自己的后方。按照美军的操典,这是必须加以清除的。   
  战果在获得,部队在射击,战报在写,时钟在走,而李奇微的雄心壮志就在这样一个个不大的战斗中被消磨殆尽。   
  尽管蔡长元的部署独出心裁,但八卦阵是要靠鲜血和生命来撑起的,如果没有每一个阵地上官兵死守的决心,防御的链条根本不可能存在。而没有每一支部队都严格地服从命令,以残破的兵力不断变换阵地甚至发起反冲击,“飞舞的链条”根本动不起来。   
189师仅仅打了三天,就只剩了一个团的兵力。而渡过洪川江之后所向无敌的美军,终于在铁原之前,被粘住了脚步。尽管牺牲重大,美军的确在志愿军极具韧性的防御面前不得不放慢了步伐。唐满洋的阵地在第二线,但因为“八卦阵”式的布防,美军随时可以从第一线两个支撑点之间钻进来直接对其进行攻击。他们摩拳擦掌,严防美军迂回过来。但是等了很久,彻夜听到美军的炮火,甚至听到美军坦克发动机和履带的声音,美军始终没有真的钻进来。   
   
  败笔   
  拥有强大的装甲部队,却未能如德国闪击战一样集中起来对志愿军的防线进行连续突破,固然有朝鲜地形崎岖的影响,仍然可算是美军在铁原作战中的一大败笔。   
  2009年年初,笔者在总参三部干休所采访了曾经专门撰写志愿军反坦克战斗经验的刘献武调研员。这位在巨室里划界谈判中立下殊勋的老军人在他著作中对于志愿军的反坦克作战有较为详细的描述。   
  尽管到1951年,志愿军还没有专门的反坦克部队,主要依靠步兵进行反坦克作战,但志愿军已经装备了反坦克火箭弹等武器,其反装甲能力大为提高。有了较为精良的反坦克武器加上身经百战的官兵,美军巴顿式坦克第一次露面就让志愿军的步兵打了个落花流水。   
  铁原阻击战中,美军坦克虽然凶猛,但在志愿军的反击面前未能完全发挥优势。我的一位朋友在贵州工作时,邻居中有一位朝鲜战场上的一等功臣老邓,他就曾描述过自己参加的一次反坦克战斗经过。铁原阻击战中志愿军与美军坦克部队的作战,大体也与此相类。   
  那一仗,老邓所部一个连坚守一道山脊阵地,经过几次争夺,部队已经打得残缺不全。战斗中,连指导员发现美军在左侧公路边有两辆坦克,能对我军阵地进行直射,我们的重火力点都被它打掉了。而由于坦克位置太靠近山坡,我们的大炮又打不着它。现在敌军已经熟悉了周围地形,如果下次敌人再发动进攻,这两台战车肯定会顺着山沟开过来,那时候威胁就更大了。   
  有个从团部支援上来的参谋说:“不要紧,我带人干了它”。这时,指导员转头问老邓:“山下面有两辆坦克,你敢去把他炸了么”?“敢啊,这有什么不敢的”。参谋站起来喊:“高大炮,高大炮!”这个高大炮老邓认识,他是个老兵,姓高,其实个子不高力气挺大,能把手榴弹扔得好远,就象开大炮一样,所以得了个外号叫“高大炮”,真名反而没多少人知道了。   
    出发前,参谋交代说:“这次炸坦克得把它炸得不能用才行,要是光炸了履带,它修修还能朝我们开火,得先想清楚怎么弄”。老邓寻思,都知道坦克后面有油箱,扔准了能把坦克烧了,要不然掀开顶上盖子往里扔也行,可谁有那个把握啊。于是没敢吭声。“我有办法。”高大炮说:“拿带子把两个手榴弹连着,扔到炮管上这么一搭,就能把坦克炮筒给毁了”。“能成么?”“能成”。高大炮力气大,自然也就信心足。   
  于是他们拿来苏联反坦克手雷,各自解下腰带一头栓一个,挂在脖子上。他们说好了由高大炮负责扔,参谋和老邓掩护。爆破小组从侧面溜下去,到了坡底就沿着沟边往左侧公路方向爬。   
  三人下到坡底,每人披了一块阵地上装土的麻袋片,主要是为了遮住身上武器的反光。高大炮在前面爬,老邓跟着,参谋在最后。原本的计划是找个合适的地方设伏,等坦克来了再开炸。可爬着爬着,高大炮越爬越快,老邓都要跟不上了,参谋也连忙在后边小声喊“慢点慢点,别太远了”。可高大炮却仍旧不停地爬,还说“快快,我看见坦克了”。老邓急忙抬头张望,可不是么。   
  敌人的两辆坦克已经离开公路开进了山谷,可不知为什么,他们刚拐进来一半就不走了,一前一后斜斜地停在那里,像是在等人似的。三个人从侧面爬着接近坦克,距离还有 40米 左右时,山上阵地突然开打了。老邓正回头准备问参谋怎么办,前面高大炮就已经窜起来,拎着手榴弹冲上去了。“要说他胆子也真够大,就那么直着身子从坦克侧面跑到正对面,扬手就把手榴弹往炮筒子上甩。可是,那带子没挂上炮管,手榴弹砸在炮塔上落到地下,‘咣’地炸了,坦克没有什么事,倒把高大炮给震倒在地上了。当时我还以为他完了呢。”   
  高大炮一倒,老邓和年轻参谋就都冲上去了。老邓首先接近高大炮没炸成的第一辆坦克,可他没再乱甩手榴弹。“我想人家那么大力气都不行,我就更不成了”。他老老实实地爬上坦克,把手雷搭在炮管上,拉着火再跳下来跑开。“我看着炮管子炸塌了,行了。”老邓挺开心,回头看见高大炮不知什么时候已蹲在他身边,一付还在犯迷糊的样子,身上倒是一点伤也没有。   
  参谋那边的任务完成得更容易,也许是由于天气热,美国兵把炮塔下面的盖子打开了,参谋顺手把手榴弹扔进去了。老邓回忆,坦克应该是轻型的,只是不清楚是什么型号。美军在朝鲜的轻型坦克只有M-24霞飞型和M-41沃克型两种,考虑到炮塔下面要有比较大的开口,那应该是非霞飞莫属了。   
  在铁原阻击战的过程中,美军的坦克始终没有被集中作为单独的突击力量使用,而是分散配属给各个步兵部队,作为伴随火炮使用较多。这种打法还不如美军在二战中对坦克的使用水平,倒是酷似日军在中国战场的打法。   
  1952年以后,美军在朝鲜的坦克部队普遍使用了新战术——坦克搭载步兵进行突击,这样搭载的美军步兵可以随时对用各种装备爆破坦克的中国步兵进行阻击,提高坦克的生存率。平均击毁一辆美军坦克,志愿军大约都要付出一个班的牺牲。   
  值得一提的是,苏联最初是不同意给中国军队装备反坦克火箭的,理由是担心中国军队将其丢弃,落入美军手中成为打击苏联装甲集团的装备。结果直到五次战役,中国不得不使用美国给国民党军队装备的反坦克火箭,并自行仿制美国巴祖卡反坦克火箭筒来装备自己。看到中国已经有了自己的火箭筒,苏联随即同意提供了RPG-2火箭筒给中国,成为中国步兵反坦克的主力武器,但已为时稍晚。   
  虽然损失惨重,可蔡长元显然还不想让美军这样按部就班地发动攻势,慢慢推进。 6月2日 ,正在阵地上咬牙死撑,已经被打得残破不堪的566团接到师部的命令——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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